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不懂政治的人一定說:“要得民心。”認為“得民心”就可以治國,那就是伊尹、管仲也都沒用了,全聽百姓的就行了。百姓的智慧之不可用,就和嬰兒的心是一樣的。嬰兒不剃頭肚子就會疼,子不開刀膿就會越鼓越大。剃頭開刀必須有人抱著,慈母動刀,就這樣還是啼哭不止。嬰兒是不懂受點小苦而可以得大利的。如今君主急於耕田鋤草,以加厚百姓的基業,卻認為君主殘酷;修刑法,重賞罰,卻認為君主嚴厲;征收錢糧以充實糧倉,還能救濟災荒,準備軍用,卻認為君主貪婪;國內百姓必須熟練兵器和作戰之事,而無私人請托以及解免兵役等,才能齊心協力拚殺以捕獲俘虜,卻認為君主殘暴。這四件事是為了國家的安定,而百姓不知喜悅。要尋求聖明通達的人士,因為百姓的智慧不足以學習和應用。古時大禹疏導江河消除洪水,而百姓卻聚瓦累石;子產開荒植桑,鄭國的人卻肆意誹謗。大禹是為了天下百姓得利,子產是為了保全鄭國,這樣還遭誹謗,由此看來,民智顯然是不能采用的。所以世上尋求賢人,為政而期望適合民眾的口胃,都是禍亂的根源,是不可以作為治國之道的。
忠孝
【原文】
天下皆以孝悌忠順之道為是也,而莫知察孝悌忠順之道而審行之,是以天下亂;皆以堯、舜之道為是而法之,是以有弑君,有曲於父。堯、舜、湯、武或反君臣之義,亂後世之教者也。堯為人君而君其臣,舜為人臣而臣其君;湯、武為人臣而弑其主,刑其屍,而天下譽之,此天下所以至今不治者也。夫所謂明君者,能畜其臣者也;所謂賢臣者,能明法辟,治官職,以戴其君者也。今堯自以為明而不能以畜舜,舜自以為賢而不能以戴堯,湯、武自以為義而弑其君長,此明君且常與而賢臣且常取也。故至今為人子者有取其父之家,為人臣者有取其君之國者矣。父而讓子,君而讓臣,此非所以定位一教之道也。臣之所聞曰:“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順則天下治,三者逆則天下亂。此天下之常道也。”明王賢臣而弗易也,則人主雖不肖,臣不敢侵也。今夫上賢任智無常,逆道也,而天下常以為治,是故田氏奪呂氏於齊,戴氏奪子氏、於宋。此皆賢且智也,豈愚且不肖乎?是廢常上賢則亂,舍法任智則危。故曰:“上法而不上賢。”
記曰:“舜見瞽瞍,其容造焉。”孔子曰:“當是時也,危哉,天下岌岌。有道者,父固不得而子,君固不得而臣也。”臣曰:孔子本未知孝悌忠順之道也。然則有道者進不得為臣主,退不得為父子耶?父之所以欲有賢子者,家貧則富之,父苦則樂之;君之所以欲有賢臣者,國亂則治之,主卑則尊之。今有賢子而不為父,則父之處家也苦;有賢臣而不為君,則君之處位也危。然則父有賢子,君有賢臣,適足以為害耳,豈得利焉哉!所謂“忠臣不危其君,孝子不非其親”:今舜以賢取君之國,而湯、武以義放弑其君,此皆以賢而危主者也,而天下賢之。古之烈士,進不臣君,退不為家,是進則非其君,退則非其親者也。且夫進不臣君,退不為家,亂世絕嗣之道也。是故賢堯、舜、湯、武而是烈士,天下之亂術也。瞽瞍為舜父,而舜放之;象為舜弟,而殺之。放父殺弟,不可謂仁;妻帝二女而取天下,不可謂義;仁義無有,不可謂明。《詩》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信若《詩》之言也,是舜出則臣其君,入則臣其父,妾其母妻其主女也。故烈士內不,為家,亂世絕嗣,而外矯於君,朽骨爛肉,施於土地,流於川穀,不避蹈水火,使天下從而效之,是天下遍死而願夭也,此皆釋世而不治是也。世之所為烈士者,雖眾獨行,取異於人,為恬淡之學,而理恍惚之言。臣以為恬淡,無用之教也;恍惚,無法之言也。言出於無法,教出於無用者,天下謂之察。臣以為人生必事君養親,事君養親不可以恬淡;之人必以言論忠信法術,言論忠信法術不可以恍惚。恍惚之言,恬淡之學,天下之惑術也。孝子之事父也,非競取父之家也;忠臣之事君也,非競取君之國也。夫為人子而常譽他人之親曰:“某子之親,夜寢早起,強力生財,以養子孫臣妾。”是誹謗其親者也。為人臣常譽先王之德厚而願之,是誹謗其君者也。非其親者,知謂之不孝,而非其君者,天下賢之,此所以亂也。故人臣毋稱堯、舜之賢,毋譽湯、武之伐,毋言烈士之高,盡力守法,專心於事主者為忠臣。
古者黔首悅密蠢愚,故可以虛名取也。今民儇詗智慧,欲自用,不聽上。上必且勸之以賞,然後可進;又且畏之以罰,然後不敢退。而世皆曰:“許由讓天下,賞不足以勸;盜蹠犯刑赴難,罰不足以禁。”臣曰:未有天下而無以天下為者,許由是也;已有天下而無以天下為者,堯、舜是也。毀廉求財,犯刑趨利,忘身之死者,盜蹠是也。此二者,殆物也。治國用民之道也,不以此二者為量。治也者,治常者也;道也者,道常者也。殆物妙言,治之害也。天下太平之士,不可以賞勸也;天下太平之士,不可以刑禁也。然為太上士不設賞,為太下士不設刑,則治國用民之道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