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話鋒一轉說花鳥(1 / 3)

引錄文字業已結束,從現在起,我開始自己的敘述。我談北京,自然會說到它各種的重要的項目,但在這開篇之際,卻要話鋒一轉,先要說業已消失了的一花一鳥,說一說兩件被消滅了的北京風物:中山公園裏的牡丹,隔壁太廟中的灰鶴。它們確實不大,但都曾是飽含文化意味的活物兒,因此就格外讓人緬懷不已。應該承認,這兩件活物兒,也就是北京這個“故國”時期活的象征。有些奇怪麼?上一節引錄的那許多前輩,有許多還應該是我父母的前輩,他們回憶北京的文字,他們抒寫對北京的感情,大多直接與國計民生緊緊掛鉤,有很強烈的時代精神。可作為一名小小後輩的我,為什麼話鋒一轉,就要談什麼一花一鳥了呢?我是否也太無聊太軟弱了呢?

容我申辯。第一,我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我從小就沒聽見過槍炮聲。第二,這篇要談及的一花一鳥,確實又是老北京極其重要的兩樁風物。它們本來很和平地留存、衍生於北京,是近代各式各樣的炮火槍聲幹擾並驅趕了它們,讓它們無法繼續生存。從這個意義上,故國無端的炮火是有罪的,而這些活的風物是無辜的。我,作為眾多後輩青年中的一個,陰錯陽差地趕上了它們的餘脈,就趕上那麼一點點,但也就是這樣的一點點,就讓我終生難忘了。這次寫書寫到了這裏,終於有機會讓我一吐為快了。

先說牡丹。說一說生長於中山公園裏的牡丹。牡丹是中國的國花,它的花、葉、莖、根,到底怎麼美都無須我細說,我隻講講對它的認識過程。我祖父住家在和平門裏的絨線胡同,步行到中山公園是很方便的。就在臨近新中國成立與新中國剛剛成立之間的那幾年,我時常由大人帶著,步行到“公園”(它是中山公園的簡稱)看牡丹。就在一進門的西側,有“很大很大”的幾個花壇。我去的時候當然在花期,花謝了之後,又有學畫的人專門畫它的莖與根。我這時才發現,牡丹全身確實都很美。牡丹花苑旁邊有一大片的金魚木盆缸,它們露天擺放著,一個個大綠色木盆中,都有不同品種的龍睛魚在自由地遊蕩。牡丹與金魚(隻是碩大的龍睛魚)是相得益彰的,缺了誰也不行,但其中領銜的還是牡丹。我曾盛讚“公園”的牡丹,但大人搖頭,說更好的牡丹在南城的崇效寺,那兒的品種更多,花的植株更高,花朵也更大。20世紀30年代每到花期時,北平的電車汽車廠子都開設專線,由內城直達那裏。傳說在它的花期中,整個北京全都“遊人如織”。還傳說新中國成立時,朱德總司令專程驅車去崇效寺看過墨牡丹呢!可惜後來南城要蓋工廠,就把崇效寺給拆了。拆除之前,分三批把那兒的牡丹移栽到了公園。牡丹生性最怕移栽,結果死了不少,能活下來的,花朵少了,同時也小了。後來我看到的牡丹,就是這“朵少了也小了”的。再往後,中山公園也不栽牡丹了,牡丹又移栽到了頤和園,就在東宮門剛進去的那塊地方,花的植株矮了,朵也更加“少了和小了”。

新時期中,經張恨水作序的《北平遊覽指南》得以再版,書前有一組模糊的照片,其中就有崇效寺的牡丹。植株高與人齊,花朵有臉盆大小,這都是我絕沒想到的。再後來,我購到《北京工商史話》一書,最後一篇文章是《牡丹之特點及培養方法》,作者佚名。其中說道:

牡丹壽命長短,以地理為主,如其托根得所,其壽命即長;如是地脈不良,再加以人工不良之剪裁,使植物全體不得休養,其壽命即難永久。筆記所載,有千年以上者甚多。即從近代實踐中,如甘肅某地山中,解放後伐森林,發現古廟一處,地勢廣大,建築如新。廟內有大牡丹數十棵,獨本者幹徑多在三十公分以上。叢生者多,皆高達十米,花開極繁,開辟以後設為公園,管理人馬國瑞曾在五三、五四年兩次來到北京,因會談得知。又,北通縣東二十裏,有三義廟後殿閣宇七間,前有大牡丹花樹四棵,高在十米以上,開花極多,可在樓閣之上賞花。餘年十二歲時,同塾師往觀一次,清庚子年,被八國聯軍焚毀。北京市東郊,東嶽廟方丈院內,有唐花牡丹四株,高有三米,每株開花都在三百朵以上,解放後改為學校;又白紙坊崇效寺牡丹既多,在北京市是最著名的。解放後建為工廠,將全部牡丹移植中山公園,因為地勢關係,移動了兩次,合為三遷之榮。不數年死者不計外,勉強活者,寥若晨星矣。可惜佳種一失,即山東菏澤亦難尋覓。可見移植關係,甚宜研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