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劉良也正好在,他和樊宏相對默坐,拿不定主張。樊宏忽然說,遍觀整個宗族子弟,有膽有識者莫過劉,但他遇到事情過於急躁,不肯容忍,太剛則易折,這是一大不足。其餘的或勇力不夠,或耽於安樂,都不讓人放心。唯獨劉秀,別看平日裏不聲不響,其實肚子裏的道道倒不少。這孩子秀在內,拙在外,隱忍不發,或許哪天能一鳴驚人。劉良也點頭說,劉秀這孩子我看是條潛龍,不妨就叫他去京城遊曆一番。
樊嫻都聽他兩人把劉秀抬得這麼高,一時竟估摸不透劉秀是否真如他們所說。不過他們都有一套見識人的本領,想來是不會錯的。現在劉秀主動要求去長安,似乎正應了那天的談話。樊嫻都雖然還是不大放心,但卻沒讓劉秀費多少口舌就答應下來。
接連幾天,樊嫻都細心地替他收拾行李,每一件衣服都要檢查好幾遍,唯恐哪兒沒有縫好。劉秀看著油燈下的母親,想著關山萬重,前幾天被激蕩起來的雄心忽地又沉淪下去,他甚至不想走了。但箭在弦上,又不得不發。劉秀默默地垂下頭,心情變得異樣沉重。劉府上下立刻都知道了劉秀要遊曆京師的消息,驚訝之餘紛紛過來勸勉。劉福主動請命,讓自己的兒子劉斯幹做隨從,說劉斯幹別看年齡小,人很乖巧,又能和公子談得來,路上可以對公子有個照應。
終於到了離別的時刻。這天天空很暗,陰雲重重,似乎有意增添一點憂慮惆悵。劉、劉秀,還有妹妹劉伯姬等人走在大道上,劉斯幹緊隨其後,怏怏地誰也不說話。特別是劉,他總覺得是自己一番激將,結果讓劉秀賭氣要出去闖蕩。他既感到兄弟同心同誌的興奮,又有一絲不安,他怕此去路途艱險,萬一有個好歹,對不起劉秀,也沒法給母親交代。“三弟,此去長安,路途遙遠,切要保重,來,把寶劍係上,讓它來為你消災避難! ”劉仍拿出大哥的派頭,神情盡量顯得平靜。
“嗯,說不定還真能用得上。 ”“三弟,入了太學,要學得一身安邦治國的真本領,凡事要謹慎為上,伺機行事,等你學成歸來,咱們兄弟又多了雙手腳,大家一起恢複漢家基業……”“大哥盡管放心,小弟已謹記在心。”劉秀一一答應。
“三哥,你隻身在外,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別管他什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隻要你能平平安安完好無損地回來,咱娘就放心了……”伯姬抽噎著說。
“小妹,這又不是生離死別,你看你,臉上兩條淚痕都刻在哥哥心裏頭了。來,三哥為你擦拭,不許哭了。哥就要走了,說不定要好幾個月好幾年才能見麵,還不留給哥哥一個笑臉嗎?”劉秀故作輕鬆地說,伯姬勉強地苦笑了一下……走出老遠,劉秀停下來對大家說:“千裏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你們請回吧!照顧好母親……”拱一拱手躍身上馬,劉斯幹緊隨其後,蕩起滾滾灰塵,不大工夫就消失在大路盡頭。
京師長安不僅是天下的政治中心,也是手工業、商業中心。僅城牆就有六十多裏長。城中商賈雲集、店鋪林立,熱鬧非凡。劉秀、嚴光、鄧禹等人一入城門,便為這座宏偉的城池驚歎不止。高聳的城牆,雄偉的城門,如水的人流,似乎都在炫耀著京城的尊貴。
劉斯幹眼睛哪夠用,東瞧瞧,西看看,還用手摸摸城門上的碩大的門釘,嘴裏一驚一乍地叫道:“嚇,這麼大的城門,比新野的五個城門都要大。”劉秀等人也是第一次來長安,第一次見到這麼寬闊的城門,對他的驚訝並不感到奇怪。周圍的行人卻覺得這孩子傻呼呼的好笑,都往這邊看。一個衣著華貴的男子譏笑道:“鄉巴佬,沒見過世麵。這城牆每麵都有三個城門。這道門還是小的呢。”劉斯幹一聽,人家在笑話他,哪裏能忍,板起小臉兒怒道:“扯淡,要這麼多城門幹什麼,鬼才信你呢。”那男子也不與孩子計較,罵了一聲:“鄉巴佬!”自顧自地走了。
“呸,大地方的人都愛吹牛。”劉斯幹往那人身後啐道。劉秀怕他惹事,斥道:“斯幹,不得無禮,快進城吧!”其實,那男子並不是吹牛。長安城每麵都有三個城門。劉秀他們是從東麵的清明門進城的。這麵城牆上還有兩座城門:宣平門和壩城門,都比清明門大得多。
一行五人進了城,城裏更熱鬧了,一路走一路看,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兩旁的店鋪一家挨著一家,賣什麼的都有,糧食、薪炭、車船、銅器、鐵器、食品、牲畜、布帛、漆器、顏料。而且還有人市,專賣奴婢的市場。這些還算不上新奇,新奇的是那些穿著奇裝異服的西域的商賈或使節。劉秀等人也弄不清誰是哪國人,反正一聽有人嘰哩呱啦地說話,就知道不是中原人。劉斯幹自作聰明,以為人家也聽不懂他說話,使故意罵了幾句,不料竟有幾個西域人懂漢話,瞪著藍眼珠子追過來,虧他跑得快,才沒惹出麻煩來。
幾個人邊走邊看,不知不覺來到西市大街口。街口的西北角有家酒樓,客人們進進出出,生意興隆。一陣酒香飄來,眾人才感到肚子餓了,嚴光手指酒樓道:“反正已到京城,不必著急,咱們何不在此小酌一杯。”劉秀、鄧禹同時點頭。一路上,三人已成莫逆之交,可惜還沒有一塊真正開心暢飲過,正好這是機會,豈可錯過。
五個人向酒樓走來,店夥計一看又有生意來了,熱情地上前接待。先把馬匹、行李安置好,然後把他們安排到樓上臨窗的雅座。大家一看周圍的客人,多是儒生和富家人。知道是一家檔次較高的酒店,非常滿意,當即叫上酒菜,嚴光、鄧禹、劉秀邊喝酒邊敘話。劉斯幹、文峰早餓壞了,反正主子寬容,這會兒甩開腮幫子,隻管吃。
酒過三巡,嚴光放下酒杯道:“如今已到京城,不管天下時勢如何變化,求得真學問才是治世濟民的根本。酒後,咱們就去太學報到吧!”鄧禹道:“劉兄是皇族子弟,跟你我不一樣。”嚴光有些驚訝,結識劉秀這些日子,還不知道他是漢室子弟,也難怪,劉秀從不以皇族的身份自傲於人。按照當時的規定,入太學的儒生一則是當朝廷臣的子弟,二則是各郡縣舉薦的官宦子弟。嚴光、鄧禹就是後者。但劉漢皇室子弟享有特權,不必由地方舉薦,隻需向朝廷宗室注名即可。
劉秀見嚴光的目光有些特別,也有些不自在,忙謙恭地道:“兩位可先去太學注冊,小弟去國師府劉歆處投書注名,就可入學。我們仍是同窗學友,豈不美哉?”盡管他謙恭備至,但嚴光、鄧禹一聽到劉歆的名字,還是吃了一驚。劉歆不僅是攝皇帝王莽的國師,而且和其父劉向都是當世盛學古文經的鼻祖。天下儒生誰不知道劉歆的盛名。到底是皇族子弟,一到京城就攀上了這樣的後台,尋常官宦子弟是可望不可及的。
說話之間,已是酒足飯飽。三人結賬下樓,到了樓下,互道珍重,分手而去。嚴光、鄧禹去太學學宮。劉秀帶著斯幹奔國師府。
劉秀第一次來長安,還不知道國師府在哪兒呢。但這不難,劉歆的名字,京城無人不知,一問就知道。穿過十字路口,見前邊有家鐵器鋪,房主正沒事兒閑坐著。他正要上前打聽,忽聽身後有人叫道:“劉兄,請留步!”劉秀吃了一驚,長安城內,除了嚴光、鄧禹之外,還有誰認識自己?忙回頭一看,卻見一個儒生打扮的矮個男子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便驚訝道:“兄台是喊在下嗎?”“不是劉兄,還會是誰!”矮個儒生操著巴蜀口音,恭敬地道。
劉秀看他麵生,不會是故舊,不解地問道:“兄台哪裏人,怎麼認識劉某?”矮個儒生一臉的恭維之色,揖手道:“在下蜀郡梓潼人哀章,也是來長安求學的。剛才在劉兄隔座吃酒,因而認識劉兄。”劉秀一聽,他是這樣認識自己的。看對方一臉的恭維相,恐怕別有所圖。這樣一想,便心生厭惡之情。但出於禮節,隻得稍施一禮,道:“原來是哀公子,失敬,失敬。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告辭了!”說完抬步要步。
哀章卻進前一步,討好地道:“劉兄是去國師府吧?在下可以幫忙,給劉兄引路。”劉秀一聽,更是不快。看來他們三人在酒樓上說的話全被哀章聽到。哀章這麼殷勤,到底為的什麼?於是他單刀直人道:“不敢有勞尊駕,哀兄有什麼話盡管直說,小弟能幫忙的一定盡力而為。”哀章一聽,眉開眼笑,道:“劉兄真是爽快人,我也就真說了。小弟也是求學上進之人。大老遠地來到京師就是為了進太學習經書。可惜小弟出身卑微,地方上不予舉薦,入太學無門。如今已來京師數月,川資耗盡,正走投無路。求劉兄在國師公麵前為小弟美言幾句,讓小弟也能入太學,遂了平生之誌。”劉秀半信半疑,也生了同情之心。是啊,天下有多少讀書人夢想入太學攻讀經書,因為太學是當時的最高學府,在太學裏讀幾年經書出去就可以做官了。可是自己是個家道中落的皇族子弟,能否見到國師公麵,尚不可知,又如何幫別人呢?因此他搖頭苦笑道:“不是劉某不肯幫你,實在是人微言輕,無能為力啊!”哀章卻不肯死心,繼續糾纏道:“不管怎樣,劉兄總是皇族子弟,應該進得國師府,求劉兄帶小弟一同進去,待見到國師公,小弟自有辦法。”劉斯幹早就不耐煩了,聽他噦嗦個不停,便一步搶到跟前,不客氣地道:“我說你這人咋回事。想當官自己去求國師公,老拉扯我們公子幹什麼! ”“斯幹,不得無禮。”劉秀斥道。不管怎樣哀章也是來長安求學的儒生,他不想駁人家的麵子,於是道:“哀兄執意要去,就隨劉某一同走吧,至於能否見到國師公,全憑哀兄的造化了。”哀章喜出望外,一拍雙手道:“謝劉兄關照,小弟前麵帶路。 ”他似乎輕車熟路,也不問路人,引著劉秀主仆直往前走。
長安城裏,西市大街和東市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最為熱鬧,坐落在路口東北角的興盛客棧得地之便,一向生意興隆,南來北往的客商行旅都喜歡在此落腳。經營此店的王興、王盛弟兄二人腿腳勤快、待客熱情,住店的客人更是交口稱讚。
這兩天,興盛客棧的客人特別多,而且客人們大多喜歡在樓下圍坐在一起,或吃酒,或品茶,但真正的興趣卻是相互打聽皇城大內傳出的最新消息。這些天,攝皇帝廢漢立新,將要做真皇帝的消息,早已傳遍京師內外街衢胡同,人們都在密切關注著新皇帝、新朝廷會給充滿罪惡的混沌世界帶來什麼。
與樓下的喧囂嘈雜相比,樓上卻是一片清靜,除了劉秀和劉斯幹呆在客房內,其餘客人全都出去了。劉秀房間的窗口正對著路口,憑欄之處,繁忙熱鬧的街景可一覽無餘。可是他卻把窗戶關上,寧願孤獨坐在屋裏。劉斯幹明白主人心裏不高興,也失去平日活潑天性,仿佛一個小大人似的,默默地陪坐在劉秀身邊,搜腸刮肚地尋找著安慰主人的話。
“三公子,許大人那裏不成,您再想想別的方法,活人還能讓尿給憋死。 ”劉秀頭也不抬,幽幽歎息道:“連許大人那裏都不敢違逆劉歆之意,接納我入太學,還有什麼辦法可想的。”許大人就是中大夫許子威,太學裏的太師。劉入太學時,就拜他為師,專攻《尚書》。劉秀一氣之下,離開國師劉歆的府邸,徑直去許子威府上,獻上大哥的推薦書,許子威看了薦書,觀劉秀言談舉止,便十分喜愛,當即答應劉秀入太學。可是這時劉歆遣使送書來到。許子威接待來使出來,劉秀絕頂聰明,見他臉色有異,全明白了。為了不使他為難,劉秀拜辭而去。入太學的事當然沒有了指望。
劉斯幹見他依舊愁眉不展,苦思良久,才說道:“不如小人去請鄧公子、嚴公子過來一起想想辦法,說不定就能行。 ”“斯幹,我說過好多次,不許去請鄧公子和嚴公子。”劉秀有些氣惱,不容置疑地說道。
劉斯幹撓撓頭,不明白主人為什麼不去找這兩位好友。他們都有學問,還能想不出辦法來。他哪裏理解主子的心情。作為皇族子弟,連太學的大門都邁不進去。劉秀實在沒有顏麵見嚴光和鄧禹。
主仆二人正愁腸百轉、苦悶無計之時,忽聽樓口道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劉秀轉目一看卻是三十多歲的店家王興走上樓來。王興一見他二人間坐在房裏,便上前熱心地道:“客官怎麼老是悶在房裏,何不下樓去吃酒散散心。 ”劉秀雖然才住兩天,卻看出店家待客殷勤,熱心忠厚,見王興十分關切,便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謝店家好意,隻是我們有煩心之事在身,吃酒散心也是無濟。”王興豁達地一笑道:“客官隻記得自己的煩心之事,可知道天下發生了大事?”“什麼事?”劉秀有些驚奇。
“攝皇帝要廢漢立新,做真皇帝。以後咱們都是新朝子民了。”劉秀心頭一驚,想不到王莽竟真的篡漢了。父親生前的預言終於變成了現實。回想自己這個漢室子弟競連太學的大門都跨不進去,內心深處湧起一股對王莽篡漢的切膚痛恨,他開始反思自己是否太看重個人的得失榮辱,而對天下大事竟充耳不聞。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前程與劉漢江山是休戚相關的。
王興見客人驚奇不語,更加熱心地道:“說起來,還有更令人驚奇的事,有一個叫哀章的儒生向攝皇帝進獻銅匣讖文,說是上天命攝皇帝廢漢立新,攝皇帝因此順承天命。那哀章一夜之間,從一個無名儒生變成新朝輔臣,真是該他走運。” 劉斯幹一聽,驚奇地瞪大眼睛,失聲叫道:“是他?那個厚臉皮,愛吹牛的家夥?”劉秀一聽哀章的名字,也吃了一驚,想不到他竟如此精明。那銅匣讖文必是偽造無疑。怪不得臨分手時哀章曾欣喜若狂地說,有求得顯貴的辦法,王莽廢漢,哀章獻圖讖符命,一切都是有陰謀地欺瞞天下,爭奪顯貴。劉秀第一次看到權謀,不由一陣惡心。
王興驚詫道:“怎麼?二位認識哀章?”劉斯幹有些得意,正想點頭說話,劉秀忙搶先道:“不認識。新朝顯貴,我們怎麼會認識。”王興將信將疑,但見客官有意掩飾,不便多問,便話題一轉,輕鬆地笑道:“客官正值青春年少,卻愁容滿麵,是否正如你們讀書人說的,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詩強說愁。不瞞客官說,小人年少時,常做犯法事,算是官府衙門裏的常客,如今已改惡從善,與弟弟一起開了這家酒店,日子過得繁忙而稱心。天下沒有翻不過的人,涉不過的河,客官何不看開些,黴運總會過去的。”劉秀很是感動,麵上愁容終於舒展開來,顯出笑意來,起身深施一禮道:“店家金玉良言,勝讀萬卷書,在下感激不盡。咱們下樓,暢飲幾杯。”王興見自己的勸慰起了作用,也非常高興地笑道:“難得客官高興,今兒個小人作東。客官請!”三個下了樓,在一張空桌前坐下,王興命店裏夥計取來酒菜,他親自斟酒作陪,劉秀主仆也不客氣,啥事也不去想,隻管說笑吃喝。
店家請客官吃酒,也算得上是新鮮事,王興、王盛兄弟在這一帶也算是小有名氣,因此店裏的客人和四周的閑人全都過來看熱鬧。劉秀三杯酒下肚與王興越談越投機,大有相識恨晚之憾。
正喝得高興,忽聽人群外麵有人大聲喝斥道:“閃開,閃開!都在這兒幹什麼?聚眾鬧事!”看熱鬧的人們慌忙四散走來,隻見兩名禁軍士兵大搖大擺地走到桌前,打量著劉秀三人。其中一個大聲問道:“誰是王興、王盛?”王興一見是官兵,心裏就有些緊張,但這些年自己安分守己,再沒做過犯法事,也沒有必要害怕,便起身施禮陪笑道:“小人就是王興,王盛是小人胞弟,有事出去了。兩位軍爺有何公幹?”那士兵麵無表情,道:“請二位跟我們去越騎校尉衙署走一遭。”王興嚇了一跳,越騎校尉衙署是他這種人去的地方麼?長安衙署他倒是去過多次,可那是年少時被官府抓去受審的。現在回想起來都害怕。他臉色灰白,不安地問道:“兩位軍爺,小人兄弟究竟犯了何事,求您給個明白話。 ”“誰說你們犯事了!我們隻是奉命尋訪叫王興、王盛的人。你叫王興,就跟我們走吧。待王盛回來,讓夥計告訴他,自己去校尉衙署得了。放心吧,反正是好事。”王興哪裏相信他們的話,以為是官府還揪住他以前的事兒不放,兩條腿像是灌鉛一樣難以挪動半步。劉秀一直在冷眼旁觀,揣摸著到底是怎麼回事。一見王興這副樣子,也為他不平,忍不住站起身來,對兩名兵卒道:“就算是好事,兩位軍爺也應該給人家一個明白。要知道,官府當眾帶人,街坊四鄰會怎麼看,他以後還如何做人。”兩個兵卒一見站起個年輕儒生,本想對他客氣點,一聽他說話的口氣,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裏,立刻惱怒起來,嘲諷道:“你不就是個讀書人麼,好大的口氣,天下事你不明白的太多了,難道還要皇上親口給你解釋嗎?”劉秀豈是服輸的角色,反唇相譏道:“自古君子行事光明磊落,隻有小人行徑不敢見諸陽光……”兩兵卒大怒,叫道:“狂生大膽,要造反麼,爺們抓你見官去。”說著,竟丟下王興不顧,一齊來抓劉秀,劉秀先給斯幹使個眼色,示意他先逃。自己卻端坐不動,專待教訓這兩個小子。反正入太學已經無望,出口惡氣心裏也舒服。
他一心想出口惡氣,可是那兩個兵卒的拳頭還沒有落下,忽聽有人大聲斥道:“住手,不得對劉公子無禮。”兩名兵卒嚇得慌忙收起拳頭。劉秀循聲看去,卻見門內不知何時闖進一夥官兵,為首的是一個高級武官,個頭不高,那身校尉官服過於肥大,穿在他身上,十分滑稽可笑。奇怪的是這人好麵熟,像是在哪裏見過。劉秀在記憶中搜尋,自己怎麼會見過校尉大人。正百思不解,那兩名禁軍兵卒已跪倒在校尉麵前。
“小人叩見大人,不知大人有何示下?”那校尉根本不看他們,昂首走到劉秀跟前,臉上立刻堆滿笑意,得意地道:“劉公子,怎麼不認識在下了?”劉秀一看那熟悉的笑容,如夢方醒,張口結舌,半天才失口叫道:“哀章!怎麼是你?”“狂生大膽,越騎校尉大人的名諱是你隨便叫的嗎?”哀章身邊的侍衛突然怒斥道。
“不妨事,不妨事,劉公子是本官故人,你們休得無禮。”哀章約束住侍衛,寬宏地道。
劉秀這才明白,一夜顯貴的哀章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世事難料,他心裏一陣感歎,但是人家現在是校尉大人總得給點麵子,於是深施一禮道:“原來是校尉大人,小民眼拙,冒犯大人神威,請多多恕罪。”哀章一屁股坐在劉秀對麵,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道:“本官執行公務,正巧路過這裏遇著劉公子。看來你還是老樣子,嘴巴上不饒人。”劉秀被他說得臉上發熱。但是,一扭臉卻見王興正用求助的目光看著自己。心想,不管怎樣,自己跟哀章總算有點交情,也許能幫王興的忙。於是顧不得臉麵,低聲下氣地道:“哀大人,這位店家是小民的朋友,不知犯了何事得罪官府,求大人給小民一點薄麵,放過他吧!”哀章突然哈哈大笑,半天才道:“劉公子,看不出你一個漢室子弟也會低頭求人。”劉秀一聽,怒火中燒,騰地站起身道:“哀大人,不要一朝得意,就折辱在下。”哀章依然笑聲不止,上前拉著他坐下道:“你聽本官把話說完,王興、王盛不是犯事,而是他們祖上積德,該他們走運。新皇帝要召他們進宮。新君登基之後,他們就是新朝的輔佐之臣。這樣的大好事,你還用得著屈尊降貴求本官嗎?”“是真的嗎?”劉秀轉怒為喜,重新坐下。哀章官腔十足地道:“本官從來是一言九鼎,還會騙你不成。”王興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驚喜不已,一步躍到哀章麵前,納頭便拜,感激涕零地道:“大人恩德,小人全家永世不忘。”哀章大大咧咧地道:“得了,還是你小子命好,起來,讓夥計弄點好酒好菜來,本官要跟劉公子痛飲幾杯。之後,帶你進宮享受榮華富貴去。 ”“小人遵命。”王興高興地一蹦多高,親自去後房把本店最好的酒菜端上來,給兩人斟上酒,侍立一旁。
哀章春風得意,先端起酒杯,笑道:“劉公子,咱們算是有緣,來,先幹了此杯。”劉秀第一次看見他就感到膩味,這種人一身世儈味道,也算是讀書人。上天也真是不公平,竟讓他伎倆得逞,一夜顯貴。可是不管怎樣,人家現在是越騎校尉,明日新朝廷的輔佐之臣,而且對自己還算友好,總得給人家點麵子,因此他得體地一笑,舉起了酒杯。
“謝大人厚愛!”兩人同時喝幹,王興忙又給斟滿。哀章掃了周圍的侍衛、仆從一眼,一揮手道:“你們想幹啥就幹啥去,本官不需要你們侍候,退下吧!”侍從們哪找這樣的機會,立刻全跑光了。酒店裏隻剩下他們三人。哀章又喝了一杯酒,才道:“劉兄,王興、王盛以後就是我的人,跟我享受榮華富貴。我哀章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你幫過我,我今兒個就要幫你。幹脆,你也跟他們一起進宮,有我的榮華富貴,就有你的錦繡前程。”劉秀一聽,也很感動,但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還是少往一起摻和,便婉言謝道:“大人美意,小民心領了。說來慚愧,當時小民也沒幫大人做成什麼事,哪敢分享大人的富貴。”哀章怪模怪樣地一翻眼,連連搖手道:“得得得,這裏沒有外人,你怎麼還一口一個大人。說句掏心的話,我是想真心幫你。雖說當時你幫我沒幫成,可是那是因為劉歆這個老王八蛋使的壞,不能怪你。現在不同了,我幫攝皇帝立新朝有功,連劉歆見了,也客氣三分。憑劉兄的才華,我稍加拉拽一把,必有飛黃騰達之日。”劉秀見他滿腔熱心,說得口沫四濺,心存感激,但更多的卻是鄙視、厭惡之情。這種暴發戶,一朝顯貴,便竭力扶植親信,搜羅黨羽,一心想到的就是享受榮華富貴,從不以天下蒼生為念,江山社稷為重。怪不得弄得民不聊生,江山日下。如此營營苟苟之輩,自己決不能同他們同流合汙。因此他故作感激地一笑道:“大人之情,劉某感激不盡。可是,富貴有命,也不是大人拉拽劉某就能如願的。請大人放心,劉某依靠自己尚能搏得榮華富貴。”“你……你這人腦子有毛病。”“對不起,校尉大人,劉某以酒陪罪。”劉秀說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起身深施一禮,轉身上樓去了。
王興一見他竟敢如此無禮,嚇得臉色刷白跌倒在地。哀章氣得直翻眼,說不出話來。轉臉看見王興那副熊樣,氣得狠揣一腳,罵道:“早知你這麼沒骨頭,本官就不會選你們了。”王興一聽,慌了神,爬到他腳前,哀求道:“大人發發善心,小人為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哀章又踢了一腳,才道:“起來吧!”“謝大人!”王興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哀章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把酒杯一扔,也站起來,悶聲問道:“劉秀就住在客棧嗎?”“啊……是!”王興還不知劉秀的名字,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哼!”哀章轉身就往外走,邊走邊自言自語道:“劉秀,狂生!你不要我幫你,我偏要幫你……王興,跟老子進宮去! ”“哎……是!”王興歡天喜地,屁顛屁顛地跟著往外走,仿佛榮華富貴就在眼前。
劉秀在床上翻了一夜的烙餅,臨天明時才漸漸有了困意,朦朧中,忽見一個十二三歲的美麗少女飄然而至,劉秀驚喜極了,急忙叫道:“麗華、麗華!”少女嬌羞地一笑,柔聲道:“劉三公子,小妹總算見到你了,你還好嗎?”劉秀見問,一時語塞,長安落魄,如何告知心上人。少女上下打量著他,不安地問:“難道公子沒求得功名?”劉秀艱難地點點頭。少女臉上的笑容頓時不見了,難過地道:“公子太讓小妹失望了。”劉秀忘情地抓起她柔嫩的小手,哀求道:“麗華,不是我不能求得功名,是上天不給我機會。嫁給我吧,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對不起,劉三公子。”少女用力抽出自己的小手,聲音冰冷到極點,“整個新野的人都知道,陰府不招白衣女婿。”說完,突然不見。
“麗華,麗華!”劉秀淒切地呼喚著。
“三公子,快醒醒。”是小斯幹的聲音。
劉秀睜開眼睛一看,果然是斯幹站在床前,慌忙坐起身,問道:“什麼時辰了?你今天怎麼沒貪睡?”劉斯幹咧開小嘴取笑道:“我的公子爺,都辰時了。又夢見陰小姐了吧?”劉秀一看東邊的窗戶,果然太陽升起老高,但轉念一想,反正進不了太學,也沒有要緊的事做。於是,他隨手抄起一卷書,讀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