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長眠的是二百零三個中國好男子!
他們把他們的生命獻給了他們的祖國。
我們和我們的子孫來這裏憑吊敬禮的,
要想想我們應該用什麼報答他們的血!
胡適自己寫了碑文,又委托錢玄同在炎熱的7月親筆書寫成準備刻碑的字。文章與撰寫,都是名人所為,順便還推進了白話文的運動。這,不能不認為是一件非常積極的事。時間到了1938年,東北與華北已經淪陷,北大舊人還住北京的,其中有一位周作人,社會盛傳他要出來做什麼,消息傳到西方,時在倫敦的胡博士,就給周寄來一首白話詩:
臧暉(胡適化名)先生昨夜做一個夢,
夢見苦雨庵(周之書齋)中吃茶的老僧,
忽然放下茶盅出門去,
飄然一杖天南行。
天南萬裏豈不太辛苦?
隻為智者識得重與輕。
夢醒我自披衣開窗坐,
誰知我此時一點相思情?
再說北京大學有一位哲學教授馮友蘭,他雖然隻比胡適小四歲,資曆卻比胡淺,甚至比胡晚了一輩,但與胡分別寫了《中國哲學史》這樣的書,顯然在學術上風頭正健。馮在北京城裏有一所四合院,位置在什刹海東南的白米斜街3號(今門牌11號)。這是一所五進的大院子,後門一直頂到了什刹海的海邊。最早,這院子屬於清朝洋務運動的代表人之一的張之洞,到了20世紀30年代,張的後人把院子賣給了馮。於是,城外大學中有宿舍的馮先生,不時便攜眷到城裏休憩。話說1937年7月初,他和全家住在這裏,某日深夜他正在中庭散步思考問題,忽然聽到一陣整齊的足音,這足音不是一個人的,低沉而整齊劃一,聽起來應該是部隊開拔的聲音。馮驚訝了,因為就在前幾天,我方將士剛收複了一些失地,戰況大好。敵人在東邊,這足音也應該是向東才對呢!但,此刻聽到的足音卻是由東向西,非常鮮明,非常清楚!這又應該作何解釋呢?問題苦惱著傑出的哲學教授,他實在想不明白。等到次日天明,街麵上傳來消息:駐守北京的國軍,昨夜奉命開拔撤退!把好端端的北京城,拱手讓給了敵人!馮氣憤得不能言語,他再言語也無絲毫的用處。但他當時隻做了一件事,把昨晚的感受,如實告訴給身邊隻有七歲的女兒。女兒隻有七歲,聽到了雖不能懂,但也記在心中。幾十年過去,女兒成為了女作家,她準備寫一部長篇小說《南渡記》,想寫一寫當年北京諸多教授到雲南繼續教書的事。陡然,她想起父親當年所講的事,她把它寫進了小說,化成為生動的情節。又是若幹年過去,我從女作家手中借來她所有的書,準備研究一下。第一本就是《南渡記》,於是,我讀到主人公夜半中庭散步的細節,讀到“他”聞聲以後的種種猜測。的確是很生動很感人,但我又生猶疑,作者當年隻有七歲,如何捕捉到這個細節呢?我跑進燕園去問女作家,問她當年隻有七歲,是如何能夠把握到這一點?女作家驚了,隨即又笑了:“還沒看見過像這樣讀小說還計算作者歲數的呢!”她鄭重並驕傲地告訴我,這是父親聽到並告訴自己的,就像一顆種子,已經在自己心中“培育”了許多年……我以為,這件小事,也從一個側麵反映出北京當年教授們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