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北京淪陷,沒過很久,北京的清華、北大和天津的南開中的部分教授,集體開赴雲南,組成了著名的西南聯大,三校聯合九年,彼此親密無間,這在曆史上是沒有先例的。教授們的人格,也在這一事件中得到了升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多從西方國家學成歸來,各有專業與門牆,雖然同屬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彼此平時或也存在著一些不同見解,但在國難當頭的日子裏,他們緊密團結在一起,工作在一起,共同帶出了許多學生,讓學生都成為祖國的棟梁。當然,也有若幹因為這樣那樣沒能出走的教授,他們生活在日寇的鐵蹄之下,他們沉默了,太息著,靜靜等待抗戰發生轉機。其中有一位馬幼漁教授,他是章太炎先生的早年弟子,學問極好。他沒能走成,便從北京原來一個寬裕的院子搬進窄小的院子,他班上的學生到家裏看他,他很感激,學生知道他字寫得好,請他寫幾個字留作紀念。他沉吟片刻,說:“真對不起,現在國土淪喪,我忍辱偷生,絕不能寫什麼。將來國土光複,我一定回報你,叫寫什麼寫什麼,讓寫多少寫多少。”馬可謂言行一致,幾年間就閉門讀書,不僅不入朝市,並且永遠不出大門。北京沒走的大知識分子當中,采取這樣態度的人不少。
那年月,北京的大學與中學不是截然分開的。有一些大學老師也到中學來任教。好的中學其聲譽要超過“野雞大學”許多。比如北京第四中學,30年代就在北京非常有名。筆者中學的母校是三中,雖然“出息”了的校友不如四中多,但作家老舍與學者羅常培就都是從三中出來的,應該說也很不錯的。至於在學校之外奔波在底層生活的一般人,當然不可能閉門閑坐,他們要出去奔“吃喝”,其辛苦程度是遠甚教授的。他們和他們的孩子,是既有痛苦也有歡樂的,或者說,是透過痛苦去歡樂的。北京有許多這方麵的民謠,前邊胡適博士推介的《北京歌唱》,也從另一個領域反映出民心民意——當年教授們的“人格”,與當年老百姓的這些憂樂,二者實在是緊密結合到了一起的。
最後小結幾句:教授作為個人,他們的出現是近代思想解放運動的結果,他們追求真理,追求真實,追求學術,如此種種新的人格,都與封建時代舊道德格格不入。他們是社會各種人群中最積極、最活躍的群體,在社會各種實踐中也發揮了最大的熱能;作為一個新的階層,其意義就更巨大。是他們的共同努力,顯現出知識是社會第一生產力的光輝。本來,京城中是不乏知識分子的,但教授高揚人性與人格的光芒,是古來所沒有的。是教授為未來人的人生創造出新的局麵。從這個意義上說,教授開啟了京城文化的新征程。
附錄:北京歌唱(四首)
(一)
出了門兒,
陰了天兒,
抱著肩兒,
進茶館兒;
靠爐台兒,
找個朋友尋倆錢兒。
出茶館兒,
飛雪花兒。
老天爺
竟和窮人鬧著玩兒!
(二)
喜鵲尾巴長,
娶了媳婦不要娘。
媽媽要吃窩兒薄脆,
“沒有閑錢補笊籬。”
媳婦要吃梨,
備上驢,
去趕集;
買了梨,
打了皮,
“媳婦,媳婦,你吃梨!”
(三)
我的兒,
我的嬌,
三年不見,長的這麼高!
騎著我的馬,
拿著我的刀,
扛著我的案板賣切糕!
(四)
小三兒他媽,
頂房柁,(房柁是屋梁,此句說屋低)
窩摳眼,
挺長脖,(此兩句說她瘦)
穿著一件破裰欏。
窟窿大,
補丁多,
渾身的紐子沒兩個。
告訴你媽嫁了我罷,
又得吃來又得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