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話鋒一轉說花鳥(3 / 3)

時間忽然來到數年之前,北京某報邀我寫一篇介紹台灣飲食文化作家唐魯孫的稿子。為此我翻閱了他的幾本文集。這位老先生實在是位“旗人中的奇人”。他是光緒皇帝珍、瑾二妃娘家的族孫,幼時生活自然是優裕的,成年之後又討到一份美差,經常可以到各省去吃飯,吃飯是他的副業,而正業是郵政上的視察。他正業一般,而副業極其出色。然而再出色也隻是“記在心裏”,從沒向外邊宣揚。這大約也是他旗人的見識,覺得吃飯乃人生的小道,不值得宣揚,自己又不能繼續祖先“馬上”的功業,甚至因此還有些悲哀。他在1946年到了台灣,一直工作到退休,這才發覺以撰寫文章打發“有涯之生”是個好方法。於是信筆寫來,一發而不可收,洋洋灑灑寫了十二本書,在海外華人界內贏得了極大名聲。還沒等這名聲揚至最高點,唐老先生就駕鶴西去。我這次讀他的集子,又有了意外的大發現。原來他很早就寫過灰鶴,是說它先飛到山東孟子的老家,在其門前的數排高樹上住下,每日都從門前河中捉小魚去喂養幼鶴。有一段話特別生動,因該書不在手邊,我隻能述其大意:

那大的灰鶴把小魚帶回到樹上,幼鶴匆忙從窩裏出來,撲棱著幼小的翅膀“要吃的”。大灰鶴心說“小東西們呀且別急,你們得等我從胃裏邊往外‘咳’啊‘咳’”——那些先期吞下胃袋的小魚,就隨著大灰鶴翅膀猛勁地拍打,有些被“咳”出來掉在窩裏,小灰鶴撲上前就分而食之,也有些被“咳”出並顛出了窩外,不巧,有些就掉在大樹的樹杈上了。當地老鄉看見,就用竹竿從樹幹上“梆”這些魚,等它們掉落於地上,就撿起來煮著吃了。此後,凡是有“噎嗝”毛病而久治不愈的人,隻要吃了這樣的小魚,就百分百能夠痊愈。

我非常看重這段傳說,灰鶴不僅是北平城中“能飛的帝王風景”,而且還與中國傳統文化的源頭密切相連,何況它還能幫助孟夫子故鄉的人醫療古怪之病呢。有了這幾樁優點,灰鶴難道還不值得紀念麼?從20世紀30年代之後,它們飛臨北平就漸漸稀疏了。為什麼?多少年連續的兵荒馬亂,北平城裏城外經常高聳著的槍口,真讓它們感到不安全了。但就在20世紀50年代初期,它們還偶然出沒於故宮某些沒公開開放的區域的上空。當時朱家溍先生正在故宮供職,他曾多次看到灰鶴在昔日慈禧做壽的翊坤宮的鬆柏樹枝椏上飛起飛落。再往後,灰鶴似乎就斷了蹤影。這需要從它的實際遭遇著想:昔日北飛的途程中,濕地越來越少,高樓大廈也衝天而起,它們哪還敢亂飛呢?一些小型飛禽誤打誤撞飛進北京的公園中,最後被獵槍索命的事,也讓這些善良的禽鳥嚇破了膽….

這幾年,我不斷憶念著這些灰鶴,它們與太廟的鬆樹合組成一幅幅的“鬆鶴延年”圖景,屬於吉祥的象征。我們為什麼不能在大量樓盤的開發中,給灰鶴的重新進出北京,“讓”出一條安全的通道呢?為什麼不能沿途再開出一條濕地的路線,讓它們在往返中能夠自由棲息呢?

千萬別小看這牡丹與灰鶴,從某種意義上講,它們是上千年的北京的“市魂”。相信今後的外國友人聽到這些故事,肯定對牡丹與灰鶴的激情,會超過我們許多倍的。談到這裏暫告一段。至於如何整治環境,如何使牡丹與灰鶴再生,我將放到後邊再講。真正對北京市有大作用的活動與實踐,我將在隨後的正文第十章中去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