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賢十二年,霜降,草葉衰敗,寒風習習,穹空無雲,天正清爽。
於天正的生辰快到了。
從立秋開始,嫣然學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女工。
她作為“新時代女性”,其他方麵或許早有根底,但這女工細活反而學得最是艱難,兩個妹妹是同她一起學習的,沒兩個星期已經能織出帶著花紋的漂亮毛衣來。
而她麼?沒把衣服織成背心,沒把背心織成裙子,那已經是人品好了。現在的她,憑著努力堅持,反複嚐試,這才算能夠織一些成型的東西來。這可把兩個妹妹驚喜壞了,原來她們還是能打敗於嫣然的嘛!
對此於嫣然隻能搖頭苦笑:果真還是女漢子的命。
現在,女漢子剛學了新手藝,心頭不免癢癢。
於嫣然準備自己做一件棉背心給於天正當禮物。背心這東西做起來簡單,織出形狀後,再在胸口隨便繡上點兒圖案,就很好看了。
她親自跑去了庫房,選了最好的棉布和新彈的棉花,又偷偷拿走了於天正的一件舊背心對照尺寸,沒日沒夜地在房間裏縫織起來。
這件事不知為什麼被於柔知道了。
閨閣少女,未嫁單身,卻偷偷地給年輕男子做衣服!男女授受不親,這種事情無論怎麼解釋,終究不合規矩。
於柔自以為抓住了二姐的小辮子,匆匆忙忙跑去向母親大人彙報。
大夫人叫來了心腹下仆,又請來了、尚書大人,帶著兩個女兒氣勢洶洶地就殺向於嫣然的住所,一路上聲勢浩蕩,尚書府的仆人婢女們都悄眯眯地朝著這邊張望,各類流言蜚語也很快地傳播開來。
“二姑娘這是惹了什麼事?……”
“說是二姑娘與男人偷情被發現了,是不是?”
“誰知道呢?我倒覺得二姑娘是被陷害了……她身份庶出,親娘又死得早,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早晚會被大夫人整的。”
嫣然沒聽到下仆們的議論,她在屋裏好好的,見到大夫人一行這般闖進門來,也是一頭霧水。
直到大夫人的隨行侍女翻出了那一新一舊兩件背心,她才終於明白過來。
“夫人,這背心……三弟生辰快到了,嫣然是想做給三弟當禮物的。”嫣然俯首順眉,恭恭敬敬地說道。
於柔自覺得理,把脖子揚了揚,說道:“哈,早就覺得你和於天正眉來眼去不正常,即便你們是親姐弟……”
話還沒說完,尚書大人把眼一瞪,青筋都顯在額角。他狠狠地剜了於柔一眼。
於柔從小被嬌慣夠了,哪見過父親生氣的樣子?她心中害怕,不由得一縮脖子,腿肚子都有些發抖。於尚書見了,又看看於嫣然麵對眾人依舊鎮定自若的樣子,搖搖頭,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意。
大夫人的眉頭高高蹙起。
“就算是給哥哥的,你一個閨閣少女也不適宜做這種東西,把背心拿來。”她的聲音有點兒冷。
侍女遞上了兩件背心,大夫人拿在手上墊了墊,輕哼一聲,隨手就扔進了屋裏用於取暖的火爐中。
嫣然心裏一緊,低下了頭。
爐中柴火燃燒正旺,劈啪聲響,光芒大盛,兩件衣物霎時化作火球,又是畢剝幾聲,火球漸而縮小,烈焰中隻剩一團黑糊糊的影子。濃濃的煙氣從爐中滾滾而出,難聞的氣味彌漫整個房間。
站在一旁尚書大人皺起眉頭,掩住口鼻,卻沒有走的意思,一旁的下仆趕忙搶上前去,奮力把濃煙扇開,急出了一身大汗。
尚書大人不管他們,輕輕開口,卻是安慰於嫣然:“你三弟的生辰,為父自會讓人操持,你有這一片心就好。”
嫣然強自咽下酸楚,俯身一揖道:“是”。
尚書大人點了點頭,沒好氣地一揮手。自大夫人而下,一幹人等走得幹幹淨淨,隻剩於嫣然獨自留在屋中。
她呆呆地看著窗外藍天白雲,莫名其妙地,前生種種仿佛鏡中花月,一刻不停地在眼前輪轉浮現,母親恨其不爭的憤懣表情,父親和妹妹待己如待陌生人的目光,還有摯愛和摯友的背叛……
很奇怪地,最後在心裏不斷閃現的,最強烈的情景,竟然全是些美好的景象。
她和妹妹圍在父母身旁全家和樂,她和沈冰冰嘻嘻哈哈瘋玩打鬧……還有她和江楓……沒有恨,隻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