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最初的大都是正方形的,等到明代的嘉靖皇帝時,由於時時感到北部少數民族的侵擾,就決定在北京的四麵再修一道外城,如同“回”字的形狀。這完全是客觀形勢逼出來的,但問題也出在從哪個方向上“起筆”。既然北方吃緊,自然應該從北邊“起筆”。但這個常識問題,卻讓皇帝大傷腦筋。他最後決定從北京的南部修起,結果隻修了小半個城郭,國庫就空虛了。試問那些修城的錢哪裏去了?被皇帝挪用去修道觀了。大臣們對此均不敢言。原來正方形都城遵循著“前朝後市”的格局,現在由於城市變成“凸”字形,這個格局也就被打破了。老百姓把市場開辟在外城的中部(前門以南),這裏成為整個都城最活躍的地區。這在客觀上鼓勵了商業的發展,而不再像唐王朝時的兩個商業區(東市與西市)那樣,必須躲藏在皇宮的背後,每天按照一定的時間才能開放。從這一點說,嘉靖這個皇帝在昏庸中卻給曆史辦了一件最大的好事。
還有一點,也是今天不敢想象的:最早的北京城內有不少的水麵,最突出的就是三海(北、中、南)相連。但這些水麵都被包圍在皇宮範圍之內,唯獨餘下來一片頗具野趣的什刹海,則成為屬於老百姓的人文綠水。再,在街道名稱上,我們也時常看到有“水”的痕跡,叫“三裏河”的街道北京有三四條之多。紅樓時期的北京大學教授劉半農非常熱愛北大門前的那條被稱做“北河沿”的河,他和學校的同學都親切稱之為“北大河”,但同時又搞不懂北京起地名的依據,他曾表達出這樣的惶惑:“我不知道這條河叫什麼名字。就河沿說,三院麵前叫北河沿,對岸卻叫做東河沿。東與北相對,不知是何種邏輯。到一過東安門橋,就不分此岸彼岸,一律叫南河沿;剩下的一個西河沿,卻丟在遠遠的前門外。這又不知是何種邏輯。”這話他說了有七八十年了,我也沒看到研究北京街道的專家給予答複。
城牆是能夠帶出“文化”來的。從最小的地方說,在我的幼年,就看見街頭小孩子在雨後泥水中玩耍,就水和泥,但最後堆出了城牆與城樓!這一點,任何外地的孩子都是玩不出來的。等我稍稍長大,北京有一種最小的小販到處販賣一種酸棗麵,跟黃土似的,吃一口吐半口,牙磣!但留在嘴裏的餘香夠回味老半天的。它之所以能夠流行,跟它價錢的便宜大有關係,三五分錢能買磚頭大的一塊。我們這個歲數的爺們,大多都記得這東西。現在城牆沒了,有時到西山去玩,能夠在那裏看到野生的酸棗,還能想起從前有城牆時的種種,這也能叫做“故國之思”吧。往大處講,今天海外的年邁華人,你跟他一提北京,最先從心底浮起的形象,肯定是那蒼蒼茫茫的城牆。他會因此回憶起年輕時住過的四合院,他甚至會畫出圖來,委托親屬在老城區中買一塊地,按照這圖紙照樣蓋一座院子,等他最後葉落歸根回來安度晚年。這是前些年最多見的故國之思。
今天,北京城裏的水麵依稀如舊,可城市麵積不知擴大了多少倍,每個單位麵積中包含的水,就明顯少了。如今中軸線向北延伸了很長,在終端的附近有森林公園,其中就包含著人造湖泊。在這裏向南觀望,明顯能夠獲得超出故國之思的感受,因此在其北邊的一個樓盤,最近把每平方米的價格提升到三萬元以上。但凡故國之思,都應該這樣從北向南望去的。另外,聽說中軸線南端也正在大拆遷,那兒有沒有水呢?那兒不開奧運會,不會弄來如同城市北部那麼大的水。如果沒有水,附近樓盤也就無從提價了。但我也聽說,從遙遠的祖國中部興起的“南水北調”工程進度很快,所以北京南部樓盤還是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