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我的父親母親(2)(2 / 2)

有人伸了一個懶腰,並且打了一個嗬欠。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我媽,就是說我媽睡夠了,現在不睡了,醒來了。

我媽打了一個嗬欠說,天快亮了。事實是天沒亮,而且看不出快要亮了的意思,這樣說是因為沒別的話說,所以自言自語。我媽又說了一句,大意是天快亮了,然後就不說什麼了,也許覺得醒來還不如睡著好。

門外有腳步聲,我媽不慌不忙地說。

“你們吵什麼啊,攪得我連夢都做不成了。整整十幾個年頭,我沒有做過夢了,就是因為你、還有你們。老娘可不是好惹的,誰要是讓我不痛快,讓你們一個都不痛快。”

我媽惡狠狠地指著房間裏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其中明顯包括了衝著我來,像潑婦一樣凶蠻地呲牙咧嘴。

我居然硬著頭皮頂了一句:“嚷什麼,我不怕你叫喊,其實我早就不怕了,你偷漢子我也無所謂,反正我是狗雜種,人人叫我狗雜種。”

哐啷一聲,桌上的碗筷掉了一堆,看得出我父親、還有我媽、還有那個光棍,恨不得人人抽我耳光,頂好是揍得我眼冒金星,在地上痛苦打滾求饒。

可是他們不敢,至少有所顧忌,同時又要保持虛假的麵子,就把一大堆廉價的破碗摔得更破了。

“好吧,你們不要臉,我也不要臉,你們做了丟臉的事,以後我也會。”

我冷淡而平靜地說,他們歎了口氣,一個個羞愧得似乎無地自容。這使我更加相信他們造了孽,而我就是那個孽種。

“好吧好吧,孩子還小,頭腦糊塗說夢話呢。”

村長打著嗬欠,輕描淡寫地嘮叨。

“你不要把嗬欠打得那麼響亮,討人嫌,你這是欠揍,你是故意打嗬欠,來掩飾內心的恐慌。”

我大義凜然地吼道。

他們四目相對,也許在苦笑。

我父親用令人作嘔的親熱對那個光棍說,咱們扯平講和了怎樣,從前的恩恩怨怨一筆勾銷。

“我這裏給您拿蒙汗藥的解藥,我們一向比親兄弟還親。”

“如果捕快來了,就幹掉他。”

父親喋喋不休,帶著諂媚的笑容和肉麻的討好,像一頭狗舔主人的靴子。那個光棍說他看到有人在遊蕩,形跡很可疑,像是宮裏來的人,專門搜集眉清目秀的孩子送去做太監,不那麼眉清目秀的孩子就賣到關外做奴隸,或者把最醜的小孩挖出腦髓當藥引,聽說殘缺不全的人服下去就正常了,他們這夥人是無法無天的,頂好把小雜種藏起來。

村長說客人已經來了。

一個瘦弱、猥瑣、醜陋的男人,大約是傳說中欺壓良民的捕快,推開門,衝著我媽叫了一聲:“阿蓮”。

然後說了一段很抒情的廢話,歸納起來就是他找了很多年,總算找到了。

我朝他吐唾沫,因為我的胃病忍不住又發作了。

看到他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哀求,一個勁要我媽跟他回去,我真想踩扁他的豬頭。

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訴說,大約十幾年前,他新娶的大約是第九房小妾被兩個強盜搶走,他就奮不顧身地打探消息,發誓找到天涯海角也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為此辭官不做,到窮鄉僻壤做了一名捕快。

接下來我媽睡眼朦朧地說了一大串,大約是糾正以上說法,確認當年她是自願和兩個強盜私奔。

做一個窮京官的第九房小妾,遠不如做強盜的壓寨夫人有意思,當年的選擇是英明偉大正確的,至今為之自豪。

不過這兩個強盜沒出息,居然下山做了安分守己的良民,而當年的窮京官做了捕快,收入翻了一百多倍。

所以她自然要回去做第十八房小妾。

說完她就走了,然後村長回家去了,我父親和那個光棍又商量著上山去當土匪。

我也不知該往哪兒去,但我離開了家門,發誓永遠不回來。

在路上我遇到一個古怪的家夥,像宮裏來的太監,他說願意提供門路和指標——假如我想進宮。

我有點說不出的害怕,可打死我也不回家。

醒來後,我對熟睡中的爸爸媽媽說:“我走了。”

然後消失在茫茫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