張先生接下來說:一九七三年九月十五日,王冶秋同誌陪周總理來到大同,主要是安排山西方麵做好接待蓬皮杜總統遊覽雲岡石窟事宜。完成接待任務後,王冶秋沒隨總理返回北京,而是南下太原,見了當時省革命委員會的負責人,具體布置重新啟動侯馬盟書研究的事。
我最近看了一份材料,是說王冶秋的,這個人很了不起,對新中國的文物事業有大功。安徽霍丘人,父親是前清拔貢,民國初年在幾個地方任過知縣,在王冶秋少年時即去世。王冶秋早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共青團北京市委秘書、霍丘縣委書記。三十年代初,參加左聯,與魯迅有過交往。還在馮玉祥身邊,當過教員兼秘書。新中國成立後,曆任文化部文物局副局長、局長,國家文物局局長、一九八七年去世。王跟山西有很深的淵源,三十年代中期,曾在山西的大同省立三中、太原的進山中學、運城第二師範學校教過書,山西有許多黨政領導幹部是他的學生,比如趙宗複就是他的學生。“文革”前,我是山西考古所的所長,他是文物局的局長,那時我就跟他打過交道,他知道我這個人的本事如何。
韓:你怎樣從牛棚裏出來,以前都講過了,隻是我後來又發現個小小的疑問,就是王冶秋來山西後,讓你整理盟書已成定局,可我在新版《侯馬盟書》上,降大任先生寫的《“侯馬盟書”研究綜述》裏,看到這樣的話:“幸有王冶秋先生來山西考察考古工作,經過疏通,才抽調他參與盟書材料的綜合整理工作。”這兒既說疏通,該是你自己主動做了些什麼事吧。
張:這是那個時期的怪事。王冶秋雖跟省革命委員會的王大任同誌說了,可我畢竟還在審查之中,問題是大是小王冶秋並不清楚,他的話隻能說是建議。當時在文工委裏還有那麼一些人,未必想自己參與盟書的整理,卻是十分不願意張頷參與此事。單位革委會負責人是部隊派來的,不了解具體情況,隻聽信跟前幾個人瞎嘀咕。我知道這個情況之後,也很著急。別的事耽誤了沒什麼,這事耽誤了會後悔一輩子,因此我也要竭力爭取,托人向革委會負責人說明情況。這就是大任文章中說的“疏通”吧。“文革”耽擱了那麼幾年,我已“馬齒徒增五十四”,實在不敢讓他徒增五十五、五十六了。
韓:還有一事我不太明白。你們整理盟書,明明就在文廟後麵的文物倉庫裏,為什麼你的詩裏說“待罪侯馬繹盟書”,給人的感覺是你在侯馬待了很長時間,整理盟書是在侯馬進行的。
張:哈哈!你真心細,還沒有人提出這個問題呢。這是對那一個時期的整體概括。我不是去侯馬挨批挨整了一個多月嗎?說待罪侯馬該不是誑語。全句是說,以待罪之身繹讀侯馬盟書。詩裏的句子,不可機械地理解。
韓:不是較真,是想弄清史實,還是說說整理盟書的事吧。
張:這是個枯燥的事兒。沒什麼好說的。我這兒有一本《盟書燃犀錄》,是我當年整理盟書時的日記本,也可說是記事本,大大小小的事情,對每個字的辨識,都在上頭寫著,今天咱們先談別的,這個你拿回去慢慢看。
說罷,又要去衛生間,又說了慣常說的那句笑話,“年來無有長進,唯善小便耳”。
趁此機會,我隨意地翻看起《盟書燃犀錄》,另有副題《侯馬盟書觀察及思考日記》,上下兩冊。上冊扉頁,題名下另有注釋:“即從一九七三年八月二十二日(從牛棚中放出來,投入對盟書的綜合整理)到一九七四年九月二十六日止對盟書的觀察及思考日記。其中有對盟書觀察的方法與手段。”
正文中,對古文字的考證,不是我能理解的。一時的感覺,覺得所謂的考證,頗似一種高等級的猜謎遊戲,又像是一種玄妙的造字工程。我這樣說,將來張先生看到這裏,一定不會同意,但是,不管多麼莊重的學問,也架不住一個一竅不通者的胡思亂想。思緒的離奇,不光與熟知有關,或許與無知更有關。
公允地說(我能公允嗎),張先生的記載,絕不僅僅是一種程序複雜的辨識,有時還是一種科學的試驗。比如一九七三年八月二十五日(星期六)就有這樣的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