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萬裏長城了!亂山中的城頭上,暗淡飄忽的日光下,迎風獨立。四圍充滿了寂寞與荒涼。除了淺黃色一串的駱駝,從深黃色的山腳下,徐徐走過之外,一切都是單調的!看她們頭上的絲巾,三三兩兩的,在城上更高更遠處拂拂吹動。我自己留在城半。在我理想中易起感慨的,數千年前偉大建築物的長城上,呆呆地站著,竟一絲感慨都沒有起!
隻那幾個軍人嚴肅而溫柔的神情,平和而莊重的言語,和他們所不自知的,在人們心中無明不白的厭惡:這些事,都重重的壓在我弱小的靈魂上——受著天風,我竟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個我沒有?
冰心把這些國民黨兵士比喻成長城!她在後半篇充滿自譴。她熱情歌頌了所遇到的兵士的偉大,用長城那偉岸的身軀去襯托自己的渺小。她平時住在燕京大學的宿舍中,她也確實很少能夠獨自乘坐火車出城,更少機會與這些平凡的兵士近在咫尺!她敏感,她真誠,她善於打動那些與她極其相似的知識階層的人。
還有比較多的一類文章,是文化前輩偶然走出京城,進入京郊那些大有魅力的地方,去探索去研求去描寫的實踐,最後得出的文章是很多的。比如朱自清的《潭柘寺戒台寺》,焦菊隱的《西望翠微》,都寫了大自然的生態變化。當時他們的“出走”,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要尋找京城當中找不到的野趣,以便從中發現生機。但大半個世紀過去,京郊的大自然究竟如何?是否發生了什麼變化?這問題是值得今人認真思考的。我從王世襄老人的《錦灰堆》中看到了這樣的文字:
京郊諸山,安子溝最險,蟈蟈最大。由潭柘寺折向西南,迎麵高起者為鬆樹嶺。越而過之,健者亦需半日。又五六裏,抵代城峪,下坡再三裏,入安子溝。溝長三十裏,陡坡峭壁,蟈蟈之聲不斷。此為五十年前光景。“文革”中,騎車前往,嶺下鑿山洞,公路已通,飛車而過。交通雖便,但溝中蟈蟈稀而小,大不如前。迨1973年幹校歸來,汽車直達代城峪,而入溝一二十裏,隻聞兩三蟈蟈聲,敗興而返,山村人言,果樹皆施農藥,生態破壞,殃及蟈蟈。至於京郊平原,“地秸子”早已絕滅。當年朱六爺、管平湖大葫蘆叫大蟈蟈,其聲嗡嗡然,已成陳跡,隻堪緬然追憶矣。
這種現象在今天是普遍的,王老發現今天全北京養的鴿子,都是近幾十年才從西方進口的洋鴿子,而不是過去北京城上飛翔的土鴿子。這當中有大自然的生態破壞,更有因“文革”造成的思想界之生態破壞,二者扭結起來,恢複是困難的。
前邊說的都是從城裏而城外,也就是錢鍾書說的“(久居)城裏的人想出去”;那麼試問“城外之人”,是否也想進入城裏呢?當然有。也舉一個例子,顧隨(1987~1960),他是搞古典文學研究的人,在三十四歲時(1931)寫過一篇《剜薺菜》,說平時住在鄉間的自己,某日早上起來,就覺得“頭目也不大清楚,知道又該疏散疏散了”。忽然想起今年還沒吃薺菜,於是決定到太廟去剜薺菜。他果然就去了。太廟中極冷清,茶座上連“看座的”都沒有。他自己剜得很起勁兒,帶了許多“成果”回家。“午飯之後,照例小睡了一小時。醒來還是不高興工作,不是春假嗎,玩玩罷。”晚間吃的是薺菜餡的餃子,很香,不由得就吃得過飽,估計今晚是“睡不好覺了”。這是昔日北京一件很平常的往事,其實今天看來又頗為現代,尤其他是從城外進入城市中心去找“古典”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