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京戲京劇不一般(1 / 3)

“國自興亡誰管得,滿城爭說叫天兒。”其中的“兒”字,應該讀成“泥”的音。

這是清末民初北京市民詠歎京戲的一首七絕中的後兩句,其中的“叫天兒”,是指京戲的伶界大王譚鑫培,他的藝名叫做“譚叫天”。其中的這個“城”,卻僅僅指的是外城,因為清朝的開國皇帝順治頒布法令,不允許內城開辦戲園子,所以陸續興旺起來的戲園子都在外城。截止到1937年時,外城共有戲園子十個,京戲的基本觀眾雲集在那裏,而內城的兩三個戲園子,一方麵是20世紀30年代之初才建設起來的,而觀眾也基本局限在知識階層,用今天的話說,大體等於“白領”,但年紀卻又偏大偏老了。所以,但凡是好的京戲,都要從外城逐漸演起,在那十個戲園子當中先大致“轉”一個遍,讓其產生影響,讓內城的特等戲迷越過城牆來到外城觀看演出,隨後又因時間過晚、城門關閉而留宿外城一宿,然後再把超級好的口碑傳達進內城。這時,戲班再把這出京戲送進內城,經其有文化的觀眾作有文化的品評,於是該戲的表演也就獲得了韻致。用今天的話說,終於上了一個“台階”。這個“台階”又是什麼意思呢?直言之,一方麵保持其通俗的群眾性,同時在其“古典”性上更增加了穩定性。所謂“韻致”,是比飲食上的“滋味”更高的一種存在,京城不能沒“滋味”,更不能沒“韻致”,沒有後者它就不能稱為京城,在這一點上,京戲給當時的故國,可增加了不小的色彩和厚度。

舉例說,1937年上海的著名花臉金少山自己挑班進京,就是由外城的兩個戲園子各唱兩場全都客滿開始的。這個“起筆”為什麼好?首先是戲碼“對路”,才使他連續獲得四個滿堂。這讓他多少有些忘乎所以,於是在挺進內城的第一場,派了《法門寺》這樣一出至少是不適合他金少山演唱的戲。結果呢,預先賣票隻賣出去四五十張。金看到這情形,才知道內城的戲“不容易唱”,隻好回戲了。的確,外城看戲者多隨意,商人多,晚上吃飯請客的多,吃完了飯,沒其他事,就看戲吧!至於看什麼戲,對大多數人無所謂。這個戲園子滿座了,就換一個,看誰與看什麼劇目都行。隻要演員賣力氣,就知足了。內城看戲的多是文人,幕僚階層的也多,對什麼戲有什麼看點,觀眾是一清二楚的。至於他金少山在外城的成績,內城人是了如指掌的——他是個好銅錘,而不是好架子花,同時海派作風還相當嚴重。根據這些特點,他居然還敢貼出《法門寺》這樣的戲碼來戲耍我們北京人!就在預售出的這三四十張票的觀眾中,有不少人就是憋著一股氣來找麻煩的。北京人什麼戲什麼角沒見過,要是不對勁兒的話,什麼樣的倒好——我們也都敢叫!等知道了這些情況,金少山更知道內城如果預售情況不佳,現場可沒有那麼多人臨時會進入戲園子的。鑒於這種情況,他明智地回戲了。而且這出《法門寺》,他在此後的大半輩子也再沒唱過。

說起戲園子,年輕讀者或許還不明白它與今天的劇場有什麼區別。在1937年之前的北京外城,那十個演出場所都屬於戲園子。這裏打算對其中的廣和樓“這一個”戲園子,作廣義與狹義的兩種解釋。說“廣義”,是指當時的觀眾並不是單純就戲論戲,他們進戲園子之前,很可能就玩了很一陣子呢,可以先到前門吃飯、購物、洗澡等,看完戲或許還不肯回家,繼續在前門這個超級的銷金窟中“瀟灑”。廣和樓的地理位置很好,就在前門外東側的肉市,門口有許多賣小吃的攤販在兜攬生意,叫賣聲和小吃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在戲園子的右側,有一個非常大的尿池子,無論觀眾還是演員,一旦感到“內急”,都立刻跑向那裏,撩開褲子就向其中“直射水龍”。袁世海向我講過,吳祖光1936年寫過一篇《廣和樓的捧角家》的文章,其中也仔細描述過:許多沒多少錢的戲迷,是從小吃攤上點了一兩樣東西,叫小販送進後台,直接送給自己喜歡的那個演員。有錢的戲迷則在認識了演員之後,一方麵在演出過程中高聲喊好,還在演出結束後請演員到飯館吃飯,廣和樓前門就有全聚德等一大批館子,到哪兒去都方便。再說“狹義”,廣和樓的舞台是三麵突出來的,演員一登台,就要照顧三麵的觀眾。觀眾進入戲園子,也不是全神貫注看的,他可以與鄰座聊天,可以吃花生嗑瓜子,甚至還可以大聲說話。隻有當台上主演做主要的演唱時,台下才暫時靜下來聽唱。唱好了,可以打雷般喝彩;唱得不如意,可以喊倒彩把演員轟下台。作為喊倒彩,也是當時觀眾的一種正常的發泄。當時,在廣和樓演出的主要是“富連成”科班,他們多是小演員,住在虎坊橋,每天定時穿著統一服裝,排隊走路進入前外大街,在路人的注視和指指點點中進入戲園子。有不少他們的同齡人熟識和景仰他們,這些看戲的人也進入了廣和樓,經常是在既定位置上一坐多年。演員成長了,台下的觀眾也成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