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謫守撫、湖(3)(2 / 2)

皇甫曾,天寶十二年(753)登進士第,大曆初年官居殿中侍禦史,此時閑居家鄉潤州丹陽,與兄皇甫冉,詩名並重於當時。皇甫曾來湖州,適逢《韻海鏡源》編訖,顏真卿與眾文士連續盛會慶賀,主客宴集,吟哦聯唱。顏真卿吟詩曰:“頃持憲節推高步,獨占詩流橫素波。”感激曾居殿中侍禦史高位、於詩壇卓有成就的皇甫曾,對自己深懷友情好意,不遠千裏來湖州聚會。皇甫曾和詩曰:“詩書宛似陪康樂,少長還同宴永和。”205讚揚顏真卿似享有盛名的晉代詩人謝靈運般博學善詩,當前的集會似“書聖”王羲之等人的蘭亭雅集。皇甫曾離別時,顏真卿泛舟相送,各有詩作。

還有道教徒吳筠。吳筠是道教上清派傳人之一,天寶年間曾征召入京。安史之亂後,吳筠遊曆南方,居太湖中的洞庭山林屋洞,善詩文。得知顏真卿延納名流而無拘於儒、釋、道,吳筠前來拜望,受到顏真卿熱情接待。臨別餞行,遙望太湖浩渺煙波,吟詩贈別。可惜其詩已佚。皎然在座,也吟詩相和。顏、吳、謝三人的同席吟詠及其友誼,是當時儒、釋、道三教合流的絕妙說明,也讓我們看到了顏真卿海納百川的寬闊胸懷。

顏真卿與文朋詩友的酬唱之地,不限於杼山、白洲,州城南數裏的峴山也是重要去處。湖州峴山與襄陽峴山同名。襄陽峴山因西晉開國元勳、博學能文且清廉正直的羊祜而得名。羊祜鎮守襄陽,屯田興學,以德懷柔,深得人心。因其常常登臨峴山,死後,當地百姓在峴山上建碑立廟。人們望其碑而思其人,無不落淚,因名其碑為墮淚碑206。湖州峴山與襄陽峴山同名,也就在由此及彼、以假為真中融入了曆史文化意蘊。天寶年間遭李林甫陷害的宰相李適之,開元年間曾任湖州別駕,常常偕同親朋登臨峴山,在山上一形如酒樽、可容水五鬥的巨石——後來稱之為“李相石樽”中注酒,環繞而飲。顏真卿與彙聚湖州的文士騷客們,緬懷羊祜之德,追思李適之遺風,詩情勃發,時有佳辭麗句脫口而出。

顏真卿於撫州時,門人曾將他的詩作編為《臨川集》十卷;他與湖州詩友們的詩篇聯句,又結集為《吳興集》十卷。其詩句情趣閑雅,風格清淡,形式多樣,無拘無束。有時以遊戲娛樂為旨,如“逢糟遇曲便酩酊(劉全白),覆車墜馬皆不醒(顏真卿)。”……207滑稽諧謔,搖曳多姿,於“文以載道”的詩歌傳統之外蹊徑別取。這一切,都對中唐詩歌的發展產生了不可無視的影響。

顏真卿的湖州日月,像是在度過了長長的一段大江奔瀉、波譎雲詭的人生航程之後,忽地進入月朗風清、波平如鏡、景色如畫的水麵,心境由壯懷激烈、金剛怒目,轉而灑脫俊爽、風流雅韻起來了!然而,這種灑脫俊爽,這種風流雅韻,其實隻是懷著耿耿忠心,憂國憂民,正道直行而屢遭誣陷、貶謫的政治生涯中一段自我解脫、自我撫慰、自我調適而已,其潛藏、自抑著的一顆耿耿忠魂、一腔凜然正氣並未消泯,有朝一日,時機來臨,必然會彰明較著地顯現出來。

在這段詩酒酬唱、逸興遄飛的風雅日月裏,還有一事值得一提,那就是大曆十年(775),顏真卿的兒子顏頗突然歸來。當年在平原,為了穩定安祿山麾下平盧遊弈使劉客奴、先鋒使董秦、安東都護府將王玄誌歸順朝廷,合力抗賊,顏真卿大義凜然,毅然決然地送年僅十歲、當時為獨生子的顏頗去做人質。不料勢態劇變,劉、董、王率師進擊安祿山範陽老巢,卻因走漏消息,遭遇伏兵,一敗塗地,全軍覆沒。顏頗從此音訊杳然,多方打聽,得到的消息是已經死難。顏夫人韋氏為此而痛徹心扉,抑鬱成疾,顏真卿也痛傷心碎。二十年後,父子、母子忽地相見,恍如夢中。麵前的長子,瘦骨嶙峋,孱弱無神,衣衫襤褸,蓬頭垢麵,顏真卿夫婦幾乎不敢相認。顏頗哭訴了自己幾次虎口逃生,又幾番陷落賊手,橫遭摧殘、備受磨難的經曆,顏真卿夫婦與兒子抱頭痛哭得昏天黑地。皎然目睹了這場喜極還悲的情景,曾以《奉賀顏使君真卿二十八郎隔絕自河北遠歸》為題,寫有五言詩一首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