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的時間是五月初五,北京要包粽子。粽子有各種“餡兒”的,所使粽葉與包的方法上,也有許多講究。市場上也出現許多應時的糕點。戲園子往往要演《白蛇傳》,觀眾同情白娘子被“壞和尚”法海用雄黃藥酒破了法力,而現出原形。中秋節雖熱鬧卻比不過春節,但比端午要有氣勢得多。北京的月餅原來時興老式的“自來紅”與“自來白”,自從南味糕點北上之後,傳統的“滿族餑餑”頓時就失去市場。梅蘭芳早年也應時演出過《天河配》,表現牛郎、織女的故事。這“三節”是農業社會形成的,與農業的節氣有關,農民工作了一個時期,也忙過了一段,就需要“緩一緩”。過去城市的人,多是從農村來的,於是城市之節,也就跟著農村走了。
城市除了這正經的“三節”之外,平時隨著四季,也有許多的講究。歲首點燃煙花爆竹,以後百花陸續開放依次欣賞,立春那天要吃春餅;到了夏季,酸梅湯和各色瓜果上市,人的口福更多;秋季要鄭重賞菊,要登高,要做種種的消遣;到了冬季,可以溜冰,可以養秋蟲到深冬,可以熬鷹,可以培植盆景。總之,北京人依據節氣去玩的辦法,實在太多。這樣既豐富了城市生活,也對市民性格的形成,有很大的影響。
作為人生最重要的兩件事,一是出生,一是死去,北京對這兩樣也很看重。婚禮的擬議與舉辦,在舊時是要分民族的,由於清王朝在掌權,滿族婚禮曾十分流行;但京城畢竟是漢人更多,所以兩種禮數各行其是。從前要想給人說親,先得有媒人從中引薦穿插,要對兩人的“八字”是否相合,要雙方父母考慮是否門當戶對,要運作種種的儀式。唯獨就是不許男女在婚前見麵,所謂“自由婚姻”是沒有的。但即使這樣,留下來的一些禮儀還是很有意思的。新娘坐轎到達夫婿門前,下轎之前要由夫婿向著轎子連射三箭,意思是要射去晦氣。新娘下轎,臉上蓋著蓋頭,還要閉目走過烈焰升騰的火盆,目的也是為了吉利。進入洞房開始坐床,床上擺滿了花生栗子大棗之類,說法是成婚之後可以“早(棗)立(栗)子”,用花生則真跟侯寶林相聲中所說的“不要單生男的,也不要單生女的,而要一男一女‘花搭著’生……”禮俗中充滿了繁文縟節,但這不是目的,目的或許是借此磨一磨年輕人的脾氣,讓他們在老輩子留傳下來的規矩中生活。北京人在這方麵不講究創新,舊東西通常要等得讓人實在不堪其煩的時候,才讓其冰消瓦解。北京人結婚,其外在形式是非常重要的,一定要請足夠好看的儀仗,旗鑼傘扇,真跟京戲舞台上的東西似的,但實際的區別又很大。一路吹吹打打,目的就是為外界看的:“看見沒有?我們家娶媳婦了……”這就是主辦者的心態,不管男女雙方內心如何,這個外表一定得十分圓滿。北京人十分看重自己在社會上的“臉麵”(或南方人的“麵子”),隻要有了它,一切全都完事大吉;如果沒有它,再好也是不好。
我三歲時由重慶來到北平,那時北京的婚禮就已經多少西化了。我曾兩次給女性的長輩結婚時拉紗,一次在六國飯店,一次在北京飯店,新郎新娘並肩走在前邊,走進慶祝婚禮的大廳,兩旁人士高聲呼喊,還撒一些金銀紙屑到他們的頭上。我穿著黑色的燕尾服,另一個小女孩穿一身潔白連衣裙,我倆走在最後,手裏都揪著新娘長裙的末端。我很不喜歡客人扔過來的那些紙屑,一邊走一邊把紙屑撥開。這兩大飯店之中,也裝扮得如同今天的宴會廳一般,一桌又一桌的客人,大家說著慶賀他們新婚的話。結果呢,都是白說,兩個新娘後來的命運都不好,說明婚禮如何與真正的婚姻並無關係。那時中式婚禮比較煩瑣,事前經常需要中間有媒人穿梭。京戲中的媒婆都是醜扮,臉上有黑痔,手裏拿根大煙槍,揮來舞去的,根本不像正經人。可我後來才了解到,漢人當中的媒人並不好當,他們初期是無償服務,得分別到雙方的家庭中細細探聽,需要賠上許多的時間與臉麵。等最後將近“成”,兩家的感謝這才到來。漢人媒婆也包括男人,真有些專業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