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灰骨末丹水沙,淒淒古血生銅花,
白翎金杆雨中盡,直餘三脊殘狼牙。
見我留意他的默誦,張先生停住,說道:李賀詩中說的“三脊”,就是說箭頭為三棱形,等於帶了血槽,一帶血槽,殺傷力大了許多。這正是秦人能蕩平六國,在技術上的一大長處。唉,那個旋栻,是個小型天文儀器,是我精心製作的。怎麼會這麼快呢?
看得出來,他不能忘情的,還是他親手製作的那些寶貝。這末後一句,我不好應答。
你看吧!他輕輕地說。好像我不多看看,往後就看不上了。
我扶他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再看別的東西,一麵看一麵想,不管多麼珍愛的收藏,及身而散的事,是免不了的,但要看是什麼時候。戰亂中失散了,比如抗戰中敵寇來了,比如“文革”中叫抄了家,心痛是心痛,略一想也便釋懷,國家都這個樣子了,個人的一點收藏算得了什麼。還得看年齡,年輕的時候,失了也就失了,散了也就散了,來日方長,或許還會有更大的收獲。老了,安居時期,就不一樣了,不是說這些東西多麼寶貴,失不得其時,散不在其地,最是壞人的心境。
又想,這些東西,有的是文物比如長平箭頭,有的難說是文物比如綠布條,將來就是捐贈也不會有地方收存。然而,它們的價值,又豈是“文物”二字能夠涵蓋的?
時間不早了,扶張先生過那邊坐了會兒便告辭出來。
附:本書稿修訂期間,薛國喜先生轉來香港中文大學張光裕教授寫的《作廬先生臨摹的望山簡小記》一文,茲附於本章之後,以見張先生製作的“文物”之精美與功用。文曰:
看來我這輩子和竹簡的確有著深厚的情緣。上博戰國楚竹書、清華戰國竹簡和嶽麓書院秦簡,我都有緣率先目驗。但第一次接觸竹簡,還得要從作廬先生臨摹的望山簡說起。
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但至今還記憶猶新。當時我剛從澳大利亞回港,應聘在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文及文學係擔任教職,因為外訪開會,有機會在山西太原拜訪張頷先生,張先生熱情地請我到他家裏做客。書桌上正擺著用繩子編好的幾枚竹簡,是張先生臨摹望山簡的仿製品,但是古意盎然,製作精美。一瞬間,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於是便不假思索,很天真地懇請先生也替我仿製一兩枚,以作教學之用。
過了不到一年,陶正剛先生因事訪港,同時也捎來了幾枚竹簡,說是張頷先生送給我的。把長長的封包打開一看,倒讓我大吃一驚,那不就是原來在先生家裏看到的那幾枚竹簡嗎?先生還特意用牛皮紙黏製了一個長形封套,把四枚長達六十五公分的仿製竹簡妥加保護,封套左外側書“湖北江陵望山第一、二號戰國楚墓遣冊竹簡仿製品四簡,張頷於太原。”原簡多曆年所,早已泛呈老黃,然簡文描摹逼真,契口編繩更是用心係聯,每一簡背上端皆貼有紅簽,其一墨書“望山一號墓竹簡摹本二十四”;另外三枚,亦分別寫上“望山一號二十五”、“望山二號二”、“望山二號四”。又以塑料套及白紙裹包仰天湖一號簡(長二十四公分)及隸書漢簡(長二十二點五公分)仿品各一枚,一並附贈。陶先生說,張頷先生近年已沒有太多精神重新替我製簡了,因此便把原來隻有六枚精製的作品,抽出四枚,隻留下兩枚自用。當時手捧竹簡,內心的激蕩和感動,真是難以形容。其後多年的教學生涯裏,每逢古文字的課,我都不忘把它們拿出來讓學生摩挲欣賞,並述說張頷先生扶掖後學和嘉惠學子的熱誠。
作廬先生的道德學問,大家都尊崇有加,毋庸我的贅言。謹藉此短文,用賀嵩壽,祈頌介福康寧,並識不忘。
己醜十月雪齋光裕謹識於西沙帝琴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