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 “文物”製造者(1 / 3)

九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上次去,看了無影塔,忽然萌生一個想法,想清理一下,看看張先生製造了多少“文物”。這當然也是因為,這些年陸陸續續地,看過張先生製造的許多類似的文物。比如竹簡、司南儀,還有旋栻,那麼古樸,那麼精巧可愛。利用工地上廢棄的石片仿製的侯馬盟書,幾乎可以亂真。

這次去了,一說這個想法,張先生也很高興,說沒想到我會動這個腦筋。說會動腦筋,是他對年輕人的一種誇獎。

有什麼寶貝都拿出來展覽一下吧!我大大咧咧地說。

先讓你看個東西,前幾天我的一個學生剛給我照了張相。張先生說著,在身旁的書冊裏翻翻,遞過一張照片。接過來看去,有小三十二開書本那麼大,邊上還有題字:老步全依瘦竹筇。照片沒有那麼大,是貼在一張更大些的黃色紙板上,字題在紙板上。照片平常,隻能說看去比平日精神些,惹眼的是他手上拄的那根手杖。

瘦竹筇,什麼意思?我念著照片上字。

見我注意到手杖,張先生也就說了實話,說這手杖可是個寶貝,你看看實物。說著站了起來,朝北邊的小屋走去,片刻之後過來了,手裏掂著一根竹質手杖,看去比照片上的要粗大許多。古色古香,一看就非尋常之物。

我接過來,在自己身邊比了一下,我一米七八,手杖的頂端與我胸口齊,當在一米四左右。坐下細細端詳,下部細些,往上漸粗。通體竹節,也由下而上漸粗漸短。下部四節,幾乎為全杖三分之二。上部十個短節,節痕敧側不一,又井然有序,如同精心纏繞的繩索。唯第十小節又忽地長了許多,恰可手握。頂端嵌著一個似瓶蓋又稍厚的圓木,亦可手握。在那長了許多的第十小節上,有刀刻且塗了石綠的四個小字:“橫拖瘦竹”,左下是更小一行刻字:“頷一九八一年夏。”

不用問,這些字全是張先生親手刻的。

我知道,這根手杖,不會是我看到的這一些,若僅是這一些,張先生就不會這麼興奮了。不必催問,聽他講下去就是了。

張先生說,這叫筇竹杖。蘇東坡有詩曰:“老大橫拖瘦竹筇。”這就是我刻“橫拖瘦竹”四字的出處。說到這兒,又過到那邊,取來《漢書》第九冊。翻到某頁(二六八九頁),指給我看《張騫李廣利傳》中一段:

騫身所致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傳聞其旁大國五六,具為天子言其地形所有……騫曰:“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問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國。身毒國在大夏東南可數千裏。其俗土著,與大夏同,而卑濕暑熱。其民乘象以戰。其國臨大水焉。’以騫度之,大夏去漢萬二千裏,居西南。今身毒又居大夏東南數千裏,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矣。”

一麵解說:大月氏、大夏,今克什米爾一帶。身毒就是印度。張騫對漢武帝說,從大夏這條路往外擴展,風險太大;往北,匈奴占著,也不好走。蜀地直通身毒,路順,也沒有什麼敵寇阻擋,以後可以往南發展。武帝聽從了張騫的建議,派兵南下,“於是漢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國”,又開始經營西南夷,終使中國的版圖大大地擴充了。

誰又能想到,一根小小的筇竹杖,竟與中國的版圖有這麼大的關係!由張騫在西域所見,到蘇東坡賦詩讚美,到張頷先生親手刻製,筇竹杖的曆史脈絡,竟綿綿兩千年不絕。

先生要將那冊《漢書》送回小書房,見他走動吃力,我便為之代勞,不放心,跟了過來,給我指該插在什麼地方。這兒,是我過去來了跟他談天的地方,各種物件的擺設,全跟往昔一樣。近來我很少到這邊。三麵牆上(北邊是窗戶),錯錯落落地掛著一些字畫、鏡框,哪個都讓你看了還想看。靠牆的茶幾上,小桌上,擺著各種各樣的工藝盒子,哪個裏麵都像是藏著什麼寶物。我不會打開盒子,這是我在張先生家給自己定的一條規則,不經他的允許,絕不隨意翻動他的東西。

靠北牆是一張小床,想來過去是他看書累了小憩的地方。牆上幾個鏡框,其中一個,比電腦的屏幕略大些,褐色的底子上,左側粘著一條長方形的白宣紙,寫的是他的一首詩,右側是一個略窄也略短,形製相仿的翠綠色的布條。無論是詩箋,還是這布條,都是精心裝裱的,四周鑲著金色的窄帶。我以為,他是要裝裱他的詩箋,而這個鏡框稍大了些,便在一側加上這麼個翠綠的布條作為點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