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視貶如歸(3)(2 / 2)

張良思報韓,龔勝恥事新。

狙擊不肯就,含生悲縉紳。

嗚呼陶淵明,奕葉為晉臣。

自以公相後,每懷宗國屯。

題詩庚子歲,自謂羲皇人。

手持《山海經》,頭戴漉酒巾。

興逐孤雲遠,辨隨還鳥泯。186

大意是:先祖五世相韓,韓為秦所滅之後,為漢朝江山而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一代功臣張良,心中一直思念著報答自己的故國——韓,終於功成身退,回歸鄉土;漢朝名臣龔勝,當王莽秉政之時,也辭歸鄉裏,王莽篡漢立新後強征其為官,以為恥辱,拒不受命,絕食而亡。而陶淵明的生平真是太可欽、可敬、可歎了!這個少年時代即“猛誌逸四海,騫翮思遠翥”187——胸懷展翅飛翔於四海長天的雄心壯誌的一代大才,祖上為東晉的臣民,他也曾做過幾年晉朝的小官。時當晉宋易朝之際,心中不減故國之思,終因忠於亡晉而不願做新朝之臣,以心為形役,而解綬去職,回歸鄉裏,過躬耕自足的田園生活。他熟讀《山海經》188,胸中懷天下,卻頭戴漉酒巾自己釀酒,“種豆南山下”,自得其樂,興致勃勃地眼觀遠去的遊雲、消失在天邊的飛鳥189,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一副灑脫無羈,自慰於田園之中荷鋤農耕,寄情於山水草木禽鳥的高士風範!也許,顏真卿以往所敬重的隻是陶淵明縈懷於晉、不事劉宋新朝的忠貞,並不曾認同、更不曾讚同陶淵明的如此人生,但此時此刻,卻在胸腔內油然升騰著對陶淵明風範的豔羨和敬慕。然而,他能夠像陶淵明那樣,在恬然自樂,“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的山野農耕中,聊度餘年嗎?

廬陵抒誌

吉州古稱廬陵,在贛江西畔,倒也山清水秀,風光旖旎。刺史梁乘對顏真卿的仕途坎坷和高風亮節也早有所知,敬仰其忠貞、正氣,同情其遭遇的不幸,竊自不平,且得知顏真卿已五十有八,處處以禮相待。

其時,偏處一隅的吉州,四境也還平安,匪盜罕有,百業和順,百姓還算安居樂業。梁乘為政寬簡,刺史衙門也因此而政事不多,清靜而安閑。顏真卿雖為別駕,刺史梁乘卻不以其屈居己下,遇事能不打擾便不打擾,自己處置了事。這便使顏真卿得以心閑氣靜,有足夠時間結交賢彥高士,與州境之內,或過往此地的佛、道、儒、宦文人遊覽山水,飲酒品茗,講論詩文,吟誦詠唱。其所作詩文,編為《廬陵集》十卷。可惜的是,此十卷大作如今已經失傳,我們無法拜讀,領略其宏麗風采。臆想其內容,必以無數佳句絕對,回顧往事,追緬曆史,憶想舊友,歌頌河山之美,表達忠貞愛國之情,抒寫不屈於權貴、無畏於貶謫、不失於“端一之操”和“堅明之姿”的一腔浩然正氣。這並非恣情溢美,而是無可置疑的!

吉州境內有青原山,層巒疊翠,景致幽絕。刺史梁乘曾邀顏真卿同遊,卻因故未能成行。大曆二年(767)十月間,顏真卿與同僚以及子侄興致滿懷,欣欣然登臨此山。青原山上有已故禪僧行思住持之靖居寺。行思是禪宗六祖慧能的高徒,開元末年卒,稱青原行思,久為佛界敬仰。其弟子石頭希遷頗有名望,當時傳法於南嶽衡山。顏真卿與同僚瞻仰青原寺,親睹行思天師靈跡以及寺內秘藏,感慨係之,題名於碑陰190。

許是朝堂上不無剛正之士為顏真卿的貶謫而憤憤不平,許是刺史梁乘向朝廷美言進諫,許是皇帝李豫覺得顏真卿的被貶委實太過,顏真卿貶黜吉州別駕之後的第三年——大曆三年(768)五月,遷任撫州刺史。天寶十五年(756)首任刺史——太守於平原,至德二年(757)貶馮翊刺史,次年三月——乾元元年(758)遷蒲州刺史,乾元二年(759)又遷饒州刺史,十四年間,顏真卿已是第五次任刺史了。由一州之副轉而為“正”,當了“一把手”,也算是升遷,顏真卿卻並不那麼欣喜,並不那麼激動,與夫人心平氣和地整理公文,交代公務,不忙不亂地打點衣物,收拾行裝,不慌不忙地告別同僚、僧道儒宦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