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生最大的心願,如今已經實現了,就是粉身碎骨,也絕不會放棄。夫人你為何要說這樣的話?取白絹來,把我們的誓言寫在上麵,永遠銘記。
這番話何其耳熟,曾經在不知多少個溫柔鄉裏出現過,姑且稱它為纏綿的情話。情話和治病的良藥有許多異曲同工的地方,生病的時候吃了藥能治病,健康的時候要是把那一劑藥吃下去,非但沒有好處,還有害處。
情話這東西在感覺濃烈的時候,就是良藥,吃了能緩解不確定的未來所帶來的不安。等退了燒,再回味幾遍,滿口的藥渣子味兒。不信咱們這些旁觀者也可以想想,什麼叫作平生所願?
並不是否認世上有不為旁的東西誘惑的癡情人存在,可對於李益這樣的人,定是也會將科考成功、光宗耀祖作為平生所願的。不過,對於剛剛陷入愛河的人,都會比較願意把自己想象成那個唯一,霍小玉也不例外。
霍小玉一聽這番話,就像高燒的人吃了良藥,而且是靈丹妙藥,立刻就好了。
春風得意的李益詩名動京城,飲宴間時常會唱到他的詩詞。將《江南曲》唱得婉轉幽怨的隻有霍小玉,但見她慢轉明眸,神色幽怨,輕舒玉腕,按弦調歌:”
“嫁得瞿塘賈,朝朝誤妾期。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一唱三歎,似大珠小珠落玉盤,聽者淒然。善詩之人求的是知音,才子佳人一相逢,上蒼早已安排下一段難解姻緣。倘若李益沒有遇到霍小玉,他的人格也會很陽光,但他欠的這一筆情債把一切都改寫了。
◆隻要八年的相愛時光
快樂時光一晃就過了兩年多,到了第三年春天,本以為可以繼續這樣下去,至少還能有幾年快活時光。可李益終於被派了正職,當上了鄭縣主簿。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縣主簿,可對於一個寒窗苦讀十餘載而背景尚不夠硬的書生來說,這樣的機會已經很難得了。更何況在相對開放的唐代,從名不見經傳的小官熬到金殿之上的,也還是有一些人的。這樣的機會如何能不抓住?要是放棄了,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更何況人才輩出,以後這樣的機會哪裏會輪到他?因此這個機會是一定要抓住的。
李益對霍小玉的感情雖然帶著露水姻緣的意味,但不能說他不愛她,雖然愛得不夠深,但霍小玉畢竟是他這一階段最愛的女人。
何況麵對即將起行的李益,迷糊了兩年的霍小玉也漸漸有了不好的預感。她是個聰明的女子,如何不設法挽留?她的方法就是她的柔情。
“妾年始十八,君才二十有二,迨君壯士之秋,猶有八歲。一生歡愛,願畢此期。然後妙選高門,以諧秦晉,亦未為晚。妾便舍棄人事,剪發披緇,夙昔之願,於此足矣。”
霍小玉明白李益得了差事,也就“立業”了,這下一步就是成家。李益再優秀也還年輕,麵對嚴厲的父母和家族長輩,麵對出身高貴的嬌妻,他如何還能顧及她這淪落風塵的女子?她告訴李益,她所求不是一世,隻是一時。
她希望李益把而立之年之前的八年留給她,他們可以繼續如此這般地生活下去。待到李益三十歲時,他願意娶哪位高門貴女隻管去娶,她霍小玉得到的已經夠多了,那時自當離開俗世紅塵,不再打擾他的生活。
我曾經設想,如果這個八年之約成行,在李益三十歲那年,霍小玉是否真會離別塵世出家?
隻要李益的妻子、長輩容得下她,她未必對紅塵如此絕情。
她對李益的愛,執著而熱烈,李益也切實地明白了這份愛,這一點我們透過《雜曲》可窺知一二。
妾本蠶家女,不識貴門儀。槁砧持玉斧,交結五陵兒。十日或一見,九日在路岐。人生此夫婿,富貴欲何為。楊柳徒可折,南山不可移。婦人貴結發,寧有再嫁資。嫁女莫望高,女心願所宜。寧從賤相守,不願貴相離。
詩中所寫雖與霍小玉的經曆有些出入,可其情相似。霍小玉的出身比之良家的蠶家女其實是更加不如的,與其說“不識”高門的禮儀,不如說無法達到高門的要求。平日聚少離多,這樣的夫婿再好,又有什麼用呢?寧願如貧賤時一樣相守過活,日日耳鬢廝磨,也不願對方富貴了之後就分隔兩地。
李益聽了這番令人泣血的告別之辭,當即信誓旦旦地指天發誓:“皎日之誓,死生以之。與卿偕老,猶恐未愜素誌,豈敢輒有二三。固請不疑,但端居相待。至八月,必當卻到華州,尋使奉迎,相見非遠。”
李益再次許下了與卿白頭偕老的誓言,如此這般快樂度日,這一輩子猶自不夠,再有兩三世或許才能斷了相思苦。他當即表示,等到八月,必定托人來接她,離再相見的日子並不遠。
鑒於李益日後的負心,我這裏忍不住要說幾句公道話,李益此時並非敷衍,也並非欺騙。隻是一來他還沒有意識到,還有一些更重要的更美好的東西在吸引著他,相比較,情愛並非不可割舍。二來,這個剛剛走進官場的年輕人,不知世間百態,甚至連自己的父母也並不十分了解。在他眼裏,父母嚴厲中不乏慈愛,他哪裏知道父母的雷霆手段如何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