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世遺民的心態總是不無自覺地表現在黃賓虹的審美旨趣中。可以說,黃賓虹的一生,在精神上都是與這些遺民麵對而坐的。漸江、程穆倩、鄭遺蘇都是安徽歙縣人,漸江,也就是弘仁,曾數度參與抗清複明的鬥爭,弘仁與石濤、梅清同為“黃山三巨子”,時人謂:“石濤得黃山之靈,梅清得黃山之形,弘仁得黃山之質。”程穆倩在詩、書、畫、印方麵修養極高。他因議論“馬士英眼多白,必亂天下”而遭到迫害,險些喪命,後來隻得隱身匿跡。鄭旼,號遺蘇,擅長山水畫,以幹筆見勝,側鋒取勢,意境幽僻澹逸,自具風貌。上一個朝代的遺民總是下一個朝代的麻煩事,改朝換代是曆史大事,大事歸國家,小事芝麻粒歸自己,弄不好芝麻粒就成老鼠屎了。從伯夷、叔齊恥食周黍開始,每逢改朝換代都有遺民問題。筆墨峭勁雄峻,以創“大斧劈”皴聞世的宋代畫家李唐,就畫有《采薇圖》,表現了被後世視為楷模的伯夷、叔齊的那段曆史。唐、宋、元、明、清改朝換代莫不如此。宋代畫家鄭思肖所畫蘭花多為疏花簡葉,且不畫根土。人詢之,則曰:“地為番人奪去,汝不知耶?”與被謂之“明三百年無此筆墨”的陳洪綬齊名,號“南陳北崔”的崔子忠,明朝覆滅,他“走入土室中匿不出,遂餓而死”。
但可要知道,清朝順治時期的大書法家、禮部尚書王鐸,卻是被列入《貳臣傳》者。乾隆皇帝把降清的明朝官員稱為“貳臣”,說這些人“遭際時艱,不能為其主臨危授命……大節有虧”。乾隆實在有點不厚道,祖宗基業不過百年,就將這些當年多多少少對於鞏固清朝政權有功的降臣如此羞辱。王鐸地下有知,臉上會不會蒙一張黃表紙?不過,這張黃表紙如若寫有王鐸的書法,現今熱熱鬧鬧的拍賣會一槌下去,怎麼也得百十萬元吧?“遺民”是一筆一筆的痛,不似現在有錢人投資“移民”,飛機轟鳴著穿過雲朵就興高采烈地遠走高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