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美人如花(1 / 3)

眾人將呆子帶出樊樓,交給附近的巡鋪卒押去開封府。回來汴陽坊時,見到宅子前拴了數匹駿馬,兩名高大魁梧的佩刀武士站在一旁。向敏中道:“呀,莫不是官家到了。”進院一看,果見趙匡胤正虎著臉在堂屋中走來走去。

唐曉英忙迎出來,低聲道:“你們怎麼這時候才回來?官家來了大半個時辰了。”張詠道:“如何不命女使去樊樓叫我們回來?”唐曉英道:“官家不準。”又道,“官家似乎很不高興,幾位郎君小心些。”

趙匡胤在屋裏聽見,叫道:“是你們幾個回來了麼?還不快些進來。”向敏中、張詠幾人忙進屋參拜。

趙匡胤道:“你們好大的膽子,朕信任你們,特賜信物命你們查案,你們查得真相,竟然不上報!這可是欺君大罪,你們幾個當真不要命了麼?”

寇準見皇帝一張黑臉氣得發紫,料到他已經盡知真相,當此生死關頭,少不得要辯白幾句,道:“官家最初賜寇準和向大哥信物,是命我們調查王彥升相公一案,那件案子早已經水落石出,真凶就是歐陽讚,也就是前後周門將聶平之子聶保,不過因為他如今有遼國使者的身份,官家命我們不可再追究此案。我們幾個並無失職之處,更沒有欺君瞞上。”

趙匡胤道:“你小小年紀,倒會巧言狡辯。那麼樊知古遇刺一案呢?你們早查出是高瓊同黨所為,為何不立即上報?”張詠道:“這件事確實是我們的不是,不過我們那時都以為高瓊的同黨就是官家,所以不敢貿然稟告。”趙匡胤大怒,道:“你太過放肆!來人,將張詠拿下了。”

兩名黑衣侍從搶上前來執住張詠手臂,將他按在地上跪下。張詠卻是不服,叫道:“為何要拿我?我說錯了麼?當時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朝廷,主謀不是官家還能有誰?就算現在知道高瓊是晉王下屬,主謀是晉王,可晉王不是官家的親弟弟麼?”

向敏中見趙匡胤臉上紫氣越來越重,忙上前扇了張詠一耳光,喝道:“還不住口!”轉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稟道,“官家命敏中重新調查王全斌相公一案,在張詠、寇準、潘閬幾人的協助下,幸不辱命,我們已經查得真凶,王相公上吊前已經中毒,即使他不上吊,也會毒發身亡。”

趙匡胤道:“噢?到底是怎麼回事?”向敏中便將案情詳細描述了一番,最後才道:“雖然僥幸找到了下毒者和指使人,隻是尚不清楚李繼遷有何動機。”

趙匡胤已逐漸平和下來,坐下來飲了一大口茶,悠然道:“這一點,朕倒是可以告訴你。要殺王全斌的不是李繼遷,而是張浦。張浦原是後蜀官員,蜀亡後逃入黨項,成為李繼遷的心腹謀士。不過他在成都的家屬盡為王全斌所殺,所以恨其入骨。這些都是張浦親口告訴朕的。”

向敏中大奇,聞道:“張浦親口告訴官家這些,是什麼時候?”趙匡胤道:“就是昨日,在花蕊夫人專門為李繼遷一行置辦的餞行宮宴上。”向敏中道:“原來花蕊夫人跟張浦是故人。那麼官家預備如何處置張浦?”趙匡胤道:“李繼遷昨日已帶著張浦一行離開東京。你們明日到開封府,錄下呆子口供,做一份詳細的卷宗呈上,朕自會派人快馬追上李繼遷,將卷宗交給他。”

寇準忙道:“張浦為報私仇殺害朝廷重臣,官家不預備從嚴法辦麼?”

趙匡胤堅決地搖了搖頭。他是君臨天下的帝王,自然要從帝王的立場來考慮問題——張浦為報私仇,在大宋京師殺害重臣,行徑固然可惡,但他肯定是得到了黨項人的全麵支持,由此可見他在黨項很有些地位。王全斌既已死去,中毒也好,上吊也好,終究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首,再也沒有什麼用處,黨項卻能從西北牽製北漢、契丹,堪稱大宋的右臂。皇帝催促李繼遷迅速趕回夏州,正是要他往北漢邊境集結軍隊,造成緊張的氣氛,這樣即使和議不成,北漢也無暇南顧,無法趁宋軍南下南唐時趁火打劫。當此關鍵時刻,又怎麼能因為一個活不過來的人而斬斷自己的右臂呢?隻要將王全斌一案的卷宗交給李繼遷和張浦,他們就會明白,皇帝已經知道真相,不過是不想追究而已。黨項會對大宋感恩戴德,從此死心塌地,再無二心。

不過這些深謀遠慮的計劃卻不能公然講給眼前這些人聽。趙匡胤想了想,命侍從放開張詠,道:“這些事情就這麼算了吧。晉王已經告訴朕一切,為此再三請罪,他新遭喪妃之痛,朕怎能忍心治罪?朕既不能治晉王的罪,也不能單治你們的欺君之罪了,不然隻會落人口實。”

潘閬道:“是晉王自己告訴官家的麼?”趙匡胤道:“嗯,晉王也是為了朝廷著想,你們切不可再張揚。”

原來趙匡胤一直有心攻打南唐,隻是找不到出兵的借口。趙光義深知兄長心意,竟想出了派手下刺殺北漢使者以嫁禍給南唐的法子,隻是預料不到中間枝節橫生,張詠等人卷了進來,從蛛絲馬跡中逐漸追查出真相。趙光義了解皇兄性格,知道他不喜歡玩弄圈套詭計這一套,所以一直瞞著兄長進行,直到今天早上看到契丹人押著高瓊到大殿,知道再也難以瞞住,是以趁兄長到晉王府治喪之機,坦白了一切。趙匡胤這才知道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自己的親弟弟,又是驚訝又是生氣,隻不過憐惜晉王妃剛剛病歿,晉王傷痛哀戚不止,才沒有當場發作。

向敏中便自懷中取出花押,上前交還給皇帝。趙匡胤卻是不接,隻道:“事情還沒有完。當日在博浪沙,除去高瓊這批刺客外,不是還有一群莫名其妙的腳夫麼?那些人是誰?到底要做什麼?你們必須查清楚。另外,南唐派去契丹結盟的使者林絳到底逃去了哪裏?你們也得找他回來,記住,得活著帶他回來。”

張詠道:“官家是要利用林絳來做文章,向南唐興兵麼?不過聽高瓊說此人倔強異常,契丹人用了許多苦刑都未能令他低頭,怕是找到他也沒有什麼用處,他決計不肯承認自己是南唐使者。”趙匡胤道:“未必,林絳養父不是林仁肇麼?朕昨日剛剛得到密報,林仁肇已經在數日前被南唐國主賜了毒酒,一命嗚呼了。”

眾人聞言均極是吃驚,南都留守林仁肇是南唐惟一的一員虎將,被大宋視為勁敵,如何又出現了大將未死敵手的悲劇?

隻有趙匡胤得意洋洋,林仁肇之死正是他精心策劃多時的傑作——他早派人到南唐暗中畫下了林仁肇的畫像,又有意將畫像掛在皇宮中的牆壁上,然後召見正被軟禁在汴京的南唐鄭王李從善,問他認不認得畫像中的人是誰。李從善一時沒有認出來,趙匡胤便笑道:“這是你們江南有名的大將林仁肇,他即將前來歸降,先送來畫像作為信物。”李從善回到汴陽坊後,馬上寫了一封密信,派親信送回南唐,告知兄長李煜說林仁肇要謀反,妄圖割據江西自立為王。恰巧那時林仁肇與部下將領不和,部下將領舉報林仁肇派養子林絳秘密出使契丹,怕是圖謀不軌。李煜不問青紅皂白,立即派人賜毒酒給林仁肇,逼迫他自殺。

幾人聽趙匡胤得意說出經過,均感不以為然。張詠更是心道:“官家自命為忠厚長者,為除去政敵,照樣這樣不擇手段,跟晉王又有什麼區別?還是潘閬說得對,官家若真是忠厚,就不會發生陳橋兵變、杯酒釋兵權這些事了。官家是個猜忌心極重的人,不過是表麵作出寬厚的樣子,在他手下做臣子可有得累了。”

趙匡胤雖然自己開心,然見向敏中等人默默無語,既不附和吹捧,更不似平日大臣那般諛詞如潮,未免覺得無趣,便起身道:“或腳夫,或林絳,這兩件事弄清楚後,你們再來見朕。”帶著侍從自去了。

唐曉英忙進來為眾人換上新茶水,撫住胸口道:“剛才好險。”向敏中道:“抱歉,張兄,我那一耳光……”張詠道:“向兄那一耳光是為了救了我,不必道歉。”

潘閬道:“剛才真的好險,要不是老向聰明,上前打了老張一下,說不定官家就讓人把老張拖去院子裏殺了。”張詠道:“可我並沒有說錯啊。”潘閬道:“你沒做錯,也沒說錯,這伴君就是如伴虎,我們幾個辛辛苦苦查案,這麼錯綜複雜的案情都能清楚了,好歹也是有功之臣,官家卻是說翻臉就翻臉。”

唐曉英也道:“是啊,張大哥,你脾氣直,最容易得罪人,這腳夫的案子還是不要再查了。”張詠道:“那可不行,腳夫和林絳的案子我非得管到底不可。喂,你們別笑,我可不是為了官家。”寇準道:“知道,你是為了向大哥,為了我們的情誼,你知道我們不會放棄,所以你也不會放棄。”潘閬笑道:“難道不可以說老張是為了朝廷、為了大宋麼?”

眾人說笑了一回。張詠道:“說真的,這件案子光憑咱們幾個人還不夠。”向敏中道:“張兄是說需要一個見過林絳的人麼?”

張詠道:“不錯,我們需要高瓊來……”忽見唐曉英臉色大變,便及時改口道,“要追查到林絳應該不難,隻要將相關聯的人都監視起來,比如遼國使者、北漢使者,還有俺們對麵的南唐鄭王、邢國公宋渥等,這些事估計晉王早已經做了。咱們還是先說那群腳夫。”

寇準道:“我和潘大哥當日都在博浪沙,親眼所見,那群人腳力極快,應該是真的腳夫。”向敏中道:“那麼一大群腳夫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冒出來,又憑空消失。小潘,你有沒有想起什麼來?”潘閬笑道:“當然了,川飯嘛。當日在那錦江春時,我便想起博浪亭的一名腳夫露了蜀音,也許那群腳夫都是蜀中來的。不如明日咱們再一道去下錦江春的館子。”

正說著,忽聽見拍門聲,有人朗聲問道:“張詠張兄人在裏麵麼?”張詠道:“啊,是高瓊的聲音。”唐曉英便道:“我先回房了。”叫了女使進來伺候,自己往堂後去了。眾人均已知曉高瓊是她殺父仇人,深仇難解,也不便多說什麼。

張詠開門請高瓊進來,見他換了新衣裳、新靴子,腰間掛著一把佩刀,很是威武神氣,與之前被囚禁時判若兩人,忙問道:“高兄是何時被放出武德司的?”高瓊道:“今日下午。我被官家派人押到晉王府,晉王要當麵斬我,官家說我不過是奉命行事,免了我死罪。”

潘閬道:“那麼你今晚來汴陽坊,是來向英娘領死的麼?”高瓊搖了搖頭,道:“我奉晉王之命,來懇求幾位與我一道追查林絳下落。幾位才智過人,晉王深為讚賞,認為要尋到林絳非請各位出馬不可,還請各位答應,莫令高瓊無法交差。”

張詠道:“這個當然沒問題,不過我們已經答應了……”潘閬忙道:“請高郎先等一等,我們幾個再商議一下。”將張詠等人拉到一旁,“之前我們以為高瓊是朝廷的人,隱瞞案情不報,已經大大得罪了官家,再得罪晉王,就隻有死路一條。”張詠道:“如何會得罪晉王?他不就是想讓我們追查林絳下落麼?這正是官家要我們做的事。”

潘閬急道:“哎呀,你怎麼不明白?”張詠道:“不明白什麼?”向敏中道:“嗯,小潘的意思大概是,為官家追查林絳,和為晉王追查林絳,這裏麵是有分別的。”潘閬道:“不錯,還是老向明白。張詠適才惹得官家大發雷霆,差點掉了腦袋,就是沒有弄清楚這一點。”

張詠道:“不就一個林絳麼?我還是不明白你們嘀嘀咕咕的是什麼意思。”寇準道:“我也不明白,官家和晉王不是親兄弟麼?又有什麼分別?”潘閬道:“你們都不必明白,想要活命,這件事全聽老向的主意。”

向敏中便回來請高瓊坐下,道:“晉王有命,小民自當遵從。適才官家也來過這裏,命我們追查腳夫和林絳一事。當日既然那群腳夫死命要劫走林絳的車子,這兩件事說不定有所關聯,不如這樣,我和張詠、寇準三人重點追查腳夫,高郎和小潘、寇準則負責追查林絳,若有發現,立即互相告知,如何?”高瓊道:“再好不過。”

潘閬問道:“高郎預備如何追查林絳?可有什麼主意?”高瓊便如實說了昨夜被契丹人捕獲的事,道:“契丹人能用金哥子追蹤到我的位置,應該也在林絳身上下了銀鈴粉,如果他們沒有說謊的話,林絳人是進了邢國公府上。”向敏中道:“晉王既已經知道,如何不直接派人去邢國公府搜查呢?”

高瓊道:“白日契丹人押我到皇宮大殿,似乎是要公然指出林絳人在邢國公府上。”張詠道:“不錯,我們也是因為那遼國使者歐陽讚的話才猜到你是晉王屬下。”

高瓊道:“官家赦免我後,我將契丹人的原話稟告了晉王。晉王認為他們在撒謊,是有意挑撥離間,若是貿然開罪邢國公,就是得罪了皇後,後果難以想象。所以晉王隻派了人暗中監視邢國公府,也包括契丹使者這些人,卻沒有任何異常。”張詠心道:“晉王新喪王妃,還有心思來做這些,可謂非常人了。”

高瓊又道:“聽晉王說,當日在符相公壽宴上,寇郎與邢國公宋相公最愛的女兒宋娥很是談得來。”寇準臉一紅,道:“不過符相公見我們年紀相仿,讓宋小娘子多陪陪我這個外鄉人罷了。”

高瓊道:“嗯,晉王想請寇郎從這一點入手,查清楚邢國公到底有無跟南唐勾結。而且這件事暫時不能稟告官家,什麼原因我不說你們也知道。通敵叛國,這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張詠忍不住道:“姑且不論邢國公有無通敵叛國,真要誅滅九族的話,官家是邢國公的大女婿,不也是九族之內麼?”高瓊道:“這話張兄在屋裏對高瓊說可以,可不能再對外人說。”

張詠摸著脖子歎道:“京師當真是凶險之地,一說真話腦袋就長得不安穩。”眾人見他說得有趣,均笑了起來。

高瓊見寇準沉默不語,催問道:“寇郎以為如何?”寇準本不願意利用宋娥,正待推辭,忽聽得說詞已經由追查林絳變成了邢國公與南唐勾結,不由得聳然而驚,隻得應道:“是,但憑高郎做主。”

當晚高瓊也不辭去,提出要留宿在這裏。潘閬悄悄道:“這是晉王派來監視咱們的獄卒啊。”張詠素來不反感高瓊,道:“他也不過是奉命行事。”擔心唐曉英對高瓊不利,將他帶去自己房中就寢。

潘閬卻對那銀鈴粉極感興趣,又追進來往高瓊身上嗅了半天。高瓊道:“契丹人說過,這銀鈴粉常人是聞不出來味道的,隻有那種鳥才能嗅出來。”

潘閬笑道:“我雖聞不出來,也有辦法讓那金哥子聞不出來。”高瓊大感興趣,問道:“什麼辦法?”潘閬道:“契丹人利用食物下藥,藥粉效力在你身上頂多隻能持續兩、三天,這兩三天內你若不想被他們知道行蹤,就大吃薑、蒜這類辛辣之物,或者像女子那般塗脂抹粉,用別的味道來蓋住這種氣味。”

高瓊道:“這聽起來可不是什麼好辦法。既然藥效有限,再過一日就該完全消除,況且我也不怕他們知道我行蹤。”心中卻道,“難怪那些契丹人要將林絳下落告訴我,又想要當殿揭破他人在邢國公府邸,一是他們闖不進去,二來藥力時日一過,他們就無法再追蹤林絳下落,苦苦謀奪數月的傳國玉璽從此成為泡影。可惜人算終究不及天算,湊巧晉王妃在頭天晚上被殺,又被晉王從容利用,化解了一場大危機。”回想到晉王手段高明,極善於因時導勢,借力而為,既佩服又畏懼,驚出了一身大汗來。

次日正好是寒食長假結束的第一天,向敏中和張詠先趕來開封府,預備找判官程羽完成昨日官家交代的王全斌案卷宗一事。

程羽正為一對沈氏兄弟爭分家產的案子發愁。原來沈父去世得早,家裏一切財產由長兄沈彥掌管。弟弟沈章長大成人後,兄弟二人分了家,隔巷而居。可沈章總覺得哥哥分得不公平,虧待了自己,多次到開封府告狀,開封府官吏一直不準。偏偏那沈章是個倔強性子,非要告到哥哥吃官司不可,今日一早幹脆攔在了程羽的馬前。程羽不得不接了狀子,可這種家務事如何調查、如何判處,還真是費腦筋。他隻能命官吏叫來沈彥,預備調和,可弟弟沈章偏偏不幹,在公堂上大吵大鬧,弄得程羽頭疼不已。

張詠聽說,笑道:“這有何難?我一句話就能替判官打發走這兄弟二人,包教他們再無二話。”

來到公堂,沈氏兄弟猶站在那裏,怒目相向。張詠便上前先問哥哥道:“你弟弟幾次來開封府投告,說你們父親逝世之後,一直由你掌管家財。他年紀幼小,不知父親傳下來的家財到底有多少,說你分得不公平,虧待了他。到底是分得公平呢,還是不公平?”沈彥道:“分得很公平,我們兩家的財產完全一樣多。”

張詠又問沈章。沈章憤憤道:“當然不公平,哥哥家裏財產多,我家裏少。”沈彥忙道:“一樣的,完全沒有多寡之分。”

張詠道:“你們兄弟爭執不休,哥哥不肯承認不公,弟弟始終不服,不斷告狀,難道是想讓開封府派人去你們兩家一一查點財產,弄清楚到底誰多誰少?眼下我倒有個主意,包管能令你們兩家都滿意。”

沈氏兄弟齊聲問道:“什麼主意?”張詠笑道:“哥哥一家人,全部到弟弟家裏去住;弟弟的一家人,全部到哥哥家裏去住。你們回去後立即對換,由開封府派官吏監督。哥哥既說兩家財產完全相等,那麼對換並不吃虧。弟弟說本來分得不公平,你分到了哥哥的財產,這樣總該公平了罷?”沈氏兄弟聞言麵麵相覷,再也無話可說。

堂上堂下無不稱妙,程羽連聲道:“對,就該如此判處。你們兄弟快些回家去對換,本官自會派人前去監督。從此後,哥哥的財產全部是弟弟的,弟弟的財產全部是哥哥的,雙方家人誰也不許到對家去。”沈氏兄弟不得已,隻能拜謝下堂。

程羽笑道:“張公子如此智慧,當真令人刮目相看。不知可否願意來開封府屈就?若能早能得到你這樣的人才,一大堆疑案早該迎刃而解,案頭的卷宗也不會堆得這般高了。”張詠連連道:“不敢當,不敢當。”向敏中也道:“張兄才智過人不假,不過他性情豪爽,直言無忌,實在不適合當京官。”

程羽知道其意不在仕途,難以勉強,問道:“二位一大早來開封府,可是有什麼急事?”向敏中便大致講了王全斌的案子。

程羽道:“既然呆子已經收押在開封府獄中,官家又親自關注此案,我自會立即派得力官吏錄取口供,準備好卷宗。等一切妥當,再送去汴陽坊請幾位簽字畫押。”又問道,“寇準人呢?怎麼沒有跟你們一起來?”張詠道:“他有點私事去邢國公府上了。”

程羽道:“噢?”微一凝思,道,“二位請進來隨我來,程某有幾句話。”領著張詠、向敏中進來自己休息的內堂,道:“二位公子並非官府中人,卻能查清如此錯綜複雜的迷案,好生令人欽佩。程某這是真心話。昨日當著皇長子趙相公的麵,寇準已經將所有事情經過都說出來了,包括你們曾懷疑是我派人劫走高瓊之事。你們別怪寇準,是我逼他這麼做的。”

向敏中道:“我們本該早向判官稟告實情,隻是畢竟不朝廷中人,顧忌良多,還望判官體諒。”程羽搖頭道:“我怎會怪你們?你們幾個從極小的細節一點一滴地發現了真相,這份才智非常人莫及,真該慶幸大宋有你們這樣的子民。”

向敏中道:“事情到這個地步,與北漢、契丹的和談還能成麼?”程羽道:“和談由皇長子主持,他自然是要極力促成,本朝立國以來,還從未與兩國通好,這可是開天辟地的大事。況且眼下朝廷對南唐用兵已露端倪,無論北漢、契丹來大宋有什麼動機,隻要能暫時穩住對方,聖上是不會再計較的。”

張詠道:“這麼說,北漢人借出使之命押送南唐囚徒來我大宋,契丹人堂而皇之在京城內挖地道劫人,都不會再有人追究了?”程羽道:“如果追究這個,契丹人就要反過來問你高瓊到底是誰,他為何要招供是契丹刺客?你怎麼回答?”張詠道:“我明白了,對方各有把柄被握住,幹脆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程羽道:“確實是這個道理。不過你們有沒有想過,自古以來,一旦開戰,遭罪最大的都是是雙方的老百姓,若真能將錯就錯,大宋跟北漢、契丹就此達成和議,又何嚐不是一件大好事呢?”

張詠本以為程羽叫自己和向敏中進來是有什麼特別的目的,聽到這裏才肅然起敬,道:“不錯,正是這個道理,多謝判官賜教。”

程羽道:“所以我希望你們幾位能全力以赴,促成這次和談。”張詠愕然道:“我們不過是平民百姓,如何能影響朝廷的外交時局?”程羽道:“不,不是讓你們去遊說官家,而是請你們多加留意這次和談,若是有人從中破壞,希望你們能盡力阻止。”

張詠驚道:“有人要破壞和談麼?莫非是南唐?”程羽搖了搖頭,道:“也不是北漢和契丹,這兩國也想順水推舟,同中原恢複官方貿易來往。”張詠更是驚訝,道:“難道是我大宋自己人要破壞和談?這人是誰?”程羽不答,隻目光炯炯地凝視著他。

張詠還要再問,向敏中忽插口道:“我們已經懂得程判官的意思了。”程羽道:“嗯,這就去吧。多謝二位。”

張詠被向敏中扯出開封府,尚覺莫名其妙,道:“為什麼你們有話都不直說,總愛打啞謎?”向敏中道:“那是因為不能直說出來。”張詠道:“好吧,那要破壞和談的人是誰?”向敏中道:“晉王。”

張詠大吃一驚,道:“晉王怎麼會想破壞和談?他雖然派高瓊到博浪沙行刺,可目的是為了嫁禍南唐,眼下一切都風平浪靜下來,繼續破壞和談對他有什麼好處?”向敏中道:“這是政治上的權術,就目下而言,晉王最在意的不是跟契丹、北漢的和談,也不是對南唐的戰爭,而是……而是……”他躊躇著,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下來的話來。

張詠卻恍然明白了過來,道:“是皇位!他破壞和談,不是為的別的,隻因為提議和談、主持和談的都是皇長子。”向敏中輕輕歎息一聲,道:“正如程判官所言,和談若成,當是本朝開天辟地的大事,皇長子立下奇功,這自然是晉王不願意看到的。”

張詠道:“果真如此的話,晉王未免氣量太小了,不能以天下事為己任,不顧百姓和大局利益。”向敏中道:“這不是你我所能操心得了的事。走吧,咱們還是去追尋那群腳夫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