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斯幹叫道:“三公子,鄧公子、嚴公子來了,正在樓下等您呢。”劉秀臉色一沉,斥罵道:“小鬼頭,敢哄騙主子。看把你寵的。”劉斯幹急了,一本正經地道:“奴才沒騙您。公子幾夜沒睡好覺了。這會兒好容易睡著了,還夢著陰小姐,奴才怎麼忍心打擾呢?”劉秀這才相信他的話,一下子從床上跳下來,劉斯幹忙伺候著穿好衣服。顧不得梳洗,兩人便往房外跑。到了樓下一看,果然見鄧禹、嚴光坐在一張桌子旁。
劉秀慌忙整理一下衣服、頭發,疾步走上前去。鄧禹他們也看見了劉秀,慌忙起身相迎。劉秀拉著兩人的手,悲從心生,臉色黯然道:“仲華、嚴兄,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嚴光也是眼角發紅,責怪道:“文叔,你進不了太學,也該去找我們,幫你出出主意,哪能一個人躲在客棧裏。”劉秀沮喪地道:“小弟時運不濟,連太學也進不了,實在沒有臉麵見故人。”鄧禹突然轉憂為喜,笑道:“劉兄,你時運來了。我們來就是請你入太學的。”劉秀搖頭歎息道:“你們的心意我知道,可是劉歆老賊不同意,我這劉漢子弟進不了太學。”鄧禹笑道:“劉兄何時結識新朝顯貴哀章?為什麼不願告訴我和嚴兄,難道怕我們高攀嗎?”劉秀苦笑道:“我與哀章雖然相識,卻不願仰仗其權勢求得富貴。當然也不值得去告訴兩位賢君子。”嚴光笑道:“好兄弟,你雖然不願仰仗人家權勢,可是人家還是幫你進了太學。我們就是奉了太學許子威師傅之命來請你去太學的。 ”劉秀大驚,道:“怎麼,是哀章所為!這太學我不能進。”嚴光明白他是怕汙了自己的品行,頓生欽佩之情,但嘴上卻勸說道:“賢弟求學若渴,不遠千裏來到長安,為的就是進太學,求真知。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卻要放棄,豈不有悖自己的初衷嗎?依愚兄看來,仰其權勢求富貴有汙君子品行,可是仰其權勢求真知則是君子之智。
賢弟何必固執呢?”鄧禹也跟著勸說。
劉秀動了心,他不過是自尊心作祟,強烈的求知欲望和求仕欲望使自己放棄了自尊,選擇了進太學。三人高興,一齊歡呼起來。
太學中大夫許子威、博士江翁親自到學宮門前迎接劉秀。許子威因沒能留劉秀進太學內心愧疚,因此言辭之間有自責之意。劉秀不以為意,待之謙恭有禮,拜為師傅,習學《尚書》。鄧禹拜江翁為師,習學《詩經》,嚴光鑽研《春秋左傳》。
太學是當時天下的最高學府,彙集著天下有益的經書,不僅經典眾多,而且課業也是五花八門,每一門都有名師講授,什麼《詩》、《書》、《禮》、《樂》,天文圖讖等,而尤其以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最為時興。
劉秀從小酷愛讀書,而且博聞強記,學識已有根基。如今進了太學,更如一隻飛進百花園的蜜蜂,不知疲倦地采擷著芬芳的花蕊,他以攻讀《尚書》為主,對其他課業也鍥而不舍。太學生的課餘生活非常豐富,除逛街外,在學宮裏可以投壺、格五、六博,也可以奕棋、書畫。但是在這裏,幾乎看不到劉秀的身影。他每天忙於聽課、問師、讀經,常常廢寢忘食。
但是,寒窗之外,風雲變幻,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劉秀能不受侵擾嗎?太學學宮,庭院深深,綠蔭掩映,花木交錯,叢林間錯落著象征孔子弟子七十二賢人的各具形態的石獅子。劉秀像往常一樣,漫步林蔭道中,揣摸著經書精義。在這裏思路格外敏捷,不屑片刻,他就領悟了。便卷起經書,一任思想的野馬自由地馳騁。
驀地,一個熟悉的少女的倩影閃現在腦海之中。麗華,他心底輕輕呼喚著這個深情的名字,思戀的情愫迅速傳遍全身每一根神經。情不自禁地低聲吟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劉秀剛吟完這首《詩經·關睢》。忽聽林蔭道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忙轉身一看,隻見五六個衣衫華貴的太學生正往自己這邊奔來,身後還跟著五、六個書僮侍從。他吃了一驚,這幾個人都是王氏子弟,有一個還是王莽的孫子,平時在太學裏不習詩書,專門依仗權勢,欺淩弱小,橫行霸道,連師傅們也讓他們三分,劉秀一向對其敬而遠之。一見是他們,趕緊向林外走去。
可是,這夥人似乎是專門對著他來的,不等他邁步,已有兩名護衛打扮的人,快步趕到跟前,攔住去路,冷笑道:“姓劉的,哪裏走!”劉秀隻好止住腳步,轉身一看,幾個王氏子弟已站在身後,當中白臉的年輕公子正是王莽之孫,王臨之子王吉。隻好含笑施禮道:“小人不知是王公子駕到,恕罪,恕罪。”王吉的一個侍衛一聽,眼睛一瞪,怒道:“王公子是你隨便叫的嗎?還不跪下磕頭求饒。”劉秀眉頭一跳,不卑不亢地道:“王公子,我們一起求學,本是同窗之誼,何故行此大禮?”王吉把嘴一撇,冷笑道:“姓劉的,你以為還是你們姓劉的天下,敢與小王爺我論同窗之誼。攝皇帝今天即位,家父立為皇太子,小爺出了太學就被封為上公。實話告訴你,今天找你,就是要讓姓劉的子弟跪倒在小爺的腳下。 ”劉秀一聽,腦袋裏“嗡”了一聲,屈辱使他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今天是王莽正式登基即位的日子,他不是不知道,可是,除了內心有些仇恨之外,他這個破落的皇族子弟並沒有什麼強烈的反應。他和其他太學生一樣,隻管讀書,將來入仕朝廷。可是,既便如此,王代子弟卻不放過他,故意折辱他。劉秀不是沒有骨氣,他不會輕易受辱,麵對王吉,仰首正色道:“可是,公子尚在太學求學不在王公之列,沒有理由讓小人下跪。”王吉白臉一下子氣成青臉,咬牙道:“姓劉的,你想造反不成。再不跪下,休怪小王爺不客氣。 ”“同是太學生,豈有下跪之理! ”“好小子,夠狂妄,小子們,給我打!”王吉侍衛早就手癢了,得了主子指令,立刻揮拳蹬腿,一擁而上,來撲劉秀。劉秀一見不妙,慌忙鑽進了小樹林中,在樹木之間躲閃。侍衛們一時之間,竟抓不住他一根毛。按說,劉秀跟隨大哥劉習武多年,雖然算不上武林高手,但是,對付這幾個侍衛,還是綽綽有餘。可是他有自己的考慮,雖然對王吉恨之入骨,卻不能憑一時之氣惹出事端來因小失大。因為自己好不容易進太學,無論如何不能失去大好的求學機會。
王吉見幾個侍衛竟抓不住劉秀,氣得直跺腳,罵道:“全他媽是飯桶,你們全給我上。抓住姓劉的,重重有賞。”另幾名侍衛聽說有賞,一齊衝上去。劉秀躲閃著眾人,不敢還手,怕王吉看出自己身上有武功。時間久了,躲閃不及,臉上身上挨了幾拳幾腳。王吉一看,高興地直拍手,叫道:“打得好,給我狠狠地打。踢一腳,賞銀十兩,打一拳,賞銀二十兩。”侍衛們更起勁了。劉秀卻累得氣喘籲籲,鼻子也青了,臉也腫了,額上也被樹枝刮破了,血流滿麵。照這樣下去,自己非被活活打死不可。怒火在心裏奔突,但是,不到萬不得已,他還不願施展武功還手。
兩下正追逐得不可開交,忽聽林外有人喊道:“住手!”侍衛不知道誰喊,一齊停下了。劉秀卻聽出是嚴光的聲音,趁機竄到林子外,卻見嚴光、鄧禹、劉斯幹和一個同舍太學生強華正往這邊走來。四個人遠遠看見劉秀血流滿麵,嚇了一跳,慌忙迎上前去。鄧禹忙用衣袖拭去劉秀臉上的血跡,吃驚地道:“劉兄,你受傷了?”嚴光用手握住劉秀的手,安慰道:“文叔,有我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劉斯幹從沒見過主子受人家欺負,拉著劉秀衣衫哭喊道:“三公子,您怎麼會吃虧的呀?”強華也一麵安慰劉秀,一麵怒視王吉等人。
王吉一看突然來了三名太學生,嚇了一跳。因為漢時的太學生雖無官銜,但經常議論朝政彈劾權臣,連皇上也怯他們三分。王莽顯貴,不僅是王政君提攜重用的結果,也是他依靠儒生(當然包括太學生)的支持,擴大自己的威望的結果。攝政以來,王莽更加看重儒生,尤其是太學生的作用,而他本身就以儒生自居,崇尚以儒治國。因此王吉一看嚴光三人,就先害怕了。但是,當著眾人,豈肯丟了麵子。便色厲內荏地叫道:“這是本公子與姓劉的之間的事,與你們無幹,三位同窗不要自討沒趣。”鄧禹一聽,氣憤難平,一指劉秀臉上的傷痕,怒道:“你仗勢欺人,把劉兄打成這樣,怎說與我們無幹。”王吉的一個侍衛想討主子的歡心,把拳頭一揮,叫道:“公子說得明白,姓劉的隻要跪地求饒,啥事沒有。不然,連你們一塊兒揍。”嚴光一聽,怒道:“姓劉的怎麼了?新皇帝登基,尚且厚待劉姓,你身為新朝皇帝子弟,竟胡作非為。難道不怕王法嗎?而且天下太學生是你們能嚇唬倒的嗎?若是苦苦相逼,休怪我們不給新朝留點麵子。”強華也冷笑道:“新皇登基,總想以賢德之名聞於天下,我們如果聯名將此事上奏朝廷,新皇帝說不定也會大義滅親的。 ”王吉心裏猛地打個冷戰,十年前他的伯父王宇,即王莽長子因與漢平帝外家衛氏有涉,參與血門事件,王莽竟不念父子親情,逼殺生子服毒自殺。前轍猶在,皇祖父為了政治的需要,再來一個大義滅親,不是沒有可能的。王吉曉得太學生的厲害。可是,身為新朝皇孫,未來的王公,就這樣栽在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太學生的手裏,以後如何在下人前發號施令。他騎虎難下,隻得幹嚎道:“大膽狂生,再敢對小爺無禮,休怪小爺不客氣。”王吉的侍衛哪裏理解主子的苦處,以為是要他們動手,於是,又一齊圍了上來。劉秀一看,不行,他們幾個要吃虧。這一回,他顧不得那麼多了,說什麼也不能讓鄧禹、嚴光吃虧。因此,忙把站在跟前的嚴光、強華往身後一推,自己挺身擋在前麵,雙眼緊緊盯住圍上來的王吉侍衛,隻要對方先動手,他就會施展出武功,毫不客氣地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兩下眼見著又要動手,忽然,林子路口又傳來一聲威嚴的喝斥聲:“住手!”劉秀等人順著聲音一看,心中大喜。原來是師傅許子威來了。許子威是一代儒學名家,連王莽也非常尊敬他。因此,王吉的侍衛們一看見他來了,慌忙收身退到主子身邊。劉秀、王吉等太學生則慌忙行師徒之禮。
許子威走到雙方正中站定,臉色慍怒道:“太學聖地,豈是爭強鬥勝的地方,真是有辱斯文。”王吉惡人先告狀,搶先說道:“師傅,不是學生的錯,姓劉的目無尊卑折辱學生,奴才們看不下去,上前理論,他們反而愈加蠻橫無禮。”“不,是他仗勢欺人,侮辱學生,還命手下奴才毆打學生,學生身上的傷就是他們打的。”劉秀反駁道。
許子威打斷了他們的爭執,生氣地道:“你們都不要說。王公子,你是新朝皇室子弟,新皇帝和新立太子都曾親口囑托老朽對你嚴加管束,悉心傳授學識。老朽無心迎合聖意卻想把你平安送出太學,以備新朝征用。今日之事,就此了結,若再發生,休怪老朽上奏新君;劉文叔,你目無尊卑,頂撞王公子,為師今天要罰三十戒尺。”王吉一聽,許子威無意上奏,心中得意,冷笑著看了劉秀等人一眼,那班王氏子弟和侍衛書僮也是洋洋得意。劉秀氣不過,還想爭辯,卻聽許子威威嚴的聲音命道:“劉文叔,跟為師走! ”劉秀隻好跟在師傅身後,鄧禹、嚴光、強華、斯幹心裏不服,可是不敢頂撞師傅,也一齊跟在後麵,想找個機會給劉秀求情,幾個人剛走出幾步,身後就傳來王吉等人得意的笑聲。
許子威帶著劉秀出了小叢林,轉了個彎,走過一片青草地,前麵就是督學處。劉秀的心裏真不是滋味,他倒不是怕挨那三十戒尺,他是為自己感到難過、委屈,明明是對方仗勢欺人,師傅偏要懲罰自己。天下難道就沒有公理了嗎?也許,師傅也有難處吧。這樣一想,心裏反倒好受些,不由地揉揉雙手,準備接受那三十戒尺的懲罰。
眼看快到督學處門口了。許子威突然站住了,目光變得非常慈祥,聲音和藹地說道:“文叔,你走吧!”劉秀一怔。
“師傅,您還沒懲罰我呢?”許子威歎息一聲,憐惜地道:“你有什麼錯,為師憑什麼懲罰你?王吉是新皇帝的孫子,當朝顯貴,為師不得不給他點麵子。你明白師傅的用心了?”劉秀激動地熱淚盈眶,“撲通”一聲跪倒給師傅磕頭,連聲道:“學生明白。 ”“明白就好。為師觀你才誌,必不會久為人下。孟子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你是聰明人,該怎麼做人,不屑為師教你!好了,你下去吧! ”“謝師傅教誨!”劉秀起身離去,正迎著鄧禹、嚴光等人。斯幹一看他這麼快就回來,忙上前拉著他的雙手問道:“三公子,師傅打得重嗎?怎麼沒腫呢?”鄧禹等人也關切地詢問。
“師傅根本沒有打我。”劉秀滿麵笑容,把經過說了一遍。大家聽了非常高興。斯幹高興之餘,突然問道:“三公子,你這麼好的武功,怎麼會被那幾個小子打傷呢?”強華還不知道劉秀會武功,聞聽驚羨不已。
“怎麼,劉兄還懂武功?”鄧禹笑道:“以劉兄的功夫,做個將軍也算屈材,可是這種時候,劉兄不會濫用武功的。”嚴光點頭道:“仲華說得是,文叔胸有大誌,豈能因小失大。”劉秀聞言,自嘲地一笑道:“嚴兄之言,取笑小弟罷了。劉秀庸祿之輩,有何大誌可言。”嚴光正色道:“大誌自在君心中,何須咄咄逼人。 ”劉秀默然了,心中是否有大誌,他自己也模糊不清。也許,為了贏得陰麗華的愛,一心求學求仕,就是自己的大誌。也許,內心鬱積著的對王莽新朝越來越深的仇恨與大哥劉一心複高祖之業的理想發生了共鳴,是他的大誌。可是,這些在他腦海中還隻是些散碎、模糊的東西,不是具體可觸,還不足以使他全身心都激動起來。
也許是太高興了,劉秀忽然提議道:“諸位同舍,何不上街一遊,遍觀長安勝景?”鄧禹第一個響應。
“今天是新朝皇帝登基之日,街上熱鬧非比尋常,正好遊玩。”嚴光、強華也笑道:“文叔不讀聖賢書,遍觀京師真難得。豈有不去之理!”四人結伴而行。太學學宮門前就是京城最熱鬧繁華的長安街。今天的長安街煥然一新,路麵剛剛鋪上一層新的黃土,灑上清水,腳踩在上麵,既鬆軟又平坦,兩旁的店鋪房屋全都披紅掛花、張燈結彩。盡管一般的百姓對廢漢立新並沒有多大興趣,但是人人還是裝出興高采烈的樣子,表示對新朝的擁戴。
劉秀四人沿著林蔭路邊走邊看,不時相互交談,談的大多是長安的燦爛文化,曆史的變遷,間或也談到漢室的衰敗,新朝的興起,但說到新朝時,四人都是低聲耳語,惟恐被路人聽到,招來麻煩。
四人正說笑得高興,忽然,聽到前麵鑼聲響過,有人高喊:“行人閃開嘍!執金吾大人到!”強華忙道:“瞧,新朝當官的來了,咱們回避吧!”劉秀大為不滿,歎息道:“老天爺真是不公平,憑什麼要我等讓道?”鄧禹笑道:“劉兄,日後你位到公卿,自然也會有人給你讓道。”牢騷歸牢騷,四人還是退到路邊。街上的行人早已讓開道路。隻見一隊執戟衛士走在最前麵,專門驅逐路上的行人或障礙物,後麵是全副武裝的羽林軍,簇擁著甲胄鮮明的執金吾大將軍。那執金吾端坐在驃悍的河北馬上。一雙虎目高傲地掃視著路旁的行人,他的職責就是巡視京師的治安,確保新朝的第一天不發生不利於新朝的事。如果誰敢在他麵前說新朝一個“不”字,立刻就會腦袋搬家。
路邊的劉秀眼睛不眨地注視著威風凜凜的執金吾大將軍。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是那麼渺小,不為人注意。同樣是男兒,自己為什麼就不能像執金吾一樣,虎視眾人。反倒受王吉之輩的欺辱。況且,美麗溫柔的陰麗華小姐非將軍不嫁,如果自己不能做將軍,如何能娶心愛的陰麗華。
“不,我劉秀一定要做大將軍,一定要娶陰麗華。”劉秀暗暗下著決心,口中情不自禁地吟道:“仕官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嚴光就在他身邊,聽得清清楚楚,不禁笑問道:“文叔,陰麗華是哪裏女子?”劉秀從沉思中驚醒,忙紅著臉矢口否認道:“不,小弟不認識陰麗華。”鄧禹聽見兩人的話,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劉兄還是個多情的男兒。嚴兄,陰麗華是我們新野有名的美女,也是才女,劉兄豔福不淺喲!”嚴光嘖嘖讚歎道:“無情未必真丈夫。嚴某今日對文叔又多一層了解。”劉秀不顧他們取笑,忽然臉色一正,道:“嚴兄不是曾誇小弟胸有大誌嗎,‘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這就是小弟的大誌。”嚴光也正色道:“人生無誌,便沒有追求的目標。正如鳥兒沒有雙翅就不能翱翔太空。仕宦與娶妻就是你的雙翅,愚兄願你越飛越高。”說話間,執金吾儀仗已經漸漸遠去。四人遊興正濃,於是依舊結伴而行,遍觀京都長安。
舉行完登基儀式後,王莽正式廢掉了漢室名號,改國號為新,並把當年年號定為始建國元年。王莽妻子王氏被冊封為皇後,小兒子王臨立為皇太子,其餘子孫也都分別封侯。
新朝伊始,照例要宣布全國大赦。天牢裏的死刑犯統統罪降一等,被發配邊疆充軍。最希望王莽登基的大概就是這類人了,他們歡天喜地,高呼皇恩浩蕩。接著就是依照銅匣和金策書的序列,冊封輔佐大臣。
王莽頒布詔令,命王舜為太師,賜封安新公;平晏為太傅,賜封就新公;劉歆為國師,賜封嘉新公;哀章為國將,賜封美新公。這就是所謂的新朝四輔,位列上公。甄邯為大司馬,賜封承新公;王尋為大司徒,賜封章新公;王邑為大司空,賜封隆新公,此為三公。另外還封了四將,甄豐為更始將軍,賜封廣新公;王興為衛將軍,賜封奉新公;孫建為立國將軍,賜封成新公;王盛為前將軍,賜封崇新公。
王莽本來心性就特別敏感,加上剛剛執政,感覺江山根基尚不穩固,深怕有些人打著反新複漢的旗號,趁機興風作浪。他的擔心也並非完全多餘,前些時候的劉崇起兵反叛就已有了前例。
王莽在攝政時曾大封漢室宗臣的後裔,前後達七百人左右。他這樣做,自有他的目的。而結果確實也得到了大漢宗室的支持,騙取了大漢宗室對他的信任。本著這個經驗,王莽決定對大漢宗室繼續采取安撫政策。況且這樣做,還有一層意思。王莽的姑姑王政君畢竟是劉家人,自己的女兒也是劉家媳婦,自己的外甥也是劉氏血統,總不至於把他們全當成舊朝餘孽除掉。這太不符合儒家風範。而安內招遠,才是儒術的精髓。
於是,王莽賜封孺子劉嬰為定安公,並把原來大鴻臚官署作為定安公府邸,他的女兒即漢平帝的皇後改稱為定安太後,太皇太後王政君改稱新室太皇太後。不過王莽分封有個原則,但凡劉姓皇族中為郡太守之類掌兵權官,全部調任諫議大夫,雖然表麵上看起來官職高了,卻丟掉了實權。他們手中沒有兵權,自然就大大減少了造反的可能性。對於劉姓稱王者,王莽則堅決廢除,將劉姓諸王改稱為公。
除此之外,王莽為了顯示自己在新朝的威信,特意派巨威將軍王奇,向邊疆少數民族頒發新室印綬。收回原先大漢朝廷發放的印綬,把原來漢朝加封的遊牧民族王爺改為侯,降低一級。北方異族中比較強大的當數匈奴,王莽稱帝後,派專使收回單於的“璽”,重新頒發“新匈奴單於章”。接著王莽又下令,分匈奴為十五單於,並派人到邊境招降韓邪單於諸子,一起都封為單於,分化了他們的兵力。
始建國二年,王莽又接連下令,把匈奴單於改為“降奴服於”,這當然就包含有輕視侮辱的意思了。匈奴也不傻,立刻覺察出新朝對他們不友好的態度,叫嚷著起兵反抗。王莽也正需要通過對外用兵,來達到鎮服國內的目的,在國內廣征兵士準備進攻匈奴。王莽對匈奴的戰爭曆時最長,規模也最大,耗費掉大量人力財力。
對少數民族發動的戰爭不僅在北方,在東方,因高句麗人沒有及時對王莽新政權前來朝拜,王莽感覺威嚴受損,派嚴尤征服了高句麗,並輕蔑地將其改為“下句麗”。在西邊,因王莽發動戰爭,西域各國紛紛抵抗,與之斷絕往來;在西南,匈奴五部起兵反莽,響應北方。王莽派馮茂等巴蜀軍隊鎮壓句町,大規模的戰爭曆時三年,因為西南氣候水土和中原大不相同,士卒不斷發生大範圍疾疫,死者十之六七。盡管王莽在後方賦斂民財,把整個國力虛耗殆盡,但始終未能屈服這些所謂的蠻夷。自新朝開始,四境戰亂便時斷時續,始終未停止過。
不僅對外戰爭如火如荼,新朝對內策略也花樣迭出,各種新政策三天兩頭就出台一個。王莽攝政時就力圖把自己從儒家學說中得來的為政理論付諸實踐,現在終於爬上權勢的巔峰,更是毫無顧慮,極欲大展雄心,革新所謂弊製,建立一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新局麵。
漢成帝時,王政君的兄弟王鳳、王商、王立和王根等四人相繼被委任大司馬大將軍。而後,王氏封侯者前後達九人之多。朝廷中一些位重權大的職位及州刺史、郡太守等,多出自王氏門下。這樣一個強大的家族後盾,也使王莽推行新法信心十足。
家族後台為王莽撐腰,王莽為家族後台做主,兩者相得益彰,似有一番就要天翻地覆的跡象。王莽好不容易耗盡心機,不擇手段,才戴上這頂桂冠,登上權力頂峰,他靠沽名釣譽發跡,當然不肯錯失這個施展抱負證明雄心的天賜良機。於是,王莽憑借他十餘年的輔政經驗,銳意改革。長期的朝堂鬥爭中,他自詡深諳從政之道,感覺自己的洞察力還是比較敏銳,他深深明白漢室之所以衰敗,是由於一些政策落後而引起尖銳的各階層矛盾。為此,他對症下藥,頒發詔令,進行改革,其主要內容包括,實行“王田”、實行五均、賒貨及六筅製、改革幣製。
除此之外,王莽還仿效一統天下的秦始皇,下令統一度量衡。王莽於始建國元年推行關於度量衡的製度,製造標準的度量衡器,頒行天下,讓各地作為統一的法則,不得隨意加減,違者要嚴加懲處。
絡繹不絕的各種新法規接踵而至,令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但王莽還不滿足,他接著對中央地方的官員、官製郡地名以及行政區劃,也按照儒家學說的禮儀規章,屢次加以更改。甚至連新朝的國號也作了多次變更。總計王莽改朝,前後用了“新家”、“新室”、“黃室”、“新成”、“薪世”和“薪”等多種名稱。地名、官名和國號還有各種措施的來回變更,不但普通百姓弄不明白,就是朝廷大臣甚至專管禮儀的官員也記不清楚,時常犯糊塗。
對於王莽改製的評價,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私下裏眾說紛紜,議論來議論去,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王莽深信儒家學說所包含的治國理念,可以齊家、治國、平天下,所以他事事都以此為標準。他實行的“王田”製,試圖把上古時代周公作為政治模範,也就是所謂的“托古”改製。然而王莽沒有看到,這種托古而不顧今的做法,根本就不合時宜,今人畢竟不比古人。所以王田令一推出,立刻引起強烈的反響,轟動朝野,怨聲四起,一個個敢言直諫的大臣紛紛上書,請求王莽收回成命。
但躊躇滿誌的王莽並不承認自己的失敗,為了表示推行新法的決心,也為了殺一儆百,樹立威信,王莽怒氣衝衝,在朝堂上就把幾個鬧得比較凶的諫臣推出午門斬首了,嚇得大家戰戰兢兢,再不敢吭聲。
然而王莽沒有料到,雖然朝堂上的百官緘口不言,對他的每次新法唯有稱頌讚歎,但他的美好願望最終還是夭折在全國一片憤怒的聲浪中。王莽仔細思量,從良心上來講,自己推行新法的本意原是以民生為本,是要為百姓謀福利。但因為呆板的新法和現實格格不入,更由於吏治腐敗,新法推行到百姓中間已經完全變了味,成了貪官汙吏中飽私囊的借口。他們趁眾人不了解新法為何物之際,胡亂解釋,魚肉百姓,搜刮民財,百姓痛罵新法的時候,他們正躲在內室喜滋滋地整理自己的錢財。
這樣的情形多不勝數,執掌五均賒貨大權的富商大賈,如洛陽薛王仲、張長叔和臨淄毛偉等人,個個腰纏萬貫,揮錢如水,家中金庫充盈,富得流油,和滿城嗷嗷待哺的百姓形成鮮明對比。正是他們這類人,讓全國經濟每況愈下,各地府庫財源枯竭,廣大百姓苦不堪言。似乎是有意的諷刺,王莽最信奉儒家學說,而儒家向來提倡天地之間人為貴,可恰恰是新法的推行,百姓流離,人比什麼時候都賤。
不但地方上如此,即便朝堂中的公侯卿相,他們和地方紳吏勾連在一起,官官相護。另外,豪強大戶,名門望族,富富互庇,政策從朝廷一級級執行到地方,很快就麵目皆非了。有的被添油加醋,有的被偷湯換藥,有的被另法炮製,有的則被折枝減葉。總而言之,好處盡被豪強官吏占得,百姓們得不到半點實惠,反而埋怨朝廷欺世盜名,致使自己負擔比以前更加沉重,日子更加難熬。王莽高坐廟堂之上,他做夢都沒料到,自己已經逐漸失去萬民擁戴,哪來江山永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