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壯烈殉國(2)(1 / 3)

李希烈看了李元平的一紙奸計,陡地變臉道:魯公既不識敬,勿怪希烈不仁了!

顏真卿被囚禁在一個殘破的院落內。院內院外荒草叢生,院牆有幾處已經開始坍塌,像是失去生活希望的困窘者低垂的頭顱。迎麵三間房,房頂上,瓦片已經失去了許多,露出一塊塊抹平的黃泥,像是衣服上大大小小的補丁。這院落,顯然久已無人居住,看樣子主人淪落在外,或者逃荒,或者逃避抓丁,或者躲避不堪重負的節度租庸、巧立名目的地方稅捐,或者已在兵荒馬亂中默默死去,成為不知何處道路旁不得入土的屍體或無法辨認的白骨。時當初夏,顏真卿卻不禁連連打了幾個寒戰。

三間房分作兩間,右麵兩間合為一體,中間的隔牆有門相通。顏真卿和隨行人員被安排在右麵那合著的兩間內。房內倒是經過了打掃,一張床支在右上方的隔間裏,那顯然是為顏真卿準備的;幾張床並在隔間外的門口,那是屬吏和顏峴住的地方。而左麵的一間單開著,自不待言,是看管顏真卿的兵士們歇息的地方。

院內院外,站著十餘個執刀荷槍的兵士,不準外人進入,也不許顏真卿和隨從出院。李希烈派了兩個心腹小廝,說是來伺候顏真卿飲食起居的,卻終日寸步不離地廝守著。

這個小小院落裏也有一株高大的古槐。挺直而粗壯的樹身上道道深褐色的皺痕,顯示著它的高齡和閱曆;插入雲天的枝幹和巨大的樹冠,展現著它的威嚴和傲岸。顏真卿麵對著這株古槐,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地觀看著,不禁聯想起長安老家院子裏的古槐,聯想起平原郡衙院子裏的、鳳翔憲部衙門裏的、蒲州刺史衙門裏的那一株株古槐。哦,為何我顏真卿所到之地,常常有這麼一株古槐相伴?莫非古槐就是我的靈魂,我與古槐同病相憐?古槐啊古槐,你既是我的靈魂,為何隻是沉默,隻是無語地挺立著?為何不說一句話,不告訴我,我該如何與李希烈這隻惡狼周旋?也許,東都留守鄭叔則謂此行乃“為不可為之事”之語,一點兒不錯。然而,顏真卿又這麼想:李希烈深受朝廷隆恩,幡然悔悟也並非絕無可能——他畢竟還沒有最後南麵稱帝。隻要一線之望尚存,“不可為之事”就有化而為“可為之事”的可能!若此行果然無益,可恨可憾者,老夫有辱聖明,不能伸張正義,安撫這群豺狼,中原將重燃烽煙,庶民百姓將顛沛流離,朝不知夕之存活!

顏真卿想到這裏,潸然淚下,喟然長歎,提筆直書:

真卿奉命來此,事期未竟,止緣忠勤,無有旋意。然心中悢悢,始終不改。遊於波濤,宜得斯報。千百年間,察真卿心者,見此一事,知我是行亦足達於時命耳。221

這便是後人所謂《奉命帖》。

站在一旁的屬吏愁眉緊鎖,憂心忡忡,聽見顏真卿在慨歎,又看見顏真卿在寫什麼,道:當今的世事,皇上換了好幾個,換來換去,總是奸佞當道,黎民遭殃,世道顛倒。不說以前,就從前朝皇帝說起,先是元載當宰相,後是盧杞當宰相,像大人這樣的好官總是被排擠,總是被陷害,一次接一次地被貶官;這一次讓大人到這裏來,分明是向虎狼窩裏推!這到底是何緣故啊?這一起又一起的叛亂,何時才能平定啊?

顏真卿回答不出。他沒有思量,至少是沒有認真思量過。

屬吏審視著顏真卿的神情,道:小人可否鬥膽一言?

顏真卿點了點頭。

小人曾聽人言,大唐猶如巨廈,雖梁柱完好,氣數未盡,但已四牆崩塌、椽檁衰朽,風雨飄搖,故為虎狼所侵。今朝廷可以驅趕虎狼,卻無力更換椽檁、重砌四牆。故趕走老虎,豺狼入侵;豺狼遁逃,老虎又進來。如此,巨廈已無望於重振雄風。且虎狼之性,饜甘飫肥,今巨廈內尚有肥肉可食,豈能幾句美言而去虎狼之欲也?再說,人常說,成者王侯敗者賊,自古以來,哪一朝的江山不是打出來的?

未及顏真卿回答,顏峴道:這世道何時得正?何時能讓好人活得氣順?

顏真卿沉思片刻,道:老夫自信大唐之德,仍為萬民擁戴,大唐社稷,仍將複興。消除社稷之患,人臣之責也。老夫受朝廷之命,雖招撫難濟,但冀望於百姓免遭戰禍,願赴湯蹈火,一盡其心,雖死無憾!是的,江山是打出來的,然而,民為邦本,躬行仁義始得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大唐在安祿山造反之前,實乃亙古未有的太平盛世。太宗、高宗皇帝盛德沐於天下,恩澤施於萬民。推行租庸調之法以來,朝廷倉廩充實,百業興旺,四海臣服,八方來朝;百姓安居樂業,道不拾遺,夜不閉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