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教授展開新人格(1 / 3)

教授從性質上講,應該屬於知識分子範疇。但封建時代的知識分子,不論紀曉嵐也好,康有為也好,他們有膽識也有品德,但無法說他們有人格。在皇帝麵前,他們必須保持一個“忠”字。這是比性命還要重的事情。無論在城市和鄉村,教私塾的先生就比他們二位要低了好幾個等級。但在另一點上又與他倆不同:教書必須得有準確的地方。在中國封建時代的晚期,最早傳授知識的場所是北京城東北角的貢院。每隔幾年要舉行一次很大規模的考試,至少是北中國的舉子都要前來赴考。考生排隊進入一間間小屋子,條件很不好,隻有一張小桌和一個小凳,背後有一張小鋪。文章題目由外邊傳進來,考生就在其中閉門造車。考試內容不出四書五經的範圍,很大又不算特別大,但麻煩的是考試要測驗一大套“八股”的煩瑣又沒有實際用途的技巧,再加上某些時候,人情關節也起著重要的作用。最後經過監考人集體評選出來的“人才”,再於金殿之上接受皇帝的麵試,才算最後被皇朝所錄用。被皇朝錄用的人(前三名是狀元、榜眼、探花),第一條是要忠於皇朝,第二要按照當官的標準去當官。他們有沒有自己獨特的人格呢?這似乎不是也不成問題,在封建時代晚期的這個考試集體(包括考試人與被考試人),無論哪個方麵都似乎沒考慮過這個問題。考試成功者,無非最大的心願,是當好“天子的門生”,隻要堅信並做到這一條,他一生的官運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時間到了近現代,北京先出現第一個教育機構——京師大學堂,隨後又出現了清華大學與北京大學。一時間,培育人才成為大問題,其中又以“人才必須先有人格”成為問題中的大問題。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在1931年就職演說中有句名言:“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大師者,又應該成為“教授中的教授”,或言是“最有‘人格’的教授”。清華大學最初的大樓隻有四所:大禮堂、圖書館、體育館、科學館,最高的才三層,總麵積不過一萬平方米。但那不影響它培養和造就真正有人格的人才。

1927年6月2日,清華“國學研究院”的導師王國維在誰也沒料到的情況下,跳昆明湖自殺。這在北京學界引起很大的震動。古來,有忠臣的自殺,有節婦的自殺,就是還沒有經濟報酬和學業上都順順當當的大知識分子跳湖自殺的。他生前留下話:“五十之年,隻欠一死。經此事變,義無再辱。”正在朝野嘩然的時候,比王年紀小若幹、但同列“清華四大教授”之一的陳寅恪,對此卻作出“凡一種文化價值衰落之時,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現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則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達極深之度,殆非出於自殺,無以求一己之心而義盡也”的解釋。用今天的話說,王國維自沉昆明湖是有人格的表現,這對他來說,是唯一的選擇;當然對其他人來講,不一定也需要通過自沉才能證明自己是有人格。

王國維是中國不可多得的大學問家,似教授而又不是真正意義的教授。時代形成、造成了西風東漸,真正的教授就必須留學西方,帶回西方的科技、人文上的先進思想,盡管這也是“多元”和彼此間可以討論的。正是這種“多元”和討論的過程,才造成了教授們真正的人格。

王國維之後的教授很多,探討是否有人格的人也應該為數不少。其中的胡適,就很有代表性。他早期提倡文學革命,中年之後則大力提倡白話文。偶然從他的一位後學手中得到一份他當年講課的原始記錄,使用白話文解說《水滸傳》——

現在《水滸傳》的故事,完全是四百年到五百多年演變的曆史。最初呢,是無數個極短極短的故事,編成了一部。到了明朝——到了明朝的中葉——才有一個整個的,大的故事。這個時候,水滸的本子呢,就是一百回的,一百二十回的,一百二十五回的,後來又刪改成一百回,七十一回的故事。元劇裏麵的李逵,很風雅,會吟詩,又會遊山逛水。從這個樣子的李逵,變到雙手使板斧的黑旋風的李逵。而宋江呢,由人人敬愛,變到被罵。這種演變,都是由於一點點的,小小的差異Variation。

那位後學這樣評論胡適的講演之好:“不在其演講綱領的清楚,而在他能夠盡量發揮演說家的神態、姿勢,和能夠使安徽績溪化的國語盡量的抑揚頓挫,並且還因為他是具有純正的學者氣息的一個人,說話的語氣總是十分的熱摯誠懇。在上述這段短短的白話文中,有幾處是我隨手做的點圈,因為越是這樣就越能顯現胡先生講演的神情和樣子,就越能讓當年親自聽過他演說的人,確認這才是真正的‘胡說’。”除了講課之外,胡還在1933年做了一件“小中有大”的事。小,是他隻寫了一篇幾百字的短文,介紹了由1896年意大利華文參讚收集的兒歌《北京歌唱》170首。這個意大利人,把這些兒歌不僅印行為書,並且稱其中有不少是“真詩”和“新的民族的詩”。胡適一向是鼓吹新文化運動的白話文的,自然這很合他的見解。這些詩歌即使是今天讀來,也依然能夠感到它們內在的生動。我們附錄若幹首在本章的最後。也就在同一年,日本軍隊侵占了熱河,國民黨方麵調遣傅作義將軍的部隊,在北京懷柔與日軍進行了一場浴血奮戰,我方犧牲了二百零三個好男兒,日方的損失就更大。隨後,傅將軍委托胡博士寫一篇碑文,準備刻好之後豎立在懷柔。胡博士用心寫了,但用的是白話文,這在中國碑文史上還沒有先例。他是為了借機宣傳自己白話文的主張麼?不是的,他首先還是為了讓站立在碑前的人能夠讀懂。碑文的最後是四行字數相等的新體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