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待罪侯馬繹盟書(2)(2 / 3)

這樣一部書,可說是當代考古學界、古文字學界的一部傑作,經典之作。難怪出版後一直受到學界極大的推崇。書中最讓人折服的是《侯馬盟書叢考》中的文字,一是《“子趙孟”考》,一是《曆朔考》。

韓:能不能把這兩篇考證文字講一講。

降:《“子趙孟”考》太複雜,就不說了,我給你說說《曆朔考》。這篇文章,主要是考訂“宗盟類”盟書中一條盟辭:“十又一月甲寅朏,乙醜敢用□告於丕顯晉公。”究竟是公元紀年的哪一年。

這條盟辭意思是,在十一月甲寅這一天,見到新月,又在乙醜這一天,用牛牲向晉公亡靈祝告。張頷指出,古籍律曆文獻中“朏”往往假借為霸或魄,指每月初三。這一說法是概言之,並不精確。晚清王韜《春秋曆學三種》,是一部重要的曆學著作,據其中《春秋朔閏表》記述,魯定公十三年至魯哀公六年(公元前四九七年至公元前四八九年)這八年中的月朔情況,惟有魯定公十五年(公元前四九五年)正月癸醜朔日最為相當。而此年正月初二即甲寅之日,與盟書所載“甲寅朏”適相吻合。張先生注意到了春秋時曆法比較混亂的史實,根據當時晉國奉行夏曆的傳統(啟以夏政),與魯國所奉周曆相較,即夏曆十一月為周曆(即魯曆)正月,而盟書所雲“十又一月甲寅朏”,在魯曆則正是“正月甲寅朏”。這與王韜《春秋朔閏表》所載時間序列完全一致。由此可推定這件盟辭記錄的時間,為晉定公十六年(公元前四九六年)十一月十三日。而證以史籍,這一時段正是趙鞅與範、中行氏激烈鬥爭的時期。此外,文章中還說明了盟書以“朏”紀月相,與古籍用“朔”不同的可能性,分析了此中的原因。這篇文章涉及了古曆法的知識,非專家不易知。文章極重要,對考訂盟書產生的曆史年代,對確認當時的曆史事實具有重要作用。

說到這裏,大任得意地揚了揚他那不大的腦袋,雙眼微眯,似乎為自己的好記性、好口才而陶醉了。

我暗暗驚異,大任真是不負才子之名。在山西大學曆史係上學時,大任就是全係乃至全校公認的才子。離校三十多年,一直在文化界工作,當過出版社的編輯,後來調到山西社會科學院,不幾年時間,就成為該院首席文化學專家。平日交往,我最佩服的是他的口才,可謂辯才無礙。最大的特點是,文章像口語一樣酣暢,口語又像文章一樣嚴謹,若據此以為他是“學生腔”那可就全錯了——隨時會蹦出一句太原腔的粗口。

此番在張先生府上,說的又是《侯馬盟書》,自然滿口全是學術詞彙,不時還有點小幽默。對大任的學問與口才,張先生也是很欣賞的。記得多年前,張先生寫過一首詩叫《二堆骨相·酬降大》,其中說“二堆骨相世無奇,降大詼諧我滑稽”。可見兩人平日相談的歡悅。

前麵說了這麼多,我知道,不過是引子,正經的談論還在後頭。大任重又點燃一支煙。他是唯一一個可以在張先生房間吸煙的客人。

讓我略略失望的是,這次大任沒有侃侃而談,而是移過《侯馬盟書》增訂版,翻到他寫的《侯馬盟書研究綜述》部分,頗帶幾分自負地說:我總結的這幾條,就很實在嘛。下麵的談論,一會兒是他的發揮,一會兒是照讀原文,好在他口才極佳,在我這樣對盟書毫無研究的人聽來,仍可說左右逢源,頭頭是道:

張先生的研究,不是單學科奇兵突進,而是考古學、古文字學與曆史學相結合,融為一體,多學科的相互參證。韓石山你該知道,王國維先生倡導的“二重證據法”,就是史學研究應以地下出土新材料與紙上材料互相印證,給史學研究打開了一個新局麵。二重證據法是近世以來,史學界公認的正確原則。張先生的盟書研究,嚴格地遵循了這一原則。跟一般曆史學家不同的是,他不僅有親事考古發掘的經驗,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資料,還運用“標型學”對出土的每個玉片石片,詳細觀察記錄,對出土坑位、方向、深高及種種隨葬品了然於心,而且博引文獻,對照曆史典籍上的材料分析比較,使考古學與曆史學研究相互發明,相得益彰。

就說盟書年代的斷定吧,過去史學界有幾種說法,代表人物有郭沫若、唐蘭、陳夢家諸位,均堪稱一時大家。史學界對此,亦莫衷一是,張先生的結論一出,少有不折服的。著名古文字學家於省吾先生,在給張先生的信中曾說:“《侯馬盟書》等文章,早已盥讀過。但當時不知道哪篇是您所手寫的。其結論和郭、唐、陳之迥然不同,饒有發明,至為傾佩。”如果說當年隻是傾佩的話,現在可說是河宴海清,定於一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