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方麵,盜寇與邊備。“虜寇之警,盜賊因之也”,外敵的入侵由內賊引起,如紹興年間楊幺作亂洞庭湖,金朝指使偽齊將領李成進犯襄陽漢水,與楊幺相勾結,加重了邊患。所以他認為,外敵不足畏,內賊也不足畏,“盜賊而至於通虜寇,則腹心之大患也已。”所以進犯淮、蜀的蒙古軍在宋軍的抗擊下不能得逞,但駕舟如飛的東南亂民一旦成為蒙古軍的向導,才是最可怕的。他還指出:內賊還包括一些朝官,他們忘掉軍隊的職責,在邊境違法經商,弄不好就成了外敵向導,造成“一夫登岸,萬事瓦裂”的後果,這就如同“肘腋之蜂蠆,懷袖之蛇蠍”,是極其危險的。他呼籲理宗持不息之心,清除內部盜賊,以鞏固邊備。
論述上述四個方麵問題,文天祥逐一列舉不堪的現狀,把原因都歸咎於弊政,甚至是黑暗的朝政,他呼籲理宗依照“天行健”的法則,力行不息之道,不斷改革創新,去弊求利,以圖振興。他按捺不住心頭的憂憤剛正直諫,甚至嚴辭反詰了皇帝對答卷“勿激勿泛”的要求:
陛下乃戒之以勿激勿泛,夫泛固不切矣,若夫激者,忠之所發也。陛下胡並與激者之言而厭之邪?厭激者之言,則是將胥臣等而為容容唯唯之歸邪?然則臣將為激者歟?將為泛歟?抑將遷就陛下之說,而姑為不激不泛者歟?
激者是出於對國家和陛下的忠心,陛下為何要厭惡呢?難道是要臣子也成為渾渾噩噩唯唯諾諾的人嗎?這與其說是詰問,毋寧說是在振臂抗議了,大有士子從道不從君之風。
最後,他從總體上提出兩個對策。一是“重宰相以開公道之門”,二是“收君子以壽直道之脈”,建議皇帝革除專製之法,把權力下放到三省六部,排除外戚和宦官這些狐鼠一類幹政擅權,施行公道與直道之政,用人舉賢授能,收用君子,起用直言敢諫之士,通言路,從眾議,以謀求“天下為公”、“萬物之各得其所”的清明世道。
他倡言的公道與直道,就是公平正義之道,正直無私之道。
文天祥埋頭疾書,如有神助,策對的第二部分,又一氣寫了五千餘字。
擱下筆,文天祥把試卷通覽了一遍,勾去幾個字,加上幾個字,改了幾個字,頗覺滿意,便合卷離開了考席。
此時是午後未時(13時至15時)。試卷要求千字以上即可,文天祥卻寫了萬餘字,且“不為稿,一揮而就”,且提前交卷,這足可見他才華橫溢。同時,或也說明他準備得認真充分,要知道,大才子蘇軾當年參加殿試前還曾寫過二十多篇模擬策論文章呢。
這篇洋洋萬言的《禦試策一道》,文天祥直言衷論,酣暢淋漓地闡釋了哲學、倫理和政治觀,全文宏衍巨麗,明達卓識,精神旺健,一腔正氣,充盈著擔當的識見和勇氣。
此策對既是勸諫皇帝,也是宣誓自己,宣誓自己的人生綱領準則。
他立誓法天地之不息,堅守信仰,不斷挑戰腐朽與野蠻,“獨行其誌,堅力直前,百挫而不折,屢躓而愈奮”。
“公之成仁取義,矢誌於韋布弦誦之日。”他從此拉開了奮鬥和抗爭的序幕,走上風雨交侵險惡淒苦的人生之路,直到南宋滅亡,他在元朝的土牢裏寫下《正氣歌》,為實現他的人格理想慷慨赴死。
他的試卷當然符合“切至之論”的要求。然而,理宗皇帝真的能“虛己以聽”嗎?文天祥的這篇《禦試策一道》會有一個怎樣的命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