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關於北京市四合院中的封建秩序,很少有人提起。我幼年是住過四合院的,所以對這類住所的不足是深有體會的。有一些更老的朋友,非常緬懷四合院的這好那好。我一直就非常地不同意。可以武斷地講,無論是什麼規格的四合院,其服務對象僅僅是居住在其大北屋中的男主人。隻有他一個!隻要他不高興地咳嗽一聲,全院必須立刻安靜。這個居中的院子使用價值並不高,北屋是他的住室了,即使一明兩暗,中間的是他的客廳,左邊是他的臥室,右邊是他的書房,整個院子最好的房間都是他一個人的。在這個主院中,東房通常是飯廳,西房通常是他的長子夫婦的住室,如果有長孫,就讓他住在大北屋西側的耳房中,讓他接受祖父與父親從兩個方向的管教。主院的南邊是由垂花門連接成的牆壁,或磚石或木板,再南邊則是外院,外院的南邊是大北屋主人的第二客廳,是接待不重要客人的場所。如果他還有更多的家人(如次子與女兒,如姨太太等),這個主流的中軸線房屋就不夠住了,在中軸線的兩側還要配備側院,側院中也有一層層的住室,那裏的秩序相對活潑一些,生出的故事也多。許多文學前輩寫的關於四合院故事的長篇,往往就是從側院人物生發出來的。這樣的大四合院通常是三進(層),如果四進,就是最大的了。一般不可能是五進,因為四進最後邊的北牆,通常就會挨著北邊那條街的街道了。四合院主人出行,一般是坐車騎馬的。到了封建時代晚期,有的主人有了汽車,那就在大院的南牆上挖出一間汽車房,主人在門口下車,同時從裏邊把汽車門打開,讓汽車慢慢退進車門。南牆通常是三間,挪出一間還沒什麼,如果這院子有兩輛以上的汽車,那汽車的存放就隻能另找地方了。可以說,這問題至今也沒能解決。
再說北京街道與胡同中存在的先天問題。前邊說過,北京城是一步完成的,這確實很了不起。但問題也接踵而來:因為南北胡同的距離大體是同一個寬度,通常隻能容許南北之間建造一個正規的四合院。何謂正規呢?無非最多是四進,那就頂到北邊的那個大街的南邊了。如果是三進,那還能讓北邊再修建一層的臨街南房。如果是兩進的小四合院,那就剛好,兩進院子的北牆剛好進入兩街的一半。北邊的那一半也正好再修建一所倒坐的四合院。說過南北,東西的關係也是一樣。不過四合院在東西方向上開門的很少,那樣就勢必要浪費很大的麵積作為南北胡同一般的甬道,既浪費,也不好看。我這裏不談房子而專談道路的寬度。北京城現有大街、胡同中道路的寬度,是根據建造時的交通工具而決定的。那時交通主要靠馬靠車靠轎,更主要的是靠步行。於是胡同與胡同、大街與大街之間的距離就約定俗成,在實踐中也不會發生什麼問題了。一個大戶人家的男主人從自己的四合院出發,吩咐備馬備車或備轎,準備齊備了,他就乘坐這交通工具出發了。等他來到要去的地方,通常是一個非常敞亮的大門,他下了交通工具,他進去會客了,他的那一件工具或者在大門外等候,或者就先回到自己的家,等到事先約定的時候再來接他。這胡同或大街有了他這樣的一位客人來到,至多會在這大門前造成暫時的擁堵,一般這大戶人家在這段時間內,不會再有第二位重要客人的到來。所以過去北京的胡同、大街之間的距離,是根據當時交通可能形成的擁堵程度所設置的。而今天則大不然了。一條依然是那麼寬的胡同,可能對麵開來一輛或多輛汽車,汽車的主人又都很牛,誰也不肯給誰讓路。等到了晚上,胡同中停滿了大小與等級不同的私車,胡同中間的路變得很窄很窄。如果南北各停了一輛車,當中再有兩輛對開,這矛盾就大了。如果在過去,對行之人(或車、馬、轎)是要嚴格按照品級行路的。如今在經濟社會中,這品級的高低就很難說了。如果為了徹底解決問題,隻有把胡同或大街之間的距離拓寬,然而僅僅拓寬這一條是不行的。北京各種規格的大街胡同的寬度是有統一標準的,如都加以拓寬,無異於建造一座新城。我們恰恰也看見一些新城(比如北京一些區縣中)寬闊的馬路上,有汽車風馳電掣著行駛,但往往在心中萌生出一種感覺:這不是在北京,因為北京城市中的各種道路的寬度,早已銘刻在我們的心底,它們與周邊的房屋是配套的,這種曆久形成的寬度對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