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盧杞明白,顏真卿不是普通官員,乃三朝元老,立德踐行,當四科之首;懿文碩學,為百氏之宗,且貴為國戚,須親近、籠絡才是。於是,當顏真卿剛剛從湖州回到長安,未及拂去一路風塵之時,盧杞即登門拜望,對顏真卿當年安葬其父盧奕表示感謝。
顏真卿道:不必感謝,不必感謝!先中丞與東京留守李憕大人,還有采訪判官蔣清,不愧為社稷賢臣、千古忠烈、我輩楷模啊!當年,叛賊安祿山進犯東京,先中丞整整齊齊地穿戴著朝服,端坐在禦史台,麵對叛賊,正氣凜然,嚴詞斥罵,毫無懼色。
盧杞眼睛裏似乎滾動著淚珠:可他老人家還不足四十就……
顏真卿道:先中丞離開人世的確太早,太早!想起他的死,我和你一樣撕心裂肺般難過,心裏就燃燒起對叛賊的仇恨之火。大唐的太平盛世敗落在了他們手裏,庶民百姓的安寧日子毀壞在了他們手裏。先中丞和李大人、蔣大人,雖死在他們手裏,但死得正氣,死得磊落!英魂永駐,名垂千古!
顏真卿說到此,便聽到對麵那個“麵色發藍”的聲音:盧杞感謝魯公為先父續肢安葬。
魯公?既親切又陌生的稱呼!哦!顏真卿想起來了,廣德元年(763),自己曾得到代宗皇帝賜給的“魯郡開國公”的名號——那不過是個空名號而已,連自己都幾乎忘掉了,盧杞卻這麼稱呼自己。
盧杞感謝為先父續肢安葬的話,使他想起了安祿山的黨羽段子光攜帶著李憕和盧奕、蔣清的頭顱,來到平原的那一幕,想起了自己當時說過的話:
“企圖威嚇我們,震懾我們,想讓我們屈服於安祿山,追隨安祿山,成為安祿山反叛朝廷的同夥,真是癡心妄想,瞎了狗眼!”
那時,我顏真卿使了一個眼色,兩旁軍士立即撲了上去,捆住了那個飛揚跋扈的叛賊來使段子光的手足,推出了官衙,將其腰斬示眾。隨後,自己以無比悲痛、無比尊敬、無比虔誠之心,將忠烈的三顆頭顱以蒲草續肢,裝棺入殮;繼則公開舉義,並隆重安葬忠烈。
想到此,顏真卿真誠地對盧杞道:何出感謝之言?忠良殉國,朝野共悲。使忠魂安息,免受叛賊淩辱,理當如此。安葬先中丞,使清臣得以積德、行義、盡忠,結盟諸郡,共同抗賊;先中丞英靈對清臣亦多有相助也!
盧杞道:魯公此言發自肺腑,令人感佩。然先父畢竟賴大人正氣而得安息,盧杞時刻銘記在懷,不敢淡忘。此恩不報,心自負疚。此次調大人回京,便是盧杞向皇上……
盧杞隻談其父,對與其父一起死難的李憕、蔣清從不提及,已使顏真卿感覺很不是味兒;又說自己調回京師,是他盧杞向皇上所舉薦,更使顏真卿油然而生厭惡之心。我早就知道了,舉薦我的是楊綰和常袞;即使不是他們二人,而是你盧杞,是你又怎麼樣?難道我顏真卿無德無能,不足以擔任刑部尚書之職嗎?難道皇上是受你蒙蔽,把一個不稱職的老朽抬上了刑部尚書的寶座嗎?如果如此,我情願再次外放,哪怕是邊關,是蠻夷之地,是窮鄉僻壤,是叛賊作亂的地方!顏真卿心裏如此略一回旋,回應道:皇上天縱英明,知人善任,乃社稷之福,天下之福!
盧杞十分失望,顏真卿竟沒有對自己表示出一絲感激之情,話說得那麼不冷不熱,冠冕堂皇,使他不得不表示認同:魯公所言甚是。盧杞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