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從市場看客商(1 / 3)

北京城最早的市場,出現在鼓樓與地安門之間,它位於皇宮背後,符合“前朝後市”的規矩;同時又位於積水潭漕運碼頭的東側,開展貿易有先天之便。但最初在這個狹小的區域中,多還是小商小販在這裏“小打小鬧”,規模不大,因為南麵正對著皇城的北牆,如果太折騰了,鬧得驚了駕,那還了得!在皇帝和政權的眼睛裏,北京作為都城,一方麵需要有商業,但不能太重視和發展它,這是由中國古典儒家思想所決定的,既看到它能活躍老百姓的生活,但也要有意無意地限製它的發展。

封建時代很快過去了,北京的行政版圖發生了大變化,由最初的正方形變成後來的“凸”字形,也由此使得北京最大的市場南移到前(門)外大街的兩側。從客觀上講,這是對昔日皇家“前朝後市”規範的顛覆;從主觀上說,這是順應時代發展而作出的積極調整。皇帝眼前的“朝”(六部的所在地)由沒落而消失了,而內城南邊出現了外城,日漸繁榮起來。皇帝連內城的事都管不住了,外城的買賣人就更沒法限製啦!於是,前外地區成為了北京最大的市場,連居住在內城的人也經常要“出城”去到前外購買自己需要的東西。更何況,前外再不僅僅是貨物交易的場所,它更是一塊優遊娛樂的土地。它把“玩”與“買賣”水乳交融地溝通到一起。有多少勤勞而又精明的生意人在此發家,當然,是小發。有多少字號在這裏變成了馳名京城的老字號,它們門口掛上了用中國毛筆書法寫成的匾額,在其客戶的仰慕注視中,匾額開始具備了無形資產。慢慢地,大柵欄成了前外這個地區最著名的一條街,它是整個前外地區商業的縮影。外地人或外國人如果來到前門觀光的時間有限,那麼僅僅逛一次大柵欄也就夠了,因為各個行業的“第一家”都在大柵欄中站穩了腳跟。如果覺得意猶未盡,那就可以再到“鞋帽一條街”的鮮魚口、“玉器一條街”的廊房二條、“小吃一條街”的門框胡同去補充前門的“集體印象”。我調查過前門地區的胡同,發現在大柵欄以北有一條平行的小胡同,極窄,最狹處也就有八十公分,兩個體形胖者都難以對麵通過。但絕對不能因此小看此處,這裏曾擁有二十六家爐房。爐房是把零散銀子重新熔煉成銀兩的地方。最初也就是個小小的手工作坊,既辛苦,也賺不了幾個錢。慢慢地,有些手頭寬裕的商人把碎銀子擱在這裏不及時拿,這就給作坊的主人留下空子。他們把這些碎銀子轉而放賬,由此而生利。再過些日子,爐房變成了銀號,再往後,銀行也就產生了。所以說,爐房的產生對大柵欄繁華商業的形成,是有著巨大的推動作用的。

在這些勤勞而又節儉的商人中,老板多不是北京本地的人,他們大多來自山東、山西與河北,其中還有不少是因逃荒而進入北京的。他們往往從最苦累並最卑賤的活計幹起,一點點走向日後的發達。他們傳遞事業,往往是從家鄉找人,甚至在北京形成自己地方的“幫”。他們找幫手或傳弟子,絕對不找北京本地的人。這是什麼道理?就因凡是在京城居住了好幾輩子的北京人,在城市中的根子太深,同時吃不起苦,傳授技藝上也不方便。你一旦對他要求嚴格——打了他罵了他數落了他,他不能接受,動不動就跑回家了,把買賣給扔在那裏,甚至會找人到買賣這兒“說理”——而在他家的背後,又有這樣那樣的社會關係。這樣的結局肯定會讓小本經營的外地老字號人很頭疼。而他們從原籍找接班人就完全不同了,先要有中間人做介紹,一旦發生意外(比如卷財逃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還可以通過中間人去追查。更何況,從山東、山西與河北進入北京,這是生活狀態上的提升;而北京本地的人進入買賣界學徒,肯定是因家道中落,是實在“沒辦法”的辦法。試問:為什麼有資本的北京人不在家門口做這些買賣呢?是傳統意識讓他們不屑去幹,讓他們感到丟不起這個人,現不起這個眼!但這也不絕對,北京人不幹是不幹,一旦進入這個領域,一幹就會幹得很大,一定會比外地人幹得出色。比如同仁堂的創始人樂尊育(1630~1688)曾想通過讀書做館以風光門第,但這個願望沒能實現,於是及時“轉業”到以醫藥給人治病的道路上來,他還把自己的心得說給他的後人:“可以養生,可以濟人者,惟醫藥為最。”又說:“‘同仁’二字,可命堂名,吾愛其公而雅,須誌之。”請看,這個立腳點夠高的了吧,對比其他外省的老字號的經營者,北京人就是北京人!不幹則已,一旦要幹,就必定出類拔萃。同時再有一點,北京人對在北京開成買賣的外地人,從心態上說是寬容的,至少是“你幹你的,我幹我的”,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還有,在買賣之間的競爭上,北京人是比較缺乏競爭意識的。在鮮魚口的鞋帽大街上,曾經出現了三家以“黑猴”作為店麵標誌的店鋪,但先開的沒有告後來者侵權,結果反倒被後來者打敗。在大柵欄的對麵,兩家同樣是賣烤鴨的“便宜坊”與“全聚德”,後者通過苦心經營,終於後來居上,但前者仍然很大度地認可了這一現實,兩個店也長期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