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出巡河北蛟龍入海(1 / 3)

時令臨近初冬,寂靜空曠的田野,山林已是一片肅殺的景象。大地就像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敞開瘦弱的胸懷,露出一條條彎曲的筋骨。

一陣輕脆的馬蹄聲傳來,打破了大地的沉寂。通往更始帝都洛陽的官道上,馳來二十幾匹戰馬,馬身上,除了當中一人錦衣長衫,其餘人全是一色布衣長衫,絲帕罩頭。為首的中年漢子,濃眉大眼,高大威猛,烏黑濃密的胡須,令人望而生畏。其餘的人高矮胖瘦不一,但個個精神抖擻,渾身上下透著威猛之氣。

這些人顯然不是尋常之輩。他們是威震天下的赤眉軍渠帥,為首的是赤眉軍首領樊崇,其餘的是逄安、徐宣、謝祿、楊音等渠帥,穿錦衣長衫的是漢宗室子弟劉恭。

樊崇等人為貧困所迫聚眾起義,轉戰各地攻打鄉裏,僅為獲取糧食財物,求得溫飽而已。他們都是善良、樸實的百姓,劫富濟貧,軍紀良好,作戰中,除了口頭約束“殺人者死,傷人者償”之外,沒有文書、旌旗、部曲、號令。歸服的百姓因此越來越多。為作戰時便於識別,樊崇義軍把眉毛塗成紅色,號赤眉軍。王莽派太師王匡和更始將軍廉丹督十多萬官軍前往鎮壓,赤眉軍以逸待勞,在成昌大敗新軍,廉丹被殺,太師王匡狼狽而歸。赤眉軍的勢力迅速發展起來,擁眾百萬。牽製住新軍大部分的兵力,為漢兵西進長安創造了條件。

更始帝遷都洛陽,人朝大典結束之後,開始處理國事。為早日一統天下,劉玄遣柱國大將軍李通出巡郡國,又派專使前往濮陽,招降赤眉軍。

漢使至濮陽,宣示詔書,言明招撫之意。樊崇與眾渠帥有心歸漢,但是怕不為更始帝所用。商議先去洛陽,探聽虛實,再作決斷。為表示對更始政權的信任和歸服,樊崇命部眾駐守青、徐二州,自己率渠帥二十多人和軍中的漢室宗族劉恭一起赴洛陽。

馬蹄聲得得,二十多匹馬行進在官道上。樊崇放眼望去,這裏雖然是天子腳下,但田地荒蕪,屋舍破敗,與青、徐無異。戰亂給人們帶來無盡的災難。樊崇輕輕歎息道:“王莽覆滅,漢室複興。天下也該太平了。 ”“大哥,天下恐怕不容太平吧!”樊崇的同鄉逢安緊趕幾步,與樊崇並馬而行道。

“逄賢弟有什麼高見?”樊崇笑問道。

逄安道:“王莽新朝雖滅,但天下遠不能太平。天水的隗囂、蜀郡的公孫述、琅邪的張步、董憲隻是表麵歸順更始皇帝,背後卻在伺機而動,爭奪天下。河北有銅馬、大彤、尤來、五校等部眾,號令不一,尚未歸服漢室。最近,又有個李憲,占住廬江,據郡自守,自稱淮南王。天下大勢未定,咱們還是多留個心眼,保住實力,以備不測。”樊崇點頭道:“賢弟說得有理。可是,咱們起事反莽就是為了有飯吃有衣穿,為天下的窮人過上太平日子。如今,王莽已滅,漢室恢複。咱們還去攻打誰?如果因為咱們的存在,而使天下紛亂,百姓遭受戰亂之苦。咱們不是跟王莽一樣為禍天下,被天下人痛恨嗎?”“理是這麼個理兒,可是小弟總覺得有點兒玄。劉玄那小子真能平定天下麼?他會用咱們這些人麼?”樊崇心神不安地道:“見機行事吧!不成,咱們就回去。”兩人正說著話,忽聽身後謝祿叫道:“瞧,前麵有個小山,翻過去,就快到洛陽了吧?”樊崇往前看了一眼,回頭笑道:“謝兄弟說話太誇張了吧,那也能叫做山麼?告訴你吧,那是大土堆,叫雲台。我小時候逃荒在雲台討過飯呢。”謝祿不服氣。說道:“瞧,山上樹木,好像還有房屋,不是山才怪呢?”說話的功夫,一行人已到了雲台跟前。樊崇抬頭望去。雲台之上樹木林立,還有一座小小的宮殿。果然與當年的大土堆不同。

“翻過雲台,還有二十裏地就到洛陽。”樊崇說著,打馬登上土坡。眾人緊隨其後。

剛轉過彎來,忽然前麵行的行人爭相奔逃,有人大叫:“殺人啦!搶劫啦!”樊崇一愣。道:“這裏是京師之地,天子腳下,居然有人敢殺人搶劫。走,看看去!”一行人打馬疾走,不多時,就聽見喊叫聲和兵器碰擊聲。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土坡下的小道上。有一夥人正在爭鬥。到了近前,看清楚了,是一夥蒙麵強人圍住幾個過路人。被圍在中間的有一個人身穿簇新的長衫,像是主子,懷裏緊緊抱著個包裹。其餘幾個人像是他的仆從,一邊拚命招架,一邊叫道:“劉爺,快把包裹給他們吧! ”“是啊,要不,咱們都沒命了。”穿長衫的人像是沒聽見,隻顧向強人打躬作揖,哆哆嗦嗦地央求道:“好漢……爺,金銀財寶都給了,這……包裹裏……不能……”強人豈肯聽他解釋,步步緊逼。

逄安聽得清晰,對樊崇笑道:“大哥,看來那小子是個要財不要命的主兒,死了活該。”樊崇眼睛一瞪。道:“渾說,除暴安良是我等的本分,豈能坐視不管。 ”“大哥,我也沒說不管。”逄安話沒說完,戰馬已奔馳而出。沒有人看清他用的是什麼手段。隻見兩名蒙麵人仰麵跌倒,其餘強盜見來了這麼多人,嚇得轉身就逃,竄入樹林不見了。

小道上,孤零撇下幾個過路人。穿長衫的半天才醒悟過來,慌忙抱著包裹走到逢安馬前跪下,拜謝救命之恩。

“多謝英雄出手相救。請問尊姓大名,容當後報。 ”逄安哪在意報恩不報恩。答非所問道:“你這人舍命不舍財,早晚要倒黴的。下次沒這麼巧遇著我了。”那人慌忙道:“不瞞恩公說,在下可不是那種愛財如命的人。這包裹裏也不是財寶,它是在下祖上所傳之物。在下拿到洛陽,進獻新皇室陛下的。”逄安頓覺驚奇,脫口而出道:“我們也是去洛陽見皇帝的。”“逄賢弟,休要胡說。”樊崇不知何時趕到跟前,責怪道。

穿長衫的人仔細打量眼前的二十多人。一跪拜道:“看來諸位都是英雄豪傑之士。在下劉永乃漢室宗族子弟,梁孝王八世孫。此次去洛陽拜賀新帝,如能求得富貴,願與諸位英雄共享。”一番話驚動了樊崇隊列中的劉恭。劉恭聞聽是宗室子弟,慌忙下馬,趁步上前,拜伏劉永道:“在下也是宗室子弟,想不到在此相見。快快請起。”兩個敘起族譜,劉永長一輩,為劉恭族叔。

樊崇等人也慌忙下馬相見,說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劉永聽說是赤眉渠帥,高興萬分,道:“諸位英雄既有歸順之心,劉某願為引薦。”逄安道:“我等不是死乞白賴去求榮華富貴,用得著別人引薦麼?”劉永訕訕地道:“劉某隨諸位一同進城,總可以吧!”樊崇點點頭。劉永等人上馬,一同向洛陽奔去。

更始帝都洛陽,經過司隸校尉劉秀的整修,原本雄偉的宮殿更加壯麗,寬闊的街衙更加平坦通暢。更始帝入主洛陽,使洛陽的百姓放了心。街上的店鋪和行人多起來,生意越來越紅火。這座飽受戰亂之苦的城池,漸漸顯示出商業大都市的繁榮。

樊崇等人進入洛陽城,邊走邊觀賞街景。征戰多年,這種繁榮熱鬧的景象還是第一次看見過。他們都很留戀,所以走得很慢。好半天,才來皇宮門口。樊崇早已下馬,叮囑道:“諸位兄弟,這裏皇宮禁地,不是咱們的老營,千萬不許胡說八道。”逄安不耐煩地道:“放心吧!大哥,這點兒規矩咱們弟兄還能不知道! ” “知道就好。”樊崇上前幾步,對守門的黃門侍衛一抱拳道:“我等是赤眉軍渠帥,在下就是樊崇,特來拜見皇帝陛下,煩請公公通稟一聲。”黃門侍衛們一聽眼前就是大名鼎鼎威震天下的赤眉軍首領,驚奇地上下打量著樊崇等人,這時,劉永也上前施禮道:“在下劉永,為漢室宗族子弟,梁孝王八世孫,特來洛陽拜見陛下,求公公代為通稟。”黃門侍衛對劉永看也不看,卻對樊崇等恭恭敬敬,道:“對不起各位英雄,陛下的車駕一大早就出宮去了。 ”“公公可知道陛下何時回宮?”黃門侍衛搖頭陪笑道:“我們做奴才怎能知道皇上的事呢,不過,天黑之前,陛下總要回宮吧!”樊崇心頭涼了半截,第一次拜見更始帝就不順利,接下來該會怎樣呢?逄安不耐煩地道:“皇帝不在宮裏,咱們還是找個客棧歇息吧! ”“不,也許陛下馬上就會回宮,還是在這兒等一等吧。”劉永不死心。樊崇同意劉永的意見。眾人隻好在旁邊的大樹下席地而坐,等候更始帝回宮。

恰在此時,廷尉大將軍王常進宮辦理公務,看見宮門口的幾十人不同尋常。一問守門黃門方知是赤眉軍渠帥到了,王常慌忙上前,給樊崇等人施禮道:“不知各位英雄駕到,有失遠迎,恕罪!恕罪!”赤眉渠帥耳聞王常賢名,今日見其位列公爵,謙恭有禮,心中更加敬服,紛紛過來,向王常施禮問候。王常寒暄幾句,親自去驛棧,安排赤眉渠帥和劉永等人歇息。

樊崇等赤眉軍渠帥的到來,在更始君臣內部引起震動。出外追逐新奇的更始帝回到宮中,連夜召見大司徒劉賜、大司馬朱鮪、柱天大將軍李軼、廷尉大將軍王常等重臣,商議如何對待樊崇等人。

大司徒劉賜第一個開口道:“樊崇等人應詔而來,表明他們誠心歸漢,陛下應該待之以禮,賜以高位,安置其眾,籠絡其心,則赤眉為我所用,東方大患可除,平定天下,就容易多了。”朱鮪輕輕一笑道:“大司徒把樊崇看得太簡單了,誠心不誠心複漢,隻有他自己清楚。赤眉軍部眾百萬,是降是叛,關係到朝廷的安危,陛下不可以不慎重。臣以為,陛下應先令樊崇解散其眾,繳兵甲於朝廷,才可以賜其官爵,賞其富貴。”劉賜不悅地道:“依大司馬之言,我朝是不是太霸道了吧!樊崇雖有歸漢之意,但必有狐疑之心。此次親來洛陽,必有試探朝廷之意。如果朝廷不先以誠相待,又怎能使其放心歸服?司馬所言解散其眾,繳其兵甲,隻有迫使其鋌而走險,終為朝廷的禍患。 ”“不錯,樊崇等人終究是朝廷的禍患。”李軼接過劉賜的話說道,“陛下和諸位大人請想一想,樊崇不過一介草民,為王莽酷政所迫,聚眾造反,做了赤眉軍的首領。這樣的人腦後長有反骨,既能反莽,亦能叛漢。陛下可招降其一時,但時間久了,他必對朝廷心生不滿之心,進而降而複叛。這種反複無常之徒,隻有一個辦法對付他,那就是‘殺!’臣以為可以趁赤眉渠帥來洛陽之際,將他們一網打盡。赤眉軍群龍無首,必然混亂。陛下再派兵攻打,必定會一舉蕩平赤眉。”劉賜想不到李軼比朱鮪之計更為陰險毒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知命侯王常輕笑道:“柱天大將軍之計算是夠狠的。不過,隻怕不但難以蕩平赤眉之禍,反為朝廷留下惡名,天下的英雄豪傑誰還敢歸服朝廷。赤眉軍征戰多年,至今無文書、旌旗、部曲、號令。說明他們是自發而起的百姓。如果捕殺樊崇等赤眉渠帥,其部眾不但不會散去,反而又加深他們對朝廷的仇恨,赤眉之禍恐怕越發不可收拾了。”李軼設計害死劉,心裏有鬼,聽到王常說他手段毒辣,頓時,麵紅耳赤,惱怒道:“李某隻是為朝廷社稷安危著想,知命侯說我心狠,未免過分了吧! ”王常冷笑一聲道:“李將軍為社稷著想,王某何嚐不是為漢室出力?赤眉既有歸漢之心。做臣子的就應該勸陛下廣布德澤,籠絡其心,使其安心歸漢。萬不可勸陛下施用奸計,使赤眉生疑懼之心,望而卻步,終成朝廷大患。”李軼怒目圓睜:“知命侯,你說誰施用奸計?”更始帝一拍禦案,氣憤地道:“都不要吵了,朕要你們來議事,不是聽你們爭吵的。該怎樣對待樊崇,朕心裏已經有數了。你們可以退下了。”劉賜、朱鮪、李軼見皇帝下了逐客令,隻得起身。王常也站了起來,卻道:“陛下,臣另有一事要問您。 ”劉玄隻得道:“知命侯請講。 ”“臣請問陛下,將何以待劉永?”劉玄從禦案旁站起,道:“劉永乃我宗室子弟,梁孝王八世孫,傳國至父輩劉立。劉立與孝平皇帝外家衛氏相親被王莽削去爵位,貶為平民。論起宗譜,劉永比朕更接近高祖,所以,朕打算讓他承襲梁王之位,以光大其祖業。 ”“謝陛下,臣聽明白了。”王常躬身告退。

驛館內,樊崇等赤眉渠帥也是一宿未睡,逢安道:“我看哪,這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姓劉的做皇帝跟姓王的做皇帝都差不多。沒有一個把老百姓的死活當回事。白天,我在皇宮四周轉了一圈。瞧著那宮殿修得雄偉、壯觀,不知花去多少民脂民膏。如今,天下紛亂,民不聊生,更始皇帝新立,不去平定天下,安撫百姓,卻忙著大治宮府,追求奢華。這樣的混蛋皇帝能威服人心麼?”謝祿也有同樣的感慨,罵道:“我聽說更始皇帝出宮遊玩去了。把咱們撂在這兒,真他奶奶的不是東西。”“是啊,劉玄還殺了劉呢。擺明是個嫉賢妒能的人。咱們歸降他,能落個好麼?”眾渠帥七嘴八舌,惴惴不安。

樊崇喝住眾人道:“我們來洛陽,是為了天下安定,百姓不再受戰亂之苦。不是向劉玄乞求榮華富貴的。他如果不是真心待我,我們就回去。再不吃招降這一套。”眾人齊聲道:“願聽大哥之言。”次日辰時,更始帝升朝理事,召見樊崇等赤眉渠帥和宗室劉永。殿堂上,諸臣看見樊崇等人,頗覺驚奇,亂紛紛地你一言我一語,當著赤眉渠帥們的麵,評頭品足,議論赤眉軍。逄安見群臣無禮,正欲斥問,卻被樊崇的目光阻止。這時,知命侯王常喝住諸臣,朝堂上才恢複了安靜。更始帝挺直身軀,帶著誌得意滿的笑容,威嚴地道:“諸位英雄有歸漢之心,實乃百姓之福朝廷之幸。朕理應封賞,加以重用。賜封樊崇為振遠侯,威猛大將,逄安為……”劉玄封其餘渠帥並為列侯。賜宗室劉恭為侍中之職。

封賞完畢,樊崇等人跪在丹墀下,一言不發。禦前黃門道:“樊崇,還不謝過陛下隆恩?”樊崇嗔目道:“請問陛下,我等封地在哪兒?”更始帝輕輕一笑道:“諸位英雄不必著急。眼下天下未靖,暫無封地給你們。等赤眉部眾歸降後,朕派兵征討,平定東方,再賜給封地不遲。”樊崇默然無語,逄安忍不住大聲道:“沒有封地,我赤眉大軍吃什麼,喝什麼?難道還要攻城掠地,搶掠為生?”更始帝麵露慍色。殿下朱鮪、李軼諸將齊聲威喝。

“朝堂之上,不得無禮!”樊崇拉逄安與眾渠帥退到一邊。更始帝接著召見劉永。劉永獻上祖傳之寶。劉玄龍顏大悅,當眾命劉永承襲祖業,封為梁王,都睢陽。

逄安不服,再次質問道:“劉永乃一介布衣,無尺寸之功,為何封王?”更始帝冷笑道:“劉永乃朕宗室子弟。子承祖業,天經地義。逄英雄有什麼不服的?”樊崇阻止逄安,上前道:“我等草莽之人,不知朝廷禮儀,請陛下寬恕。”更始帝佯作歡喜道:“朕其實最喜歡性情耿直的英雄,你們初來洛陽,朕就加恩賜府邸居住。不必再住驛館了。 ”“謝陛下隆恩!”退朝之後,劉永戴著王冠,歡歡喜喜回睢陽去了,樊崇等人則由司禮黃門引領去更始帝賜給的府邸居住。各府裝飾奢華,都有專門的仆傭。赤眉渠帥們從沒有居住過如此奢華舒適的府邸。但新鮮感一過,樊崇就發現有人在暗中監視。逢安怒道:“劉玄小人,如此待我。休怪大爺反出洛陽。”樊崇沉思道:“洛陽已不是久留之地。但如果與更始帝反目,我等人少勢孤,必定吃大虧,隻宜悄悄潛歸濮陽。”決心既定,樊崇與眾渠帥暗中約定日期,在一個風高月黑之夜,一齊潛出府邸,墜城而逃。前來洛陽的赤眉軍將領,隻有劉恭留在更始朝內。

更始君臣得知樊崇等潛回,毫不在意。頗有遠見的廷尉王常憂心忡忡,但是他知道,更始帝聽不進自己的勸告,隻得去司隸校尉府向劉秀訴說心中的憂慮。

天色漸晚司隸校尉府,劉秀的書房內點著兩根巨燭。書案上擺放著寬大的素帛地圖,劉秀與馮異正對著地圖,分析天下大勢。這時,斯幹進來,說王常來拜。

劉秀慌忙整理衣冠,出府門迎接。王常笑問道:“武信侯每天呆在府裏做什麼?”劉秀施禮苦笑道:“還能做什麼,讀讀書,練練武,虛度光陰而已。知命侯請到府內敘話。”賓主進入客廳,王常屁股還沒坐穩,就羨慕地道:“武信侯好自在,王某可沒有這份福氣。”劉秀眉頭一揚,問道:“知命侯有什麼煩心之事嗎?”王常歎息道:“不僅是煩心之事,而且是關係到漢室安危的大事。武信侯難得沒聽說樊崇潛出京都逃歸濮陽嗎?”劉秀並沒感到驚異。樊崇來帝都歸降又潛歸濮陽,他當然知道。隻不過,為了繼續迷惑更始帝和朱鮪等人,自己必須裝作不熱心朝事的樣子。現在王常又提及朝事,他隻是微微一笑道:“區區幾個赤眉首領,逃就逃吧,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王常對劉秀的態度顯然很失望,賭氣似的說道:“樊崇有意歸降,可是陛下不做妥善安置,等於把赤眉軍推出門外。赤眉不降,陛下不但失去了強大的外援,而且給自己樹起一個強有力的敵手。綠林、赤眉同為反莽而起,卻要走到火並這一步。這是朝廷的災難,天下人的災難。”劉秀正容道:“知命侯憂國憂民,實乃可敬。隻是有些事不是您能夠阻止的。綠林、赤眉同為反莽而起。王莽既滅,走到火並,也是必然。隻是陛下操之過急,不該過早把赤眉置之敵對的一麵。再想消滅赤眉,平定天下,難哪! ”“哼,陛下每天飲宴慶功,濫加封賞,要麼出宮遊獵,追逐新奇。何嚐想過平定天下,振興漢室。樊崇有歸漢之心,他不加恩封賞;劉永一介布衣,無尺寸之功,卻盡得封王之賞。長此以往,朝綱必然混亂。天下之勢難說。王某說句不中聽的話,洛陽乃為是非之地,武信侯不該久留此地。”王常推心置腹,越說越憂憤。

劉秀深受感動,戒備之心全無,慨歎道:“知我者,顏卿也。更始君臣嫉賢妒能,害我兄長。如今又隻知追求奢華享樂,不思進取。漢室複興,遙遙無望。我為情勢所追,隱身府中。但無時無刻不在關心朝廷的命運,天下的形勢。洛陽非我久留之地,但又身去何處?顏卿可有良言教我?”王常苦笑著搖搖頭。兩人說起更始朝事時而憂憤、時而歎息。這時,劉斯幹又進來道:“稟侯爺,三姑娘和三姑爺來了。”三姑娘和三姑爺就是劉秀的三妹劉伯姬和妹夫李通。劉秀二哥劉仲、二姐劉元在小長安一戰中戰死,大哥劉被更始君臣害死,大姐劉黃失散。唯有三妹伯姬幸存。三妹丈李通因為其弟李軼參與陷害劉,心中羞愧,也很少與劉秀往來。今晚,李通夫婦來訪,必有要事。劉秀慌忙站起,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顏卿,請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王常也站了起來抱拳道:“既是姻親來訪,王某在此,多有不便,還是告辭為好!”劉秀慌忙按他坐下,道:“你和李通交往甚密,正好一敘,何必要走呢?”王常不再客氣,起身笑道:“既如此,你我一起迎接柱國大將軍。”兩人步出客廳。李通夫婦已到了前廳,望見劉秀、王常來迎,李通疾步上前,笑道:“這麼巧,知命侯也在,正好一敘衷情。”四人相互見禮,進入客廳。伯姬來到哥哥家,也不客氣,儼然如府中的女主人,吩咐下人準備酒宴。一客廳裏隻剩三個男人。王常問道:“柱國大將軍不是奉陛下之命出巡郡國嗎?何時回京?外麵的情形如何?”李通歎息道:“我也是剛剛回來,還沒進宮向陛下複命呢。新朝雖然覆滅,天下仍然一片混亂。赤眉開始進入潁川,勢力最強。我聽說樊崇有歸漢之心,卻被陛下冷落,這可是一大失策。河北的銅馬、大彤也不下百萬之眾;李憲割據廬江,自稱淮南王。隗囂、公孫述雖托辭歸漢卻是各自為政。我轉了一大圈,所到之處,看到的都是田地荒蕪、民不聊生的情景。漢室雖複,可是沒有一紙詔令廢除王莽酷政。老百姓盼望天子仁政就像久早盼甘霖一樣。擁兵自守的豪傑之士也在拭目以待新天子有所作為。 ”“可是,我們的陛下偏偏無所作為。”王常扼腕歎息。

“我出巡各地,聽到一首童謠:諧不諧,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樊崇逃出洛陽,赤眉不與朝廷合作,分裂出去,東方不合諧,童謠真的應驗了。河北(指今河南、河北、山東、黃河以北和遼寧南部的廣大地區)是新漢室天子興衰的關鍵。河北地域遼闊,水草肥美盛產糧食,曆來是漢朝西北的屏障,天下精兵盡出於此,特別是烏桓騎兵,最能打仗,有‘鐵騎’之稱。占有河北,控弦萬騎,必得天下。”劉秀凝神傾聽,一言不發。王常搖頭道:“柱國大將軍一語中的,河北的確是天下得失的關鍵。可是陛下遷都以來,貪圖享樂,追逐新奇,未有北略之意。既便陛下同意,又有誰樂意去河北。河北畢竟有銅馬軍,有大彤、五校、尤來等十幾支部眾,關係錯綜複雜,形勢千變萬化、非能征慣戰、足智多謀之將難以勝任。眼下秋季已過,寒冬將至,朝中諸將誰願冒風霜之苦,性命之憂去河北?”李通注視著劉秀,神秘地一笑,道:“眼前就有一位能征善戰、智勇雙全的英雄願意出巡河北,隻是陛下未必肯放他去。”劉秀心神一動,正容道:“這裏沒有外人,次元(李通字次元)有話盡管明說。”李通肅然道:“三哥英雄神武,蓋世無雙,卻遭奸人壓抑,鬱鬱不得意。洛陽非你久留之地,總有蛟龍出海之日。李通此來就是提醒三哥要爭取出巡河北。如能如願,則好比盆中遊魚歸大海,籠裏飛鳥入林中。”劉秀深受感動,拉著李通的手道:“次元,謝謝你,這次機會對我太重要了,我一定盡力爭取。”李通、王常相視一笑,齊聲道:“我們一定幫你爭取這次機會。”這時,酒宴備齊,伯姬親自來請三人入席。席間,三人商討明日朝會的應對之計。李通道:“大司徒劉賜為人耿直,與更始帝是一爺祖孫的族兄,向來非常親近,言聽計從。三哥與劉賜一向交好,何不求他幫忙。”劉秀笑道:“我已經想到了。今晚就去拜訪大司徒劉賜。”王常舉樽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為預祝武信侯取得成功,請幹了此酒! ”“好,幹!”第二天,更始帝升朝理事。李通出班複命,陳述所見所聞。說到童謠“諧不諧,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大司徒劉賜、大司馬朱鮪、定國上公天匡都意識到河北的重要性,紛紛建議更始帝謀取河北。劉玄正為樊崇等人的潛逃後悔不迭,這時對於河北的得失再也不敢大意。於是,道:“河北既然如此重要,須派忠勇之將出巡方能勝任。但不知哪位愛卿願往?”更始帝一語甫出,原本鬧哄哄頓時變得鴉雀無聲。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一個人應聲。正如王常所料,諸將貪圖享樂,誰也不願意冒風霜之苦、性命之憂去平定河北。

更始帝見無人應聲,臉色慍怒,道:“你們平日都說願為朕分憂,為漢室效命,到了關鍵的時候,都變成啞巴了嗎?”朱鮪、王匡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倆並不畏懼風霜之苦和征戰的艱險,而是擔心一旦離開帝都洛陽,再也無法控製更始政權,到手的爵位也會失去。因此,都想派親近的大將前去。兩人掃視殿堂,把張邙、廖湛、陳牧、李軼挨個打量一遍。張邙、廖湛、陳牧、李軼都把頭低下,裝作沒看見。他們跟朱鮪、王匡的想法相同,都怕失去到手的榮華富貴。

“陛下,末將願往!”司隸校尉劉秀突然打破朝堂上的沉寂,抱拳請命。殿堂內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劉秀身上。

更始帝龍顏大悅,高興地道:“到底是宗室子弟,肯為朕效力。司隸校尉,朕封你為……”“陛下,萬萬不可,”朱鮪突然出班阻止,望著劉秀譏諷道,“叛賊劉伏誅之後,司隸校尉的表現是一向不熱心朝事,今天一反常態,自願請命,莫非有什麼圖謀?”劉秀麵容嚴正,慨然道:“劉秀身為漢室子弟,隻知效命陛下,為漢室複興出力,沒想過圖謀什麼!”朱鮪的話引起了更始帝的警覺,劉秀願去河北,是否懷有異心。他話到嘴邊,突然改口道:“司隸校尉,為杜絕嫌猜,你不宜出巡河北。朕另選良將就是。”李通見此情景,上前進言道:“陛下,司隸校尉乃宗室子弟,忠心無二。河北關係複雜,唯司隸校尉之才可定,天下得失,在此一舉,請陛下三思。”朱鮪冷笑道:“柱國大將軍乃司隸校尉姻親,當避嫌猜。”李通大怒,憤然道:“朱鮪,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通為國舉薦賢才,當然不避姻親。”王常也不滿地道:“大司馬無端詆毀司隸校尉和柱國大將軍,以後誰還肯為朝廷效力。到底派誰出巡河北,大司馬專斷就是,何必還要廷議?”朱鮪冷然道:“河北自然要陛下派親近之臣前去,才能免除後顧之憂。 ”更始帝氣惱地道:“你們都不要爭吵了。派誰去河北,朕自有定奪,退朝!”退朝還宮,劉玄怒氣未息,心神不安,韓夫人一見,慌忙上前勸解。這時,黃門稟道:“大司徒劉賜進宮拜見陛下。”更始帝推開韓夫人,道:“快,請大司徒進來。”劉賜入見,望著愁容滿麵的更始帝道:“陛下還在因朝事煩惱?”更始帝抬起頭,喃喃地道:“朕想再遷都長安。 ”“陛下怎麼會想到再遷都?”劉賜和韓夫人一齊驚問道。

“長安本來就是漢朝京都,又有列祖陵寢,可以保佑朕江山永寧。大司徒今天也看見了,朱鮪等綠林諸將根本不把朕放在眼裏,何況天下紛亂,群雄割據,朕這個皇帝做得實在沒意思。”韓夫人“哼”一聲道:“我早就說過,朱鮪、李軼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不過利用您這塊劉漢的招牌罷了,陛下要想辦法對付他們才是。”劉賜明白了更始帝再遷都長安的原因,道:“一年之內,兩度遷都,恐怕不吉利吧,何況,遷都長安並不能製約綠林諸將的驕橫。朝臣之中大多是綠林出身,唯有宗室子弟對陛下忠心不二。陛下應加以重用,分掌權力。再從軍中提拔一批將領,加以籠絡,用以鉗製朱鮪等人。總有一天陛下擁有自己的親信大臣,就可以剪除驕橫的綠林將領,天下就真正是陛下的天下了。”劉玄聞言,愁容稍解,道:“子琴(劉賜字子琴)之言是矣,宗室之中,唯文叔才識超群,文武兼備。可是,伯升之死,文叔是否銜恨在心,對朕懷有異心?”劉賜正是為劉秀而來,趁機進言道:“文叔是明大義之人,豈會因伯升之罪怨恨陛下!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文叔甘願冒生命危險出巡河北,足見其忠義之心。昆陽大戰,沒有文叔,能摧毀王莽新朝的主力嗎?遷都洛陽,如果沒有司隸校尉的安置,能讓帝都吏民看到漢官威儀嗎?”更始帝疑忌之心頓逝,點頭道:“朕就聽子琴之言,明日朝會上遣文叔出巡河北。 ”“陛下何必等到明日。”劉賜趁熱打鐵,勸諫道,“明日朝會上,朱鮪等人一定全力阻攔文叔。陛下何不現在就召見文叔,令他執節過河出巡河北,省去諸多麻煩。”劉玄一想也對,當即傳旨,召見劉秀。劉秀奉詔入宮,看見劉賜在一旁,心中明白大半。更始帝鄭重地道:“司隸校尉,你不是請命出巡河北麼。朕就命你以破虜大將軍的身份行大司馬事,執節過河,平定河北。勿負朕望。”說完,親書詔書加蓋玉璽,送到劉秀麵前。

夢想終於變為現實,劉秀欣喜不已,雙手接過詔書,堅定地道:“臣一定不負重托,剖心瀝膽,報效朝廷。”說完,藏起詔書,起身告退。劉賜見目的達到,欲與劉秀一同告辭。更始帝卻道:“朕意己決,再行遷都長安。今年不宜,可等來年。子琴,朕想以你為丞相,先行人武關,修宗廟宮室,為遷都長安做準備。明日的朝會就宣布。”劉賜再次跪拜。

“臣遵命就是。”初冬的清晨,寒意蚪峭,碧藍碧藍的天空如水洗過似的,籠蓋著鋪滿嚴霜的中州大地。蜿蜒伸展的官道上,一支輕騎小隊踏著冰霜向北行進。

這是大司馬劉秀出巡河北的隊伍。輕裝簡從,劉秀帶著護軍朱祜,主簿馮異,掾吏銚期、叔壽、段建、左隆,校尉臧宮,門下史祭遵等親信將士百餘騎,就像天空中偶爾飄過的一片白雲,迅速飄出洛陽,飄向河北。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劉秀心情就像這碧藍碧藍的天空,舒展開來。盆中遊魚歸大海,籠裏飛鳥入林中,前邊的路越來越寬闊。春陵起兵,誓師反莽;昆陽大捷,消滅王莽主力,整修洛陽帝宮,複見漢官威儀;執節河北,蛟龍人海。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個台階。劉秀神思馳騁,馬上加鞭,向前急馳。

馬蹄得得,鑾鈴清脆。這支小小隊伍很快進入潁陽地界。前邊出現一片山林,劉秀在前,臧宮在後,從林間的小路急馳而過。

突然,一聲響箭從林中射出,落在劉秀馬前。緊接著,一陣急驟的腳步聲響,從樹木中竄出幾百號人馬,一個個黑紗蒙麵,手握兵器閃著寒光,橫在小路中間。

劉秀慌忙勒住韁繩。馮異衝到跟前,道:“明公,遇著盜賊了。怎麼辦?”劉秀驚異地道:“想不到潁陽還有這樣一幫強盜。潁陽太守該革職問罪。 ”“明公,後麵也有強盜,咱們被包圍了。”劉秀小侍劉斯幹驚慌地叫道。

掾吏銚期奮馬揮戈,聲如轟雷叫嚷道:“區區幾個毛賊,明公就交給屬下打理吧!”“銚期不得亂來。”劉秀勸住銚期,上前幾步,抱拳道:“在下南陽劉秀劉文叔,奉漢帝之命出巡河北。各位好漢想必也是為生活所迫,鋌而走險。在下願留下金銀,解好漢困窘。隻求高抬貴手,放我們過去。”劉秀的威名,響徹天下。一般的強盜早該嚇破了膽,哪知,這幫強盜絲毫不為所動。騎在馬上的首領大刀一揮,叫道:“劉秀,你想用金銀買命麼?休想!弟兄們,上!一定要殺了劉秀。 ”銚期大怒,大吼一聲“山賊休得猖狂!”拍馬揮戈,接住賊首,廝殺起來。劉秀、馮異刀槍並舉,殺人賊人當中。後麵的臧宮等人也各挈兵器,展開廝殺。

劉秀的百餘人,個個武藝高強,久經戰場。對付幾百個山賊,應該綽綽有餘。但是,這些賊人顯然訓練有素,進退有序。圍住劉秀等人拚命廝殺,不肯退去。

兩下正殺得難解難分,忽然一陣馬蹄聲響,前麵路上又有幾十騎飛馳而來。劉秀等人有驚,以為是賊人援兵。到了近前,看清楚了,馬上的人全是短靠打扮,卻沒有蒙麵。為首一將,揮舞大刀,突然殺向賊人。賊人腹背受敵,頓時慌亂,急敗走。劉秀大喜,高叫:“來者可是元伯!”使刀之將正是王霸,字元伯。是劉秀戰昆陽時收於麾下的猛將。王霸趁追殺之際,答劉秀道:“正是屬下,特來助明公一臂之力。”幾百個蒙麵賊人惶惶敗走。王霸活捉一個,一把撕下那人的麵紗,逼問道:“快說,你們是什麼人?”“英雄饒命。”那人慌忙答道,“小人是洛陽大司馬朱鮪府上的侍衛,奉大司馬之命在此截殺武信侯。”王霸大吃一驚,望著劉秀道:“朱鮪如此狠毒,明公應返回洛陽討個公道。”劉秀毫無驚異之色,搖頭道:“我早猜到是朱鮪所為,洛陽沒有公道。元伯,他們也是受人驅使,饒他一命吧!”王霸手一鬆,那人摔倒在地,跌跌爬爬逃命去了。

一場混戰結束,劉秀等人毫發未損。朱鮪派來的人卻丟下一堆屍體。王霸等幾十人下馬給劉秀施禮。劉秀給馮異、銚期等作了介紹。大家相互見禮後。劉秀問道:“元伯怎麼會在這裏?”王霸抱拳答道:“屬下從太常偏將軍戰昆陽,破王邑,殺王尋,立下戰功,得封將軍。因見更始帝昏弱枉殺大司徒,辭官退歸鄉裏。

聞聽明公執節河北,在此等候,不想遇著奸人圍謀明公。前麵大王莊就是屬下的家鄉。明公屈駕吃樽水酒如何?”“元伯盛情,豈容推辭!”劉秀一行趕了半天的路,正覺饑餓勞乏,也不客氣,便跟隨王霸而去。

前麵二三裏地便是大王莊。王家高宅大院,廣有田產,是潁陽有名的豪族大姓。王霸之父聞聽大司馬劉秀到了,率府上有頭臉的仆傭迎出莊外。劉秀謙恭有禮,向王父問安。王府上下歡天喜地,置辦酒宴,跟過年一樣,熱情招待大司馬一行。

酒宴上,王霸當著父親的麵向劉秀請求道:“明公出巡河北,如蛟龍人海,一定能做一番事業。王霸不才,願追隨大司馬左右建功河北。未知肯否?”劉秀看著王父,笑道:“元伯戰昆陽,已建大功,此時應侍奉老伯安養天年。”王父搖頭道:“老朽這把老骨頭,不值得把七口男兒拴在身邊。大司馬不會久居人下,元伯如有封侯之賞,也算光耀王氏家門。 ”劉秀深受感動,拱手道:“蒙老伯不棄,劉秀就收元伯在身邊,暫且屈為功曹令史。”王霸大喜,抱拳致謝。劉秀拉著他的手道:“潁川跟隨我的人大多離去,隻有你還願意追隨左右。疾風知勁草,日久見人心!”歇息一晚,第二天,劉秀、王霸辭別王父踏上通往河北的官道。為保護劉秀的安全,王霸、銚期、馮異、臧宮等人一路小心謹慎,寸步不離左右。直到出了潁川地界,更始政權政令不到的地方,大家才稍放寬心。

行到蒲陽時,忽然身後馬蹄聲響起,有人高叫:“明公留步!”劉秀勒韁回頭,隻見一匹白馬急馳而來,到了跟前,馬上跳下一人,年約三十,白淨麵皮,相貌不凡。劉秀驚喜地叫道:“君遷,是你,何以至此?”來者是劉秀同邑人馬成,字君遷,南陽棘陽人,隨劉韁起兵盍陵,立下戰功,被更始政權用為郟縣令。馬成見麵,歎息道:“更始新立,枉奈大將。我為郟令,卻見不到廢除王莽苛政的詔令,何以安民心,適民意?聞聽明公執節北渡,特掛印棄官,千裏追蹤,願追隨明公,共成大業。”劉秀執馬成雙手,大喜道:“我又得一名豪傑勇士。”於是,介紹王霸馮異等人相識。

一行人繼續北進,行至廣武時,又有汝郡都尉杜茂,字諸公,南陽冠軍人。寄東留書,潛逃出府,單人獨騎,星夜追趕,在廣武與劉秀相見,劉秀以他為中堅將軍。

廣武已是河北地界。劉秀連得三將,欣喜萬分,當晚在驛舍設便宴款待王霸、馬成、杜茂。大家說到天下形勢和更好朝政,無不露出憂憤不平的神色。王霸氣呼呼地說道:“王莽死去幾個月了。可是,地方上豪族大姓照樣欺壓百姓,新朝的酷政依然施用,老百姓簡直沒有活路了。 ”“是啊,”做過地方官的馬成深有感觸地說道,“更始帝稱尊半年多了,隻知道定都,遷都、再遷都。為什麼不頒發詔令,哪怕是一紙詔令?廢除王莽苛政,安適民心,樹立漢皇的威德。”杜茂看著手中的酒樽,道:“更始帝失政,太讓人失望。所以,我寧願拋棄安逸的生活,跟隨明公馳騁疆場,轟轟烈烈地戰死,也不願窩窩囊囊地活一輩子。”朱祐聽著三人的話忍不住說道:“三位說的都對。我看洛陽政亂,劉聖公的皇位也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明公生成日角之相,乃是天命,又有治國之才,明公才是真正的……”沒等朱祐說完一直默默靜聽的劉秀突然一擲酒樽,厲聲喝道:“逮捕朱護軍!”朱祐這才意識到說走了嘴,慌忙跪地謝罪:“大司馬息怒,屬下酒後失言,罪該萬死。”王霸、馬成、杜茂等人也一齊跪地求情。劉秀看著大家,目光沉定,幽幽地說道:“你們追隨我,目的就是要建功立業,複興漢皇,利國利家。高情厚意,容我後報。此次出巡河北,我也是為建功立業,振興漢室,決無取代更始帝之意,孟子雲,天時,地利,人和。我們一條也沒有。現在,我們已踏上河北的土地。河北有銅馬等近百萬部眾,也有與他們為敵觀望自守的豪族大姓,還有擁有實力,無所歸依的王莽地方殘餘勢力,要收服這些人為我所用,不是件容易的事。俗語說,病從口入,禍從口出。話不能隨便亂說,以免授人以柄,陷自己於不利。要多想想怎樣安撫河此,讓我們這百餘人站穩腳跟。 ”驛館內鴉雀無聲,大家的心都被劉秀精辟的分析震動了,無不欽佩他的深思。主簿馮異率先開口道:“明公遠見卓識,非常人可及,既到河北就要首先考慮怎樣收服河北。元伯、君遷諸公之言不無道理。天下百姓思念漢室很久了。更始政亂,諸將驕橫,令天下人失望。如今明公專命一方,應該廣施恩惠,多布甘霖,安撫人心。古時有桀紂之亂,方顯現湯武的功德。人長期處在饑渴之中,遇上飲食,最容易滿足食欲。劫後餘生的人們,最容易被惠澤感動。明公應盡快分紙屬官,徇行郡縣,審結冤獄,廣布惠澤,贏得民心,為在河北立足打下基礎。”劉秀微微頜首,讚歎道:“公孫之言甚善,我一定采納。各位還有什麼高見,請明白告我。”眾人聞言,個個眼睛閃爍著興奮的神采。議論紛紛,各抒己見,熱烈的氣氛充滿整個驛館。劉秀專注傾聽,牢牢記住大家的金石之言。

次日清晨,劉秀依馮異所議,分遣主簿馮異、掾吏銚期、功曹令史王霸、門下史祭遵,乘驛車,分道徇撫河北屬縣。臨行前,劉秀諄諄告誡道:“你們每到一地,都要認真登記,凡亡命在外又回來自首的人,辛勤耕作卻因繳不起賦稅被逮入獄的人,都要免去罪責。要妥善安置孤者無依靠的人,施行寬政厚民的政策。此後,我們相聚邯鄲。 ”“謹遵明公教誨!”馮異四人齊聲應道。然後,分頭而去。劉秀率朱祐等人自為一路,沿泳郡、钜鹿、幽州一線,奔邯鄲。所到縣邑,便審理冤獄,安撫地方,廢除王莽苛政。王莽立名新朝,追逐新奇,一切都要標新立異,從地名、官製、貨幣到法令,無處不有。西漢時東萊不夜城,王莽改為夙夜。西漢時郡縣製,王莽廢郡縣,另罷南陽為前隊,河內為後隊,潁川為左隊,弘農為右隊,沙東為北隊,滎陽為祁隊。改郡守官名為大夫,都尉為屬正。劉、劉秀起兵時殺新朝前隊大夫及屬正粱立賜就是新朝官名。西漢通用五銖錢,王莽四次改革幣製,連早為曆史淘汰的最原始龜次,也都拾掇起來。每次幣改,無不是對百姓財富的一次大掠奪。百姓因破產而犯法。牢獄裏關押的大多是農商失業、破產犯法的無辜百姓。新朝雖滅,但更始政權沒有一紙詔書明令廢除新朝的法律。劉秀所到之處,張貼告示,曉諭吏民,明令廢除新朝法律。並親自審查案卷,除殺人、掠劫等重大罪犯,其餘一律除罪。飽受王莽酷政之苦的百姓終於重見天日,無不對大司馬劉秀感恩流涕。劉秀一行,風塵仆仆,繼續徇行。這天來到彭城,入衙署查閱案卷。彭城令侍立一旁。忽然,衙外處傳來一陣吵鬧聲。劉秀向道:“外麵為何喧鬧?”彭城令答道:“是一農夫,狀告三老霸占他家田產。下官親自理過,兩下都有地契為證,一定是那農夫誣告三老。下官寬仁待民,沒有追究農夫之罪。不想,他不思悔過,反來煩憂大司馬。”劉秀被緊眉頭,站起身來道:“我去看看!”衙署門外,一個衣衫破舊的農夫跪地不起呼叫冤枉,差役們怎麼也趕不走他。劉秀步出衙署,大聲說道:“我乃奉旨出巡大司馬。你有何冤枉?”農夫望見劉秀,老淚縱橫,膝行幾步,跪到劉秀的跟前,哭訴道:“您就是愛民如子的大司馬,一定要為小民作主啊!小民的田地被三老強占去了,三老不還小民的田地,小民何以為生?”劉秀看著彭城令,吩咐道:“把三老叫來,當麵對質。”三老就是地方鄉管,相當於現在的鄉長,在地方上都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三老帶到,瞪視著農夫,理直氣壯地叫道:“大司馬,這個刁民一派胡言,誣告下官,下官有地契為證,沒有強占他家田地。 ”“不對,大司馬,他故意欺騙小民,偽造地契,小民的地契才是真的。”農夫一邊爭辯,一邊從衣內取出地契,雙手呈送到劉秀麵前。

兩份一模一樣的地契擺放在劉秀案前。劉秀暗中思忖,一個農夫,目不識丁,怎能造出假地契。一定是三老在搞鬼。他把農夫的地契展開看了看,又把三老的地契展開看了看,恍然大悟。突然一拍桌案喝斥道:“大膽惡吏,膽敢用假地契哄騙本官。”三老心頭一驚,強作鎮靜,反問道:“下官的地契經過縣令親審,大司馬憑什麼說它是假的?”劉秀把三老的地契扔在地上,冷笑道:“憑據就在你的那份地契上。年代久遠的素帛契書,展開後應該是裏麵發白,外麵發黃就像農夫這份地契。邊說邊當眾展開農夫的地契,果然,裏麵發白,而你的地契裏表一樣的黃色,分明是假造的,還不從實招來。”三老心服口服,跪地伏罪,招認道:“下官的地界與農夫地界相鄰,一時貪心,想把農夫的肥田據為己有,就謊稱可為其免稅免役,看守農夫的地契。回到家裏,就偽造了一份,用濃黍水浸泡後陰幹,封好存起,過半年後取出,一眼看去,就與年代久遠的真地契一樣。不想騙過縣令,卻沒能騙過大司馬的慧眼,小人隻求大人從寬治罪。”劉秀當眾毀掉假地契,罷三老之官,杖責一百,命差役押解還鄉,賠償農夫的損失。罰彭城令奉祿三百石,三年內不得升遷。

“大司馬聖明!”打贏官司的農夫跪地高呼。衙署門口圍觀的吏民百姓無不敬服大司馬明察秋毫,裁決果斷,不約而同地跟著農夫歡呼:“大司馬聖明!”劉秀望著無比興奮的人們,心中慰藉。經略河北,開端良好。自己的事業,真正開始了。

樊崇等人潛歸老營,不久舉兵進入潁川,把部眾分為兩部。自己與逄安率一部;徐宣、謝祿、楊音為一部。樊崇、逢安攻拔長社,南攻宛縣;徐宣、謝祿、楊音攻下陽翟,兵進梁地,殺河南太守,不聽更始朝令。反王而起的最大兩支義軍,赤眉和綠林開始了火並。

消息傳到洛陽,一心隻想著再遷都長安的更始帝根本沒把赤眉軍當回事,把戰報扔在一邊,卻召集群臣商議遷都之事。國老劉良以為一年之內,兩次遷都不吉利。朱鮪等人也覺得寒冬之季長途遷徒太辛苦,更始帝隻得議定立朝滿一周年後,再遷都長安。

再過兩個月就是大年,今年的大年不同往年,僅漢皇複興、王莽覆滅這兩件事就值得慶賀,更始帝君臣圍繞著怎樣過好年的話題,展開熱烈的議論。開府庫,治宮府,選美女,拜社稷天地祖宗,準備大慶一番。

此時,已經成為丞相的劉賜奉更始帝之命抵達長安。長安北依渭水,南臨霸水。高祖劉邦創立漢朝五年置縣,七年定都於此,長安有社稷祠,有高祖廟,有惠帝、文帝、景帝等十幾位漢帝的陵園。王莽竊劉後,毀壞劉氏宗廟,連其姑父漢元帝的宗廟也不放過。漢兵攻長安時,城內亂民焚燒後宮,延及未央官。先帝宗廟要修,皇宮內城也要修,工程量太大,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更始帝一心想修好長安帝宮,隻要劉賜開口,他一定會想方設法籌措資金。人力方麵,劉賜仿效司隸校尉整修洛陽帝都的辦法,張貼告示,告示上說,漢室複興,新天子將遷都長安。修繕宮府宗廟需征用大批民工,朝臣願出錢糧付勞役之用。

告示一貼出,就驚動了民眾,更驚動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他就是劉秀太學時的同窗鄧禹。當年王莽禁止宗室子弟人仕為官,劉秀落追回到春陵。鄧禹、嚴光、強華也拒絕出仕新朝。嚴光、強華修完課業,返歸故鄉。鄧禹則寄身太學,繼續潛心經學,研究致用,聲望雀起。更始帝立於清水,漢室複興,鄧禹曾想出仕更始政權。但不久,見劉被殺,更始失政。便斷定劉玄昏弱,難成大業。就改變了主意,繼續留在長安,靜觀天下大勢,等待機遇。

劉賜的告示貼出。鄧禹知道劉賜是劉秀族兄,便去驛館拜見,探聽劉秀的消息,劉賜早就仰慕鄧禹之才,親自迎出門外,欣喜地道:“高士光臨,願效命更始嗎?漢室複立,百廢待興,正是高士施展才能的時候,我為大司徒,願為高士奉薦。”鄧禹慌忙推辭道:“丞相美意,鄧禹心領,隻是鄧禹一心向學,當世無爭,不求聞達。此來隻為探問同窗劉文叔的消息。”劉賜一聽,全明白了,慨歎道:“高士果然不同凡人。文叔一向誌向高遠,才略過人,必成大業。如今執節河北,專主一方。猶如困龍人海,猛虎歸山。高士速去河北,可建立一生功業。”鄧禹聞言大喜,同窗自然了解同窗,劉秀之才決非久受人製。如今,機遇來了。他趕緊向劉賜致謝,急忙趕回太學,連夜收拾行李,單人匹馬,向北追去。

劉秀一行,辭了彭城,踟躇北行。灰濛濛的天空飄落下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冷風卷著雪花,灌進脖子裏,冷冰冰的。雪越下越大,覆蓋了北國大地,阡陌小路更加泥濘難行。但是,這支百餘人的隊伍情緒飽滿,說笑不斷,仿佛有一種神奇的力量使他們忘記了寒冷,忘記了疲勞。

劉秀一言不發,走在最前麵。他的目光遠眺著白雪皚皚的大地,好像在思索著什麼。小路兩旁出現了村莊,出現了被積雪壓榻的房屋,一根根椽檁柱子,稀稀落落歪斜的在雪地上。劉秀的目光突然盯住倒塌的屋舍,一動不動,連坐騎止住腳步也沒發覺。緊隨在後的護軍朱祐笑問題:“明公,在想夫人麼?”劉秀醒悟過來,沉聲道:“男兒大丈夫,豈能如此兒女情長。我是在想,房舍由椽檁柱子支撐而成。朝吏駕馭郡縣,需要各級官吏治理,就像房舍需要椽檁柱子一樣。椽檁柱子必須堅固適用,房舍才不會倒塌。官吏就是朝廷的椽檁柱子。沒有一批善於治理亂世的官吏,新興的政權就會像房舍一樣倒塌。我們經略河北,既要審理冤獄,廣布惠澤,更要考察官吏的政績。 ”朱祐深受感動,道:“明公苦心孤詣,何愁河北不平,大業不成。”歇息一夜,第二天,雪止天晴,帶著白暈的太陽光照射在雪地上,五彩斑斕。劉秀一行踏上平坦的驛路,向涿郡城趕去。

涿郡城門口圍滿無數吏民百姓,郡守胡屠率吏屬等候大司馬的到來。劉秀一行剛出現在城外,胡屠等人就迎上去,牽馬開路,擁著大司馬進城。

劉秀剛剛到府衙門口,就傳命道:“胡大人,速召集所有官員來府衙述職。”胡屠滿臉堆笑道:“大司馬,不用召集了,他們為了迎接您全來了。 ”“如此更好,請各位到府衙大堂,向本官述說政績。”劉秀逐個傳喚,認真聽取官員們自述政績的彙報,偶爾插問幾句話,卻沒有任何評定之語。堂外的百姓,不時發出唏噓聲、讚歎聲,褒貶傾向十分鮮明。述職的官員,有的冷汗直冒,有的橫眉豎目,有的神態坦然。

述職終於結束,官員們卻沒有鬆口氣,神態緊張地注視著大司馬,等候命運的裁定。劉秀卻輕輕一笑,說道:“本官奉命徇行,如果下車伊始,就妄加議論,恐怕有失公正。理應先查獄訟,再評是非優劣。來呀,取案卷!”涿郡主簿慌忙抱來一摞摞帛書卷宗,小心翼翼放在大司馬的公案上。劉秀一本本取過,認真查閱。忽然,他的目光盯著一件案卷,半晌才推開。左手一拍公案,威嚴地呼喝道:“來人呀,帶罪犯祖氏一族!”郡守胡屠聞聽,臉色頓時變成灰白色,但不敢違抗大司馬之命,慌忙吩咐獄吏去大牢提犯人。時辰不大,犯人帶到。一百多衣衫破爛的罪犯跪滿大堂,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劉秀看見一名女犯懷抱嬰兒,用手一指,問道:“這麼小的孩子犯什麼罪?”女犯看著懷抱裏的嬰兒,眼中含淚,卻出語亢然,道:“你們就是王莽走狗,還管孩子嗎?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們祖家沒有一個軟骨頭。 ”“大膽!”涿郡都尉大喝一聲,跨前一步,一臉的殺氣道,“此等反賊,目無王法,咆哮公堂,不殺不足以威服人心。大司馬應下令將他們立即正法。 ”“都尉退下!”劉秀喝住都尉,絲毫不在意女犯的無理,態度溫和地說道,“我是複立的漢朝大司馬,奉新天子之命徇行地方。不是王莽走狗。”女犯瞪著劉秀,突然哭叫道:“漢朝大司馬,您要為祖家作主,我們祖家冤哪……”“別著急,有何冤枉,慢慢講來,本官一定為你們作主。 ”“大司馬容稟。”女犯拭去淚水,抽泣道,“我們祖家本是涿郡城內有名的大姓,祖上做過秦官和漢官。孩子的祖父也做過漢朝小吏。王莽竊漢,建立新朝,暴虐無道,涿郡百姓深愛其苦。自古幽燕多壯士,涿郡豪傑義士激起肝膽豪氣,意欲人長安行刺王莽,孩子祖父也與義士們歃血為盟,參與其事。不料事被涿郡的新朝官府發覺,上奏王莽。王莽派大司馬甄邯、大司徒王尋發兵涿郡,捕殺義士。株連者幾千人,統統被打入死牢。孩子的祖父和父親被砍了頭。民婦和孩子,平時連大門也不出,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關進死牢。所幸的是,南陽起兵,昆陽激戰,王莽焦頭爛額,顧不上我們這些小民反賊,才保全性命到今天……”劉秀驚歎不已,打斷女犯的話,疑問道:“如今。王莽已滅,行刺王莽的義士應該是今日漢室的功臣,為什麼還要把你們關在死牢裏?”女犯抬起頭,雙目充滿憤怒之色,用手一指郡守胡屠,恨聲道:“大司馬應該問他。王莽滅亡,他做了郡守。因胡家與祖家有世仇,他就仍把我們祖家一百多口關在死牢,不給平反昭雪。大司馬一定要為民婦作主啊!”劉秀怒視著體似篩糠的郡守胡屠,質問道:“王莽篡奪漢室江山,毀我漢室宗廟,暴虐元道,罪該萬死。如今,王莽遭誅,薪朝已滅,漢室複立,討伐莽賊的義士就是有功之臣。死者死矣,可是,義士的眷屬還關在死牢裏,郡守大人,你能說說理由嗎?’’“這……”胡屠的臉色由灰白變成蠟黃色,冷汗直冒,戰戰兢兢地說道,“下官糊塗,罪該萬死。可是,朝廷沒有頒發廢除新朝苛政的詔令,下官身為父母官,知理郡政,隻能沿用舊律。請大司馬明察。”劉秀聞聽,心頭震撼。更始隻顧忙於定都、遷都、再遷都,至今連一紙廢除新朝法令的詔紙也沒有頒發。胡屠分明是抓住這個理由,公報私仇,關押祖氏一族。這種無天理的事情怎能容忍。大司馬怒不可遏。斥道:“朝廷雖然沒有詔令頒發。可是王莽已滅,你身為漢官,還沒用新朝法令,分明是為虎作倀,本官不治你的罪,何以對得起祖家。”當即罷去胡屠官職,緝押問罪。與胡屠串通一氣的都尉也被免官,趕出府衙。下令免去所有因謀刺王莽而受株連的人的罪證,賜祖家媳婦為忠義夫人,歸還田產,並令涿郡地方撥銀撫恤死難義士的眷屬。提升佐史代行郡府事。

祖氏一百多口人跪拜在公案前,痛哭流涕,感激大司馬劉秀的恩德。堂外百姓交口讚歎大司馬的聖明。劉秀賢名在河北到處傳頌。

寂靜的曠野,鄧禹馬不停蹄,向東奔馳。人和馬已經一天沒有歇息,寒風裹著雪粒迎麵撲來,刀割一樣地痛。他卻顧不得這些,隻想早一天與劉秀相見。

終於到了彭城,鄧禹來不及歇息,忙著打聽劉秀的駐地。彭城百姓向他講起大司馬斷理獄案的經過,卻惋惜地道:“大司馬在彭城隻呆了兩天,就奔涿郡去了。”鄧禹謝過眾百姓,隨便在街頭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就重新上馬,向涿郡趕去。彭城往北,盡是阡陌小路,覆蓋一層冰雪,奇滑無比,馬匹踟躕難行。鄧禹趕到天晚,再也看不清腳下的路,隻得在路邊村舍借宿一夜。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起身趕路,終於踏上通往涿郡的大道。

官道岔路口,鄧禹跳下馬,向過路的客商打聽路徑。客商客氣地道:“涿郡就在前邊,不過二十裏地就到了。 ”“客官從涿郡來,可曾聽說大司馬劉秀的消息?”客商欽敬地道:“相公要尋大司馬麼?真是不巧,大司馬在涿郡明斷冤獄,考察官吏,昨天午後才離開涿郡,向鄴城方向去了。相公不必再去涿郡,從此向北直接去鄴城,一定可以追上大司馬。 ”“多謝客官指引!”鄧禹輕輕歎息一聲,隻好上馬,繼續向北追去。

客商所言不虛,大司馬劉秀一行已經到了鄴城。入夜,勞碌一天的部屬都已沉沉睡去。大司馬的房間裏還亮著燈光。劉秀毫無倦意,眼前擺著一張地圖和一份文卷。他在思考著下一步的徇行計劃。

不知何時,燈光暗淡下來,劉秀才發現燈油幹了。便向門外喊道:“斯幹,加點燈油!”“哎,”劉斯幹睡眼惺忪地走進來,給燈加了油。說道:“主子爺,您該歇息了,這樣沒日沒夜地熬著,身子撐不起啊! ”劉秀笑道:“我身體強壯著呢。再說,初來河北,千頭萬緒的事情多著呢,不貪黑幹些,行嗎!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這裏不用你伺候了。 ”“唉!”劉斯幹歎息一聲,點點頭,打著哈欠出去了。可是沒多大會兒,又回來了,對劉秀道:“主子,有人求見。這麼晚,見還是不見?”劉秀一怔。抬頭道:“深夜來見,必有要事,快請進來。 ”劉斯幹出去,領著一個年輕相公進來。年輕人看著劉秀,笑而不語。

“仲華(鄧禹字仲華),是你! ”劉秀驚喜地叫道。慌忙起身離座,抱拳施禮。

“劉兄,小弟有禮了!”鄧禹抱腕還禮。劉秀慌忙吩咐劉斯幹獻茶,讓座。拉著鄧禹的手道:“仲華不留在長安做學問,深夜來河北做什麼?”鄧禹笑道:“做學問哪裏有榮華富貴。聽說劉兄執節河北,專主一方。鄧禹千裏追蹤,想討個官做。”劉秀笑道:“以仲華之才,何愁沒有官做。要出入仕途,早該名列更始帝朝,何苦千裏追來河北! ”“知我,劉兄也!”鄧禹哈哈大笑,“明公非久受製於人,施恩澤於天下,必成大業。鄧禹不才,願為明公效力,得青史垂名,今生足矣。”“知我者,仲華也!”劉秀附掌大笑,麵對意氣相投的同窗,完全敞開了心扉。他滔滔不絕,談自己像尺蠖一樣在更始朝裏委屈求全;談自己出巡河北,撫慰郡的做法和打算。

鄧禹傾聽著,更增添了對劉秀的欽敬之情,慨歎道:“更始帝雖立,但天下豪強割據,各霸一方的局麵仍然沒有改變。更始帝對內亂政,誅殺功臣;對外排斥,打擊赤眉軍,目光短淺,生活墮落,不思進取,必不能複興漢室。明公執節河北,斷理獄訟。考察吏治。所到之處吏民歸服,法紀肅然。漢室複興的希望在河北閃現出亮點。”劉秀點點頭,謙恭而誠懇地道:“仲華博學多聞,通古知今,可有良言教我?”鄧禹沒有推辭,進言道:“現今王莽雖滅,天下未靖,崤山之東便不安寧,赤眉、銅馬的部眾,人數眾多,到處作亂,三輔假號稱帝的,排起了長隊。更始帝對他們既不能討伐,又不能發號施令以控製整個局麵。部下的將領,心裏全放在爭權奪利上。目光短淺,隻顧眼前享樂,沒有深謀遠慮和尊主安民的打算,總有一天要分崩離析,自取滅亡。明公雖然執節河北,專主一方,終屬受製於人,不能獨樹一幟。自古以來,帝王的崛起,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明公的功績恩德,天下皆知。為今之計,何不籠絡英雄,收服人心複立高祖帝業,拯救萬民於亂世。就憑明公的才智膽識,隻要去努力,一定可以平定天下。”鄧禹一番話,說出了深藏在劉秀內心深處從不輕易示人的東西。劉秀興奮不已,連連稱善。

劉秀得鄧禹,猶如劉備得遇孔明,兩人抵足而談,徹夜不眠。

鼙鼓響起,天已大亮,鄴城的守軍出操了。劉秀、鄧禹一夜沒睡,依然精神飽滿。兩人步出房門,正遇起床練武的部屬。劉秀向大家介紹道:“這位是名滿天下的長安學士鄧禹,與我遊學長安,交契甚厚。不畏風雪,千裏追我至此。你們就稱他鄧將軍,以後有事,可與鄧將軍商議。”部屬們都驚訝大司馬所言,因為鄧禹不過是一個年輕文人,何以稱將軍?內心多不服,但懾於劉秀的威嚴,隻得抱拳施禮,齊聲道:“見過鄧將軍!”鄧禹謙恭還禮道:“同為明公效力,大家就是一家人,何必多禮。”早餐用罷,部屬整理馬匹,行李,準備動身,離開鄴城。劉秀向鄧禹道:“仲華,我們下一站該去何處?”鄧禹道:“明公不是安排好行程了嗎,就按既定行程,去下曲陽。”劉秀點點頭。大司馬的隊伍告別鄴城吏民,踏上通往下曲陽的官道。

下曲陽是新朝和成郡府所在地。王莽分漢朝巨鹿為和成郡。以邳彤為和成卒正,掌管地方事務。卒正是新朝官名。就是漢朝的太守。

劉秀與鄧禹並馬而行,邊趕路邊說話,朱祐、杜茂、馬成等百餘騎尾隨在後。一路上,行人很多,人們看見大司馬的隊伍,都投來欽敬的目光,老遠就為大司馬讓道。

趕到下曲陽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城門口冷冷清清,行人稀少。幾個守門的兵卒抱著刀矛,無精打采地來回走動,就等著關城門了。劉秀、鄧禹到了城門口,才有一個卒長迎上前,打量著這支小小隊伍,施禮回道:“請問,你們是洛陽大司馬劉秀的部屬嗎?”鄧禹一指劉秀道:“這位就是大司馬,奉漢帝令出巡河北。今日徇行到下曲陽,你們大人何在?”卒長慌忙跪拜,道:“果然是大司馬駕到。我們卒正大人公務正忙,不能親自迎接大司馬車駕,特命小人在此恭候。大司馬請隨小人去府衙歇息。”劉秀點點頭,正要跟卒長進城。護軍朱祐突然叫道:“明公且慢!”劉秀不解地,向道:“朱護軍有何事?”朱祐把劉秀、鄧禹叫到一邊,低聲道:“明公萬不可貿然進城。邳彤沿用新朝官名,分明沒有歸降漢室之意。他不親自來迎接明公,分明沒把大司馬放眼裏。如果邳彤有叵測之心,設下埋伏,我們百餘人如何抵禦?”劉秀笑道:“想不到朱護軍竟有細心之處。不過,依我看,邳彤何必如此用心良苦。”鄧禹也笑道:“朱護軍多慮了。邳彤雖然是新朝吏士,但素有賢名,官聲很好,不是居心叵測的惡吏。”朱祐見鄧禹不幫自己說話,不滿地說道:“如有不測,鄧將軍能保護明公的安全嗎?還不是靠我們這些人保護明公。”言下之意是說鄧禹不會武功,枉稱將軍。

劉秀豈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頓時斥道:“朱護軍,不得對鄧將軍無禮!”鄧禹不惱不怒,看著朱祐笑道:“鄧某就與護軍打個賭,如果邳彤在城內設伏,圖謀明公,鄧某從此退回長安,永不出仕。”朱祐不甘示弱,道:“如果邳彤正如將軍所言,朱某從此對將軍心服口服。”朱祐身後的中堅將軍杜茂瞪著鄧禹道:“鄧禹,你可不能拿明公的性命打賭。如有不測,杜某可不能放過你。”劉秀笑道:“我不怕,下曲陽就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眾人擁著劉秀,跟著卒長剛進城,身後的城門“吱呀呀!”就關上了。朱祐狐疑地道:“他們為什麼關城門?”鄧禹笑道:“朱護軍,天過酉時,哪座城池還不該關城門!”大家這才發覺天已經黑了下來。兩旁的店鋪也亮起了燈光,照亮了寬闊的街道。天氣雖冷,街上的行人卻不少。大多是來來往往的客商。看來,下曲陽是個商業繁榮的城池。

走了半天,才到府衙。府衙並不大,房屋破舊,裏麵隻有幾個差役小吏,來來往往地忙活著。如果不是卒長帶路,劉秀等人就是來到門口,也不會知道這裏就是和成郡府衙。

進了府衙大院,有一名佐史帶著幾個差役慌忙上前,把劉秀、鄧禹迎入客廳,又忙著吩咐人準備酒宴,安排大司馬部屬歇息。忙活半天,佐史才回到客廳,帶著歉意,施禮道:“對不起,這幾天府衙人手太緊,招待不周,萬望大司馬海函。 ”劉秀溫和地一笑,道:“本官冒昧問一句,你們大人忙什麼公務這麼晚還沒有回來。”“大司馬當然不知道,我們下曲陽發生了人命關天的大事了。城東門外獅子山突然發生滑坡,十多個人被埋在土石下麵,宮道也給阻斷,我們卒正大人帶著大小官屬救人去了,所以府衙裏就空了。”劉秀、鄧禹一聽,肅然起敬,邳彤如此愛惜民命,一定是個難得好官。劉秀望著佐史道:“吩咐下去,不必準備酒宴了。本官帶有幹糧,將就一下就行。 ”“這……”佐史驚訝地道,“這麼冷的天,又趕了一天的路。大司馬總該用些酒菜暖暖身體?”劉秀語氣堅決:“這麼冷的天,卒正大人在山下一定寒冷無比,如果準備了酒菜,就給邳大人他們送去吧! ”佐史眼含淚花,道:“下官遵命,就把酒菜送到山下去。”佐史出府而去。劉秀命斯幹取出幹糧,與鄧禹對坐,邊吃邊談。直到二更鼓響,院內才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佐史跑進來稟道:“大司馬,我們大人回來了,更衣之後就來見您。”劉秀與鄧禹交換一下眼色,起身說道:“不用卒正來見我,我們去看他。 ”“那……那成何體統!”佐史要阻止,劉秀鄧禹已步出門外,見院內亮著火把,幾十個滿身泥水的人剛剛走進來。劉秀大聲呼道:“哪位是和成卒正邳大人?”院內的人一下愣住了。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應聲道:“在下便是,請問兩位是……”佐史慌忙大聲道:“他們是洛陽來的大司馬和部屬鄧將軍。”大個子一聽,慌忙迎上前去,屈身下拜,道:“罪人邳彤給大司馬請安。沒能親自迎接,萬望大司馬恕罪!”劉秀望著他衣服的泥水,已分辨不出是官服,忙雙手扶起道:“邳大人如此愛惜民命,何罪之有?快去更衣吃飯再來見本官,小心著涼! ”“謝大司馬關愛!”邳彤心頭一陣溫暖,忙去後衙更衣,洗涮幹淨,才去劉秀房中,重新敘禮,邳彤道:“罪人歸降來遲,請大司馬治罪。”劉秀未置可否,卻問道:“王莽滅亡,新朝吏士或者歸降漢室,或者擁兵自據。唯卒正大人既不歸漢,亦不專據,仍用新朝官名,為何?”邳彤坦然道:“王莽滅亡,天下紛亂,邳彤親見百姓飽受戰亂之苦,盼望天下一統,故不願專據。然而漢皇雖複,更始失政,天子詔命,不及河北。和成郡因此首鼠兩端,無所歸依,仍用新朝官兵。如今,大司馬恩澤齊天,吏民思慕,河北敬服,和成願歸降大司馬。”劉秀慨歎道:“卒正大人不為名,不貪圖權勢,以天下為念,何等的胸懷,豪傑英雄,有幾人能及?”當和邳彤談及河北風土人情,議論用兵之道,探討天下大勢時,邳彤坦誠相告,侃侃而談,頗有見地。劉秀、鄧禹相視點頭,都覺得邳彤不但有賢名,還是個將才。

第二天,大司馬在府衙大堂坐堂,召集下曲陽城內大小官吏,督察公務。照例是審查獄訟,考察官員。劉秀、鄧禹分頭進行,忙了一整天,才告結束。督察的結果,和成郡竟無一冤獄,官吏也盡職盡責。和成官清民正,在這樣的亂世之秋,實為難得,劉秀當眾褒獎邳彤,廢新朝卒正官名,恢複太守的稱謂,仍用邳彤為太守,鎮守下曲陽。和成郡終於歸漢。

朱祐與鄧禹打賭,輸得心服口服。大司馬部屬再沒有人小視鄧禹。

處理完公務,劉秀決計起程,出巡別地。太守邳彤難為情地說道:“大司馬在下曲陽連一頓像樣的飯菜都沒有吃過,和成吏民過意不去,懇請大司馬吃過飯再走。也讓吏民表示對大司馬的敬意。”劉秀拱手致謝道:“本官出巡各地,當地官員無不盛情款待。可是,本官赴宴,味同嚼蠟,唯有在下曲陽吃自己的幹糧最為香甜。太守盛情,本官心領就是。公務在身,就此告辭!”大司馬的隊伍排列齊整,緩緩移動。下曲陽吏民夾道歡送,傾吐敬慕之情。

“大司馬走好!”“大司馬一路平安……”邳彤望看漸漸遠去的大司馬隊伍,喃喃自語說:“漢宗果有人傑,中興漢室者必為劉文叔。”劉秀出巡河北,天寒地凍,山高路滑,苦不堪言。可是,洛陽帝宮,卻是暖意融融,春意盎然。幾十個炭火盆把寒冬趕出了更始帝的行宮。

更始帝已經好多天沒有上朝理事了,天天與寵姬韓夫人在後宮聽歌觀舞,飲宴淫樂,日子久了,也有些厭倦,便對韓夫人說道:“朕該上朝理事了,要不然,朝臣們會說閑話的。”韓夫人柔情似水,挽住皇帝的胳膊,嬌嗔地道:“陛下,您是漢室的天子,還怕幾個聒噪的臣子嗎?”“朕不是怕他們,怕的是荒廢朝政。 ”“瞧您說的,這天寒地凍的,連老鼠都不出洞,朝廷上能有什麼事?何況,有劉秀在河北為您賣命,誰能把天下奪了去!”更始帝心中稍安,卻說道:“朕天天呆在宮裏太悶了,還不如出宮遊獵呢!”韓夫人咯咯笑道:“陛下又錯了,城外冰天雪地,有什麼景色可看,有什麼野物可獵?”“照你的意思,朕隻有幹坐著。 ”“陛下別著急,我陪您喝酒如何?”“又是喝酒,”更始帝連連搖頭,“朕甘拜下風,你就饒了朕吧!”“我的陛下,”韓夫人拉著他的胳膊,嬌聲道,“這一次,我有新招,一定讓陛下喝得高興,喝得刺激。”劉玄半信半疑,拗不過她,隻得隨她在幾案前坐下。韓夫人吩咐下去,不多會兒,宮女端上幾碟精致小菜和一壺千秋女兒紅上來。劉玄看著眼前的酒菜,說道:“愛妃,你有什麼新招,使出來吧!”韓夫人伸出白嫩的小手,笑道:“陛下,咱們今天猜拳論輸贏,輸者要喝一碗酒。”劉玄搖頭。

“朕從小就經常喝酒,猜拳可不會。”“很簡單的。每人有三根手指可以出:大拇指,中指,小拇指。大拇指贏中指,中指贏小拇指,小拇指反過來贏大拇指。 ”韓夫人指伸出三根蔥根,耐心地講解著。

劉玄來了興趣,伸手左手,道:“朕今天一定贏你,不會再喝醉了。 ”“陛下,現在就開始了。 ”“開始!”更始帝緊緊盯住韓夫人握緊的小拳頭,突然伸出右手小指,與此同時,韓夫人出的卻是拇指。

“朕贏了,愛妃喝酒吧!”更始帝得意地笑道,親自斟滿一樽酒,放在韓夫人麵前。韓夫人隻得自認倒黴,卻不示弱,把酒樽一推,說道:“咱們有言在先,輸者要喝一碗酒。來呀,取碗來。”宮女遵命,拿了兩隻金碗上來。韓夫人毫不含糊,自己斟滿一碗酒,雙手端起,仰起脖子就喝。

劉玄故意捧她,一豎大拇指讚歎道:“愛妃,幗國不讓須眉,真乃酒中大丈夫。”韓夫人放下金碗,一抹香唇,麵不改色心不跳,大聲說道:“陛下,再來! ”“好,開始!”劉玄雖是猜拳生手,但是猜拳好手韓夫人一時摸不清他的拳路,結果,連出兩拳,劉玄又贏了。韓夫人三碗酒下肚,已是麵似桃花,嬌豔無比。更始帝捏著她的香腮,笑道:“愛妃,還要猜拳嗎?”“要猜,”韓夫人清楚自己的酒量。她是那種喝酒上臉但酒量驚人的女人,一生喝酒未遇敵手。每次與劉玄飲酒,都是劉玄爛醉如泥。

“開始!”更始帝得意忘形,竟伸出食指。韓夫人叫道:“陛下失拳,罰酒一碗!”劉玄懊悔地摔著自己的右手,看著滿滿的一碗酒,心裏發悚。韓夫人繞過幾案,偎在他身邊,一手摟著他的脖子,一手端起酒碗,送到他嘴邊,柔聲道:“陛下,我端給你喝。”劉玄美姬在懷,仿佛增添了勇氣,張開大口,一氣喝幹了金碗裏的酒。韓夫人笑道:“陛下,還要猜嗎?”“當然要猜。這次是朕一時大意,出錯了指頭。再猜下去,朕照樣贏你。”韓夫人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兩人又接著猜拳。但是,這時韓夫人摸清了劉玄出拳的規律。結果劉玄連輸三拳,韓夫人用同樣的方式勸他喝下三碗酒。劉玄麵紅身赤,頭開始發暈。

“陛下,還要猜嗎?”“猜下去。”劉玄像一個賭徒,越輸越不服氣。瞪著一雙血紅的眼說。

兩人再次出拳,結果又是劉玄輸拳。韓夫人坐在他懷裏,得意地道:“陛下又輸了,還要喝酒才行。陛下,這酒難喝嗎?”劉玄品味著美姬的體溫,吸吃著美姬身上散發的香氣。奇怪,他的頭不那麼痛也不怎麼暈了。美人以唇喂酒,豈不是男人的一種莫大享受,再辣再烈的酒也變得甘甜無比。

“這酒好喝,朕喜歡。”劉玄喃喃地說道,示意她繼續喂下去。於是,韓夫人一口口地喝酒,又一口口地喂進劉玄口裏。她喂的已不再是什麼美酒,而是一種刺激,一種欲望。

刺激在一點點地加強,欲望在一股股地升騰。劉玄終於按捺不住,“哇”地一聲,吐出了美人剛剛喂入的又一口酒,雙手一翻,把韓夫人捺倒在地。

韓夫人一點兒也不慌亂。她的欲火也被挑動起來,俊臉一片潮紅,似乎比劉玄還要激動,還要興奮,口裏卻喃喃地道:“陛下,您要做什麼?”這句話顯然是多餘的。此時的劉玄,還能對她做什麼。他像發瘋似地叫道:“朕要跟你……”“陛下,要去禦榻上方行。”劉玄如夢方醒,慌忙爬起來,抱起韓夫人走進寢宮,把婦人往禦榻上一扔,就手忙腳亂地撕扯女人的衣服。女人卻把衣衫裹緊笑問道:“陛下,我真的讓您這麼著迷嗎?”劉玄來不及說話,隻是用力點點頭,女人又說道:“陛下真這麼喜歡我,以後就立我為後,行嗎?”“少廢話,先讓朕消消火再說。”劉玄手上用力,“哧”地一聲,撕開女人華麗的綢衫,露出脂玉般的胴體。

劉玄正忙著播雲布雨,寢宮外突然傳來小黃門的稟奏聲。

“啟稟陛下,柱國大將軍李通、廷尉大將軍王常,太常大將軍劉祉有要事啟奏,正在宮外候旨。”劉玄正在興頭上,被突然打斷,氣不打一處來,大聲罵著:“叫你媽的喪,就說朕禦體欠安,不能出宮,明天再奏。”韓夫人也浪笑道:“李通、王常也真是,偏在這時候奏事。打擾了陛下,那可是驚駕之罪。”門外沒有了聲音,兩人又接著翻滾起來。劉玄剛剛恢複到剛才的激情,門外又傳來小黃門的聲音。

“陛下,三位大將軍說,梁王劉永據國起兵,攻下濟陽、山陽、沛、楚、淮陽、汝南等二十八座城邑,圖謀自立,稱帝天下。他們請陛下出宮,商討征伐劉永的事。”劉玄剛剛恢複起來的激情,再次被打斷,頓時氣得他直罵人。

“這些混賬東西,朕今天好容易樂起來,卻被他們攪和,可惡至極。”韓夫人媚笑道:“陛下不要失望,我還有辦法讓您興奮起來。”劉玄搖頭道:“不行,朕要出宮議事了。”“不,陛下,”韓夫人撒嬌道,“今天一定盡情狂歡。要不,下次我不理你了。”“寶貝,宮外三個大將軍怎麼辦?”“我有辦法。”韓夫人一跌而起,在劉玄耳邊低語幾句,咯咯大笑起來。

“愛妃,這樣能行嗎?萬一被他們識破,豈不……”劉玄猶豫不決。

“放心吧!陛下。不會有事的。何況,您是天子,就是他們看出來,又敢怎麼樣?”韓夫人邊說邊披上衣服,向門外喊道:“傳黃信進來!”沒多會兒,禦前黃門黃信奉詔進見。韓夫人含笑道:“黃信,陛下有件事要你幫忙。”說著,附在黃信的耳邊嘀咕幾句。黃信臉色大變,跪下連連磕頭,結結巴巴地道:“娘娘饒命,奴才就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這麼做。”韓夫人伸手把他拉過來,冷笑道:“怕什麼,這是陛下的意思,你要是不這麼做,陛下就殺了你。 ”“這……”黃信臉上冷汗直冒,兩眼看著劉玄。

“就依娘娘的話去做,這是朕的旨意。”劉玄說道。

“奴才遵旨。”黃信爬起來,出去了。韓夫人哈哈大笑,擁著劉玄倒在禦榻上。

“今天真是太有意思了,我一定把陛下伺候得欲仙欲死。 ”“愛妃有什麼手段,盡管使出來吧,朕正要領教呢!”兩人又在禦榻上肆無忌憚地淫樂起來。

第一個被更始帝封為梁王的劉永,回到國都睢陽著實誌得意滿了一陣子,但日子久,就產生了不滿之心。劉永是西漢梁孝王的八世孫,論血統,比更始帝劉玄更接近漢高祖劉邦。劉玄可以稱漢帝,劉永為什麼不能稱尊?野心一旦萌芽,便瘋狂地成長。劉永派密探人洛陽,刺探更始朝政。得知更始帝追求享樂,朝政昏亂,便明目張膽地行動起來。他以大弟劉防為輔國大將軍,小弟劉少公為禦史大夫。招來沛人豪傑周建等人,用為將帥。據國起兵,接連發兵攻下濟陰、山陽、沛、楚、淮陽、汝南等二十八城。劉永野心完全暴露天下。

消息傳到洛陽,滿朝皆驚。可是,戰報送進皇宮,如泥牛入海,杳無訊息。更始帝一連數日不臨朝。柱國大將軍李通,廷尉大將軍王常、太常太將軍劉祉,心急如焚,三個人相約入宮麵奏。不料,更始帝稱病不見。三人明知劉玄在後宮淫樂,故意推辭,更加氣惱,不顧天氣寒冷索性坐在後宮門外,堅持要見皇帝。好半天,小黃門才傳出話來。

“陛下有旨,在西暖閣接見三位大人。”三人怨氣頓消,慌忙撣撣官服上的灰塵,跟著小黃門進了西暖閣。西暖閣正廳掛著一幅寬大的黃色帷幕。王常一進門便問:“陛下在哪裏?”小黃門慌忙一指帷幕,道:“陛下……在幕後。”這時,帷幕後有人說道:“朕在……在這兒!”王常三人慌忙麵對帷幕,跪地行君臣大禮。李通覺得奇怪,問道:“陛下為什麼要用帷幕擋住龍顏?”帷幕後好半天才答:“我……不,朕身體欠安,偶感風寒,擔心傳染你們,才用帷幕隔開。”劉祉關切地道:“看來陛下病得不輕,連聲音都變了,一定要保重龍體才行。”帷幕後連聲道:“對對對,朕真的病了。有什麼事你們快說,朕要歇息去了。 ”李通道:“陛下,您首封的梁王劉永忘恩負義,狼子野心,不但不知報效君恩,反而據國起兵,背叛朝廷,現已攻下二十八座城池。請陛下速派大將征討。”帷幕後焦急的聲音答道:“這……這樣的事,我怎麼做主派誰去?”李通不解,反問道:“陛下是一國之君,怎麼不能做主呢?”“對對對,朕是一國之君,當然能作主。可是,容朕考慮考慮,明天再作決定。”劉祉著急地道:“梁王的兵馬來勢洶洶。救兵如救火,耽擱不得。 ”“朕知道了。明天就派將去征討。你們退下,朕要歇息養病呢! ”三人隻好退出宮外。李通皺緊眉頭道:“奇怪,陛下的聲音變化太大了,跟原來一點兒也不一樣。”“是啊,陛下的聲音變得很像另一個人。”劉祉也不解地道。

王常歎息道:“像誰的聲音?是不是像禦前黃公公的聲音?”“對,很像黃公公的聲音,”李通、劉祉一齊道。

“哼,豈止像黃公公的聲音。那帷幕後就是黃公公。我在跪拜時,從帷幕下看到黃公公的宮靴了。”王常異常肯定地說道。

李通、劉祉恍然大悟,頓時覺得受到了愚弄,氣憤地道:“陛下怎敢如此胡為?漢室如何振興!”“是啊,我們再去麵奏進諫。”王常忙攔住二人,道:“陛下既然做出這樣的事,咱們去戳穿他,豈不讓天子丟臉。咱們也是自討沒趣。漢室能不能複興,就看天命吧!”劉祉一甩手,隻得作罷,歎息道:“陛下如果像大司馬劉秀那樣勤於國事,漢室何愁不能複興。”王常、李通自然也想到了執節河北的劉秀,才是漢室複興的希望,卻沒有說出口。

河北大地,千裏冰封,銀妝素裹。大司馬一行不畏苦寒,依然奔波在野外。劉秀與鄧禹並轡而行,朱韋占、杜茂、馬成等人相隨在後,馬蹄踩在冰雪上的聲音,在寂靜的曠野裏,傳出老遠。

他們的目的地是邯鄲。守衛邯鄲的是更始政權的騎都尉耿純。旅途漫漫,劉秀與部屬一邊趕路,一邊談論軍旅之事,話題自然說到騎都尉耿純。朱祐征戰各地,聽說過耿純的一些情況,便得意洋洋地說道:“耿純這小子是李軼的部屬,被李軼拜為騎都尉,派往趙、魏之地,招撫各邑。後來就留守邯鄲。李軼小人,害死大司徒。耿純也不會是好東西。明公進邯鄲,千萬小心提防他。”杜茂笑道:“朱護軍恐怕又是杞人憂天吧!敢不敢再和鄧將軍打賭?”朱祐臉色發紅,尷尬地道:“朱某對鄧將軍已是心悅誠服,豈敢再和他打賭! ”眾人發出哈哈的大笑聲。劉秀聽到朱韋占提起兄長劉被害一事,心頭又是一陣難過。但是,他努力克製住自己,不願以自己的悲憤之情傳染給大家。於是,故作輕鬆地一笑道:“李軼小人,其部屬未必就沒有君子。何況,李軼所用奸計,部屬也不一定知道。朱護軍不可以李軼其人度其部屬。我與耿純從未謀麵,卻從柱國大將軍李通口中聽說過,他不是個等閑之輩。耿純,字伯山。巨鹿人。其父耿艾為王莽濟平尹。耿純遊長安,做了新朝納言士。王莽滅後,李軼奉命招撫山東郡國州邑,耿艾歸降,耿純也隨父拜謁李軼。父親返回原地仍為濟南太守,耿純則留在李軼營中。李軼、李通弟兄二人同列朝班,十分尊貴,上門做他們門客的人很多。耿純當時默默無聞,想見李軼一麵都很困難。終於被他瞅準一個機會,見到了李軼。但是,他沒有像其他賓客一樣,奉承討好李軼,而是一針見血地說:‘李將軍現在就像得勢的飛龍猛虎,遇到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一下子飛黃騰達起來。轉瞬之間,弟兄同封侯爵。可是您的德信沒有在百姓中間傳揚。您的惠澤也沒有施與百姓。榮華富貴來得太容易了!如果您是頭腦清醒的人,不但不能為眼前的名位利祿沾沾自喜,而應有所忌憚,有一種危險迫近的感覺,甚至應該想到能否善終。”李軼覺得他的話有些危言聳聽,但見他應對不凡,有些真才實學,就拜他為騎都尉,授符節令其招撫趙、魏各城。”朱祐聽完,嘀咕道:“依明公所言,耿純真有點兒邪,他到底是敵是友?”鄧禹離他最近,聽得清楚,哈哈一笑道:“朱護軍太性急了。明公現在也不能告訴你他是敵是友。天下沒有永久朋友,也沒有永久的敵人。敵可化為友,友也能變成敵。一切總要見機行事麼。”眾人正說笑著趕路,忽然身後傳來急驟的馬蹄聲,隻見一騎如旋風般趕來,馬上的人因為趕得急,整個人伏在馬背上。眾人正在驚訝,那匹馬已趕了上來,來到隊前,戛然而止,從馬上滾落一人,喘著粗氣叫道:“明公,屬下總算追上您了! ”劉秀閃目細看,驚喜叫道:“子衛,是你!”來人正是傅俊,字子衛。在宛城奉劉秀之命,護送劉秀新婚不久的妻子陰麗華回新野。這會兒,從新野趕來河北,追上了劉秀。

劉秀慌忙下馬,拉著傅俊的手,關切地問道:“子衛辛苦了。夫人可好?”傅俊望著劉秀的雙目,那目光分明閃爍著對陰夫人的關切和思戀之情。忙答道:“明公放心,夫人一切安好。隻是天下紛亂;豪強擁重,新野地方也不平靜。宗室鄧奉起兵,用陰識為將軍。夫人和陰將軍的眷屬全都去了淯陽軍營。夫人很牽掛明公,特命屬下趕來效力。”劉秀放下心來,感激地道:“子衛,你護送夫人,免去我的後顧之憂,功莫大焉。”說著,上去牽過傅俊的戰馬,真誠地道:“子衛請上馬,隨我在河北建功立業。 ”“明公,您……”傅俊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含著熱淚,默默認鐙上馬。大司馬部屬看見,無不唏噓感歎。

劉秀看著傅俊上馬,才走上自己的馬前,翻身上馬,率領這支小小的隊伍繼續趕路。

邯鄲終於遙遙在望,大司馬一行精神振奮,忘記了旅途的寒冷和疲勞。馬蹄兒也突然輕快起來。

正行之間,前麵的驛道上突然出現很多人圍在一起,像是在爭看什麼。阻斷了整個官道。鄧禹勒住馬道:“明公,曠野寒風徹骨,這麼多人在這裏幹什麼,小心有詐。”劉秀點點頭,命部屬停下。傅俊抱拳請命道:“屬下前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劉秀準允。傅俊下馬,徒步走向人群。不多時就回來了,稟道:“前麵是些路人,圍著一個叫王半仙的人,爭著卜卦,詢問禍福。”劉秀道:“既是路人,請他們讓開道路,我們過去。”傅俊遵命,回身向人群喊道:“各位鄉親,洛陽來的大司馬路經此地,請大家讓開道,放我等過去。”圍在一起的行人聽說是洛陽來的大司馬,慌忙閃在路邊,讓出道來。傅俊上馬,前麵帶路。大司馬隊伍,向前緩緩移動。正要通過人群,突然路邊跑出一人,直奔劉秀馬前。高聲叫道:“大司馬慢行!”大司馬隊列立刻停下。劉秀細看來人,四十多歲,長發黑須,身披鶴氅,手拿拂塵,半人半仙的樣子。勒馬斥道:“你是何人,為何攔住本官去路?”傅俊道:“他就是卜卦的王半仙。”王半仙躬身施禮,道:“在下王郎,人稱王半仙,冒昧驚動大司馬尊駕,實有要緊的話,告知大司馬。 ”“你有什麼話,快說! ”“我觀大司馬腰身偉岸,不怒生威,實乃大富大貴之相。可惜,貴人今日頭頂有陰煞之氣,恐有血光之災。在下仰慕大司馬賢名,才冒昧相告。”王郎話音剛落,路邊的行人一齊看著劉秀議論紛紛。

“不得了,大司馬有凶兆,會不會出事?”“不會吧!王半仙的話真的那麼靈?”“當然靈。邯鄲城裏誰不知道王半仙卜卦最靈驗。上回我家的驢丟了,請來王半仙,一下子就算出來是張三偷去的。 ”“真是這樣,大司馬今兒個要小心。 ”“……”朱祐、傅俊、鄧禹聽著人聲嗡鳴,都把目光投向劉秀。劉秀隻是輕輕一笑,道:“半仙的好心,本官心領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本宮聽天由命。請半仙讓開。

王郎一甩拂空,道:“信不信是大司馬的事。在下心意已盡,也該告辭!”說完,一揖首,揚長而去。

劉秀鞭子高舉,命道:“繼續趕路!”大司馬的隊伍掠過人群,繼續向邯鄲馳去。路邊的行人再沒有熱鬧可看,也陸續散去。

朱祐騎在馬上,一邊趕路一邊罵罵咧咧地叫道:“他媽的,這個王半仙蒙人蒙到明公頭上,要不是明公在,我老朱一鞭把他抽趴下。”鄧禹道:“王半仙,不去城內人多熱鬧的地方卜卦,卻在半道上攔住明公馬頭,恐怕另有原因。”劉秀與鄧禹並馬而行,點頭道:“仲華言之有理,這個王半仙肯定有點明堂,邯鄲恐怕不會平靜。”說話間,邯鄲城越來越近,城門已經清晰可見。忽然,一陣馬蹄聲響,迎麵飛馳而來一匹戰馬。到了大司馬隊列前突然停下,馬身上一名二十多歲的男子來不及下馬便大聲道:“請問你們可是洛陽來的大司馬部屬?”傅俊應聲答道:“正是。尊駕有何貴幹?”“我要見大司馬,有要事相告。”劉秀沉聲道:“本官在此。你是何人?”年輕人慌忙下馬,跪在劉秀馬前,施禮道:“小人陳幹,是騎都尉耿純麾下。耿純包藏禍心,在城門口伏甲兵圖謀大司馬。小人仰慕大司馬賢名,特冒死出城相告。大司馬千萬不可以進城。 ”“啊!”劉秀的百餘名部屬無不震驚,聯想到王半仙的話,對陳幹所言更是確信無疑。朱祐、銚期性情急躁,當即叫道:“耿純無義,我老朱進城,把他宰了。 ”“對,咱們正好殺進城去,把耿純碎屍萬段。”連一向沉穩的鄧禹也望著劉秀,焦急地說道:“明公,看來耿純是李軼、朱鮪一黨,受他們主使,在此圖謀您,邯鄲就在眼前,怎麼辦?”劉秀的大腦在迅速轉動,半天沒說一句話,聽見鄧禹的話,才說道:“仲華,那個王半仙半道所言是有心還是無心?”鄧禹道:“明公,現在不是弄清王半仙動機的時候,我們不能這樣呆在城外。進城與否,請您決斷。”劉秀不作回答,目光審視著馬前的陳幹,問道:“你親眼看見耿純在城門口埋伏甲兵?”陳幹異常肯定地答道:“是小人親耳聽見耿純密謀,親眼看見甲兵出動,才來告知大司馬的。”“你不怕耿純殺了你?”“小人當然害怕。可是小人更仰慕大司馬的英名,不願看見您遭到奸人毒手。小人從此遠避他鄉,再不敢回邯鄲了。”劉秀輕鬆地一笑,道:“有本官在此,耿純休得猖狂。陳幹,你就留在本官身邊,他能把你怎樣。”“不,不,”陳幹連連搖頭道,“大司馬還是讓小人逃生去吧!”說著,慌忙爬起身來,跳上馬背,向遠處馳去。

劉秀看著陳幹遠去的身影,一揮手道:“進城!”傅俊忙道:“明公,耿純如此狠毒,咱們也要作些準備才行。 ”“子衛放心,我心裏有數。銚期、朱祐! ”“屬下在!”銚期、朱祜應聲上前。劉秀道,“你們隨侍左右,聽我號令行動。耿純如果圖謀不軌,可在城門口將其擒住,脅迫邯鄲投降。子衛護衛在前,君廷押陣在後。咱們這百餘人可抵得上數千人馬。小小邯鄲能奈我何!”劉秀鎮靜如常,指揮若定。昆陽大捷時,他就是以這種果敢、這種魄力和膽略,以七八千人馬戰勝王莽四十三萬大軍。大司馬部屬精神振奮,按照劉秀所說做好戰鬥準備。

邯鄲城門到了。進進出出的行人車輛很多。劉秀這百餘人如果不是穿著漢官服,混在人流中根本不顯眼。但是,行人看出他們不是一般人,自動閃到兩邊,讓出一條道來。傅俊走在最前麵,離城門還有一百多步遠。就看見從城門口走出十幾個人來,穿著品級不一的官服,赤手空拳。為首的是個武官打扮,三十多歲,身體高大威猛。傅俊看他穿著騎都尉官服,便知是耿純無疑。悄悄握緊胯下鋼刀。

騎都尉麵帶微笑,快步上前,向劉秀抱拳施禮。恭敬地道:“耿純恭迎大司馬駕臨邯鄲!”銚期、朱祐分侍劉秀左右,虎視眈眈地瞪著耿純,暗暗握緊手中兵刃,隻待劉秀一聲令下,兩人便會同時躍出,將耿純拿住。可是,等了半天,卻聽劉秀問道:“請問騎都尉大人,你麾下可有一個叫陳幹的人?”耿純一怔,忙答道:“回大司馬,是有個叫陳幹的,他是下官麾下的千夫長。陳幹,快來見過大司馬。”耿純身後,跪著的十幾個官員中,有一個向前爬了幾步,給劉秀叩頭,道:“小人陳幹給大司馬請安! ”“不必多禮,快快請起。”陳幹慢慢站起,抬頭一看,見大司馬和部屬像看怪物似地盯住自己看,心裏不由得突突直跳,不知怎麼回事。

這個陳於顯然不是在郊外遇到的那個陳幹,劉秀心中雪亮,立即下馬,撥開銚期、朱祜,上前拉住耿純的手,溫言嘉語,殷勤問候。耿純見大司馬毫無矜持之意,倍感親切,忙請劉秀進城。

鄧禹、傅俊等人也明白過來,頓時放棄了戒備之心,跟隨邯鄲官員向城內走去。

劉秀跟隨耿純,邊走邊詢問郡情。耿純搖頭歎息道:“邯鄲本是趙國都城。高祖時封如意為趙王在此居住。因此邯鄲多有趙國豪族和宗窒後裔,王莽雖滅,天下依然紛亂。趙國豪族圖謀複國,宗室後裔想恢複王位,趁此亂世,蠢蠢欲動。邯鄲並不安寧。下官不才,傾盡全力才保住邯鄲沒出大的亂子。大司馬此來,可以威懾懷有異心的人。下官也輕鬆多了。”劉秀認真傾聽著,聯想到王半仙和那個假陳幹的莫名其妙的行為,感到耿純所言不虛,邯鄲真的很不平靜。

不知不覺,耿純把劉秀一行帶到一處雄偉壯麗的宮殿前停下。劉秀來河北,還沒有見過如此軒昂壯麗的宮殿,疑問道:“耿大人,這是你們的府衙嗎?”耿純笑道:“下官哪有資格住在這裏。這是趙王宮,是高祖皇帝封如意為趙王時所建。”劉秀恍然大悟。如意是高祖寵姬戚夫人的親生子,高祖常誇“此子類我”,有廢太子而立如意之心。可是,如意不但沒能立為太子,反而在高祖死後,慘遭呂後毒手。其母戚夫人遭遇則更慘。嫉妒心極強的呂後,慘無人道地斷其四肢,削去耳鼻,剜去雙跟,卻不讓她死去,把她變成“人彘”,跟豬生活在一起。一直折磨至死。

想到呂後的慘無人道,劉秀心裏一陣戰栗,剛才還是軒昂壯麗的趙王宮,在他心裏變成一座魔窟。便問耿純道:“耿大人不帶本官去府衙,來趙王宮做什麼?”耿純道:“趙王宮不是什麼人都可以住的。大司馬是帝室後裔,居住王宮無可指責。因此下官安排大司馬一行住在王宮。 ”“不,不,”劉秀連連搖頭,但總不能把自己對王宮的畏懼心理說出來,便道,“非王者不能居王宮,居王宮乃是僭越。我為大司馬,未被封王,不宜居王官。還是居驛舍吧!”耿純久聞劉秀盛名,今天親見大司馬言行頓生敬佩之心。便道:“大司馬如此謙恭。下官隻好遵命。”當下把劉秀一行帶到府衙旁的驛舍歇息。

第二天,劉秀、鄧禹等人在邯鄲古都府衙開始處理公務。考察、撫慰地方官吏,審理督查冤獄訟案。傅俊、馮孝、馬成等人則出城調查民生、邊防的情況。

忙碌一天下來,大家疲勞已極,心裏卻非常興奮,因為邯鄲官清民正,百姓歸服。偶有趙國豪族和趙王後裔懷有異心,因為懾於騎都尉耿純的威名,也不敢輕舉妄動。劉秀、鄧禹相視一笑,都覺得耿純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將才。

大司馬及其部屬正在奔波、忙碌。這時,奉命分赴各處安撫邑縣的馮異、祭遵、王霸如期趕到邯鄲,與大司馬會合。府衙大堂上,馮異、祭遵、王霸衣冠齊整,表情肅然,一絲不苟地向大司馬彙報徇行縣邑的情況。劉秀凝神聆聽,不時插言幾句。彙報完畢,劉秀清理案卷,沉默不語。

耿純在旁聆聽,見大司馬部屬不同於更始帝的其他公卿將相。功曹令史、護軍掾吏,各有法度,秩序井然。漢官的威儀在大司馬僚屬複見,騎都尉仿佛看到漢室複興的亮光。

入夜,驛舍裏燈光明亮,人影攢動。大司馬麾下的英雄們會聚在一起談論分撫屬縣之事,熱烈的談笑聲傳出老遠。趕來驛舍的耿純受到感染,推門而進,不好意思地說道:“下官冒昧,也想聽聽各位的高見,不知方便嗎?”屋裏突然安靜下來,坐在正中的劉秀立即站起來,熱情而真誠地道:“有什麼不方便的,耿大人治郡有方,百姓歸服,本官正想聽聽你的經驗之談。”說著,一指身邊的座位:“耿大人,請這邊坐! ”“多謝大司馬!”耿純感動不已,也不客氣,便在大司馬身邊告罪坐下。

眾人接著原來的話題繼續談論、爭辯。時勢、軍事、民生、駐防等無所不談。耿純也與劉秀談起用兵之法,施政之道,越談心胸越開闊,越談越投機,仿佛他也是大司馬部屬中的一員。

三更夜半,部屬們陸續散去歇息。驛舍內漸漸平靜下來,可是,耿純與劉秀還在低聲談論著,燈油幹了,光線越來越暗,兩人就在黑暗中交談。耿純慨歎道:“梁王劉永,不思報效君恩,反而據國起兵,背叛洛陽,攻城掠地,圖謀自立。天下紛亂至此,可是更始帝沉溺於酒色,朝政日漸昏亂,如何複興漢室?大司馬乃帝室後裔,執節河北,舉事不同尋常,正是漢室複興的希望所在。耿純不才,卻有報國之誌,願追隨大司馬建功立業,留名後人。”劉秀被其坦誠感動,遂把耿純引為知己,叫著他的字道:“伯山赤誠之心,我怎麼會拒之門外呢!可是,邯鄲古城,尚有趙國遺族和宗室後裔懷有二心,非騎都尉不能懾服。伯山還記得,在城口,我問起陳幹之事麼?”耿純笑道:“在下以為陳幹是大司馬故人,問過陳幹,卻說沒見過大司馬,在下迷惑難解。見大司馬不說,也就沒問。不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在邯鄲城外,我們先遇著一個自稱王郎的卜者,煞有其事地說我頭頂煞氣,有大凶之兆。我一笑置之,沒有理會。不料,沒走出多遠,又遇著一個自稱陳幹的年輕人,攔住馬頭,說騎都尉包藏禍心,伏甲兵於城門,圖謀大司馬。所以,一到城門口,我便問陳幹是誰。弄清楚那個陳幹是假的,才放下戒備之心跟你們進城。”耿純心內,疑雲頓逝,欽敬地道:“大司馬果然有謀略,膽識過人,換了別人,真不敢進我的邯鄲城。依大司馬之言看來,那兩個人都與故趙國豪族或邯鄲宗室有關,妄圖借大司馬之手除掉耿純。邯鄲不平靜,令人揪心呐。”劉秀趁機勸道:“所以,伯山可以寄名大司馬麾下,繼續留守邯鄲。”耿純沉思良久,抱拳道:“屬下遵命!”雄雞長鷗,天色大亮。兩人一宿未睡,卻毫無困乏之意。劉秀留耿純共進早餐。府衙裏的人漸漸多起來,開始新一天的工作。耿純出府衙公幹,劉秀等人則在府衙處理最後的公務,準備明日離開邯鄲,出巡真定。

這時,傅俊走到劉秀跟前,稟道:“明公,有一個叫劉林的人,自稱宗室子弟,前來拜見大司馬。”劉秀眉頭緊皺,想起耿純所說,邯鄲宗室懷有異心的話。但是,宗室子弟不能不見。何況並不是每一個子弟都有異心。於是,說道:“請劉林去客廳。”傅俊遵命而去。劉秀丟下手頭上的公務,起身去客廳。剛剛坐定,就看見傅俊引領一個身穿虎皮大氅的中年人進來。那人一見劉秀,趕緊跪倒叩頭。

“小民劉林給大司馬請安!”劉秀揮手道:“既為宗室子弟,不必多禮,請坐下說話。”“多謝大司馬!”劉林在旁邊坐下,眼睛看著劉秀,開始自我介紹,道:“小民乃孝景皇帝(即漢景帝)七世孫趙繆王之子。家父貴為王爺,卻被王莽所害,削王爵,處以斬刑。如今,王莽已滅,漢室複立,理應為家父平反冤獄,恢複王爵。”劉林聲音低沉,像是敘述一樁千古冤案。但是,劉秀的目光,隻是閃爍了一下,隨即流露嘲諷的神色。想不到劉林就是趙繆王的兒子,趙繆王劉元當年為非作歹,無惡不作,殺死數條人命,邯鄲百姓恨之如骨。當時,平帝劉衍剛剛即位,王莽在王太後的支持下鏟除了大司馬董賢集團,初步掌握了朝政。當王莽看到邯鄲官員呈上的萬民訴狀,控告趙繆王的罪行時,當即命大鴻臚上奏,削去劉元王爵,押至邯鄲西市斬首。王莽執政直到篡漢自立,都是采取壓製、削弱劉漢宗室的作法,引起朝野的憤恨、不滿。唯獨處斬趙繆王這件事為他贏得了口碑,贏得了人心。當時的邯鄲吏民把王莽看成鏟除奸佞的英雄、救世濟民的柱臣。

今天,趙繆王的兒子劉林來到大司馬麵前要求為罪有應得的父親平反昭雪,恢複王位,劉秀豈肯答應。冷笑道:“趙繆王罪大惡極,按律當斬。這與王莽滅亡沒有任何關係。劉公子不必費力了。”劉林見毫無回旋餘地,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義憤地道:“趙繆王罪當伏誅,小民也以這樣的父親為恥。可是,不管怎樣,家父的事與小民無關,小民還是宗室子弟,有著一顆報效朝廷的熱心。願追隨大司馬左右,為漢室效力。”說完,兩眼望著劉秀,期待著答複。

劉秀平靜地道:“你有報效朝廷之心,固然可嘉。可是,天下願為朝廷效力的人太多了,要有治國興邦之才才行。”劉林大言不慚,說道:“小民當然有些本事。如今赤眉為亂,朝廷不寧。我有一計,隻要大司馬采納,不費一兵一卒,赤眉百萬之眾,彈指可破。”劉秀動容。

“有何妙計?”“這還不容易,黃河水從列人縣向北流去,隻要決開河堤,河水傾瀉而下,就是再多的人馬,也隻能喂魚鱉。”劉秀還沒聽完,忽地站起,麵露怒色,斥道:“小子歹毒,類同乃父。幾百萬人的性命被水吞噬,上千萬的良田被毀,你不覺得太殘忍嗎?‘民者,幫之本也,本興邦寧。’失去了百姓,漢室能複興嗎?此計不可用!”劉林嚇得變了臉色,趕緊跪下,給劉秀磕頭,結結巴巴地道:“小民……知錯了。小……小民告退!”連滾帶爬地跑了。

耿純回到府衙,見大司馬麵有怒容,驚問其故,劉秀據實相告。耿純憤恨地道:“這個劉林,一向不安分,來往於趙、魏、燕之間,多與趙國遺族、豪強大姓、地方狡吏相交,圖謀不軌。”劉秀憂慮道:“明天我們就要離開邯鄲,出巡真定。伯山留守,可要小心謹慎。”耿純輕鬆一笑,道:“大司馬盡管放心地去吧,耿純與他們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了,自有應對之計。諒他們也翻不出大浪來。”被劉秀斥責,狼狽逃出府衙的劉林悶悶不樂地在大街上亂撞。走到街道拐角處,巷內突然閃出一人,向劉林笑道:“劉賢弟,看你滿麵愁容,莫非事又不濟?”劉林一聽,是與自己交往甚厚的卜者王郎,便沒好氣地道:“王兄啊,人人都說你卜封百占百靈,我看你是一次也不靈。上次,你說依你之計行事,可借大司馬之手除掉耿純,這邯鄲就是咱們的天下。這次,你又說,我去見大司馬……可是結果呢,耿純沒有除掉,我挨了一頓斥罵。我看咱們是沒戲了。’

王郎嚇得捂住他的嘴,慌張地道:“好兄弟,你在大街上嚷什麼。不要命了,快隨我來!”說著拉起劉林,一口氣跑到自己家裏,才問道:“你去見大司馬,大司馬怎麼說?”“唉,別提了。”劉林垂頭喪氣地把見到大司馬的經過說了一遍。

王郎卻不著急,安慰道:“賢弟別急。我夜觀天象,河北有天子氣,賢弟乃宗室後裔,生就一尊貴相,天子一定會應在你身上。”劉林搖頭歎息。

“王兄,你總說河北有天子氣,定出天子,別人信你,我可不相信了。”“瞧你這點出息,碰到點兒阻力就泄氣,能做大事?除耿純不掉,求劉秀不行,你還可以自立為天子,何必仰仗他人。梁王劉永不是起兵睢陽了麼?”劉林嚇了一跳,拒絕道:“王兄,你就饒了我吧!天子應在什麼人的身上,我不知道。我能得封王位,紹光祖業,意願足矣!”王郎一言不發,卻起身關上房門,低聲道:“你不敢做大事,可助我做天子?”“你做天子?”劉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問道,“你憑什麼做天子?”王郎命他附耳上來,神秘兮兮地道:“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嗎?我就是劉子輿,我母親是孝成皇帝(漢成帝劉驁)宮女,有一次下殿後,突然昏倒在地上,一會兒,有一股黃氣自上而下,籠罩住母親,又一會兒,黃氣散開,母親就懷孕了,生下了我。當時孝成皇帝寵幸歌女趙飛燕,立她為皇後。可是趙皇後難結珠胎。帝室無嗣,趙皇後生性悍妒,凡是皇帝與其他女子生下的兒子,她都視為禍根,要麼弄死,要麼未生之前,就把孕婦害死。趙皇後知道母親生下兒子後,又要下毒手了。恰巧,母親先前的宮婢同時生下一個男孩,就用這個男孩頂替換下我的一條命。之後,由一個叫做李曼中的黃門郎偷偷帶出宮去。李曼中把我撫養大,就成了我的師父。師父精通周易、懂天命,帶著我到處流浪,以占卜算卦謀生。十二歲時,我們去了蜀地;十七歲時,又從蜀地來到丹陽;二十歲時,回到長安。之後,又輾轉來到中山,來往於燕、趙之間,我長大成人,學會了占卜觀象,可是師父卻老了。終於有一天一病不起,臨死前,師父方說出我的真實身份。告訴我留在燕、趙之地等待天時。”王郎說著。居然流下幾滴淚水。

劉林好像在聽一個神乎其神的故事,半天才醒過來,盯著王郎,半信半疑地說道:“王兄,你在騙我吧,王莽新朝時,長安就有人自稱是成帝的兒子劉子輿,結果被王莽殺死了。如今,你又說自己是……”王郎見他不信,慌忙賭咒發誓道:“皇天在上,我就是真正的劉子輿,如果欺騙天下,必遭天譴,不得善終。”劉林不得不信,慌忙扶王郎起身,道:“王兄言重了,我相信你就是。”王郎起身,臉色一沉,道:“我乃劉子輿,你如何稱呼?”劉林恍然,劉子輿是成帝之子,身份自然比自己尊貴,論輩分,該喊他族叔。於是,說道:“族叔雖然是真子輿,但是,天下人能相信嗎?我如何幫你稱尊?”王郎信心十足地道:“王莽亂漢以來,天下人心思漢,劉聖公得以立為天予。我為真子輿,身份比聖公高貴,奇貨可居,隻要有封侯賜爵之賞,必有吏民擁戴。你可親去連結李育、張參,通謀起兵,共立我為帝。異日金殿封賞,少不了你的開國功臣之位,不比你祖上那有名無實的王位強過百倍?”劉林還在遲疑不決。

“我們沒有一兵一卒,何以對付耿純?”“蠢才,”王郎氣得罵道,“怪不得邯鄲趙王宮塵埃落定,也沒有你入住的份兒。李育、張參乃是趙國豪族,非比常人,他們自有辦法募集兵力,對付耿純。”劉林終於下定決心,親自去找李育、張參。這兩個人與劉林和王郎因為共同的目的,交往甚厚。張參就是那個假陳幹,欺騙劉秀的人。他根本沒有遠逃避命,而是在城外轉了一圈就回去了。

李育、張參聽了劉林之言,欣喜苦狂,慨歎道:“王郎果真不凡,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劉子輿。河北天子之氣,應在他身上了。 ”“是啊,王郎稱尊,我等就是開國功臣,一夜之間,榮華富貴任意享受。 ”劉林詫異地問道:“王郎是真子輿,還是假子輿?”張參笑道:“劉兄,你管他是真是假,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咱們的夢想就要成真了。”李育道:“先別忙著高興,劉子輿還等著咱們的車駕去接呢。張賢弟,咱們先搬出府中私財,以真子輿的名義號令天下,招募兵馬。隨後奪取邯鄲四門,嚴密封鎖消息。再過三天,就是大年,大年之夜,就是劉子輿登基改元的日子。現在開始分頭行動吧!”異常興奮的三個人相視大笑,分頭離去。

果然不出王郎所料,邯鄲豪族、趙國舊貴和一些有政治野心的人聞聽子輿將立,有封侯賜爵之賞,立刻蜂擁而至,不過一天,李育、張參招募到精兵千餘騎。三人率兵護著車駕,明目張膽地去接王郎。

王郎大喜,仰天大笑:“皇天有眼,列祖庇佑,我劉子輿當立天子。諸位追隨我,少不得開國功臣之位,就等著享受榮華富貴吧!”李育、張參、劉林跪拜施禮,口稱:“真命天子萬歲!萬歲!!萬萬歲!!!”王郎親自布置行動。

“你們立即分兵奪取四門,封鎖消息。凡不歸服者,立斬不赦。耿純與我作難,心不為我用,一定要砍下他的狗頭,威懾異己。奪得邯鄲,我將於趙王宮登基改元,頒詔行檄,招降郡國,待河北盡人我手,便可與洛陽更始分庭抗禮。 ”李育、張參、劉林等領命而去。

王郎兵變的消息傳進府衙,耿純吃了一驚,對付王郎等,他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這一次顯然與以往不同,王郎假稱成帝嗣子劉子輿,鬧得滿城人心惶惶,議論紛紛。就連府衙裏的吏屬也在爭論不休,一般兵卒更是可想而知。

“耿大人,您說這個劉子輿是真是假。 ”吏屬們爭執不下,跑過來問騎都尉。

耿純怒不可遏,大聲道:“胡說。王莽時,就有人冒稱成帝後人。王郎故伎重演,無非是包藏禍心,圖謀不軌。你們千萬不可受其痆惑。請隨本官前去,緝捕王郎。”吏屬心中稍安,正要跟著耿純外出。忽然陳幹一身是血,衝進府衙,跪倒在耿純麵前,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不好了,王郎兵馬占據四門,守城兵卒不戰而降。屬下拚死逃出,前來報信。大人快逃命吧!王郎兵馬馬上就殺到府衙。”局勢變化這麼快,吏屬聽了,慌成一團,耿純也大吃一驚,大腦迅速轉動,眼下邯鄲吏民紛亂,唯有親兵故屬可用,難以手刃叛賊。隻有逃出邯鄲,向大司馬劉秀告急。想至此,趕緊步出府衙,召集親兵故屬,上馬馳向東城門。

耿純剛跨上街頭,就聽見馬蹄聲響,李育率兵迎麵殺來。耿純大怒,大聲道:“殺賊報國的時候到了。殺!”揮馬舞馬,衝向前去。麗下交鋒,殺聲震天。耿純抵住李育,廝殺在一起。李育兵多,爭相立功。戰不多時,耿純部屬死傷過半,漸漸不支。耿純不敢交戰,連攻數招,迫退李育,突然打馬就走,衝向邯鄲東城門。李育隨後緊追。

邯鄲兵變,百姓嚇得躲在家裏,不敢外出。大街上杳無人跡。耿純暢通無阻。閃電般衝向城門。李育在後麵大叫道:“關城門,快關城門。”把守城門的王郎兵卒聽見,慌忙去推門軸。耿純嚇了一跳,城門一關,自己插翅難逃,必死無疑。

在此危急之時,邯鄲降卒中,忠於耿純的兵卒突然殺出,衝向關城門的兵卒,王郎兵卒毫無防備,登時被砍倒數人。城門口大亂,城門遲遲關不上。耿純一見大喜,拚命衝出城門。李育豈能放他逃走,窮追不舍,也跟著衝出城外。

邯鄲城外五裏,便是一座小山,因像駝峰,故名駝峰山。耿純慌不擇路,向山上逃去。李育也追上山去。眼看堪堪追上,李育突然取下弓弩,彎弓搭箭,瞄準耿純射去。箭頭帶著呼嘯之聲飛出,正射中耿純戰馬的後屁股。戰馬疼得“唏留!”暴叫,突然前蹄抬起,人立起來,把主人掀落馬下。山路邊便是懸崖陡壁,耿純摔落馬下,身體翻滾著跌落懸崖下。

李育飛馬趕到,望著深幽幽的山涯,哈哈大笑道:“姓耿的,你今天死定了。 ”他高興得太早了。耿純滾下山涯,被陡壁上的鬆樹枝椏阻擋,緩衝了下落之勢,恰巧山下又是一層厚厚的腐敗落葉,救了耿純一命。但因受驚嚇,昏迷過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全身戎裝的年輕人身上,麵前還站著十幾個身穿公服的人。戎裝青年見他醒來,驚喜地叫道:“他醒了。騎都尉大人,您怎麼會在這裏?”耿純頭腦慢慢清醒過來,吃驚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認識本官?”戎裝青年笑道:“我們哪裏認識您?是您這身官服說明了您的身份。在下耿弇,字伯昭。家父是上穀太守耿況。奉家父之命前往洛陽給漢室天子進獻,路經此地。從吏孫倉、衛包去山下方便,發現了大人昏迷在地。”耿純見不是王郎兵將,放下心來。上穀太守耿況素有賢名,自己與他有過一麵之緣。沒想到死裏逃生,競遇著耿公子。他忙坐起身來,道:“本官是邯鄲騎都尉耿純,因受叛賊追趕,跌落山下。”遂把邯鄲王郎假借成帝之後劉子輿之名,起兵叛亂的經過說了一遍。

耿弇聞聽,勃然動怒,罵道:“一個卜者,竟敢借劉子輿之名,謀奪天下,真是癡心妄想。請問大人要逃往何處?”耿純道:“洛陽大司馬劉公,執節河北,徇行至真定郡。我要追上大司馬,商議討伐王郎之計。 ”“耿大人身上有傷,如何去追大司馬?”耿純這才覺得渾身疼痛,忙扶著耿弇掙紮著站起。伸伸胳膊,活動活動雙腿。居然沒傷筋骨,不過皮外傷而已。遂驚喜地道:“閻君不收耿某,王郎必遭誅滅。”說完向耿弇道謝,便要離去。

“大人慢走!”耿弇突然叫道,“大人沒有坐騎,何時才能追上大司馬。我有馬匹,可送給大人救急。”耿純停步,不好意思地道:“初次相識,怎勞耿公子贈馬。”“國事為重,大人何必客氣!”耿弇說著,與耿純一起走向驛道。驛道旁,拴著耿弇十幾人的坐騎,耿弇挑了一匹最為驃悍的紅馬,親手把韁繩放在耿純手上,說道:“大人請上馬! ”“多謝公子贈馬之恩!”耿純感激不盡,抓韁上馬,辭別耿弇,急馳而去。

劉秀出生時並沒什麼特異。其父親劉欽,是漢景帝兒子長沙王劉發的後裔,他妻子懷劉秀時,他為濟陽(今河南開封縣東北)縣令。劉欽夫婦帶著兩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及懷胎未生的兒子劉秀住在縣衙的官舍裏。由於濟陽縣衙年久失修,房舍陰暗潮濕,劉欽雖為一縣之長,但因濟陽縣貧困,也無力蓋新的縣衙官舍。妻子懷胎十月,就要生產,劉欽考慮縣衙官舍卑濕,對產婦母子很不利,鬧不好會落下病來。於是,他命人將離縣衙不遠處的漢武帝遺留下來的行宮打掃幹淨,讓妻子搬到行宮去生孩子。那座行宮建在高台上,幹燥通風,當然最宜居住。濟陽縣何以會有漢武帝的行宮呢?原來,在元鼎四年(公元前 113年)之後,漢武帝開始不斷巡行郡國,並常去封禪泰山。在他經過駐足的地方,修建了不少行宮,濟陽城中的行宮就是在那時修建的。

在封建社會裏,帝王的行宮隻能帝王一個人住,其他人去住,就是犯下僭越不尊的罪名。劉欽競如此膽大,公然敢在行宮裏生孩子,原因在於當時已不是多大個事了。這時已是漢哀帝建平元年(公元前 5年),西漢朝已曆經二百年,漢武帝也去世了八十多年了。漢武帝之後,西漢又經曆了漢昭帝、漢宣帝、漢元帝、漢成帝等四代皇帝,由盛而衰。有人因此認為漢德已衰,氣數已盡,劉氏天下將被外姓所取代。正緣於此,劉秀的父親劉欽敢在漢武皇帝行宮裏放心大膽地養老婆、生孩子,並沒有人幹預。

公元前五年一月十五日,即漢哀帝建平元年十二月初六之夜,劉秀應時而生。劉欽見自己的第三個兒子降生人間,自然高興,時逢當年濟陽縣內有嘉禾生長,一莖生出九穗。當縣令的劉欽認為這是好兆頭,是祥瑞佳兆,預示著自己的兒子前途無量,遂給新生兒起名為“秀”。

走過一個十字街口,路東頭有株蒼翠的柳樹,亭亭如蓋的柳枝下,掩映著一側的紅牆碧瓦。這便是南頓縣縣令劉欽的署衙。衙門不大,小巧精致的飛簷鬥拱上,琉璃瓦熠熠閃光。從門口直進去,就是平日審訊案子的公堂。公堂旁側有個角門,一條曲折幽徑通向裏院。裏院方方正正,麵積不大,卻自有一番天地。處處樹木掩冉,相映成趣,正中有幢兩層小樓,坐北朝南,一縷縷紅光遍灑屋脊,屋脊兩端的飛魚似乎躍躍欲飛,整個小院簡單而明快。

劉欽今天公務不忙,大早晨起來,沿院落溜達了半個時辰,在院子正中的石頭方桌前坐下,招呼妻兒一塊兒吃飯。劉欽在南頓縣當縣令已經有些年頭,日子過得本也富裕,但他崇尚墨家學說,向來主張節儉,每天的飯食和平常家庭並沒什麼兩樣,不論長幼尊卑,都圍在一張桌子旁狼吞虎咽,絲毫看不出大老爺派頭。

聽到老爺招呼,劉媽慌忙從旁側廂房裏出來,到隔壁廚房中端出熱騰騰的飯菜,一樣一樣地擺在石桌上。劉媽是劉欽的遠方親戚,因家鄉連年天災,丈夫、兒子外出逃荒,一去再無消息,自己無依無靠,便投奔劉欽來了,沒事時照顧孩子們的冷暖起居,吃飯時幫忙擺放碗筷,打打下手,平日裏慢聲細語地講講鄉下趣事,倒也頗受孩子們喜歡。

夫人樊嫻都是南陽郡豪強望族樊重的女兒,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性情溫和,知情達理,是劉欽的賢內助。他們眼下共有六個兒女,年齡不大不小,正是讀書求學的年齡。不過劉欽並沒請私塾先生,六個兒女和侄子劉嘉的禮儀詩書,都出自樊嫻都之手。或許是受了她的影響,孩子們都也遇事謙恭明理,個個文質彬彬,全無紈絝氣息。此時正是吃飯時間,公子、小姐都穿戴整齊,按長幼依次坐好。

劉欽很少有時間照顧孩子,難得一家其樂融融。他滿臉慈祥地微笑著,招呼孩子們吃這個喝那個,邊吃飯邊漫不經意地詢問他們近來在忙什麼。

小兒了劉秀最為調皮,噴香的飯菜也吸引不住他的注意力,他扭動著身子,東看看西瞧瞧,還不時伸手撫弄一下身邊的小草。老大劉看在眼裏,心中十分不痛快。劉(字伯升)身為長兄,雖然疼愛幾個弟妹,但遇到他們有不對的地方,他教訓起來,往往也很不留情。因此幾個弟弟妹妹都敬怕他如同敬怕爹爹。唯獨這個最小的弟弟劉秀,軟硬不吃,碰到他做錯事,你剛拉下臉來要訓斥他幾句,他卻看著你吃吃地笑,滿臉稚氣無辜,弄得你發不成火,好像一拳打在草堆上,無聲無息,自己反倒覺得沒趣,最讓劉頭疼。今天正好趁父親在,心情也不錯,趕緊參他劉秀一“本”,也好解解自己的怨氣。

“爹爹,近來幾個兄弟都勤於修文習武,自己感覺長進不小,大家都打算將來或高坐廟堂,或馳騁沙場,轟轟烈烈地幹一番事業。可劉秀總是偷懶,跑得不知去向,並且他還老愛侍弄稼穡坪裏的幾根破禾苗,一幹就是大半天,好時光都給荒廢了。照這樣下去,玩物喪誌,連家業也繼承不了,更別說什麼光宗耀祖! ”劉到底年輕,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高,頗有幾分義憤填膺。

劉欽頻頻點頭,聽他發完了牢騷,緩緩放下碗筷叫著劉秀的字輕聲問:“文叔,你是不是不聽你大哥的話了,你自己說,你每天都幹了些什麼?”劉秀本來正在一邊往嘴裏扒拉飯,一邊去盤子裏夾菜,聽父親問到自己,抓筷子的手趕緊收了回來,小臉望著父親,眨眨眼睛卻不開口。

劉夫人見老爺要訓劉秀,生怕鬧得大家都不痛快,趕緊打圓場:“老爺,孩子還小,現在還不明白那些大道理,過些時日,他自會通曉的。”劉欽看著劉秀,又看了看劉,知道劉性情剛毅,已經明白劉家此刻所處的尷尬境地,故此雄心勃勃,時刻準備建功立業,對弟弟劉秀可能過於期待,便對劉秀說:“秀兒,以後千萬要聽你大哥的話,勤於修文習武,學成一身正經本事。常言說得好,貧不足羞,可羞的是貧而無誌;賤不足惡,可惡的是賤而無能;老不足歎,可歎的是老而無成;死不足悲,可悲的是死而無補於世。人生一場,應當樹立雄心壯誌,爭取做大事。至於稼穡之事,還是少去耽誤時間為好。”劉秀知道父親並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心放回肚裏,點點頭表示聽到了,又理直氣壯地吃了起來,還偷偷衝大哥做了個鬼臉。劉見又是一拳打進水裏連浪花也沒激起幾點,也沒辦法,隻好悶頭吃白飯。劉欽的大女兒劉黃看在眼裏,不禁抿著嘴笑了笑,讓劉更是覺得無味。

劉欽把這一切看在眼裏,暗歎自己又何嚐不知道劉的心思,隻是感覺劉太過直率魯莽,倘若再幫他說話,必定助其聲勢,對劉秀以及幾個兒子心性發展反倒不利,也就默不作聲。

府衙後院外有一塊肥沃的田地,南頓令劉欽公務之餘便常來侍弄它,在田裏種上穀物,四周種上青菜瓜果。秋天到了,莊稼熟了,青菜瓜果也掛滿果實,田裏一片穀香瓜甜,南頓令心中油然升起一種歸隱田園的怡然自得之情,仕宦的煩惱此刻便一掃而光。他給這塊田園取了個高雅的名字:稻香園。並親書匾額,懸在田園入口處。

劉黃冒雨走出府門的時候,稻香園裏,一個九歲的少年,頭頂著鬥笠,正蹲在一小塊田邊用手指撥拉著泥土,察看著土裏的種子是否發芽了。雨下得正急,鬥笠並不能完全擋住雨水,水珠濕透少年濃密黑亮的鬢角,滾落在紅潤潤的臉蛋上,他全不知覺,仍細心地察看著土裏的種子,終於他發現有一顆種子鼓出嫩黃的胚芽。

“發芽了!發芽了!”少年高興地跳起來,拍著沾滿泥巴的雙手。

“三弟!”劉黃踩著泥濘,來到稻香園門口,遠遠看見田裏的人影,大聲喊道。

少年聽到姐姐的喊聲,高興地招招手叫道:“大姐,快來看呀!我種的麥子發芽了。”劉黃隻好踩著田埂走過去,少年等她來到跟前,忙蹲下身來,用手撥開泥土,得意地道:“大姐,你看呀,這些種子喝飽了雨水,長得又白又胖。 ”“三弟,”劉黃伸手拉起弟弟潮濕的衣袖,責怪道,“這樣大的雨,你還跑出來,會淋出病來的,快回家去。”少年好像沒聽見她的話,又用手指著身後一大塊田,說:“那是爹種下的麥子。我要跟爹比一比,看誰的麥子長得好。”劉黃拉著他往田外走。

“三弟,快回去。大哥又要發火了。”少年邊走邊把脖子一梗,“哼”了一聲道:“又是大哥,我才不怕他呢!”姐弟倆走出稻香園,雨漸漸停了。劉黃拉著三弟的手,在路邊的積水裏洗幹淨。

這個少年就是南頓令劉欽的三公子劉秀,字文叔。劉秀是劉欽為濟陽令時,樊夫人在濟陽任所所生。當年風調雨順,濟陽獲得了空前的好收成。

日升日落,鬥轉星移,天氣暖了又熱,熱了又涼,日子像流水一樣,從指縫間悄悄溜走,想抓也抓不住。倏忽間一個季節一個季節走馬燈般地閃過,正如劉欽所感覺到的,充實而平淡。

雖然劉秀還是忘不了那些花花草草,但練習刀槍和陣法還是勤奮很多。劉欽近來時常很晚才回來,而且總是麵帶愁容。全家上下都莫名其妙,卻不敢輕易詢問政務上的事情,隻能私下裏猜測。這天已過亥時了,房外終於傳來穩重的腳步聲。樊嫻都知道是丈夫回來了,馬上吩咐劉媽去熱飯。

“老爺回來了。”劉欽點點頭,徑直走到書房,坐在書案前,沉著臉一聲不吭。

“飯已經熱上了,老爺還沒吃飯吧?”劉媽小心翼翼地問。

“吃過了。”劉欽淡淡地說,麵色越發陰雲密布。

樊嫻都有些驚奇,平日裏就是再晚,老爺也會回家吃飯,從不喜歡和別人上酒樓,今天倒有些反常。

“劉福,你一整天跟著老爺,老爺在哪兒吃的飯?”樊嫻都悄悄把劉福叫了出來。

“回夫人,是在太守衙署吃的。今天安漢公王莽派使者來汝南郡巡視,太守大人和屬縣的縣令都要求陪宴,老爺也去了,回來後就不高興了。 ”“哎,知道了,你也快回去吧!”樊嫻都歎了一口氣,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對了,我這兒還有點補品,你帶回去吧!多給你媳婦加點好吃的,孩子馬上就要生了,可要注意。 ”“不行,我不能拿夫人的東西了。 ”劉福趕緊推辭道,“這些年來跟著老爺已經得到很多了,況且前些日子送的東西還沒吃完呢,我不能再要了。 ”“拿上吧!你也知道,我從來就沒把你們當下人看,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隻要孩子健康,我們也就放心了。”樊嫻都讓劉媽把東西塞給了劉福。

轉身樊嫻都回到屋裏,劉欽還在沉思,微閉著雙眼。

“劉福的妻子馬上就要生了,家裏又要添丁喜慶了。”樊嫻都有意找個高興的話題打破沉悶。

“是啊!劉福這兩天一直為此高興著呢,畢竟,平民的幸福是如此容易,唾手可得啊!”劉欽說話的時候心裏分明閃過一絲悲傷。

劉欽本是漢帝宗室一脈,高祖九世之孫,漢景帝的嫡孫,說來也是正宗的皇家血統。不過到了劉欽這一輩,已經漸漸和巍峨的皇宮相去甚遠,官職上隻是個小小的南頓令,一輩不如一輩,正如元帝以來漢室江山一樣,一直在走下坡路。新近有消息傳來,安漢公王莽的女兒已被聘為皇後,不日將舉行婚禮。如此一來,本就控製著朝廷大權的王莽更是成了太上皇,整個宮室就是他的天下。對朝廷情形略為熟悉的人都會忍不住猜想,這漢室江山不久或許就要改姓王了。局勢敗壞到這種地步,劉欽感到洶湧湍流下更為險惡的潛流,他不僅為大漢皇室擔心,也更為自己一家的前途命運萬分擔憂。

劉欽表麵上還是照常處理公事,市麵上也仍然顯得井然有序,但劉欽知道,這隻不過是暴風驟雨來臨前的片刻寧靜,山雨欲來,陰風正在迫近。

當劉欽憋不住把內心的憂慮吐露出來後,樊嫻都反倒格外平靜。

“老爺,既然朝廷這麼亂,咱想管也管不了,不論這天下姓王還是姓劉,反正我看這南頓令也做不多長久了,倒不如我們帶著孩子一塊兒回老家舂陵,種幾畝薄田安然度日過得安心。”劉欽想了想長長歎口氣:“唉,其實我又何嚐不想歸隱田園,獨善其身?可你想過沒有,真是那樣,又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再說,如果王莽真的篡位,他會放過我們宗室子弟嗎?我們無法享受像劉福那樣的平淡幸福喲!況且還有這一大群孩子,他們的將來怎麼辦,也跟隨我們默默無聞老死鄉下?尤其是兒,他年齡不小了,而且性情剛烈,經常以天下大任自居,他甘願回去侍弄幾畝田地嗎?”“兒自幼就有一般人沒有的魄力,說來頗有高祖遺風,況且他體格健壯,勤於習武,相信他能成就一番大事業。”樊嫻都點點頭若有所思。

“你說的是,不過我擔心,兒性情豁達豪爽,容易結交士人,這是好事。但他不大喜歡看書,即便看書也是讀些兵法,自己修養不夠,遇事魯莽,不懂得收斂鋒芒,是其最大的弱點。如果將來兵荒馬亂群雄並起,他的性格又怎麼能應付得了那樣的世道?君子外圓內方,才是製勝之道。從這方麵講,倒是秀兒機敏過人,性情溫和,雖然熱衷於農事,但我看他熱衷農事也隻是借此養性,深得韜晦真諦,未必不是可選之才!”劉欽陰沉的臉上忽然微微笑了一笑。

“人家都說老爺有相人之術,你說的話自然有道理。對了,聽濟陽百姓講,生秀兒時紅光滿天,真有那麼回事嗎?”樊嫻都猛然想起來,好奇地問。

“哪裏有那麼玄乎?當時正值寒冬,況且又是半夜,為了取暖照明,我讓人搬來十幾個炭火盆放在外屋,又點了許多支蠟燭,裏麵火光是紅的,而窗外則銀裝素裹,所以常人看來就好似紅光映天。夫人飽讀經書,孔子不提神魔鬼怪,你怎麼問出這種幼稚的問題?”劉欽溫和地看著妻子,其實並沒有絲毫責怪的意思。

“話是這樣說,可哪個父母不希望孩子天生貴胄。”樊嫻都眼中亮光閃閃。

“唉,我整日憂慮繁忙,整個家就靠你支撐,孩子們得到的教誨,說來全是你的遺風,我這個為夫為父的真不夠稱職了!但繁忙有什麼用,眼看國將不國,家將不家了!”劉欽深深歎一口氣,起身走到門外仰望著蒼茫的天際。夜風涼如清水,劉欽禁不住連打兩個寒戰,但他仍然突兀地站立著,久久一動不動。

不料,天剛朦朦亮時,劉欽突然發起高燒,樊嫻都用手摸著丈夫的額頭,嚇了一跳。慌忙一邊穿衣,一邊叫人。劉寬、綺兒和幾個家人聽到夫人的喊聲,一齊跑進來。樊嫻都忙吩咐道:“劉寬,快去請郎中來,要最好的郎中!綺兒,快幫我伺候老爺。”劉寬也嚇了一跳,來不及答應,轉身就往外跑。綺兒則趕緊打了熱水來,把熱毛巾敷在老爺頭上,樊嫻都伏在丈夫的肩膀上,焦急地問道:“老爺,你怎麼樣?”劉欽強睜開眼睛,低低的聲音說道:“夫人放心,我……我可能受點風寒,會好的。”樊嫻都摸著丈夫燒得滾燙的臉頰,難過地道:“這風寒病怎麼會這麼厲害。”早起練功的劉、劉嘉、劉仲、劉秀弟兄四人聽說父親病了。慌忙丟下兵器跑來,齊刷刷跪在劉欽床頭。劉、劉仲難過地問道:“爹,你怎麼樣?”劉欽強撐著身子道:“爹沒事,兒,快去縣衙找王都尉叫他帶人去製止南門外張、李兩姓的械鬥。”劉望著病中的父親,不忍離去。劉仲難過地說:“爹,您都病成這樣了,還過問這種事。 ”“混賬東西!”劉欽厲聲罵道,氣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道,“快去,遲了要出人命的。 ”“我去!”劉答應著,正要站起來。身邊劉嘉按住他道:“伯升,你留下照看伯父,我去縣衙。”劉嘉前腳剛走,劉寬就領著郎中進來了。這位郎中五十多歲,慈眉善眼,眾人都認識,是南頓最有名的郎中萬複生。樊嫻都一見,慌忙命人賜座、上茶,道:“萬先生,快看看我家老爺,怎麼病得這麼重?”萬複生點點頭,在劉欽床前坐下,先摸了摸額頭,又摸了一會兒脈息,道:“大人偶感風寒,發起高燒,這倒是不難治愈。”眾人一聽,放下心來,不料,那郎中又道:“隻是小人看大人脈息,憂鬱之疾已入膏肓,恐不易治啊!”樊嫻都大驚,道:“先生說什麼?”“小人是說,大人的傷寒高燒,隻需一劑藥便可治愈。隻是大人長期憂慮,鬱積成疾,已入脾肺,小人沒有十分的把握。”樊嫻都臉色蠟黃,劉弟兄和不知何時來的劉黃三姐妹也臉色灰白,劉秀、劉黃、劉元、伯姬嚇得大哭。

萬複生看了,也覺心酸,站起來道:“大人的病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小人一定盡力而為。”劉欽努力裝出笑臉,故作輕鬆地道:“好了,好了,孩子們都不要哭,你爹哪能這麼容易就拋下你們啊!”萬複生開了藥方,樊嫻都忙命人去藥鋪抓藥,煎好後給劉欽服下,隻一頓飯的功夫,劉欽出了一身透汗,熱退下去了,精神也好多了。全家人稍微放寬了心。

但一晃十幾天過去,劉欽還是不能起床,而且日漸消瘦,麵容憔悴。萬複生每天都來診治,總是不見好轉。樊嫻都憂心如焚,暗中飲泣,劉府上下也聽不見一聲歡笑。

一天,萬複生診治完,悄悄把樊嫻都、劉叫到一邊說:“老夫人,大公子,小人慚愧,實在無能治愈大人的病。”樊嫻都大驚失色,惶然道:“你是說,老爺的病沒救了?”劉急道:“先生請說,到底怎樣方能治好家父的病,花多少錢都成。”萬複生忙說:“不是錢的問題,大人的病也許有救,但小人已經無能為力。小人可推薦一名神醫,這人有祖傳專治憂鬱之疾的妙方。隻是此人醫德欠佳,架子特別大,恐怕不容易請到。”樊嫻都仿佛抓住一根救命草,忙說:“先生請講,此人是誰,我多與他銀兩就是。 ”“就是南陽名醫申徒文的後人申徒臣。申徒家是南陽的豪族,家財萬貫。即使宮宦之家,也比不上。多給他銀兩,怕是也請不來。 ”樊嫻都的母家就是南陽豪族,申徒文的名字她當然聽說過。隻是申徒文已死去十多年,想不到他的後人也有神醫妙方。

劉一聽有希望,信心十足地說:“先生放心,隻要能把這申徒臣請來,叫我給他磕十個響頭都行。”計議已定,劉便準備動身去南陽請申徒臣。樊嫻都千叮嚀,萬囑咐。

“兒,且記住,你是求人家救你爹的命,一定要多說好話,多求人家,多與他銀兩。萬萬不可使性動粗,惹惱了人家,誤了你爹的病。”萬複生也叮囑道:“老爺已病人膏肓。此去南陽三百多裏,大公子一定速去速回,不可耽擱時日,誤了老爺的病。”劉對家裏的一切操之以手,憂之以心,時時處處不忘自己重振劉姓江山的責任和使命。而劉秀,卻似乎與劉的壯懷激烈格格不入,在劉看來,他實在太心地平淡了。雖然劉秀每天也要抽出一些時間習文練武,但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卻是白水河岸邊那塊他親自開墾的良田,把很多精力和心思都放在了田地上。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上去似乎還不是有意裝裝樣子,而是甘之如飴,別有一番滋味在其中,日日怡然自得,天天知足常樂。劉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痛在心裏。

“難道劉秀真是這般懦弱,麵對百姓受難,生靈塗炭,也不管天下將要姓啥,就此沉淪於瑣事而無動於衷嗎?他不把百姓水深火熱放在心中倒也罷了,那他就連自己的功名利祿都不計較了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是常理,也在情理之中,但事與己關,不生憂患,就未免匪夷所思,出人意料了。”每次看著劉秀扛著農具悠然走出庭院,劉總要望著他的背影想上半晌:“三弟呀三弟,你正青春年華,難道就注定甘願這一生默默無聞碌碌無為?‘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整天朗誦這首詩,你難道一點觸動都沒有?退一步說,不求取功名也罷了,免得利欲熏心,招惹是非。可是,當今形勢下,作為皇族子弟,豈是一個遠禍全身躲避退讓就能了結的……”從劉秀想到自己,劉千愁萬緒集在心頭,眉頭皺上半天都展不開。

為此他也旁敲側擊地和劉秀談論過,但無論他怎樣想方設法點撥開化,劉秀似乎總不能領會他的良苦用心,常常是劉秀引經據典,出口成章,妙語連珠,娓娓道來,反而讓劉麵紅耳赤地對答不上來。他憂心忡忡卻又束手無措。

自己本來是想勸勸劉秀樹立起遠大誌向,不料卻無端地被弟弟一大套一大套的道理所搪塞,白費口舌倒沒關係,最重要的是根本起不到絲毫作用,劉繽簡直要搖頭苦笑了。不過當他把心事無意中說給新婚妻子時,事情好像突然有了轉機。

劉的妻子潘氏,雖不出自名門望族,但也算得上大半個大家閨秀,不但聰明賢惠,而且乖巧伶俐,常常有令劉意想不到的奇謀巧計。正因如此,劉對妻子很是佩服,說話也不那麼粗聲大氣,低眉順眼的分外溫和。劉秀和劉玄曾開玩笑地在劉麵前朗誦一首他們胡謅的詩:大江過去是黃河,風波迎船可奈何。丈夫若有淩霄誌,誰肯低頭拜老婆?劉當然聽出他們調侃的意思,不過自己並不以為然,依舊我行我素。劉把自己想讓劉秀務正業、立大誌的想法告訴了妻子後,潘氏不假思索,當即微微一笑點點劉的鼻子:“都說夫君精通兵法,讀過許多計謀韜略,怎麼輕易就被表麵現象所迷惑?你可聽說過養精蓄銳韜光養晦,叫我說,三弟不是不出頭,是時機未成熟,他大智若愚,此乃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呀! ”“哼,我就不相信,他會有如此心計。再說,即便是真人,總也得出山才能顯出他胸懷天下的鴻鵠之誌,一直這樣打啞謎也不是辦法。我就是想讓他放棄什麼老牛般的耕作,我們弟兄每日練兵習武,將來有機會,一道出去幹番大事業!”聽潘氏竟然誇獎開劉秀,劉更不服氣,甕聲甕氣地說。

“若是這樣,其實也不難。夫君,自古以來都講究千求不如一唬,勸將不如激將……”“妙,妙,真是高屋建瓴,如撥雲見日!”潘氏說到半截,劉已經茅塞頓開,恍然大悟地一拍腦袋,連連讚說,“娘子所言極是,我明白了!”暮春夏初總是天朗氣清,豔陽高照。這是個幹農活的最好時節,劉秀比平時更加忙碌,幾乎一整天都泡在地裏辛勤耕耘。他前腿弓,後腿蹬,一絲不苟地用力拉鋤,幹枯的地皮被劃開,露出鬆軟的土壤,仿佛一大塊地毯正徐徐展開。歇息時四處眺望,田崗的禾苗長勢可人,綠油油的隨風搖曳,預示著豐收年景即將到來。縱使揮汗如雨,腰酸背痛,每次看到這情景,心裏總是歡喜不已,劉秀看著一棵棵禾苗,就像看到一個好收成,看到一個大前程。麵朝黃土背朝天,他知道,這就是生活,就是功績,是讓皇天和後土來見證的功績。

白水河的對岸,劉欽墓地旁邊,劉和一群宗室子弟還有新結交的豪傑朋友朱祐,正在舞槍弄劍,揮戈躍馬,人的喊叫聲,馬的嘶鳴聲,加上兵刃碰撞聲,回蕩出老遠。看看騰起的塵埃,就能想象出他們人歡馬叫的情形,真是分外淋漓酣暢。開始時劉試圖以這種殺破天的巨響來驚動劉秀,激發他放棄農活。可是一連幾天過去,劉秀似乎兩耳不聞對岸聲,一心隻為稼穡用,並沒表現出對他們羨慕的神情。劉自然不甘心,他暗暗安排下去,要接著激將。

有天操練完畢後,劉秀仍在田地裏除草。劉家兄弟一班人馬悄悄繞到劉秀的背後,劉站著看了片刻莊稼地,第一個發話說:“三弟,你整治的莊稼長得不錯嘛!人就怕專心,一專心起來,沒什麼事情幹不成的。就拿種地來說,這玩意兒雖說是最末的雕蟲小技,但不專心還真幹不好。我看你別的不比弟兄們強,就這還能拿得出手,這方圓百裏的,誰能擔當起種田能手的美譽,自然是文叔了。我看文叔甚至都可以跟高祖皇帝之兄劉仲相媲美了!”“是呀,是呀! ”劉引開了頭,大家便按照安排好的唱和起來。“劉仲雖然沒有高祖皇帝‘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四方’的躊躇壯誌,一生無所作為,但能稱得上一個種田行家,也算不錯了!綠葉襯紅花嘛,沒有抬轎子的哪有坐轎的,人命天定呀!人的造化在呱呱墜地時就被注定了,有人如大鵬展翅,有人如老牛拉犁,不認命也下行呀!”朱祐借機添油加醋。

其他人也不甘落後,你一言我一語地裝模作樣議論著:“文叔人家有自知之明,不能在男兒之誌中占上風,就索性遠離塵世,享用人間清靜悠閑之福,這樣不是足可以和天地同朽嗎?哪像我們,每天立誌要站在峰頭浪尖,要振興什麼家業,要不負劉家皇族後人。唉,放著清福不享,傻喲!”劉玄更是手舞足蹈地唱了起來:“眼看世事兩茫茫,光陰倏忽消長,何必四處奔忙?你看那種田的小事一樁,卻不知人家聰明無量,既不用傷筋動骨,又不用費心思動愁腸。管他天下怎動蕩,我文叔就是一介農夫,你們能把我怎樣!”紛紛調笑中分明是另有一層嘲諷的意思,劉秀聽了真不是滋味,暗想你們倒不如罵上一頓來得痛快,但自己的心思,他們豈能明白?忽然間劉秀眼前閃過父親即將撒手人寰的一幕。當時大哥和劉仲不在,父親將自己叫到身邊,握住自己的手,緩緩而有力地囑咐說,你們兄弟要戮力同心,共扶漢室……這樣想著,劉秀再不想聽他們胡言亂語,扔下鋤頭,悶著頭出了田地,分開眾人,一聲不響地往家走。劉兄弟和朱祐等人見狀,個個相視而笑,劉得意地想,這下好了,劉秀終於上當了!其實自從大哥他們從京城回來,劉秀就開始有了個想法,隻是這個想法還不成熟,正在腦子裏打轉。現在他忽然堅定了自己的這個信念,到京城去,進太學觀望朝廷動向!為什麼會有這麼個大膽的想法,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隻是看到大哥他們如此狼狽地回來,從而引發了他強烈的好奇心和好勝心。大哥如此英武卻碰了一鼻子灰回來,京城到底是什麼情形,是龍潭虎穴?哼,我偏不服氣,若是我闖蕩一番,風風光光地回來,看你們是否還會對我說三道四?!這樣琢磨著,他加快腳步回到家中,也不遮掩,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說給母親。樊嫻都聽他滔滔不絕,對劉秀的轉變先是一陣驚喜,驚喜過後,一陣淡淡的憂愁又襲上心頭。雖說劉秀年齡也不小了,按理說該曆練曆練。但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門,顯得少不更事,照顧自己都是一個大問題。再加上劉他們剛從京城回來不久,差點兒闖出大禍,劉秀孤身一人,能放心嗎?不過讓樊嫻都略微放心的是,劉秀脾性穩重,和他哥哥們風風火火的大不相同。劉秀舅舅樊宏前幾天來家中閑坐,也正好提到,說外界紛紛傳言王莽已經不滿足攝皇帝,他一邊安排心腹大臣聯名上奏,讓自己登基坐殿,一邊調兵遣將,準備軟的不行就來硬的。總之劉家江山就要完蛋了。當時樊宏感慨地說,可惜咱們現在如同井底之蛙,消息閉塞。應該派個人到京城當做耳目才好。但讓誰去,卻是個大問題。

當時劉良也正好在,他和樊宏相對默坐,拿不定主張。樊宏忽然說,遍觀整個宗族子弟,有膽有識者莫過劉,但他遇到事情過於急躁,不肯容忍,太剛則易折,這是一大不足。其餘的或勇力不夠,或耽於安樂,都不讓人放心。唯獨劉秀,別看平日裏不聲不響,其實肚子裏的道道倒不少。這孩子秀在內,拙在外,隱忍不發,或許哪天能一鳴驚人。劉良也點頭說,劉秀這孩子我看是條潛龍,不妨就叫他去京城遊曆一番。

樊嫻都聽他兩人把劉秀抬得這麼高,一時竟估摸不透劉秀是否真如他們所說。不過他們都有一套見識人的本領,想來是不會錯的。現在劉秀主動要求去長安,似乎正應了那天的談話。樊嫻都雖然還是不大放心,但卻沒讓劉秀費多少口舌就答應下來。

接連幾天,樊嫻都細心地替他收拾行李,每一件衣服都要檢查好幾遍,唯恐哪兒沒有縫好。劉秀看著油燈下的母親,想著關山萬重,前幾天被激蕩起來的雄心忽地又沉淪下去,他甚至不想走了。但箭在弦上,又不得不發。劉秀默默地垂下頭,心情變得異樣沉重。劉府上下立刻都知道了劉秀要遊曆京師的消息,驚訝之餘紛紛過來勸勉。劉福主動請命,讓自己的兒子劉斯幹做隨從,說劉斯幹別看年齡小,人很乖巧,又能和公子談得來,路上可以對公子有個照應。

終於到了離別的時刻。這天天空很暗,陰雲重重,似乎有意增添一點憂慮惆悵。劉、劉秀,還有妹妹劉伯姬等人走在大道上,劉斯幹緊隨其後,怏怏地誰也不說話。特別是劉,他總覺得是自己一番激將,結果讓劉秀賭氣要出去闖蕩。他既感到兄弟同心同誌的興奮,又有一絲不安,他怕此去路途艱險,萬一有個好歹,對不起劉秀,也沒法給母親交代。“三弟,此去長安,路途遙遠,切要保重,來,把寶劍係上,讓它來為你消災避難! ”劉仍拿出大哥的派頭,神情盡量顯得平靜。

“嗯,說不定還真能用得上。 ”“三弟,入了太學,要學得一身安邦治國的真本領,凡事要謹慎為上,伺機行事,等你學成歸來,咱們兄弟又多了雙手腳,大家一起恢複漢家基業……”“大哥盡管放心,小弟已謹記在心。”劉秀一一答應。

“三哥,你隻身在外,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別管他什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隻要你能平平安安完好無損地回來,咱娘就放心了……”伯姬抽噎著說。

“小妹,這又不是生離死別,你看你,臉上兩條淚痕都刻在哥哥心裏頭了。來,三哥為你擦拭,不許哭了。哥就要走了,說不定要好幾個月好幾年才能見麵,還不留給哥哥一個笑臉嗎?”劉秀故作輕鬆地說,伯姬勉強地苦笑了一下……走出老遠,劉秀停下來對大家說:“千裏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你們請回吧!照顧好母親……”拱一拱手躍身上馬,劉斯幹緊隨其後,蕩起滾滾灰塵,不大工夫就消失在大路盡頭。

京師長安不僅是天下的政治中心,也是手工業、商業中心。僅城牆就有六十多裏長。城中商賈雲集、店鋪林立,熱鬧非凡。劉秀、嚴光、鄧禹等人一入城門,便為這座宏偉的城池驚歎不止。高聳的城牆,雄偉的城門,如水的人流,似乎都在炫耀著京城的尊貴。

劉斯幹眼睛哪夠用,東瞧瞧,西看看,還用手摸摸城門上的碩大的門釘,嘴裏一驚一乍地叫道:“嚇,這麼大的城門,比新野的五個城門都要大。”劉秀等人也是第一次來長安,第一次見到這麼寬闊的城門,對他的驚訝並不感到奇怪。周圍的行人卻覺得這孩子傻呼呼的好笑,都往這邊看。一個衣著華貴的男子譏笑道:“鄉巴佬,沒見過世麵。這城牆每麵都有三個城門。這道門還是小的呢。”劉斯幹一聽,人家在笑話他,哪裏能忍,板起小臉兒怒道:“扯淡,要這麼多城門幹什麼,鬼才信你呢。”那男子也不與孩子計較,罵了一聲:“鄉巴佬!”自顧自地走了。

“呸,大地方的人都愛吹牛。”劉斯幹往那人身後啐道。劉秀怕他惹事,斥道:“斯幹,不得無禮,快進城吧!”其實,那男子並不是吹牛。長安城每麵都有三個城門。劉秀他們是從東麵的清明門進城的。這麵城牆上還有兩座城門:宣平門和壩城門,都比清明門大得多。

一行五人進了城,城裏更熱鬧了,一路走一路看,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兩旁的店鋪一家挨著一家,賣什麼的都有,糧食、薪炭、車船、銅器、鐵器、食品、牲畜、布帛、漆器、顏料。而且還有人市,專賣奴婢的市場。這些還算不上新奇,新奇的是那些穿著奇裝異服的西域的商賈或使節。劉秀等人也弄不清誰是哪國人,反正一聽有人嘰哩呱啦地說話,就知道不是中原人。劉斯幹自作聰明,以為人家也聽不懂他說話,使故意罵了幾句,不料竟有幾個西域人懂漢話,瞪著藍眼珠子追過來,虧他跑得快,才沒惹出麻煩來。

幾個人邊走邊看,不知不覺來到西市大街口。街口的西北角有家酒樓,客人們進進出出,生意興隆。一陣酒香飄來,眾人才感到肚子餓了,嚴光手指酒樓道:“反正已到京城,不必著急,咱們何不在此小酌一杯。”劉秀、鄧禹同時點頭。一路上,三人已成莫逆之交,可惜還沒有一塊真正開心暢飲過,正好這是機會,豈可錯過。

五個人向酒樓走來,店夥計一看又有生意來了,熱情地上前接待。先把馬匹、行李安置好,然後把他們安排到樓上臨窗的雅座。大家一看周圍的客人,多是儒生和富家人。知道是一家檔次較高的酒店,非常滿意,當即叫上酒菜,嚴光、鄧禹、劉秀邊喝酒邊敘話。劉斯幹、文峰早餓壞了,反正主子寬容,這會兒甩開腮幫子,隻管吃。

酒過三巡,嚴光放下酒杯道:“如今已到京城,不管天下時勢如何變化,求得真學問才是治世濟民的根本。酒後,咱們就去太學報到吧!”鄧禹道:“劉兄是皇族子弟,跟你我不一樣。”嚴光有些驚訝,結識劉秀這些日子,還不知道他是漢室子弟,也難怪,劉秀從不以皇族的身份自傲於人。按照當時的規定,入太學的儒生一則是當朝廷臣的子弟,二則是各郡縣舉薦的官宦子弟。嚴光、鄧禹就是後者。但劉漢皇室子弟享有特權,不必由地方舉薦,隻需向朝廷宗室注名即可。

劉秀見嚴光的目光有些特別,也有些不自在,忙謙恭地道:“兩位可先去太學注冊,小弟去國師府劉歆處投書注名,就可入學。我們仍是同窗學友,豈不美哉?”盡管他謙恭備至,但嚴光、鄧禹一聽到劉歆的名字,還是吃了一驚。劉歆不僅是攝皇帝王莽的國師,而且和其父劉向都是當世盛學古文經的鼻祖。天下儒生誰不知道劉歆的盛名。到底是皇族子弟,一到京城就攀上了這樣的後台,尋常官宦子弟是可望不可及的。

說話之間,已是酒足飯飽。三人結賬下樓,到了樓下,互道珍重,分手而去。嚴光、鄧禹去太學學宮。劉秀帶著斯幹奔國師府。

劉秀第一次來長安,還不知道國師府在哪兒呢。但這不難,劉歆的名字,京城無人不知,一問就知道。穿過十字路口,見前邊有家鐵器鋪,房主正沒事兒閑坐著。他正要上前打聽,忽聽身後有人叫道:“劉兄,請留步!”劉秀吃了一驚,長安城內,除了嚴光、鄧禹之外,還有誰認識自己?忙回頭一看,卻見一個儒生打扮的矮個男子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便驚訝道:“兄台是喊在下嗎?”“不是劉兄,還會是誰!”矮個儒生操著巴蜀口音,恭敬地道。

劉秀看他麵生,不會是故舊,不解地問道:“兄台哪裏人,怎麼認識劉某?”矮個儒生一臉的恭維之色,揖手道:“在下蜀郡梓潼人哀章,也是來長安求學的。剛才在劉兄隔座吃酒,因而認識劉兄。”劉秀一聽,他是這樣認識自己的。看對方一臉的恭維相,恐怕別有所圖。這樣一想,便心生厭惡之情。但出於禮節,隻得稍施一禮,道:“原來是哀公子,失敬,失敬。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告辭了!”說完抬步要步。

哀章卻進前一步,討好地道:“劉兄是去國師府吧?在下可以幫忙,給劉兄引路。”劉秀一聽,更是不快。看來他們三人在酒樓上說的話全被哀章聽到。哀章這麼殷勤,到底為的什麼?於是他單刀直人道:“不敢有勞尊駕,哀兄有什麼話盡管直說,小弟能幫忙的一定盡力而為。”哀章一聽,眉開眼笑,道:“劉兄真是爽快人,我也就真說了。小弟也是求學上進之人。大老遠地來到京師就是為了進太學習經書。可惜小弟出身卑微,地方上不予舉薦,入太學無門。如今已來京師數月,川資耗盡,正走投無路。求劉兄在國師公麵前為小弟美言幾句,讓小弟也能入太學,遂了平生之誌。”劉秀半信半疑,也生了同情之心。是啊,天下有多少讀書人夢想入太學攻讀經書,因為太學是當時的最高學府,在太學裏讀幾年經書出去就可以做官了。可是自己是個家道中落的皇族子弟,能否見到國師公麵,尚不可知,又如何幫別人呢?因此他搖頭苦笑道:“不是劉某不肯幫你,實在是人微言輕,無能為力啊!”哀章卻不肯死心,繼續糾纏道:“不管怎樣,劉兄總是皇族子弟,應該進得國師府,求劉兄帶小弟一同進去,待見到國師公,小弟自有辦法。”劉斯幹早就不耐煩了,聽他噦嗦個不停,便一步搶到跟前,不客氣地道:“我說你這人咋回事。想當官自己去求國師公,老拉扯我們公子幹什麼! ”“斯幹,不得無禮。”劉秀斥道。不管怎樣哀章也是來長安求學的儒生,他不想駁人家的麵子,於是道:“哀兄執意要去,就隨劉某一同走吧,至於能否見到國師公,全憑哀兄的造化了。”哀章喜出望外,一拍雙手道:“謝劉兄關照,小弟前麵帶路。 ”他似乎輕車熟路,也不問路人,引著劉秀主仆直往前走。

長安城裏,西市大街和東市大街交叉的十字路口最為熱鬧,坐落在路口東北角的興盛客棧得地之便,一向生意興隆,南來北往的客商行旅都喜歡在此落腳。經營此店的王興、王盛弟兄二人腿腳勤快、待客熱情,住店的客人更是交口稱讚。

這兩天,興盛客棧的客人特別多,而且客人們大多喜歡在樓下圍坐在一起,或吃酒,或品茶,但真正的興趣卻是相互打聽皇城大內傳出的最新消息。這些天,攝皇帝廢漢立新,將要做真皇帝的消息,早已傳遍京師內外街衢胡同,人們都在密切關注著新皇帝、新朝廷會給充滿罪惡的混沌世界帶來什麼。

與樓下的喧囂嘈雜相比,樓上卻是一片清靜,除了劉秀和劉斯幹呆在客房內,其餘客人全都出去了。劉秀房間的窗口正對著路口,憑欄之處,繁忙熱鬧的街景可一覽無餘。可是他卻把窗戶關上,寧願孤獨坐在屋裏。劉斯幹明白主人心裏不高興,也失去平日活潑天性,仿佛一個小大人似的,默默地陪坐在劉秀身邊,搜腸刮肚地尋找著安慰主人的話。

“三公子,許大人那裏不成,您再想想別的方法,活人還能讓尿給憋死。 ”劉秀頭也不抬,幽幽歎息道:“連許大人那裏都不敢違逆劉歆之意,接納我入太學,還有什麼辦法可想的。”許大人就是中大夫許子威,太學裏的太師。劉入太學時,就拜他為師,專攻《尚書》。劉秀一氣之下,離開國師劉歆的府邸,徑直去許子威府上,獻上大哥的推薦書,許子威看了薦書,觀劉秀言談舉止,便十分喜愛,當即答應劉秀入太學。可是這時劉歆遣使送書來到。許子威接待來使出來,劉秀絕頂聰明,見他臉色有異,全明白了。為了不使他為難,劉秀拜辭而去。入太學的事當然沒有了指望。

劉斯幹見他依舊愁眉不展,苦思良久,才說道:“不如小人去請鄧公子、嚴公子過來一起想想辦法,說不定就能行。 ”“斯幹,我說過好多次,不許去請鄧公子和嚴公子。”劉秀有些氣惱,不容置疑地說道。

劉斯幹撓撓頭,不明白主人為什麼不去找這兩位好友。他們都有學問,還能想不出辦法來。他哪裏理解主子的心情。作為皇族子弟,連太學的大門都邁不進去。劉秀實在沒有顏麵見嚴光和鄧禹。

主仆二人正愁腸百轉、苦悶無計之時,忽聽樓口道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劉秀轉目一看卻是三十多歲的店家王興走上樓來。王興一見他二人間坐在房裏,便上前熱心地道:“客官怎麼老是悶在房裏,何不下樓去吃酒散散心。 ”劉秀雖然才住兩天,卻看出店家待客殷勤,熱心忠厚,見王興十分關切,便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謝店家好意,隻是我們有煩心之事在身,吃酒散心也是無濟。”王興豁達地一笑道:“客官隻記得自己的煩心之事,可知道天下發生了大事?”“什麼事?”劉秀有些驚奇。

“攝皇帝要廢漢立新,做真皇帝。以後咱們都是新朝子民了。”劉秀心頭一驚,想不到王莽竟真的篡漢了。父親生前的預言終於變成了現實。回想自己這個漢室子弟競連太學的大門都跨不進去,內心深處湧起一股對王莽篡漢的切膚痛恨,他開始反思自己是否太看重個人的得失榮辱,而對天下大事竟充耳不聞。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前程與劉漢江山是休戚相關的。

王興見客人驚奇不語,更加熱心地道:“說起來,還有更令人驚奇的事,有一個叫哀章的儒生向攝皇帝進獻銅匣讖文,說是上天命攝皇帝廢漢立新,攝皇帝因此順承天命。那哀章一夜之間,從一個無名儒生變成新朝輔臣,真是該他走運。” 劉斯幹一聽,驚奇地瞪大眼睛,失聲叫道:“是他?那個厚臉皮,愛吹牛的家夥?”劉秀一聽哀章的名字,也吃了一驚,想不到他竟如此精明。那銅匣讖文必是偽造無疑。怪不得臨分手時哀章曾欣喜若狂地說,有求得顯貴的辦法,王莽廢漢,哀章獻圖讖符命,一切都是有陰謀地欺瞞天下,爭奪顯貴。劉秀第一次看到權謀,不由一陣惡心。

王興驚詫道:“怎麼?二位認識哀章?”劉斯幹有些得意,正想點頭說話,劉秀忙搶先道:“不認識。新朝顯貴,我們怎麼會認識。”王興將信將疑,但見客官有意掩飾,不便多問,便話題一轉,輕鬆地笑道:“客官正值青春年少,卻愁容滿麵,是否正如你們讀書人說的,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詩強說愁。不瞞客官說,小人年少時,常做犯法事,算是官府衙門裏的常客,如今已改惡從善,與弟弟一起開了這家酒店,日子過得繁忙而稱心。天下沒有翻不過的人,涉不過的河,客官何不看開些,黴運總會過去的。”劉秀很是感動,麵上愁容終於舒展開來,顯出笑意來,起身深施一禮道:“店家金玉良言,勝讀萬卷書,在下感激不盡。咱們下樓,暢飲幾杯。”王興見自己的勸慰起了作用,也非常高興地笑道:“難得客官高興,今兒個小人作東。客官請!”三個下了樓,在一張空桌前坐下,王興命店裏夥計取來酒菜,他親自斟酒作陪,劉秀主仆也不客氣,啥事也不去想,隻管說笑吃喝。

店家請客官吃酒,也算得上是新鮮事,王興、王盛兄弟在這一帶也算是小有名氣,因此店裏的客人和四周的閑人全都過來看熱鬧。劉秀三杯酒下肚與王興越談越投機,大有相識恨晚之憾。

正喝得高興,忽聽人群外麵有人大聲喝斥道:“閃開,閃開!都在這兒幹什麼?聚眾鬧事!”看熱鬧的人們慌忙四散走來,隻見兩名禁軍士兵大搖大擺地走到桌前,打量著劉秀三人。其中一個大聲問道:“誰是王興、王盛?”王興一見是官兵,心裏就有些緊張,但這些年自己安分守己,再沒做過犯法事,也沒有必要害怕,便起身施禮陪笑道:“小人就是王興,王盛是小人胞弟,有事出去了。兩位軍爺有何公幹?”那士兵麵無表情,道:“請二位跟我們去越騎校尉衙署走一遭。”王興嚇了一跳,越騎校尉衙署是他這種人去的地方麼?長安衙署他倒是去過多次,可那是年少時被官府抓去受審的。現在回想起來都害怕。他臉色灰白,不安地問道:“兩位軍爺,小人兄弟究竟犯了何事,求您給個明白話。 ”“誰說你們犯事了!我們隻是奉命尋訪叫王興、王盛的人。你叫王興,就跟我們走吧。待王盛回來,讓夥計告訴他,自己去校尉衙署得了。放心吧,反正是好事。”王興哪裏相信他們的話,以為是官府還揪住他以前的事兒不放,兩條腿像是灌鉛一樣難以挪動半步。劉秀一直在冷眼旁觀,揣摸著到底是怎麼回事。一見王興這副樣子,也為他不平,忍不住站起身來,對兩名兵卒道:“就算是好事,兩位軍爺也應該給人家一個明白。要知道,官府當眾帶人,街坊四鄰會怎麼看,他以後還如何做人。”兩個兵卒一見站起個年輕儒生,本想對他客氣點,一聽他說話的口氣,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裏,立刻惱怒起來,嘲諷道:“你不就是個讀書人麼,好大的口氣,天下事你不明白的太多了,難道還要皇上親口給你解釋嗎?”劉秀豈是服輸的角色,反唇相譏道:“自古君子行事光明磊落,隻有小人行徑不敢見諸陽光……”兩兵卒大怒,叫道:“狂生大膽,要造反麼,爺們抓你見官去。”說著,竟丟下王興不顧,一齊來抓劉秀,劉秀先給斯幹使個眼色,示意他先逃。自己卻端坐不動,專待教訓這兩個小子。反正入太學已經無望,出口惡氣心裏也舒服。

他一心想出口惡氣,可是那兩個兵卒的拳頭還沒有落下,忽聽有人大聲斥道:“住手,不得對劉公子無禮。”兩名兵卒嚇得慌忙收起拳頭。劉秀循聲看去,卻見門內不知何時闖進一夥官兵,為首的是一個高級武官,個頭不高,那身校尉官服過於肥大,穿在他身上,十分滑稽可笑。奇怪的是這人好麵熟,像是在哪裏見過。劉秀在記憶中搜尋,自己怎麼會見過校尉大人。正百思不解,那兩名禁軍兵卒已跪倒在校尉麵前。

“小人叩見大人,不知大人有何示下?”那校尉根本不看他們,昂首走到劉秀跟前,臉上立刻堆滿笑意,得意地道:“劉公子,怎麼不認識在下了?”劉秀一看那熟悉的笑容,如夢方醒,張口結舌,半天才失口叫道:“哀章!怎麼是你?”“狂生大膽,越騎校尉大人的名諱是你隨便叫的嗎?”哀章身邊的侍衛突然怒斥道。

“不妨事,不妨事,劉公子是本官故人,你們休得無禮。”哀章約束住侍衛,寬宏地道。

劉秀這才明白,一夜顯貴的哀章真真切切地就在眼前。世事難料,他心裏一陣感歎,但是人家現在是校尉大人總得給點麵子,於是深施一禮道:“原來是校尉大人,小民眼拙,冒犯大人神威,請多多恕罪。”哀章一屁股坐在劉秀對麵,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道:“本官執行公務,正巧路過這裏遇著劉公子。看來你還是老樣子,嘴巴上不饒人。”劉秀被他說得臉上發熱。但是,一扭臉卻見王興正用求助的目光看著自己。心想,不管怎樣,自己跟哀章總算有點交情,也許能幫王興的忙。於是顧不得臉麵,低聲下氣地道:“哀大人,這位店家是小民的朋友,不知犯了何事得罪官府,求大人給小民一點薄麵,放過他吧!”哀章突然哈哈大笑,半天才道:“劉公子,看不出你一個漢室子弟也會低頭求人。”劉秀一聽,怒火中燒,騰地站起身道:“哀大人,不要一朝得意,就折辱在下。”哀章依然笑聲不止,上前拉著他坐下道:“你聽本官把話說完,王興、王盛不是犯事,而是他們祖上積德,該他們走運。新皇帝要召他們進宮。新君登基之後,他們就是新朝的輔佐之臣。這樣的大好事,你還用得著屈尊降貴求本官嗎?”“是真的嗎?”劉秀轉怒為喜,重新坐下。哀章官腔十足地道:“本官從來是一言九鼎,還會騙你不成。”王興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驚喜不已,一步躍到哀章麵前,納頭便拜,感激涕零地道:“大人恩德,小人全家永世不忘。”哀章大大咧咧地道:“得了,還是你小子命好,起來,讓夥計弄點好酒好菜來,本官要跟劉公子痛飲幾杯。之後,帶你進宮享受榮華富貴去。 ”“小人遵命。”王興高興地一蹦多高,親自去後房把本店最好的酒菜端上來,給兩人斟上酒,侍立一旁。

哀章春風得意,先端起酒杯,笑道:“劉公子,咱們算是有緣,來,先幹了此杯。”劉秀第一次看見他就感到膩味,這種人一身世儈味道,也算是讀書人。上天也真是不公平,竟讓他伎倆得逞,一夜顯貴。可是不管怎樣,人家現在是越騎校尉,明日新朝廷的輔佐之臣,而且對自己還算友好,總得給人家點麵子,因此他得體地一笑,舉起了酒杯。

“謝大人厚愛!”兩人同時喝幹,王興忙又給斟滿。哀章掃了周圍的侍衛、仆從一眼,一揮手道:“你們想幹啥就幹啥去,本官不需要你們侍候,退下吧!”侍從們哪找這樣的機會,立刻全跑光了。酒店裏隻剩下他們三人。哀章又喝了一杯酒,才道:“劉兄,王興、王盛以後就是我的人,跟我享受榮華富貴。我哀章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你幫過我,我今兒個就要幫你。幹脆,你也跟他們一起進宮,有我的榮華富貴,就有你的錦繡前程。”劉秀一聽,也很感動,但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還是少往一起摻和,便婉言謝道:“大人美意,小民心領了。說來慚愧,當時小民也沒幫大人做成什麼事,哪敢分享大人的富貴。”哀章怪模怪樣地一翻眼,連連搖手道:“得得得,這裏沒有外人,你怎麼還一口一個大人。說句掏心的話,我是想真心幫你。雖說當時你幫我沒幫成,可是那是因為劉歆這個老王八蛋使的壞,不能怪你。現在不同了,我幫攝皇帝立新朝有功,連劉歆見了,也客氣三分。憑劉兄的才華,我稍加拉拽一把,必有飛黃騰達之日。”劉秀見他滿腔熱心,說得口沫四濺,心存感激,但更多的卻是鄙視、厭惡之情。這種暴發戶,一朝顯貴,便竭力扶植親信,搜羅黨羽,一心想到的就是享受榮華富貴,從不以天下蒼生為念,江山社稷為重。怪不得弄得民不聊生,江山日下。如此營營苟苟之輩,自己決不能同他們同流合汙。因此他故作感激地一笑道:“大人之情,劉某感激不盡。可是,富貴有命,也不是大人拉拽劉某就能如願的。請大人放心,劉某依靠自己尚能搏得榮華富貴。”“你……你這人腦子有毛病。”“對不起,校尉大人,劉某以酒陪罪。”劉秀說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起身深施一禮,轉身上樓去了。

王興一見他竟敢如此無禮,嚇得臉色刷白跌倒在地。哀章氣得直翻眼,說不出話來。轉臉看見王興那副熊樣,氣得狠揣一腳,罵道:“早知你這麼沒骨頭,本官就不會選你們了。”王興一聽,慌了神,爬到他腳前,哀求道:“大人發發善心,小人為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哀章又踢了一腳,才道:“起來吧!”“謝大人!”王興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哀章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把酒杯一扔,也站起來,悶聲問道:“劉秀就住在客棧嗎?”“啊……是!”王興還不知劉秀的名字,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哼!”哀章轉身就往外走,邊走邊自言自語道:“劉秀,狂生!你不要我幫你,我偏要幫你……王興,跟老子進宮去! ”“哎……是!”王興歡天喜地,屁顛屁顛地跟著往外走,仿佛榮華富貴就在眼前。

劉秀在床上翻了一夜的烙餅,臨天明時才漸漸有了困意,朦朧中,忽見一個十二三歲的美麗少女飄然而至,劉秀驚喜極了,急忙叫道:“麗華、麗華!”少女嬌羞地一笑,柔聲道:“劉三公子,小妹總算見到你了,你還好嗎?”劉秀見問,一時語塞,長安落魄,如何告知心上人。少女上下打量著他,不安地問:“難道公子沒求得功名?”劉秀艱難地點點頭。少女臉上的笑容頓時不見了,難過地道:“公子太讓小妹失望了。”劉秀忘情地抓起她柔嫩的小手,哀求道:“麗華,不是我不能求得功名,是上天不給我機會。嫁給我吧,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對不起,劉三公子。”少女用力抽出自己的小手,聲音冰冷到極點,“整個新野的人都知道,陰府不招白衣女婿。”說完,突然不見。

“麗華,麗華!”劉秀淒切地呼喚著。

“三公子,快醒醒。”是小斯幹的聲音。

劉秀睜開眼睛一看,果然是斯幹站在床前,慌忙坐起身,問道:“什麼時辰了?你今天怎麼沒貪睡?”劉斯幹咧開小嘴取笑道:“我的公子爺,都辰時了。又夢見陰小姐了吧?”劉秀一看東邊的窗戶,果然太陽升起老高,但轉念一想,反正進不了太學,也沒有要緊的事做。於是,他隨手抄起一卷書,讀了起來。

劉斯幹叫道:“三公子,鄧公子、嚴公子來了,正在樓下等您呢。”劉秀臉色一沉,斥罵道:“小鬼頭,敢哄騙主子。看把你寵的。”劉斯幹急了,一本正經地道:“奴才沒騙您。公子幾夜沒睡好覺了。這會兒好容易睡著了,還夢著陰小姐,奴才怎麼忍心打擾呢?”劉秀這才相信他的話,一下子從床上跳下來,劉斯幹忙伺候著穿好衣服。顧不得梳洗,兩人便往房外跑。到了樓下一看,果然見鄧禹、嚴光坐在一張桌子旁。

劉秀慌忙整理一下衣服、頭發,疾步走上前去。鄧禹他們也看見了劉秀,慌忙起身相迎。劉秀拉著兩人的手,悲從心生,臉色黯然道:“仲華、嚴兄,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嚴光也是眼角發紅,責怪道:“文叔,你進不了太學,也該去找我們,幫你出出主意,哪能一個人躲在客棧裏。”劉秀沮喪地道:“小弟時運不濟,連太學也進不了,實在沒有臉麵見故人。”鄧禹突然轉憂為喜,笑道:“劉兄,你時運來了。我們來就是請你入太學的。”劉秀搖頭歎息道:“你們的心意我知道,可是劉歆老賊不同意,我這劉漢子弟進不了太學。”鄧禹笑道:“劉兄何時結識新朝顯貴哀章?為什麼不願告訴我和嚴兄,難道怕我們高攀嗎?”劉秀苦笑道:“我與哀章雖然相識,卻不願仰仗其權勢求得富貴。當然也不值得去告訴兩位賢君子。”嚴光笑道:“好兄弟,你雖然不願仰仗人家權勢,可是人家還是幫你進了太學。我們就是奉了太學許子威師傅之命來請你去太學的。 ”劉秀大驚,道:“怎麼,是哀章所為!這太學我不能進。”嚴光明白他是怕汙了自己的品行,頓生欽佩之情,但嘴上卻勸說道:“賢弟求學若渴,不遠千裏來到長安,為的就是進太學,求真知。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卻要放棄,豈不有悖自己的初衷嗎?依愚兄看來,仰其權勢求富貴有汙君子品行,可是仰其權勢求真知則是君子之智。

賢弟何必固執呢?”鄧禹也跟著勸說。

劉秀動了心,他不過是自尊心作祟,強烈的求知欲望和求仕欲望使自己放棄了自尊,選擇了進太學。三人高興,一齊歡呼起來。

太學中大夫許子威、博士江翁親自到學宮門前迎接劉秀。許子威因沒能留劉秀進太學內心愧疚,因此言辭之間有自責之意。劉秀不以為意,待之謙恭有禮,拜為師傅,習學《尚書》。鄧禹拜江翁為師,習學《詩經》,嚴光鑽研《春秋左傳》。

太學是當時天下的最高學府,彙集著天下有益的經書,不僅經典眾多,而且課業也是五花八門,每一門都有名師講授,什麼《詩》、《書》、《禮》、《樂》,天文圖讖等,而尤其以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最為時興。

劉秀從小酷愛讀書,而且博聞強記,學識已有根基。如今進了太學,更如一隻飛進百花園的蜜蜂,不知疲倦地采擷著芬芳的花蕊,他以攻讀《尚書》為主,對其他課業也鍥而不舍。太學生的課餘生活非常豐富,除逛街外,在學宮裏可以投壺、格五、六博,也可以奕棋、書畫。但是在這裏,幾乎看不到劉秀的身影。他每天忙於聽課、問師、讀經,常常廢寢忘食。

但是,寒窗之外,風雲變幻,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劉秀能不受侵擾嗎?太學學宮,庭院深深,綠蔭掩映,花木交錯,叢林間錯落著象征孔子弟子七十二賢人的各具形態的石獅子。劉秀像往常一樣,漫步林蔭道中,揣摸著經書精義。在這裏思路格外敏捷,不屑片刻,他就領悟了。便卷起經書,一任思想的野馬自由地馳騁。

驀地,一個熟悉的少女的倩影閃現在腦海之中。麗華,他心底輕輕呼喚著這個深情的名字,思戀的情愫迅速傳遍全身每一根神經。情不自禁地低聲吟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劉秀剛吟完這首《詩經·關睢》。忽聽林蔭道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忙轉身一看,隻見五六個衣衫華貴的太學生正往自己這邊奔來,身後還跟著五、六個書僮侍從。他吃了一驚,這幾個人都是王氏子弟,有一個還是王莽的孫子,平時在太學裏不習詩書,專門依仗權勢,欺淩弱小,橫行霸道,連師傅們也讓他們三分,劉秀一向對其敬而遠之。一見是他們,趕緊向林外走去。

可是,這夥人似乎是專門對著他來的,不等他邁步,已有兩名護衛打扮的人,快步趕到跟前,攔住去路,冷笑道:“姓劉的,哪裏走!”劉秀隻好止住腳步,轉身一看,幾個王氏子弟已站在身後,當中白臉的年輕公子正是王莽之孫,王臨之子王吉。隻好含笑施禮道:“小人不知是王公子駕到,恕罪,恕罪。”王吉的一個侍衛一聽,眼睛一瞪,怒道:“王公子是你隨便叫的嗎?還不跪下磕頭求饒。”劉秀眉頭一跳,不卑不亢地道:“王公子,我們一起求學,本是同窗之誼,何故行此大禮?”王吉把嘴一撇,冷笑道:“姓劉的,你以為還是你們姓劉的天下,敢與小王爺我論同窗之誼。攝皇帝今天即位,家父立為皇太子,小爺出了太學就被封為上公。實話告訴你,今天找你,就是要讓姓劉的子弟跪倒在小爺的腳下。 ”劉秀一聽,腦袋裏“嗡”了一聲,屈辱使他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今天是王莽正式登基即位的日子,他不是不知道,可是,除了內心有些仇恨之外,他這個破落的皇族子弟並沒有什麼強烈的反應。他和其他太學生一樣,隻管讀書,將來入仕朝廷。可是,既便如此,王代子弟卻不放過他,故意折辱他。劉秀不是沒有骨氣,他不會輕易受辱,麵對王吉,仰首正色道:“可是,公子尚在太學求學不在王公之列,沒有理由讓小人下跪。”王吉白臉一下子氣成青臉,咬牙道:“姓劉的,你想造反不成。再不跪下,休怪小王爺不客氣。 ”“同是太學生,豈有下跪之理! ”“好小子,夠狂妄,小子們,給我打!”王吉侍衛早就手癢了,得了主子指令,立刻揮拳蹬腿,一擁而上,來撲劉秀。劉秀一見不妙,慌忙鑽進了小樹林中,在樹木之間躲閃。侍衛們一時之間,竟抓不住他一根毛。按說,劉秀跟隨大哥劉習武多年,雖然算不上武林高手,但是,對付這幾個侍衛,還是綽綽有餘。可是他有自己的考慮,雖然對王吉恨之入骨,卻不能憑一時之氣惹出事端來因小失大。因為自己好不容易進太學,無論如何不能失去大好的求學機會。

王吉見幾個侍衛竟抓不住劉秀,氣得直跺腳,罵道:“全他媽是飯桶,你們全給我上。抓住姓劉的,重重有賞。”另幾名侍衛聽說有賞,一齊衝上去。劉秀躲閃著眾人,不敢還手,怕王吉看出自己身上有武功。時間久了,躲閃不及,臉上身上挨了幾拳幾腳。王吉一看,高興地直拍手,叫道:“打得好,給我狠狠地打。踢一腳,賞銀十兩,打一拳,賞銀二十兩。”侍衛們更起勁了。劉秀卻累得氣喘籲籲,鼻子也青了,臉也腫了,額上也被樹枝刮破了,血流滿麵。照這樣下去,自己非被活活打死不可。怒火在心裏奔突,但是,不到萬不得已,他還不願施展武功還手。

兩下正追逐得不可開交,忽聽林外有人喊道:“住手!”侍衛不知道誰喊,一齊停下了。劉秀卻聽出是嚴光的聲音,趁機竄到林子外,卻見嚴光、鄧禹、劉斯幹和一個同舍太學生強華正往這邊走來。四個人遠遠看見劉秀血流滿麵,嚇了一跳,慌忙迎上前去。鄧禹忙用衣袖拭去劉秀臉上的血跡,吃驚地道:“劉兄,你受傷了?”嚴光用手握住劉秀的手,安慰道:“文叔,有我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劉斯幹從沒見過主子受人家欺負,拉著劉秀衣衫哭喊道:“三公子,您怎麼會吃虧的呀?”強華也一麵安慰劉秀,一麵怒視王吉等人。

王吉一看突然來了三名太學生,嚇了一跳。因為漢時的太學生雖無官銜,但經常議論朝政彈劾權臣,連皇上也怯他們三分。王莽顯貴,不僅是王政君提攜重用的結果,也是他依靠儒生(當然包括太學生)的支持,擴大自己的威望的結果。攝政以來,王莽更加看重儒生,尤其是太學生的作用,而他本身就以儒生自居,崇尚以儒治國。因此王吉一看嚴光三人,就先害怕了。但是,當著眾人,豈肯丟了麵子。便色厲內荏地叫道:“這是本公子與姓劉的之間的事,與你們無幹,三位同窗不要自討沒趣。”鄧禹一聽,氣憤難平,一指劉秀臉上的傷痕,怒道:“你仗勢欺人,把劉兄打成這樣,怎說與我們無幹。”王吉的一個侍衛想討主子的歡心,把拳頭一揮,叫道:“公子說得明白,姓劉的隻要跪地求饒,啥事沒有。不然,連你們一塊兒揍。”嚴光一聽,怒道:“姓劉的怎麼了?新皇帝登基,尚且厚待劉姓,你身為新朝皇帝子弟,竟胡作非為。難道不怕王法嗎?而且天下太學生是你們能嚇唬倒的嗎?若是苦苦相逼,休怪我們不給新朝留點麵子。”強華也冷笑道:“新皇登基,總想以賢德之名聞於天下,我們如果聯名將此事上奏朝廷,新皇帝說不定也會大義滅親的。 ”王吉心裏猛地打個冷戰,十年前他的伯父王宇,即王莽長子因與漢平帝外家衛氏有涉,參與血門事件,王莽竟不念父子親情,逼殺生子服毒自殺。前轍猶在,皇祖父為了政治的需要,再來一個大義滅親,不是沒有可能的。王吉曉得太學生的厲害。可是,身為新朝皇孫,未來的王公,就這樣栽在幾個名不見經傳的太學生的手裏,以後如何在下人前發號施令。他騎虎難下,隻得幹嚎道:“大膽狂生,再敢對小爺無禮,休怪小爺不客氣。”王吉的侍衛哪裏理解主子的苦處,以為是要他們動手,於是,又一齊圍了上來。劉秀一看,不行,他們幾個要吃虧。這一回,他顧不得那麼多了,說什麼也不能讓鄧禹、嚴光吃虧。因此,忙把站在跟前的嚴光、強華往身後一推,自己挺身擋在前麵,雙眼緊緊盯住圍上來的王吉侍衛,隻要對方先動手,他就會施展出武功,毫不客氣地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兩下眼見著又要動手,忽然,林子路口又傳來一聲威嚴的喝斥聲:“住手!”劉秀等人順著聲音一看,心中大喜。原來是師傅許子威來了。許子威是一代儒學名家,連王莽也非常尊敬他。因此,王吉的侍衛們一看見他來了,慌忙收身退到主子身邊。劉秀、王吉等太學生則慌忙行師徒之禮。

許子威走到雙方正中站定,臉色慍怒道:“太學聖地,豈是爭強鬥勝的地方,真是有辱斯文。”王吉惡人先告狀,搶先說道:“師傅,不是學生的錯,姓劉的目無尊卑折辱學生,奴才們看不下去,上前理論,他們反而愈加蠻橫無禮。”“不,是他仗勢欺人,侮辱學生,還命手下奴才毆打學生,學生身上的傷就是他們打的。”劉秀反駁道。

許子威打斷了他們的爭執,生氣地道:“你們都不要說。王公子,你是新朝皇室子弟,新皇帝和新立太子都曾親口囑托老朽對你嚴加管束,悉心傳授學識。老朽無心迎合聖意卻想把你平安送出太學,以備新朝征用。今日之事,就此了結,若再發生,休怪老朽上奏新君;劉文叔,你目無尊卑,頂撞王公子,為師今天要罰三十戒尺。”王吉一聽,許子威無意上奏,心中得意,冷笑著看了劉秀等人一眼,那班王氏子弟和侍衛書僮也是洋洋得意。劉秀氣不過,還想爭辯,卻聽許子威威嚴的聲音命道:“劉文叔,跟為師走! ”劉秀隻好跟在師傅身後,鄧禹、嚴光、強華、斯幹心裏不服,可是不敢頂撞師傅,也一齊跟在後麵,想找個機會給劉秀求情,幾個人剛走出幾步,身後就傳來王吉等人得意的笑聲。

許子威帶著劉秀出了小叢林,轉了個彎,走過一片青草地,前麵就是督學處。劉秀的心裏真不是滋味,他倒不是怕挨那三十戒尺,他是為自己感到難過、委屈,明明是對方仗勢欺人,師傅偏要懲罰自己。天下難道就沒有公理了嗎?也許,師傅也有難處吧。這樣一想,心裏反倒好受些,不由地揉揉雙手,準備接受那三十戒尺的懲罰。

眼看快到督學處門口了。許子威突然站住了,目光變得非常慈祥,聲音和藹地說道:“文叔,你走吧!”劉秀一怔。

“師傅,您還沒懲罰我呢?”許子威歎息一聲,憐惜地道:“你有什麼錯,為師憑什麼懲罰你?王吉是新皇帝的孫子,當朝顯貴,為師不得不給他點麵子。你明白師傅的用心了?”劉秀激動地熱淚盈眶,“撲通”一聲跪倒給師傅磕頭,連聲道:“學生明白。 ”“明白就好。為師觀你才誌,必不會久為人下。孟子雲,‘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你是聰明人,該怎麼做人,不屑為師教你!好了,你下去吧! ”“謝師傅教誨!”劉秀起身離去,正迎著鄧禹、嚴光等人。斯幹一看他這麼快就回來,忙上前拉著他的雙手問道:“三公子,師傅打得重嗎?怎麼沒腫呢?”鄧禹等人也關切地詢問。

“師傅根本沒有打我。”劉秀滿麵笑容,把經過說了一遍。大家聽了非常高興。斯幹高興之餘,突然問道:“三公子,你這麼好的武功,怎麼會被那幾個小子打傷呢?”強華還不知道劉秀會武功,聞聽驚羨不已。

“怎麼,劉兄還懂武功?”鄧禹笑道:“以劉兄的功夫,做個將軍也算屈材,可是這種時候,劉兄不會濫用武功的。”嚴光點頭道:“仲華說得是,文叔胸有大誌,豈能因小失大。”劉秀聞言,自嘲地一笑道:“嚴兄之言,取笑小弟罷了。劉秀庸祿之輩,有何大誌可言。”嚴光正色道:“大誌自在君心中,何須咄咄逼人。 ”劉秀默然了,心中是否有大誌,他自己也模糊不清。也許,為了贏得陰麗華的愛,一心求學求仕,就是自己的大誌。也許,內心鬱積著的對王莽新朝越來越深的仇恨與大哥劉一心複高祖之業的理想發生了共鳴,是他的大誌。可是,這些在他腦海中還隻是些散碎、模糊的東西,不是具體可觸,還不足以使他全身心都激動起來。

也許是太高興了,劉秀忽然提議道:“諸位同舍,何不上街一遊,遍觀長安勝景?”鄧禹第一個響應。

“今天是新朝皇帝登基之日,街上熱鬧非比尋常,正好遊玩。”嚴光、強華也笑道:“文叔不讀聖賢書,遍觀京師真難得。豈有不去之理!”四人結伴而行。太學學宮門前就是京城最熱鬧繁華的長安街。今天的長安街煥然一新,路麵剛剛鋪上一層新的黃土,灑上清水,腳踩在上麵,既鬆軟又平坦,兩旁的店鋪房屋全都披紅掛花、張燈結彩。盡管一般的百姓對廢漢立新並沒有多大興趣,但是人人還是裝出興高采烈的樣子,表示對新朝的擁戴。

劉秀四人沿著林蔭路邊走邊看,不時相互交談,談的大多是長安的燦爛文化,曆史的變遷,間或也談到漢室的衰敗,新朝的興起,但說到新朝時,四人都是低聲耳語,惟恐被路人聽到,招來麻煩。

四人正說笑得高興,忽然,聽到前麵鑼聲響過,有人高喊:“行人閃開嘍!執金吾大人到!”強華忙道:“瞧,新朝當官的來了,咱們回避吧!”劉秀大為不滿,歎息道:“老天爺真是不公平,憑什麼要我等讓道?”鄧禹笑道:“劉兄,日後你位到公卿,自然也會有人給你讓道。”牢騷歸牢騷,四人還是退到路邊。街上的行人早已讓開道路。隻見一隊執戟衛士走在最前麵,專門驅逐路上的行人或障礙物,後麵是全副武裝的羽林軍,簇擁著甲胄鮮明的執金吾大將軍。那執金吾端坐在驃悍的河北馬上。一雙虎目高傲地掃視著路旁的行人,他的職責就是巡視京師的治安,確保新朝的第一天不發生不利於新朝的事。如果誰敢在他麵前說新朝一個“不”字,立刻就會腦袋搬家。

路邊的劉秀眼睛不眨地注視著威風凜凜的執金吾大將軍。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是那麼渺小,不為人注意。同樣是男兒,自己為什麼就不能像執金吾一樣,虎視眾人。反倒受王吉之輩的欺辱。況且,美麗溫柔的陰麗華小姐非將軍不嫁,如果自己不能做將軍,如何能娶心愛的陰麗華。

“不,我劉秀一定要做大將軍,一定要娶陰麗華。”劉秀暗暗下著決心,口中情不自禁地吟道:“仕官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嚴光就在他身邊,聽得清清楚楚,不禁笑問道:“文叔,陰麗華是哪裏女子?”劉秀從沉思中驚醒,忙紅著臉矢口否認道:“不,小弟不認識陰麗華。”鄧禹聽見兩人的話,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劉兄還是個多情的男兒。嚴兄,陰麗華是我們新野有名的美女,也是才女,劉兄豔福不淺喲!”嚴光嘖嘖讚歎道:“無情未必真丈夫。嚴某今日對文叔又多一層了解。”劉秀不顧他們取笑,忽然臉色一正,道:“嚴兄不是曾誇小弟胸有大誌嗎,‘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這就是小弟的大誌。”嚴光也正色道:“人生無誌,便沒有追求的目標。正如鳥兒沒有雙翅就不能翱翔太空。仕宦與娶妻就是你的雙翅,愚兄願你越飛越高。”說話間,執金吾儀仗已經漸漸遠去。四人遊興正濃,於是依舊結伴而行,遍觀京都長安。

舉行完登基儀式後,王莽正式廢掉了漢室名號,改國號為新,並把當年年號定為始建國元年。王莽妻子王氏被冊封為皇後,小兒子王臨立為皇太子,其餘子孫也都分別封侯。

新朝伊始,照例要宣布全國大赦。天牢裏的死刑犯統統罪降一等,被發配邊疆充軍。最希望王莽登基的大概就是這類人了,他們歡天喜地,高呼皇恩浩蕩。接著就是依照銅匣和金策書的序列,冊封輔佐大臣。

王莽頒布詔令,命王舜為太師,賜封安新公;平晏為太傅,賜封就新公;劉歆為國師,賜封嘉新公;哀章為國將,賜封美新公。這就是所謂的新朝四輔,位列上公。甄邯為大司馬,賜封承新公;王尋為大司徒,賜封章新公;王邑為大司空,賜封隆新公,此為三公。另外還封了四將,甄豐為更始將軍,賜封廣新公;王興為衛將軍,賜封奉新公;孫建為立國將軍,賜封成新公;王盛為前將軍,賜封崇新公。

王莽本來心性就特別敏感,加上剛剛執政,感覺江山根基尚不穩固,深怕有些人打著反新複漢的旗號,趁機興風作浪。他的擔心也並非完全多餘,前些時候的劉崇起兵反叛就已有了前例。

王莽在攝政時曾大封漢室宗臣的後裔,前後達七百人左右。他這樣做,自有他的目的。而結果確實也得到了大漢宗室的支持,騙取了大漢宗室對他的信任。本著這個經驗,王莽決定對大漢宗室繼續采取安撫政策。況且這樣做,還有一層意思。王莽的姑姑王政君畢竟是劉家人,自己的女兒也是劉家媳婦,自己的外甥也是劉氏血統,總不至於把他們全當成舊朝餘孽除掉。這太不符合儒家風範。而安內招遠,才是儒術的精髓。

於是,王莽賜封孺子劉嬰為定安公,並把原來大鴻臚官署作為定安公府邸,他的女兒即漢平帝的皇後改稱為定安太後,太皇太後王政君改稱新室太皇太後。不過王莽分封有個原則,但凡劉姓皇族中為郡太守之類掌兵權官,全部調任諫議大夫,雖然表麵上看起來官職高了,卻丟掉了實權。他們手中沒有兵權,自然就大大減少了造反的可能性。對於劉姓稱王者,王莽則堅決廢除,將劉姓諸王改稱為公。

除此之外,王莽為了顯示自己在新朝的威信,特意派巨威將軍王奇,向邊疆少數民族頒發新室印綬。收回原先大漢朝廷發放的印綬,把原來漢朝加封的遊牧民族王爺改為侯,降低一級。北方異族中比較強大的當數匈奴,王莽稱帝後,派專使收回單於的“璽”,重新頒發“新匈奴單於章”。接著王莽又下令,分匈奴為十五單於,並派人到邊境招降韓邪單於諸子,一起都封為單於,分化了他們的兵力。

始建國二年,王莽又接連下令,把匈奴單於改為“降奴服於”,這當然就包含有輕視侮辱的意思了。匈奴也不傻,立刻覺察出新朝對他們不友好的態度,叫嚷著起兵反抗。王莽也正需要通過對外用兵,來達到鎮服國內的目的,在國內廣征兵士準備進攻匈奴。王莽對匈奴的戰爭曆時最長,規模也最大,耗費掉大量人力財力。

對少數民族發動的戰爭不僅在北方,在東方,因高句麗人沒有及時對王莽新政權前來朝拜,王莽感覺威嚴受損,派嚴尤征服了高句麗,並輕蔑地將其改為“下句麗”。在西邊,因王莽發動戰爭,西域各國紛紛抵抗,與之斷絕往來;在西南,匈奴五部起兵反莽,響應北方。王莽派馮茂等巴蜀軍隊鎮壓句町,大規模的戰爭曆時三年,因為西南氣候水土和中原大不相同,士卒不斷發生大範圍疾疫,死者十之六七。盡管王莽在後方賦斂民財,把整個國力虛耗殆盡,但始終未能屈服這些所謂的蠻夷。自新朝開始,四境戰亂便時斷時續,始終未停止過。

不僅對外戰爭如火如荼,新朝對內策略也花樣迭出,各種新政策三天兩頭就出台一個。王莽攝政時就力圖把自己從儒家學說中得來的為政理論付諸實踐,現在終於爬上權勢的巔峰,更是毫無顧慮,極欲大展雄心,革新所謂弊製,建立一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新局麵。

漢成帝時,王政君的兄弟王鳳、王商、王立和王根等四人相繼被委任大司馬大將軍。而後,王氏封侯者前後達九人之多。朝廷中一些位重權大的職位及州刺史、郡太守等,多出自王氏門下。這樣一個強大的家族後盾,也使王莽推行新法信心十足。

家族後台為王莽撐腰,王莽為家族後台做主,兩者相得益彰,似有一番就要天翻地覆的跡象。王莽好不容易耗盡心機,不擇手段,才戴上這頂桂冠,登上權力頂峰,他靠沽名釣譽發跡,當然不肯錯失這個施展抱負證明雄心的天賜良機。於是,王莽憑借他十餘年的輔政經驗,銳意改革。長期的朝堂鬥爭中,他自詡深諳從政之道,感覺自己的洞察力還是比較敏銳,他深深明白漢室之所以衰敗,是由於一些政策落後而引起尖銳的各階層矛盾。為此,他對症下藥,頒發詔令,進行改革,其主要內容包括,實行“王田”、實行五均、賒貨及六筅製、改革幣製。

除此之外,王莽還仿效一統天下的秦始皇,下令統一度量衡。王莽於始建國元年推行關於度量衡的製度,製造標準的度量衡器,頒行天下,讓各地作為統一的法則,不得隨意加減,違者要嚴加懲處。

絡繹不絕的各種新法規接踵而至,令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但王莽還不滿足,他接著對中央地方的官員、官製郡地名以及行政區劃,也按照儒家學說的禮儀規章,屢次加以更改。甚至連新朝的國號也作了多次變更。總計王莽改朝,前後用了“新家”、“新室”、“黃室”、“新成”、“薪世”和“薪”等多種名稱。地名、官名和國號還有各種措施的來回變更,不但普通百姓弄不明白,就是朝廷大臣甚至專管禮儀的官員也記不清楚,時常犯糊塗。

對於王莽改製的評價,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私下裏眾說紛紜,議論來議論去,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王莽深信儒家學說所包含的治國理念,可以齊家、治國、平天下,所以他事事都以此為標準。他實行的“王田”製,試圖把上古時代周公作為政治模範,也就是所謂的“托古”改製。然而王莽沒有看到,這種托古而不顧今的做法,根本就不合時宜,今人畢竟不比古人。所以王田令一推出,立刻引起強烈的反響,轟動朝野,怨聲四起,一個個敢言直諫的大臣紛紛上書,請求王莽收回成命。

但躊躇滿誌的王莽並不承認自己的失敗,為了表示推行新法的決心,也為了殺一儆百,樹立威信,王莽怒氣衝衝,在朝堂上就把幾個鬧得比較凶的諫臣推出午門斬首了,嚇得大家戰戰兢兢,再不敢吭聲。

然而王莽沒有料到,雖然朝堂上的百官緘口不言,對他的每次新法唯有稱頌讚歎,但他的美好願望最終還是夭折在全國一片憤怒的聲浪中。王莽仔細思量,從良心上來講,自己推行新法的本意原是以民生為本,是要為百姓謀福利。但因為呆板的新法和現實格格不入,更由於吏治腐敗,新法推行到百姓中間已經完全變了味,成了貪官汙吏中飽私囊的借口。他們趁眾人不了解新法為何物之際,胡亂解釋,魚肉百姓,搜刮民財,百姓痛罵新法的時候,他們正躲在內室喜滋滋地整理自己的錢財。

這樣的情形多不勝數,執掌五均賒貨大權的富商大賈,如洛陽薛王仲、張長叔和臨淄毛偉等人,個個腰纏萬貫,揮錢如水,家中金庫充盈,富得流油,和滿城嗷嗷待哺的百姓形成鮮明對比。正是他們這類人,讓全國經濟每況愈下,各地府庫財源枯竭,廣大百姓苦不堪言。似乎是有意的諷刺,王莽最信奉儒家學說,而儒家向來提倡天地之間人為貴,可恰恰是新法的推行,百姓流離,人比什麼時候都賤。

不但地方上如此,即便朝堂中的公侯卿相,他們和地方紳吏勾連在一起,官官相護。另外,豪強大戶,名門望族,富富互庇,政策從朝廷一級級執行到地方,很快就麵目皆非了。有的被添油加醋,有的被偷湯換藥,有的被另法炮製,有的則被折枝減葉。總而言之,好處盡被豪強官吏占得,百姓們得不到半點實惠,反而埋怨朝廷欺世盜名,致使自己負擔比以前更加沉重,日子更加難熬。王莽高坐廟堂之上,他做夢都沒料到,自己已經逐漸失去萬民擁戴,哪來江山永固!

第二章韜光養晦待勃發

曆史總是沿著它故有的軌道演進著。躊躇滿誌的新朝皇帝王莽為推行他的宏偉的改製政策,漢朝封號是不可以再用的。王莽遣至邊邑各族,以新朝封號取代漢朝封號,或改易他名。可是,更改的封號不是含有卑賤之意,就是有侮辱性的。如此蠻橫無理的做法惹惱稟性耿直的四夷頭人,一時,邊境線上風雲乍起,融洽的民族關係不見了,戰爭的陰雲籠罩在人們頭上。高高在上的王莽容不得狄夷小視新朝,立即調兵遣將,一揚國威。東北戰匈奴,西南鎮句町。一時,郡縣凋零殘破,百姓流離失所,士卒疾病戰死者十之六七。

四邊戰爭的負擔當然要由老百姓承擔,新朝內部的政治、經濟更加惡化。官吏們為迎合聖意,報喜不報憂。王莽開始按部就班地改製,推行“五均六管”賒貸令,規定凡從事漁獵樵采的人,養蠶繅絲的婦女,甚至醫巫卜秋之流,都要向官府納稅。官吏們更是上下其手,橫征暴斂。窮苦的百姓沒能從改製中得到任何好處,反而被逼破產為奴,家破人亡。

時光在飛逝,積怨在沸騰,像是堆積的幹柴,隻需星星之火,便可以燃成燎原之勢。太師王舜的預言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新朝這艘大船駛進了驚濤駭浪之中。

天風四年,琅玡海曲人呂母率先發難,聚起千人起事,為被冤屈而死的兒子複仇。呂母自封為將軍,幾千人攻破海曲城,殺死縣宰,周圍走投無路的窮苦百姓爭相投奔,義軍迅速擴大。此時,南方的荊州地區發生饑荒,成群結隊的饑民湧入沼澤之地,挖掘野生的水草根充饑,因相互爭奪死了不少。這時,早有反莽之心的新市人王匡、王鳳兩兄弟乘機自立為渠帥,聚集幾百人起事。一直逃之在外的王常、馬武、成丹等英雄爭相投到其麾下。義軍以綠林山作為根據地,四處出擊,打擊新軍,聲名雀起,時稱綠林軍。

一年之後,琅玡人樊崇因窮為盜,聚眾一百多人,在營地起義,時蓬春、徐二州饑荒饑民成群結隊吃大戶。樊崇身懷武藝,專門打劫官紳之家,所得錢財盡行分給饑民。因而得到眾人擁戴,一年之內,投奔他的饑民近萬人。此時,東莞的寶安、臨沂的徐宣、謝淥、楊音也同時揭竿而起,與樊崇遙相呼應。為了作戰時能與新軍相區別,樊崇令義軍將士把眉毛都染成紅色,稱為赤眉軍。同時,在冀、幽之地還活動著“銅馬軍”。

各地義軍風起雲湧,迅速漫延開來,新朝天下,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王莽調兵遣將,往各地鎮壓。

南陽春陵,劉等漢朝宗室眼看著新朝天下大亂,興奮不已。但是,為慎重起見,他們忍耐著、等待著、謀劃著,為著複辟劉漢天下積蓄著力量。

一日,劉弟兄練完武藝,剛剛從白水河邊回到府裏,家人劉寬神色慌張地跑進來,稟道:“大公子,不好了,官府又來征用馬匹了。”劉吃了一驚,馬匹是自己將來起事必不可少的坐騎,哪舍得讓新朝官府征去。

原來,王莽改製封號,挑起同周邊狄夷之間的戰爭。內地義軍風起雲湧,戰事不斷,馬匹一時奇缺。自古以來,中原戰馬不如北境西邊遊牧地區的馬強壯善戰。遊牧民族過著逐水草而居的生活,飲食以肉類、奶類為主,生活中缺少糧食和茶葉。中原騎兵坐騎的來源,主要靠糧食、茶葉與遊牧部族相交換。王莽挑起雙方的戰爭,邊境戰事不斷,馬匹就很少能進入中原。新朝為彌補戰爭中的馬匹不足,隻得向民間有馬的人家強征硬拉。

劉一聽說官府要征馬,一百二十個不樂意,對劉寬吩咐道:“告訴他們我們府裏沒有馬匹,實在不行,取些銀兩給他們。 ”劉寬搖頭道:“小人也是這麼說的,可是他們說,隻要馬匹,不要金銀。咱們府上應征五十匹馬,一匹也不能少。 ”劉氣得一掌擊案,怒道:“王莽走狗,竟敢如此欺淩我劉氏。出去告訴他們,就說我府上一匹馬也沒有,看他們敢怎樣! ”“小人尊命!”劉寬得了主子的旨令,登時腰杆直了,摩拳擦掌,躍躍欲去。卻被一旁的劉秀阻攔住。劉秀麵色沉靜,對長兄道:“大哥,欲成大事,須詳加謀劃。且莫逞一時之勇引起官府的警覺,府中尚有贏老病弱的馬匹,權且搪塞過去就是。”劉醒悟過來,歎道:“三弟言之有理,愚兄險些誤了大事。來人,就把那贏弱的馬匹牽出去幾匹,把王莽走狗打發走。”劉寬遵命而去。劉弟兄四人說起王莽新朝悖暴無道,貪征暴斂,無不切齒痛恨。正說得激憤,忽見伯姬扶著母親進來。四人忙施禮迎進。樊嫻都在椅子上坐下,逐一打量著子侄四人,歎息道:“孩子們,你們的爹去世十幾年了。娘熬到今天,總算把你們盼大了,能自立了。總算對得起你爹的在天之靈。娘知道,你們都是有血性的男兒,要繼承你爹的遺誌,為匡複漢室出力。娘一個婦道人家,幫不了你們,惟求能老死春陵,守在你爹的身旁,看著你們複興漢室的那一天。 ”劉打斷母親的話,說道:“娘,您放心。兒子一定讓您在有生之年看到複興漢室的那一天。到那時,您就可以安享榮華富貴了。”樊嫻都搖頭笑道:“娘可不敢有此奢望。複興漢室豈是一朝一夕之事,我兒要有長遠的打算,方能有望成功。娘老了,不能跟隨你們東擋西殺,反而成了累贅。寧願安守春陵,靜待你們的佳音。”劉等人聽了,心裏一陣難過。舉事在即,忠孝兩難全。自古賢者都不能兩全,何況他們。

正說著話,劉寬一臉的得意之色又跑了回來,稟道:“回老夫人,諸位公子,小人遵大公子之命拉了十匹贏弱的馬,交與官差,他們還不肯罷休。小人就招呼府上的十幾名家人仆從挈刀弄棍地跑到出口,那幫小子嚇得轉身就跑了。”劉一聽,雙手擊掌笑道:“劉寬,做得好。是該讓他們見識一下春陵劉氏的不凡之處。 ”劉仲也一指劉寬的肩頭,笑道:“劉寬,真有你的,合著主子沒著急,下人猴急起來了。”劉秀卻憂慮地道:“大哥、二哥別高興得太早。如今天下紛亂,新朝官府對我劉氏更是提防三分。劉寬所為更會激起官府的仇視,麻煩的事就在眼前。 ”樊嫻都擔心極了,道:“三兒說得對,你們宜早作防範,以備突發事件。”劉秀望著年近六十的母親,心頭發酸,忙又安慰道:“請母親放心,兒子知道該怎麼做,伯姬扶母親回房歇息。”伯姬點點頭,上前扶著母親站起身來,娘兒倆說著話兒走出門外。

果不出劉秀所料,天剛過午,麻煩就來了。劉弟兄與賓客們正在客廳裏議論時事,劉寬一陣風似地跑進來,叫道:“公子爺,不好了,府外來了一夥官兵,領頭的是個當官的。揚言要我們府裏交出五十匹馬,否則就要衝進來拿人。”眾人一聽,頓時來了精神,賓客朱禧、臧宮率先叫道:“劉大哥,反了吧!人家打上門來了。 ”“是啊,這開門第一仗就交給小弟,保證讓他們有來無回。”劉也是急不可耐,但是,他知道自己有行事莽撞的毛病。因此,用眼睛掃視著劉秀,等待他的意見。

劉秀站起來,語氣堅定地道:“大事尚未謀劃妥當,萬萬不可莽撞行事以防官府警覺。大哥,此事就交給小弟處置吧!”劉點點頭。

“好,此事就交給三弟處置,大家千萬不可輕舉妄動,以免壞了大事。”朱祐、臧宮隻得沮喪地坐回原處。劉秀跟隨劉寬往府門口走去。到了門口一看,不由一怔,隻見一群官兵執戟綽刀堵住去路,為首的正是小眼睛遊徼王新貴。王新貴正大大咧咧地罵人,看見從裏麵出來個年輕的儒雅公子,一眼就認出正是那天壞了自己好事的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王新貴不罵人了,眼睛盯著劉秀,麵帶冷笑,心裏恨不得一下子把對方撕成碎片。

劉秀卻是出奇地冷靜,緊走幾步,來到王新貴麵前,施禮笑道:“不知遊徼大人駕到,小民有失遠迎,請大人恕罪。”王新貴嘴巴一撇,冷笑道:“真是想不到,你還是劉漢宗室。小子,當日的英雄之氣哪兒去了,怎麼今天對大爺這麼恭敬?”劉秀佯裝不知,故作驚奇地問道:“大人之意,小民不明白。小民一向奉公守法,怎麼會跟專門揖盜查奸的遊徼大人有關?”王新貴把眼一瞪,怒道:“小子,你少裝蒜,新野上巳節之事,大爺可不會忘記,”劉秀恍然大悟似地笑道:“謝大人提醒,新野上巳節,小民當眾怒斥過一個強搶民女的市井無賴。好在眾人見義勇為,不待小民動手,就教訓了那無賴一頓,新野城內外,無人不知此事。莫非遊徼大人那天執行公務,也在現場?不然,您怎麼會知道此事的呢?”那群堵在門口的官兵,無人不知王新貴強搶新野美女陰麗畢遭眾人毆打的事,一聽劉秀說起,忍不住笑出聲來。王新貴最怕手下的人知道這件丟人的事,臉脹得通紅,卻是啞巴吃黃蓮 ——有苦說不出。隻得一跺腳,罵道:“大膽刁民,膽敢抗拒官府,不交納馬匹。還不受縛謝罪。”劉秀依然麵帶微笑,又施一禮道:“大人,小民豈敢抗命不遵。當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身為新朝子民,理應為國盡力。朝廷要征用馬匹,小民府裏剛剛買進五十匹精壯驃騎,正好交與大人,也算小民一點報國之心吧!”王新貴憋足了勁兒,想衝進劉府裏報複一番,可是劉秀滿口答應捐獻馬匹給朝廷,他一下子失去了借口,想報複也不成了。何況這多天來,上麵征馬任務催得緊,而有馬的人家早把馬匹藏了起來,他強征硬拉也沒完成一半。沒想在劉秀這兒毫不費力就征到五十匹精壯的驃騎,上麵一定很滿意,自己少不了升官受賞。他心裏一高興,便把對劉秀的仇恨給忘了。口氣一緩,道:“算你識時務。本官在這兒等著。快去把馬匹牽出來。 ”“大人請稍等。”劉秀謙恭地道。然後轉身往回走。

劉等人正坐立不安,一見劉秀回來,慌忙圍上去,七嘴八舌地打聽究竟。劉秀平靜地道:“沒事的,我劉府出五十匹馬捐贈朝廷,小弟已吩咐劉寬去辦理。” 朱祐一聽,急眼了,甕聲甕聲地道:“文叔,你真把五十匹馬給王莽?”臧宮也著急地道:“咱們舉事,哪能沒有馬!給人家馬匹等於打折自己的雙腿。”劉秀耐心地解釋道:“諸位兄長不可心急,咱們要舉事,各路的豪傑還沒有聯絡,宛城、新野的新軍布置還沒有弄清楚,舉事之前,千萬不可因五十匹馬與府官發生衝突,引起官府的警覺,這方是最要緊的。”劉點點頭,掃視眾人道:“三弟說得對,舉事之前,千萬不可打草驚蛇,誤了大事。”正議論紛紛,劉寬疾步走了進來,不安地道:大公子,府裏的馬除了幾位公子和諸位英雄的馬全部湊集在一起,隻有四十九匹,尚差一匹,怎麼辦?”劉一愣。怎麼這麼巧?他平時不事生產稼穡,府裏到底有多少財產、馬匹、仆傭等,一概不知,因此感到很奇怪。

劉仲開口道:“四十九匹已經夠了,那狗官也不見得會計較一匹馬的。”“對,少一匹又怎麼樣?難道他們還敢進府搜搶!”朱祐捏著拳頭道。

“不,一匹也不能少!”劉秀深知王新貴正愁找不著借口報複劉府,不湊夠五十匹馬他不會善罷幹休。

半天不語的劉突然說道:“劉寬,把我那匹黑龍駒算上,送出府去。”眾人大驚,劉寬也呆在那兒不動。劉秀一拉大哥的袍袖道:“大哥,千萬不可。一旦舉起事,你就是軍中主帥,是我們的主心骨,哪能沒有戰馬呢?還是把小弟的黃花馬算上吧!”劉嘉、劉仲、朱韋占、臧宮也一齊爭道:“把我的馬算上!”“我的赤兔馬算上!”“……”劉秀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堅定地道:“諸位不要爭了,就用我的黃花馬算上。湊夠五十匹,先打發走官兵再說。”劉不安地道:“三弟,沒有了戰馬,一旦舉事,你怎麼辦?”劉秀麵向大家,笑道:“諸位別忘了,小弟還有一頭牛呢,一旦臨敵,小弟騎牛也能上陣殺敵。”眾人聽了,哄堂大笑,內心卻欽佩劉秀仁慧過人。劉秀命劉寬率眾家人把五十匹馬牽到府外,親自送到王新貴跟前。王新貴大喜,免不了褒獎劉秀幾句,便命十名官兵驅趕五十匹馬回新野,他則帶著剩下的官兵繼續征拉馬匹。

王新貴總算被打發走了。劉府裏,人心卻是難以平靜下來。劉秀回到客廳裏,眾人圍坐在一起,免不了還是議論舉起反莽。可是舉事難,舉大事更難,千頭萬緒,何處人手。劉心裏還沒有底,禁不住歎息道:“如果我宗室子弟都能跟咱們幾個一樣有匡複漢室之誌,舉事反莽不是難事。可惜我宗室當中膽小怯懦、苟且偷生者大有人在。真使愚兄恨鐵不成鋼啊!’

“伯升兄說得對,”劉謖深有同感地道,“聖公兄(劉玄,字聖公)就根本不把反莽複漢當回事,小弟勸說過好幾次,他反倒說小弟多事,自尋死路。子張伯父幹脆不讓聖公兄跟咱們來往。”劉仲氣得指頭亂敲卓案,叫道:“那些不明時勢的家夥,隻有等到王莽把鋼刀架到他脖子上去才會明白過來。”劉嘉自嘲地笑道:“到那時就遲了,還來不及弄明白,腦袋就搬家了。我就是不明白,樊崇的赤眉軍、王匡王鳳的綠林軍、還有銅馬軍,他們為什麼就不怕掉腦袋,就敢於跟王莽老賊真刀實槍地幹。咱們那些宗室子弟,被老賊毀了宗廟還不知羞恥,真是令人汗顏。”劉秀一聽,不對勁兒,今天怎麼盡是泄氣的話,照這麼說,大事還要做麼。不行,必須給大家鼓勵,於是自信地一笑道:“諸兄差矣,我宗室子弟都有宗廟被毀的痛苦,深受王莽新朝所害,怎麼會不對王莽新朝切齒痛恨呢?宗室世受漢朝厚祿,雖至新朝不少人仍有薄產,尚不至於無一線生路。宗室子弟因而也不願拎著腦袋起而反莽。赤眉、綠林、銅馬則不同,其部眾多是一無所有,無法苟且偷生的窮困子弟,因而,孤注一擲,一意反莽,無所後顧。我等若舉大事,必得喚醒宗室富貴之心,才能一呼百應,迅即壯大隊伍,滅新複漢。”大家一聽,也讚同他的看法,但如何喚起宗室子弟反莽複漢之心,卻是最棘手的難題。大家正一籌莫展,忽然院內傳來一聲淒厲的哭喊聲:“伯升兄,幫小弟報仇啊! ”劉等人一聽,是劉玄的聲音,不由大吃一驚,慌忙向門外奔去,卻見劉玄披頭散發,雙手血淋淋地跪爬進來。劉知道肯定出事,慌忙迎上去拉著劉玄沾滿鮮血的雙手,問道:“快說,出了什麼事?”劉玄已哭倒在地,哽噎著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含渾不清地哭出聲來。

“伯升兄,我爹……他被人殺了!”劉等人腦袋裏嗡了一下,半天才明白過來。劉瞪大眼睛,叫道:“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殺的叔父?”劉玄哭道:“就是那遊徼王新貴,伯升大哥,我爹死的太慘了……”原來,那王新貴離開劉府上,便往劉玄府門口而去了。劉玄府上距離劉四、五裏地,兩家本是劉漢同支,來往密切。’可是,當劉子張得知劉要起事反莽之後,害怕受牽連,便不讓劉玄再與劉弟兄來往。劉玄也樂得不受劉的約束,便依著父親,不再去劉府上。

王新貴趕到劉玄府門口時,恰巧劉玄去外麵玩耍。父親劉子張一聽又是官府來征用馬匹,又驚又恐,他怕得罪新朝官府,隻得命人拉出幾匹贏弱的馬擋官差,其餘的馬匹藏了起來。王新貴隻征到幾匹贏弱的馬,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便進府搜查,果然聽到馬匹的嘶鳴聲。劉子張驚慌失措,堵住馬廄門口,死活不讓官兵進去牽馬,王新貴大怒,忽然抽出鋼刀,朝著劉子張當頭就是一刀。可憐劉子張就因為舍不得幾匹馬競被活活砍死。府裏家人奴仆一見老爺被殺,竟沒一人敢上前。當劉玄回到府上,抱起父親的屍首時,王新貴已經帶領官兵,趕著搶來的馬匹走遠了。

大家聽了經過,個個恨得鋼牙咬碎。劉望著哭成一灘泥的劉玄,真是又氣又恨,怒斥道:“站起來,哭有什麼用?你也算得上是男子漢,有種就梗起腰板去報仇。我府上賓客豪傑都是勇武可用之人,一定能幫你。”朱祐、臧宮一聽,立刻一拍胸脯,朗聲道:“隻要伯升兄一句話,殺王新貴就跟宰豬殺狗差不多。 ”“放心吧!小弟今晚就取那惡徒的人頭。”劉秀阻攔道:“大哥,千萬不可莽撞!”劉打斷了他的話,憤懣地道:“什麼莽撞小心,三弟,我們要是再這樣小心謹慎,隻會讓天下人認為我劉漢宗室軟弱可欺,宗室子弟也隻會更加膽小懦弱。凡舉大事必有危險、有流血。大哥今天就要給宗室子弟做個樣子,為子張叔父報仇,為劉漢宗室出口氣。”劉秀的心為大哥的話所動,一改往日穩重的性格,突然揚起雙拳吼道:“大哥說得對,今天的仇一定要報。不僅仇要報,我們還要聚會聲討新朝官吏的罪惡,激起宗室子弟對王莽新朝的不共戴天的仇恨。”劉頓時明白了劉秀的用意,心中佩服三弟謀略過人。忙近前問道:“三弟可有殺賊妙計?”劉秀胸有成竹,輕輕點頭,走到劉玄跟前拉著他的雙手道:“聖公兄,叔父慘死,你可有手刃仇人之勇氣?”劉玄拭幹眼淚,一改往日柔弱之氣,圓睜雙目,叫道:“你放心,不報殺父之仇,枉為人也。 ”“好,一切聽從小弟安排。”數日之後,劉玄按著劉秀的主意,從府裏取出好酒好菜,在春陵最熱鬧處大擺酒宴,當地尊長名人都被邀請入席。恰巧,王新貴又來春陵征用馬匹,也接到劉玄請柬,他還不知道被自己一刀砍死的就是劉玄的父親。接到請柬時,以為是劉氏有意巴結自己,便欣然前往。與當地尊長舉盅痛飲。正喝得高興,忽聽席中有人放聲高歌:“朝烹兩都尉,遊徼後來,用調羹味!”王新貴一聽,這不是存心拿他這個遊徼大人開涮嗎?是誰如此大膽?循聲望去,卻是席中兩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在以箸擊案,縱情高歌。

遊徼大人哪裏咽得下這口氣,立刻起身離座,一步邁到兩個漢子席前,抓起席案,兩手一用力,把席案翻了個底朝天,杯盤碗盞唏哩嘩啦摔得遍地都是。那兩名漢子頓時大怒,立刻一左右,擒住王新貴的雙臂,口裏大聲罵道:“堂堂遊徼大人,人家好酒好菜招待你,竟敢擾鬧宴會,掃了大夥兒的興,真他媽的不是東西。大家說,怎麼處置他?”席中多是劉漢宗室,平日就痛恨欺壓他們的新朝官吏,一時人心大快,唾口痛罵。王新貴沒想到有人敢對他無禮,氣得破口大罵道:“大膽的刁民,我是堂堂的新朝遊徼,你們敢毆打朝廷命官,就是造反,要犯滅門之罪的!”王新貴話音剛落,劉秀突然從人群中站出來,用手一點,怒斥道:“今天打的就是你這個朝廷命官。諸位,此人是新朝走狗,一貫無惡不作。新野上巳節,他強搶民女,被在下教訓後,不思悔改,仍舊助紂為虐,幫助官府征搶馬匹,強掠民財,欺淩我劉氏家族。尤不可恕的是,為征搶馬匹,競把宗族叔父劉子張老人活活砍死。血海深仇,今日得報。諸位宗族尊長為證。”王新貴這才明白,這場酒席是專為他擺設的。耳聽劉秀曆數其罪,不由心驚膽寒,想掙紮,卻被兩名大漢鐵鉗一樣擒住雙臂。他猛然一抬頭,看見一個年輕人,手握鋼刀,眼中噴火,一步步走過來,頓時,魂飛魄散,拚命哀號道:“饒命啊!”劉玄與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手中鋼刀突然落下,隻聽一聲慘叫,頓時血光進射,濺得他一臉一身全是鮮血。從沒殺過人的劉玄一看見鮮血,頓時暈了過去。

圍觀的鄉老宗室一見殺了惡吏,人心大快,都覺出了一口惡氣,齊呼“殺得好!”但也有那膽小怕事者一見出了人命,嚇得變了臉色,轉身欲走。這時,劉大步走到王新貴屍首前,高舉雙拳,激昂地說道:“各位鄉老族親,我劉氏本是皇親貴胄,因漢室被篡,不但榮華富貴沒有了,還要受盡新朝官吏欺淩,舉家性命也難保全。大家難道就甘心受人欺淩嗎?”“不甘心!”人群中有不少人揮舞雙拳吼道。但也有人發問道:“伯升之意,是要我等造反麼?”劉慨然道:“造反便是叛逆新朝,滅門之罪,我劉伯升也不願拿大家的性命做兒戲。可是,情勢所迫,不造反別無生路。這天下本是我劉氏的,竟被人家硬生生奪了去。作為宗室子弟,能夠心安理得嗎?新朝視我劉氏如寇仇,豈容我劉氏有出頭之日。聖公家仇,便是明證。諸位切莫讓人家刀架脖子,還任人宰割。遊徼被殺,官府不會善罷甘休,我們應有所準備,不能坐以待斃。”眾人聽了劉之言,頓時啞然無聲,有人則麵露驚慌之色。這時,劉秀又開口言道:“我們不願輕言造反,可是大家要有揭竿而起的準備。官兵說到就到,滅頂之災就在眼前。請諸位不要慌張,聽我大哥劉伯升指揮,窮途末路,揭竿而起未必不是好事,一則可匡複漢室帝業,二則可得榮華富貴。奮起一搏總比坐等待斃強過百倍,這是一個淺而易見的道理。”人們麵麵相覷,終於有兩名長者走到劉弟兄跟前,執手言道:“伯升兄弟素有大節,慷慨勇為,我宗室榮尊就托付足下了。 ”人群中終於傳出呼叫聲:“願聽從伯升差遣。”劉、劉秀終於滿意地笑了。

遊徼王新貴被殺,官府果然震怒,第二天天還沒亮,春陵已是一片人喊馬嘶之聲。劉一套刀法尚未練完,府裏的家人就急跑進來道:“大公子,不好了。官兵包圍了劉玄公子的家,還抓了不少人呢!”劉一聽。問劉秀道:“三弟,聖公府上,你安置好了沒有?”劉秀把長刀一丟,沉著地答道:“大哥放心,聖公兄昨晚就被小弟護送出莊,投綠林軍去了。府中仆傭人等全走光了。 ”“官兵怎麼還抓了人?”“也許抓的是族人吧!咱們看看去。”劉帶著弟兄賓客,暗藏利刃,徑直往劉玄府門前而來,遠遠就看見劉玄府裏火光衝天,必是被官府放火焚燒。眾人心頭燃起怒火,一陣疾走,不多時,就到了劉玄府前。隻見一百多名官兵正在用馬鞭抽打幾十個被捆綁起來的族人。一個穿著遊徼官服的中年人騎在馬上,揮著馬鞭,喝叫著:“給我朝死裏打,看他們說不說?”劉大怒,一步衝上前去,喝道:“住手!”揮鞭毆打族人的官兵不知何故,一時全住了手。那遊徼忽聽有人敢出頭,轉目一看,跟前站著一個威武的青年公子,不由大怒,用馬鞭一指,喝叫道:“閣下何人?敢阻撓我等行事!”緊跟劉後麵的劉秀跟遊徼一照麵,頓時怔住了,這人好麵熟,像是在哪裏見過。正回憶不出,隻聽劉硬梆梆地答道:“小民劉,請問大人是誰?為何毆打我劉氏族人?”那遊徼一聽劉二字,心裏一動。劉平日慷慨大義,勇武過人,在南陽算得上小有名氣,不是軟弱可欺的主兒。因而他多看了一眼對方,答道:“本官是新任遊徼韓虎。你族人劉玄殺死前任遊徼大人王新貴,本官奉命前來緝拿。劉伯升,你不要阻撓我執行公務!”韓虎一報名兒,劉秀忽拉一下想起來了。當年他和劉玄去新野賣穀,在酒店裏遇著一個豪飲的女子,與劉玄比試喝酒。正喝得較勁的時候,就是這個韓虎衝上樓來,擾了他們的酒興,那女子好像是韓虎的妹妹,被他強拉走了。

劉秀認出韓虎,韓虎卻認不出他來。因為劉秀那時才十五六歲,一晃多年過去了,容貌變化太大了。韓虎隻聽說過劉的名頭,根本沒有注意他。

劉一揖首,恭敬有禮地道:“原來是新任遊徼韓大人,小民失敬。劉玄殺死王遊徼的事,小民也知道。王遊徼強征馬匹,妄殺劉玄之父。劉玄為報父仇,才手刃仇人。如今已遠避他鄉,大人來遲一步了。”韓虎當然知道劉玄不會留在府裏等死,但是依劉玄之力,不可能手刃王新貴,必有人同謀相助,上頭的意思很清楚,決不能放過劉氏宗族中任何不滿新朝的人。因而,他冷笑一聲道:“劉玄雖走,可是他的同黨尚在,本官就是來緝拿他們歸案的。”劉哈哈大笑,道:“韓大人,劉玄不過是為報父仇,一怒之下,殺了王遊徼,小民和春陵百姓親眼所見,哪裏來的同黨?大人強拿我族人實在是沒有理由。 ”韓虎大怒:“劉伯升,你敢過問本官的事,難道要造反麼?”“小民是新朝順民,豈敢造反,可是大人拿不住殺人逃犯,卻來毆打我劉氏族人,不僅劉伯升不服,春陵劉氏沒有人會服大人的。”“對,我們不服!”劉秀弟兄和賓客人齊聲吼道。

“大人無理,我等不服。”不知何時,聚集在四周,幾百名的春陵鄉老也揮舞雙拳示威似地呼叫道。

被官兵捆綁著的幾十名族人也理直氣壯地叫道:“大人,我等冤枉,快放了我們。”韓虎掃了一眼劉弟兄賓客和周圍的人山人海,方知春陵劉氏早有準備。如今天下紛亂,起兵反新者到處都是。如果一意相逼,春陵劉氏必反,這個責任他難以承擔。可是,如果就這麼放人,未免太讓他們小瞧了。劉氏人多勢眾,自己和這百十名官兵難以對付,可是憑自己手中刀對付劉一人應該不成問題,打贏了劉,既可奪回麵子,也可鎮懾眾人。思謀妥當,韓虎寬容地一笑道:“劉伯升,不是本官與你劉氏過不去,實在是身在公門,身不由己。若要放人,也不難。你若能勝了我手中刀,韓某立刻放人回城,如果你輸了,就要跟本官一道,給上麵一個交待。怎麼樣?”劉沒想到他要與自己較勁,正手癢呢,當然求之不得,嘴上卻謙恭地道:“若不是大人提議,別人還以為小民要造反呢。大人高見,小民豈敢不從。隻是小民的坐騎也被你們征用去了。隻好步下陪大人走兩招了。”韓虎一聽,正中下懷。自己在馬上,三招兩式斬了劉,劉氏人眾不戰自潰。因此,他毫不謙讓,伸手摘下虎背大砍刀,刀尖一指劉,冷笑道:“劉伯升,這是你自尋死路,怪不得韓某。”劉手中沒有長兵器,隻得笑道:“請問大人,可否借小民兵器一用。”韓虎不屑一顧:“我手下的兵刃任你選用。 ”“小民謝了。”劉說話的功夫,身形甫動。眾人還沒有看清楚怎麼回事,他手中已多了一支長矛。而韓虎身旁的一個兵卒突然驚叫道:“我的兵刃不見了。”劉長矛在手,隨隨便便往韓虎馬前一站道:“大人,請了!”韓虎一心隻想盡快殺了他,便不顧身份,手中大刀一掄,搶先進招,直奔劉當頭劈下。劉第一次與官兵交手,熱血沸騰,眼見大刀劈下來,才抬手挺矛招架。就聽當”地一聲刀矛相碰,火星四射。韓虎的大刀被進開多高,劉也倒退了一步。

韓虎大吃一驚,表麵上看對方似乎力怯後退。但實際上自己在馬上,居高臨下,一刀劈下,有千鈞之力,劉竟沒費勁就招架住了,功夫非同一般,他不敢大意,二次回馬,一拍大刀,對準劉攔腰斬來。劉橫矛撥開,再不相讓,尋機進招。兩個人,一個馬上,一個馬下。一口大刀,一杆長矛,鬥了起來。

十幾個回合之後,劉也有些著急了。看來韓虎真有點本事。今天是第一次與官軍交手,這麼多的宗室子弟瞧著呢。不拿出點絕活製服這姓韓的,如何能激勵宗族。想至此,突然大喝一聲:“大人,當心了!”長矛一抖,如銀蛇吐信,“唰唰唰”一矛快似一矛,矛矛不離韓虎的咽喉前胸。韓虎嚇得變了臉色,手使大刀,左躲右閃帶招架,完全是一副被動挨打的樣子。劉氏宗族一見,歡呼雀躍,齊聲喝彩。

“好武藝,伯升準贏!”劉受到鼓舞,長矛攻得更急。趁韓虎隻顧自身的時候,突然長矛抽回,對準他胯下自馬的脊背刺去,白馬一驚,沒能躲開,給刺個正著,疼得它“噅噅”暴叫,前蹄騰空而起,直立起來。韓虎在馬上還能坐得住嗎,“撲通”一聲給扔到地下了。

“好啊!”劉氏宗族歡聲雷動,齊聲叫好。韓虎被摔得全身疼痛,滿麵羞紅,半天也爬不起來。身邊的兵卒慌忙上前,把他攙扶起來。劉故作驚慌,近前施禮賠罪道:“小民該死,沒想到大人那匹馬不行,把大人摔成這樣。”韓虎連疼痛帶生氣,呲呀咧嘴,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他心裏清楚,春陵劉氏已有造反之心,今天摔一跤還算幸運,如果真的兵對兵、將對將打起來,今天全完蛋。可是,剛做了遊徼的他還要在手下人找回麵子。因此,咬牙切齒地對劉叫道:“劉伯升,你等著,待本大人換了戰馬再與你見個高低。我們走。”手下兵卒慌忙牽過一匹馬來,扶著韓虎上馬。其餘的官兵得了命令,丟下捆縛的人,擁著垂頭喪氣的主子,狼狽而去。

初秋佳日,天氣晴和。往年這個時候,路兩旁的莊稼地裏早該是五穀飄香、豐收在望的景象了。可是今年南陽旱荒,路兩旁除了荒草,難以見到成片的稻穀。路上,除了成群結隊的饑民,便沒有多少行人了。

劉秀和劉稷並肩坐在牛車上,身後車子裏裝著滿滿的穀子。這些穀子是劉秀大田裏深耕細作獨獲豐收的結果。南陽旱荒,宛城米貴,一斛十金。他們這是專門去宛城賣穀。當然,賣穀隻是掩護,他們還肩負著特殊的使命。

今年南陽荒饑,百姓腹中無食,還要交納新朝多如牛毛的賦稅。天怒人怨,時勢對春陵劉氏起事極為有利,劉更是緊鑼密鼓地加緊起兵的準備。韓虎去後,官府再沒派兵來春陵,但劉秀仍放心不下,為謹慎起見,便向大哥請命,去宛城探聽虛實,觀察官兵的布置情況,為日後起兵攻宛做準備。

牛車緩慢而平穩地行駛在通往宛城的驛道上,劉秀遠望宛城,對駕車的劉稷再一次叮囑道:“稷兄,凡事小心。要記住咱們此行的目的,千萬不可招惹是非。 ”劉稷笑道:“放心吧!哥哥早晚得伯升兄教誨,知道該怎麼做!”兩人說笑著,打發漫長的行程,直到日頭偏西,牛車才走近宛城南門。城門口,幾十個官兵執刀拿矛,戒備森嚴,進城的人排成隊,挨個被盤問一番,凡可疑之人立刻被官兵緝拿審問。

劉秀牛車剛進了城門,就有幾個官兵上前盤查。

“哪裏人,進城幹什麼去?”劉秀一身富家子弟打扮,坐在車上一動不動地答道:“春陵人,進城賣穀去。各位給個方便吧!”官兵一見是有錢的人家,客氣多了,圍著牛車看了一圈,確係賣穀,便放行了。

牛車進城。宛城是南陽郡治所,在當時是除了長安、洛陽之外,天下最繁華的城市之一。劉秀來過不少次,領略過這座城池的繁華盛景。可是,如今天下兵荒馬亂,這裏也蕭條冷落多了。街上除了成群結隊的乞丐,便是腹中無食的饑民。

劉秀、劉稷再也無心觀賞街景,趕著牛車直接奔糧市。糧市也是冷冷清清,隻有幾家賣穀子的。周圍倒是圍著幾十個衣衫破舊的人,可是賣主囤貨居奇,穀子貴得驚人,窮苦人家誰買得起?劉稷找了處幹淨的地方,把牛車停下,兩人跳下來,拆開蓋著穀子的布,開始賣穀。那些等待買穀子的人一見又來新賣主,轟地一聲全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央求道:“穀子多少錢一斛?”“行行好,便宜點吧!”“……”劉秀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姑娘擠在人群中,可憐兮兮地望著自己,心念一動,忙走過去,撥開人群,把小姑娘領到自己跟前,親切地問道:“小妹妹,你也是買穀子的?”小姑娘點點頭,雙目無神地道:“我奶奶,我爹都餓死了。我娘和小弟三天沒吃東西,也快要餓死了。 ”“你呢?”“我也兩天沒吃東西。好心的公子,您能賣穀子給我嗎?我有錢。”小姑娘說著,舉起小手,鬆開手掌,三枚被汗水浸濕的五銖錢顯現在劉秀眼前。

又是五銖錢。劉秀知道五銖錢被王莽幾次改幣後,也貶得一文一不值了。自己在長安遊學時就深受其苦。可是,麵對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他能說這錢一文不值嗎?稍作沉思,他似乎有了主意。便接過那三枚五銖錢,對小姑娘說道:“小妹妹,你有錢,當然可以買到穀子。”說完,便命劉稷取過十斛穀子,倒進小姑娘破舊的布袋裏。

小姑娘買到穀子,高興極了,忙給劉秀跪下,磕了個頭,遭:“多謝公子,請問公子叫什麼名字,我娘說過,恩人的名字要記在心裏,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人家。”劉秀非常感動,本不想說出自己的姓名,可是,出於自己的目的,還是大聲說了出來。

“我們是春陵劉氏,劉劉伯升府上的。”買穀的人們一見遇著行善的人家,忽拉一聲全跪倒在地,齊聲求道:“劉公子是大善人,救救我們窮苦人吧!”劉秀麵對眾人,和善地道:“諸位不要著急。我劉氏以天下蒼生為念樂善好施,決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有人餓死而不管。一個個來,人人有份。”說完,便命劉稷賣穀子。劉稷不解,邊量穀子便嘟囊道:“我說文叔,你哪兒是賣穀子,簡直是賑濟災民麼!”“不錯,我就是賑濟災民。天下紛亂,民不聊生,方顯我劉氏好生之德。 ”劉秀大聲答道。

買穀的饑民剛走,又一群人聞訊趕來。劉秀滿滿一車穀子,不消半個時辰,“賣”得精光。

望著空空如也的牛車,劉稷心疼地道:“文叔,這可是你辛苦一年的收成,就這麼白白丟給人家,多可惜。”劉秀低聲道:“稷兄有所不知,我劉氏欲複漢室帝業,必取得人心,這一車穀子作用大了,不消一日,我春陵劉氏的名聲就會傳遍宛城。何況,咱們賣掉穀子,也可去做要做的事。”劉稷一聽,直敲自己的腦殼,到底是有學識的人,做事就是不一般,自己怎麼想不到呢。

兩人收拾好東西,正要離開,忽聽身後有人問道:“請問兩位是春陵劉氏何人?”劉秀轉身一看,卻是一位衣著華貴的年輕公子,手搖折扇,姿態雍雅地站著,一雙細長的眼睛,笑殷殷地望著他們。劉稷頓生戒備之心,漠然問道:“閣下何人?有何貴幹?”華貴公子對他們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並不在意,依舊笑嗬嗬地說道:“兩位還沒回答我的話呢。回答之後,我自會回答你們的問題。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劉秀不願失禮於人,便答道:“在下是春陵劉秀,劉文叔,這位是族兄劉稷。”華貴公子一聽,頓時喜形於色,忙收起紙扇,上前深施一禮,謙恭地道:“果然是故人劉文叔到了。李某有禮了。”兩人茫然不解。劉秀忙客氣地問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華貴公子抬起頭,笑道:“劉兄貴人多忘事,在下就是李軼。我兄長李通的名頭,劉兄聽說過吧!”劉秀霍然醒悟,十多年前,李通、李軼弟兄曾去自己府上為被劉怒殺的姨丈申徒臣尋仇。可那時他們還是孩子,這麼多年過去了,怎麼可能認出來。倒是李通不仕新朝,行俠仗義,在南陽頗有些威名。劉秀忙一展笑容,還禮道:“想不到會遇著李公子,在下失敬了。”“不客氣,”李軼神采飛揚,真像是遇著故人似的,拉著劉秀的手道,“我兄長正要去春陵拜會你們弟兄,有要事相商。不想在此遇著了。兩位劉兄,快隨小弟去見我兄長。”劉秀沒想到初次見麵的李軼竟邀請他們,忙推辭道:“李公子不必客氣,我們還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擾了。”李軼急了,道:“劉兄,小弟不是客氣,實在是我弟兄有要事跟劉兄計議。煩請劉兄走一遭。 ”劉秀遲疑難決,心存疑忌。當年大哥一怒之下,殺了申徒臣。雖說十多年過去,可是李氏兄弟會不會還懷恨在心。初次相見,就盛情相邀,會不會是圈套。

李軼見劉秀低頭不語,忍不住怒火,譏笑道:“想不到春陵劉氏如此膽小怕事,難道我李府是人間地獄麼?”劉秀豈肯讓人小瞧,斷然道:“李公子不必動怒,在下隨你前去就是。”劉稷忙道:“文叔,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了!”劉秀笑道,“人家府上又不是人間地獄,小弟不用你保駕。”李軼卻道:“劉稷兄不是外人,也一同去吧!”劉秀點點頭。於是劉稷駕車,劉秀、李軼上車,按照李軼的指點,牛車駛上大街。

李府並不遠,牛車雖慢,也隻沒多會兒,一轉彎就是。李氏做大生意起家,是宛城著姓,宅院自然富麗堂皇。劉秀、李軼下了馬車,登上門前石階,守門的家人慌忙躬身施禮,李軼命人一邊通報家兄李通,一邊好生招待劉稷,自己則帶著劉秀穿過庭院,直奔客廳。

劉秀剛走過花壇,就看見正廳門口走出一個衣冠整齊、風度雍雅的男子,那男子看見兩人走來,慌忙疾步迎上前來,朝著劉秀躬身下拜。

“劉漢宗室駕到,李通有禮了。”劉秀吃了一驚,王莽篡漢,再沒有人把劉漢宗室當回事,沒想到在李府,自己竟受到這麼高的禮遇,他慌忙伸出雙手,屈身去扶李通。不料,袖中突然彈出一物,當啷落地,李通、李軼看時,卻是一柄利刃。李通大惑不解,問劉秀道:“文叔,這是為何?”劉秀頓覺窘迫,但事已至此,遮掩推辭反為不美。於是坦然答道:“劉兄倉促而來,袖藏利刃,以備不測。”李通問的直白,劉秀答得坦然,雙方會心地一笑,李通坦誠地道:“申徒臣醫德卑劣,罪惡昭彰,令兄怒殺他,自在情理之中,十多年前,我弟兄二人不明大義,登門尋釁,多有得罪。李通在此賠罪了。”說完,又是伏身一拜,李軼也隨著兄長一道賠禮。

劉秀感動不已,疑忌頓逝,慌忙扶起二人,坦誠地道:“兩位性情中人,所為也在情理之中,何罪之有?倒是我劉氏該向你們賠罪才是。”李通見他舉止文雅,言辭謙恭,十分歡喜,便不再客氣,一揮手道:“文叔,請客廳一敘。”三人進了客廳,仆傭獻上茗茶。李通率先開口道:“春陵劉氏殺遊徼,敗韓虎,威名傳遍南陽。我弟兄早有仰慕之心,今日總算得緣相見。”劉秀戒備之心雖無,但宗室起兵反莽之謀卻不可輕易告人,便淡然一笑道:“宗族所為,時勢所迫而已。我劉氏積弱多年,實在不值得英雄仰慕。”李軼性情急躁,耐不住劉秀的沉穩性格,忍不住站起來直通通地說道:“你們是高祖子孫,王莽篡漢,奪了你們的天下,難道你們就甘心受辱,沒有反莽複漢之意?”劉秀暗吃一驚,因不明其意,表麵上依舊沉著如故,沉默不語。

李通雙手抱拳,坦言道:“實不相瞞,我李氏早有反莽複漢之誌,奈何師出無名,才隱而不發,家父李守,專研讖諱之術,做了王莽的宗卿師。數月前,我弟兄二人做生意去長安。家父私語道,‘劉氏複興李氏為輔’。我們從長安回來,便圖謀起事。南陽劉氏宗室,隻有春陵劉弟兄素有威名,可成大事。因而才相邀文叔人府,相商大計。”劉秀聞言大喜,終於放下心來。坦然笑道:“令尊大人李宗卿師,在下長安求學時也曾晤麵。可惜,當時在下對令尊疑忌甚深,不得暢言敘談。如今想起來才明白,令尊是有意試探在下。 ”“家父也提起過此事。”李通接過劉秀的話,“令兄劉慷慨有大節,很受家父尊崇。曾言複興漢室者,非令兄莫屬。但不知你們有何打算?”劉秀麵對真君子,不再掩飾,坦然相告,道:“我宗室不堪忍受新朝官吏欺淩,早有反莽之心。家兄劉以匡複漢室為平生之誌,正在圖謀起事。在下此次來宛城,就是察探城中虛實,探明官兵布置,為起兵攻宛做準備。”李軼一聽,笑道:“劉兄何必費盡心機,你需要的東西都在我弟兄掌握之中,盡管拿去好了。”李通也點頭稱是。

劉秀欣喜不已,忙揖手道:“在下正求之不得,請李賢弟不吝賜教。 ”李軼道:“春陵劉氏殺遊徼,敗韓虎,叛逆之心昭然若揭,南陽官府不是不清楚,沒有派兵鎮服的真正原因是南陽局勢動蕩,官府無力應付。東方赤眉軍攻城掠地,勢如破竹。王莽派太師王舜,更始將軍廉丹統兵十多萬,東向進攻赤眉軍。可是新軍未逢赤眉,沿途掠劫,百姓恨之入骨,傳言‘寧逢赤眉,莫逢太師;太師尚可,更始殺我。’不得人心的新朝軍隊怎麼能打勝仗?結果,赤眉軍在成昌以逸待勞,大敗新軍,樊崇斬更始將軍廉丹首級,東方盡歸赤眉軍所有。 ”“打得好!”劉秀情不自禁擊掌讚歎。成昌之戰,新軍慘敗,他也聽路人說過,可是都不如李軼說得詳細、具體。

李通見他高興,欣然道:“文叔,南方綠林還有捷報傳來,更令人驚喜。”劉秀動容。

“願聞其詳!”“王莽派兵東擊赤眉的同時,詔令荊州牧調撥十萬軍隊進擊綠林山。綠林山英雄王匡,率義軍戰荊州兵於雲杜,大敗莽軍,殺敵五萬多人,盡獲輜重糧草。荊州牧如喪家之犬,拚命逃奔,又遭綠林軍馬武截擊,親兵衛隊也被殺得一個不剩。荊州牧還算聰明,換上婦人衣飾,挑小路逃跑,總算撿回一條性命。”李通剛說完,劉秀和李軼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對於劉秀來說,從父親過世到長安遊學歸來,多次受到新朝的欺淩、折辱,今聞新朝宰狼狽敗北,當然笑得開心、暢快。正笑得痛快,忽聽李通說道:“本來東赤眉、南綠林,王莽必無回天之力。可惜恰在此時關東發生災蝗,疾疫流行,綠林山也難逃噩運,義軍將士染疾而死者過萬。王莽趁機遣心腹之將納言將軍嚴尤、宗秩將軍陳茂南擊綠林軍。綠林軍一方麵為躲避瘟疫,一方麵為保存實力,被迫下山,分兵兩路向外發展。由王常、成丹、張卬“耿弇統領的一支為南路,西入南郡號‘下江兵’。由王匡、王鳳、馬武、朱鮪統領的一支為北路,北入南陽,號‘新市兵’。”劉秀一聽到王常的名字,驚喜地道:“王常果然不是尋常之輩。李兄了解他的情況嗎?”李通不解地笑道:“莫非文叔與王常有舊?可惜在下說的這些情況都是從南陽官府邸報上看到的。至於綠林軍的英雄們,在下一個也不曾見過。”劉秀不好意思地道:“在下與王常僅有一麵之緣,知之甚少,李兄請接著說下去。”李通呷了口茶水。

“綠林軍雖然受挫,但下山之後,對咱們南陽百姓起事反莽極為有利。平林人陳牧、廖湛聚眾數千人,響應起兵,也稱綠林軍,號‘平林兵’。如今,新朝暴虐,百姓分崩,南陽饑荒,兵革並起,這是天亡新朝。複高祖之帝業,定萬世之秋,當在此時,春陵劉氏,還猶豫什麼?”劉秀被李通一席話說得熱血沸騰,情緒激昂起來。王莽篡漢,劉氏積弱,天下人思漢之心有之,但真正主動提出匡複漢室的,李氏為第一人。他感激不盡,起身伏拜,啼泣曰:“兩位英雄明大義,尊古禮,壯誌扶漢,實是天下之福,漢室之幸,劉某不才,先行拜謝了。”李通忙把他扶起,連連搖手道:“文叔何必如此。當此南陽騷動,王莽也有警覺,已遣心腹甄阜為前隊大夫、南陽太守梁立賜為屬正(南陽都尉),更遣繡衣使者蘇伯阿出巡地方,專門對付叛亂的義軍。形勢危急至此,春陵應早定大計,相機而動。”劉秀拭淚而起,激昂地道:“春陵劉氏,早已蓄勢待發,隻是苦於無外援內應,功敗垂成。今有二位英雄相助,還有什麼可擔憂的。劉某不才,可代表宗族決斷一切。李兄有何高見,請盡管說。”李通大喜,起身離座,道:“文叔果然爽快。李通不才,願作籌謀。南陽府郡,故人頗多,消息靈通。我弟兄二人願結城內豪傑故舊,以作內應。半月之後,便是材官都試騎士日,甄阜、梁立賜必親臨校場檢閱騎士,我們趁機劫持他二人,以號令百姓。你們春陵劉氏同時舉兵相應,兵臨城下,威懾新軍,宛城可得! ”“李兄好計謀,大事可成!”劉秀讚歎道,異常欽佩李通的謀略過人。材官都試騎士日就是每年的立秋日,這一天地方官府最高官員檢閱軍隊,並考檢選拔善於騎射、武藝非凡的士卒。李通選在這一天劫持甄阜、梁立賜起事,既可出其不意,又可擴大影響,可見是經過周密考慮的。

計議已定,三人相擁歡笑。劉秀還有些不放心,說道:“事關大家的性命,李兄千萬要小心謹慎,有什麼難辦之事,盡管開口,我春陵漢室一定鼎力相助。 ”李通笑道:“文叔盡管放心,我弟兄二人已謀劃多日了,諸事俱備。隻是家父尚在長安,我已命族侄李季昨日動身去長安。離起事之日尚有半月,家父有足夠的時間潛歸宛城。”劉秀完全放心了。這時,天已擦黑,李通一邊命人備辦酒宴,一邊請來劉稷。劉秀告以真情,劉稷沒想到有此異外收獲,高興萬分,忙與李氏兄弟施禮拜謝。

酒宴備齊,李通、李軼盛情邀請客人入席,酒筵之上觥籌交錯,談笑風聲,四人都被一項偉大的事業激勵著,情緒激動,酒也喝得爽快,不知不覺,全喝得酩酊大醉。劉秀、劉稷當晚宿在李府。

第二天,劉秀、劉稷回春陵,李通、李軼一直送出城外,一路上,劉秀又反複叮嚀他務必小心謹慎,確保行動萬無一失,李通李軼一一答應。

四人依依惜別,劉秀、劉稷依舊趕著牛車上路。兩人想著舉事,心裏高興,恨不得一步跨到春陵。劉秀的這頭大黃牛,腿粗體健,春天播種耕地,秋天拉車載運,為主人的田地豐收出過大力,劉秀最愛惜這頭牛,平日耕作駕車,從不允許家人鞭打它,有時還親自伺候。但是,劉秀今天歸心似箭,嫌大黃牛走得太慢,便讓劉稷坐在旁邊,親自駕車,手舉鞭子“啪啪啪”就是三聲響鞭,大黃牛從沒受過這份虐待,不知道主人犯了哪根神經,出手這麼狠,它登時發出了牛脾氣,沒命地往前奔跑,牛車行駛飛快,兩旁的樹木、行人被飛快甩到後麵。

黃牛跑得快,比起馬車慢不了多少,劉稷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文叔,你這頭大黃牛的腳力比起馬匹遜色不了多少,將來起來,說不定能馱你上陣衝鋒,殺敵立功呢!”劉秀得意地一笑。

“騎牛上陣,古已有之。古時黃飛虎騎五色牛衝鋒陷陣,屢立戰功,幫助西岐姬昌打下周朝天下。道家的祖師爺李耳,騎一頭青牛,得道成仙,名載汗青。我劉文叔難道就不能騎牛上陣,建功立業麼?”“以文叔雄才大略,何愁不能建功立業。”兩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大黃牛跑得更歡。

突然,劉稷用手一指前方,叫道:“前麵有官軍!”劉秀仔細一看,果然前麵一裏多地的官道上,行進著一支儀仗隊,隊列中一麵杏黃的彩旗隨風飄擺,隱約可見繡著飛龍在天的圖案,另有一麵紅色旗子上繡著一個“蘇”。劉秀嚇了一跳,驚叫道:“飛龍旗!肯定是新朝王室顯貴。”劉稷慌忙叫道:“快,停車回避!”劉秀看見飛龍旗的時候,雙手就忙著去拉牛韁繩,可是,大黃牛仿佛牛脾氣還沒有發作完,毫不反應,還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跑。

劉稷趕緊跑到前頭幫忙,兩人用力去拉韁繩。

“籲。籲”籲籲……”忽然,韁繩一鬆,把兩人閃倒在車廂裏。大黃牛“哞”地,慘叫一聲,不但沒停止,反而發瘋似的往前飛奔。原來牛鼻子被拉穿了,血流如注。眼看的牛車衝向儀仗隊,劉秀、劉稷暗道:“完了,衝撞了朝臣顯貴,非被殺頭不可!”還真是被劉秀猜著了。前麵來的正是新朝皇帝的心腹,王莽的特遣繡衣使者蘇伯阿,蘇伯阿奉旨出巡南陽地方,剛在新野巡視完,返回宛城。

蘇伯阿車轎的左邊是新野尉屠天剛,右邊是心腹家將蘇地龍,前後簇擁著二十名甲胄鮮明執戈背箭的羽林軍。

大黃牛離蘇伯阿的儀仗越來越近,前頭的羽林軍一看,嚇了一跳。保護大人這麼多天,還沒遇著過這樣的敵手。頓時不知所措亂成一片。眨眼的功夫,牛車衝進隊伍。十幾個羽林軍被撞倒在地,其餘的往兩邊一閃。眼看大黃牛往蘇伯阿的車轎奔來。新野尉屠天剛慌忙扔戈下馬,迎著大黃牛衝上來。突然,他張開雙臂猛地抱住牛頭,大喝一聲:“籲!”隻見大黃牛像被釘住似的,“咯噔”一聲停了下來。跌倒在馬車裏的劉秀、劉稷爬起來,正要下車,卻被羽林軍的刀劍逼住。蘇地龍提馬上前,用手一指,罵道:“好小子,敢衝撞使臣大人的儀仗,活得不耐煩了。”劉秀暗忖脫身之計,悄悄給劉稷使了個眼色,慌忙在車廂裏跪下,故作驚慌地道:“小民該死,衝撞了大人,您大人大量,饒了小民吧!”劉稷也結結巴巴地哀求道:“求……求大人饒命!”屠天剛鬆開大黃牛,對蘇地龍道:“說不定這兩個人就是亂民,圖謀行刺蘇大人。跟他們噦嗦什麼,拉下車砍了算了。 ”蘇地龍“嗯”了一聲,對身邊的羽林軍吩咐道:“對,給我砍了,扔到河裏去。”羽林軍遵命,上前幾個人把劉秀、劉稷拉到車下。劉秀一看,沒辦法,隻有一拚了。正要暗示劉稷動手,忽聽有人叫道:“慢著!”羽林軍舉起的鋼刀放下了。劉秀、劉稷回頭一看,蘇地龍的身後站著一個穿袞衣,戴朝冠,年約五十的人。蘇地龍一見,慌忙跪拜道:“主子爺,您怎麼出來了?這兩個刁民衝撞您的車駕,小人正要砍了他們的狗頭。”屠天剛也慌忙躬身施禮道:“蘇大人,這兩個人可能是亂民,為絕後患,下官以為還是殺了為好。”劉秀、劉稷對屠天剛恨得咬牙切齒,暗罵道,新朝走狗,心如蛇蠍,總有一天,也讓你明白我是何等樣人。

蘇伯阿對家奴和走狗的話未置可否,卻走近劉秀和劉稷,上下掃量著兩人一遍,威嚴地問道:“你們是幹什麼的?哪裏人?叫什麼?劉秀裝作膽怯,慌忙跪倒答道:“小人是老實本份的生意人,就住在長聚,我叫河流,他是我堂兄,叫河川。”劉稷也裝作害怕的樣子,隻管給蘇伯阿磕頭求饒。

蘇伯阿冷笑一聲,突然喝斥道:“大膽刁民,膽敢欺蒙本官。你們姓劉,是春陵劉漢宗室,對不對?”劉秀、劉稷吃了一驚,蘇伯阿怎麼會知道他們的底細。不對,老賊肯定是故意使詐,千萬不能中計。兩人故意裝作糊塗的樣子,回道:“大人錯了,小人不姓劉。 ”“小人家住長聚,不是春陵。”蘇伯阿根本不理會他們,回走到蘇地龍跟前吩咐道:“把這兩個亂民帶回宛城,交給甄大人審問。”說完,走回車轎。

“小人遵命。”蘇地龍跳上馬,居高臨下,對劉秀、劉稷奸笑道:“算你們走運,大人高興讓你們多活一會兒。 ——來人,給我捆起來,扔到後麵車上去。 ”羽林軍一聽,忙把刀劍入鞘,去找繩子,劉秀一聽,糟了,不管蘇伯阿是否認出他們,隻要被送到甄阜手中,準好不了。無論如何要逃回春陵,把舉事的日期告訴大哥。主意打定他向劉稷命了個眼色,朝蘇地龍努努嘴。當兩個羽林軍拿著繩子撲向兩個時,劉秀右手突然抽出二名羽林軍身上的寶劍,對準蘇地龍飛射而出。蘇地龍一心以為這兩個亂民會感謝主子的不殺之恩,做夢也沒想到他們會殺到自己頭上,眼看寶劍朝胸前飛來,還不明白是咋回事。眼睛也沒來得及眨一下,便一命嗚呼了,死屍“撲通”一聲摔到馬下。

劉秀一擊而中,趁機一個縱身飛落到蘇地龍的馬上。劉稷也同時奪了另一名羽林軍的鋼刀,緊隨其後,飛落到蘇地龍的馬上。兩人同騎一馬,趁屠天剛和羽林軍還沒有反應過來,打馬就跑。

屠天剛也跟蘇地龍一樣,根本就沒有想到劉秀、劉稷會殺人逃跑,毫無防範意識,等他明白過來,劉秀、劉稷已跑出十幾步遠。他氣得哇哇直叫,可是自己還在地下,等上馬再去追,兩人肯定跑遠了。而且,屠天剛還多了個心眼,萬一這兩個人真是亂民,行的調虎離山之計,引誘自己去追,蘇大人不是有危險嗎。他心機一轉,有了主意,忙從身上取下牛筋強弩,右手把一支雕翎羽箭搭在弦上,瞄準奔馳而去的劉秀二人,用力將弓拉滿,右手一鬆,雕翎箭“嗖”地一聲射了出去。正中馬的屁股上,那匹馬疼得一聲暴叫,前蹄騰空而起,像人一樣站立起來,一下子把身上的兩個人掀到地上,屠天剛大喜,跑上戰馬,長戈一揮,叫道:“追,給我亂箭射死!”劉秀、劉稷被摔到路邊,剛想爬起來,忽聽耳朵邊“嗖嗖嗖”箭如飛蝗般射過來。兩人赤手空拳,不敢站起來,隻好在地上翻滾著躲閃,可是,羽林軍邊射箭,邊往前追,離兩人越來越近。劉秀一看,不行,照這樣非被亂箭穿身不可,急得他四處張望,路的右邊幾十步遠便是通往春陵的白水河。劉秀突然有了主意對劉稷叫道:“快,跳河!”兩人慌忙一個就地十八滾,一直滾到白水河裏。羽林軍衝上來,望著水波蕩漾的白水河,隻好亂放一通箭,回去複命。

蘇伯阿眼看著兩個衝撞他的刁民殺了自己的心腹愛將逃走了,氣得頓足大罵。

“這兩個亂民出手不凡,必是春陵劉氏宗室無疑。屠天剛,你這個沒用的東西,竟讓他們從你眼皮底下逃走,你還有何臉麵做新野都尉?”屠天剛委屈地道:“小人知罪。可是小人的主要責任是保護大人的安全。殺兩個亂民大勢無補,大人的安全都是事關重大。大人若不解恨,待回到宛城,可交給小人一支人馬去平滅春陵。”蘇伯阿冷笑一聲:“就憑你能平滅春陵劉氏麼?陛下對南陽劉氏早有戒備。此次命本官出巡南陽,就是專為劉氏。本官曾經遙望春陵城廓,見其鬆柏蓊蓊鬱鬱,又望見春陵上空奔湧的雲層濃霧迷茫呈現龍虎之狀,有天子征光。劉氏終為朝廷之患。可是本官當務之急對付的還是綠林逆匪,至於春陵劉氏隻好請朝廷另派得力的將軍前來鎮壓了。”屠天剛聽得心驚肉跳,麵上卻平靜地道:“時辰不早了,請大人起程吧,宛城甄大人和梁大人正在等候呢。”劉秀、劉稷毫發無損回到春陵,劉稷感到非常慶幸,劉秀卻很難過,歎息道:“可憐的大黃牛,這次恐怕在劫難逃了。漢室複興之日,也該給它記上一筆大功。”劉稷很理解他跟大黃牛的感情,忙安慰道:“文叔不必難過。大黃牛吉牛自有天相,說不定能逃脫噩運,重回春陵呢!”兩人回府,將與李氏兄弟計議起事的事告訴了劉。劉早就聽說李通賢名,深信不疑,心中大喜,弟兄賓客聚在一起,經過認真考慮,決定立即招募士卒,打造兵器,誓師起兵,準備在材官都試騎士日策應宛城李氏。

計議已定,大家分頭行事。劉府內外,人來人往,腳步匆匆。劉更是忙得腳不沾地,剛指派好家人去召集各路豪傑,迎麵正遇三妹劉伯姬匆匆走來。伯姬拉住大哥的衣袖著急地道:“大哥,娘生病了,發燒老喊你和三哥的名字,你快去看吧!”劉嚇了一跳,昨晚母親還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發病呢,他隻好丟下手頭上的事務,急匆匆地跟著伯姬往母親房中趕來。

樊嫻都半躺半臥在床榻上,老丫頭綺兒端著一碗雞湯伺候在床頭,焦急不安地勸道:“老夫人,您可是兩天沒吃東西了,照這麼下去,身子會拖垮的。”樊嫻半睜著眼睛,輕輕地搖著頭,有氣無力地說:“沒辦法,老身一口湯也吃不下。綺兒,坐下來歇會兒吧。你的孝心,老身知道。 ”“可是,您這麼病著,也該告訴大公子他們。”“不,兒他們要做大事,千萬不能讓他們分心。老身年紀大了,小病小災常有的,不算回事兒。”綺兒沒辦法,隻好難過得低下頭去。

“誰說不算回事兒?”來到門外的劉聽到母親的話,一步跨進房來,跪倒在樊嫻都的床頭,難過地說。

樊嫻都聽見兒子的聲音,抬頭看了走進門的伯姬一眼,責怪道:“三丫頭,誰讓你告訴他的?”劉抓住母親的手,難過極了。

“娘,您生病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不告訴孩兒。孩兒不孝,這兩天忙於大事,沒來看望您。娘,您一定是為孩兒憂慮成疾的,是麼?”樊嫻都鼻子一酸,淚水滾落下來。丈夫早逝,自己恪守婦道十八年,撫兒育女。眼見著兒子們長大了。可是,他們卻要冒著生命的危險去完成亡夫的遺願。樊嫻都是個明事理、識大體的女流,她理解亡夫的心願,理解孩子們所做的事業對劉漢宗室的意義,她不但不阻止,反而支持他們去完成丈夫的遺願。可是作為一個普通的母親,她是那麼疼愛兒女們,不願看到他們流血流淚。處在矛盾中的她終於病倒了,可是,性情剛強的她還要給孩子們以鼓勵,因此,強打精神道:“兒不用擔心,娘老了,身子當然會弱一些,這兒有伯姬和綺兒照應,娘很快就會好起來。舉事在即,凡事多和你舅父、叔父、弟兄商議而行。我劉氏一族的身家性命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一定要小心謹慎,三思而行。”劉點點頭。

“娘,孩兒記下了。 ”“你去忙大事吧。記住,不要告訴仲兒、三兒,大事要緊。”劉隻好起身,對伯姬叮囑道:“三妹,一定要請名醫,把娘的病治好。 ”“請大哥放心吧!”伯姬答道。劉這方向母親告辭,剛回到前院,就見劉嘉、劉仲急匆匆地走來,劉嘉一見劉,就著急地說道:“伯父,招兵的文告貼出去了,很多人都願意從軍出征。可是,也有的宗室子弟害怕造反,故意躲避,說我們坑殺人。甚至有人傳出謠言,說叔父大人要去官府告密。”一提到叔父劉良,劉也吃了一驚。當劉秀告知宛城李通願為內應策應春陵起義時,劉良對李通弟兄信不過,不同意立即舉事,還因此與侄兒們吵了一架,之後的兩天內,再沒有露麵。現在突然傳出這種謠言,實在不能大意。劉表麵上不動聲色,對劉嘉、劉仲道:“此事我自會處置,你們忙別的事去吧,記住,不要張揚。”劉嘉、劉仲走開了。劉忙命人找來三弟劉秀,告以實情,劉秀愕然道:“叔父一向光明磊落,教誨我們要有匡複漢室之誌。如今舉事在即,斷無退縮之理,更不會做出對不起劉氏宗族的事。一定有人造謠中傷。”劉點頭道:“大哥也是這麼認為。可是舉事在即,叔父態度不明,於大事不利。三弟,叔父平日最疼你,此事就交由你辦。”劉秀答應了。出了自家府門,直奔叔父府上,守門的家人見他匆匆而來,慌忙滿臉堆笑地問道:“三公子,忙什麼呢?”劉秀答道:“特來府上向叔父求教。”“真對不住,老爺出府兩天了,一直沒回府。 ”“叔父去哪兒了?”“老爺沒說,小人也不敢多嘴。”劉秀大失所望,轉身欲走,一抬頭,忽然看見院中嬸母周夫人正向自己招手,劉秀心中有數了。甩開家人,直奔院中。周夫人見他進來,也不答理,隻是用手指指後院書房,含笑躲開。

劉秀會意,大步往後院走去。到了書房窗戶下,悄悄捅開窗戶紙,往裏麵一看,叔父劉良正躺在床榻上睡覺。忙跑到門口跪下,大聲叫道:“侄兒劉秀參拜叔父大人。

隻聽屋裏劉良說道:“一家人鬧什麼虛禮,有話進來說。 ”“謝叔父!”劉秀走到劉良床前又跪下,慨然道:“王莽篡漢,亂我漢製,弄得天下積弱,民不聊生,賊盜狂獗。匡複漢室,振興宗族就在此時。侄兒欲與兄等舉兵反莽複漢,特來相邀。”劉良翻身坐起,大怒道:“好了好了,你們都是高祖的孝子賢孫,天下的救星。隻有叔父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你們想造反就造反去吧,叔父要去官府告發領賞嘍!”說完,大步走出書房,揚長而去。

劉秀沒辦法,隻好走出書房,正不知怎麼辦,忽見周夫人又走了過來,忙施禮叫道:“嬸娘!”周夫人笑道:“怎麼,又碰釘子了?老頭子就是這種脾氣,容不得做小輩不服他。可是舉兵反王莽這樣的大事,就得你和你大哥這樣的人才能擔當得起,老頭子那粘糊勁,不行!嬸娘給你盯著他,你晚上再來。 ”“多謝嬸娘!”劉秀出府而去。

掌燈的時候,劉秀又去劉良府上。周夫人忙道:“秀兒,你叔父剛用過晚膳,去祠堂了。”劉秀趕緊往祠堂奔去,遠遠就看見裏麵有燈光,來到門口,往裏麵一看,果然看見叔父正在給祖宗上香。他悄無聲息地走到劉良身後,隻聽劉良念叼道:“不孝子孫劉良劉次伯拜見列祖列宗,求列祖列宗保佑兒舉兵順利,反莽成功,複興漢室,拯救天下。”劉秀深受感動,忍不住啜泣起來。劉良聞聲一看是他,怒斥道:“枉讀聖賢之書,不知禮儀,見了祖宗為何不跪?”劉秀肅穆而立,道:“先祖創立漢室,封王拜侯,何等的威儀,侄兒無能,一介草民,眼見江山易姓,無力複興,有什麼臉麵拜見列祖列宗?”劉良一怔,一手拈香,冷漠地道:“秀兒,你是在借題發揮吧?”劉秀故意激他:“叔父不是要去官府告發領賞嗎,怎麼還不動身?”“呸,”劉良唾了一口,“你以為叔父真是那種見利忘義之輩?叔父隻是不願你們冒險送死,詐你們罷了。那個李通,你與他素無交往,能靠得住嗎?”劉秀忙勸說道:“李通為人,早有口碑。侄兒行事,一向小心謹慎,難道叔父還信不過?起兵在即,打起仗來,春陵不會安寧,叔父要獨善其身,也不可能,應早作打算。

“你們執意要起兵,叔父也隻有跟你們捆在一起,家中財產全部充作軍費吧!”劉秀滿意地笑了。

起事前的準備工作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劉良態度的轉變帶動了宗族子弟,謠言消除了,年輕人踴躍報名從軍。棘陽的田牧(劉黃夫婿),新野鄧晨,湖陽樊宏及各路豪傑紛紛引兵來投。為不使起兵的消息泄露,劉命人把春陵封鎖起來,許進不許出。

距離起事之日前三天的上午,彩霞滿天,紅日東升,春陵新建的演武場上,剛剛招募而來的春陵子弟兵執戟持刀,隊列整齊。三通鼓響之後,身披紅色大氅的劉在劉秀的陪伴下登上點將台,祭告天地,誓師起兵。

“王莽篡漢,亂我漢製,禍害天下,暴虐百姓。弄得民不聊生,盜賊並起,國是日非,我春陵劉氏既為漢室宗族,理當奮起一搏,反莽殺賊,匡複漢室,拯救天下。今日特祭告天地神靈,保佑我春陵子弟兵旗開得勝,馬到功成。”祭告完畢,將台下升起兩麵大旗,一麵是人們久違了十七年的杏黃色漢室飛龍旗,一麵是紅色“劉”字大旗。劉宣布,自稱柱天都部,劉秀稱將軍,其餘弟兄、賓客豪傑暫無稱號,待起兵之後,再論功賜號。春陵子弟兵稱漢軍。

劉宣布完之後,退到旁邊。劉秀步履矯健,登上將台,他身披絳衣,頭戴大冠,全身戎裝,腰係寶劍,威風凜凜。完全沒有了原來的柔弱之氣。宗室子弟驚疑相向。在他們眼裏劉秀生性謹厚,而且喜好稼穡,今天突然這般裝束,莫非列祖列宗真的在保佑劉氏複漢。校場一片肅靜,人們的心裏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劉秀掃視漢兵,威嚴地喊道:“劉謖兄,點名過卯!”站在將台前的劉謖大步走出,抱拳揖首,朗聲答道:“遵命!”不消片刻,點兵完畢。劉謖回來複命。

“漢軍將士八千零五十九人全部到位,無一遺漏。 ”“好,”劉秀威武的聲音響徹春陵,“當年西楚霸王項羽以江東八千子弟兵起家,橫掃暴秦天下,九戰皆捷,何等的威風。今日我春陵子弟兵也是八千人。可是,我們不僅要亡莽滅新,還要掃平天下賊盜,匡複高祖帝業。劉秀才拙,願與諸君誓死效力。”漢軍的高昂鬥誌被劉秀短短的幾句話激發起來,紛紛舉起刀戈,高呼道:“願為匡複漢室誓死效力!”“……”諸事皆備,春陵漢兵枕戈待旦,隻待宛城李通舉起義旗,便向新野地方府衙發難。

材官都試騎士日一天天臨近,宛城方麵毫無消息,李通也沒有信使遣來。到了約定之日的前一天晚上,劉良沉不住氣了,責怪劉、劉秀道:“我就說這姓李的靠不住。明日就是材官都試騎士日,這麼大的事,總該派人先聯絡一下。兒,叔父總覺得有變,還是另作打算吧! ”“不,叔父。”劉秀堅決不讚同劉良的建議,“李通一心匡複漢室,決無二誌。沒派人聯絡,必有原因。我們要耐心等待,千萬不可輕舉妄動。”劉心裏也很著急,但是他同意劉秀的看法,道:“叔父請稍安勿躁,等到明日,我們再作打算。”樊宏也道:“情況不明,千萬不可盲目行動。 ”第二天,天還沒亮,劉、劉秀等一幹人就來到春陵的最高處,遙望宛城方向,蹺足企盼,誰知望眼欲穿,直到午時,還是杳無消息。恰在此時,鄧晨從寨子裏趕來,著急地道:“不好了,寨子裏有人傳言,說南陽太守甄阜和屬正梁立賜正率重兵趕來,要血洗春陵,軍中人心惶惶,家家驚恐。”劉良一聽,頓足哭罵道:“大難將至,伯升、文叔不聽我言,害我宗族。”眾人一聽,頓時驚惶失色。劉也不知所措。

劉秀心知宛城有異,但他鎮靜如常,不慌不忙地道:“叔父不必害怕。這是有人故意造謠,擾亂軍心。甄阜、梁立賜正全力應付新市、平林兩支綠林軍,無力顧及春陵。大哥,義兵初起,軍心動蕩,越是情勢緊迫,我們越是要沉著應付,切忌忙中出錯,釀成大禍。宛城情況不明,小弟要親自探明真相,我義兵才好行動。請大哥坐鎮軍中,安撫軍心。”劉良經他一說,心情逐漸平靜下來,羞愧地躲到後麵去了。眾人心裏也漸趨穩定。劉又是欽佩,又是擔憂,拉著劉秀的手道:“三弟言之有理,愚兄就依你而行。可是宛城情況不明,吉凶未卜,三弟此行不知是怎樣的艱險。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成大事者,不避艱險,知難而上。 ”劉感動萬分,並不勸阻他,卻對劉謖、朱韋占說道:“兩位賢弟請陪三弟去宛城走一遭。千萬小心謹慎,注意安全。 ”劉謖、朱祐上前拱手道:“小弟正求之不得,請伯升兄放心。就是拚上性命,小弟也要保證文叔的安全。”他們兩人的武藝在眾人中算是佼佼者,劉命他倆去,可見對劉秀的關切。

情況緊急,不容耽擱,劉秀、劉謖、朱祐與劉等人告別,劉秀叮囑道:“請大哥切記,情況不明,千萬不可輕舉妄動。”因為馬匹奇缺,三個人連戰馬也沒有。劉把自己的黑龍駒讓給劉秀,鄧晨把赤兔馬借給劉謖,樊宏也把心愛的桃花馬交給朱祐。三個人裝扮成行商,暗藏利刃。出了春陵,飛身上馬,沿著官道,如旋風一般馳向宛城。

日頭偏西的時候,三人便趕到了宛城南門外。劉秀遠遠地往城門口一看,不由大吃一驚,隻見城門口的官兵比平日增加了一倍,而且個個刀劍出鞘,弓箭上弦,如臨大敵。劉稷一看,失聲叫道:“不好,官兵盤查如此嚴密,肯定是李氏兄弟舉事失利。城內還不知怎麼樣,咱們連進城都成問題。”劉秀勒住黑龍駒,仔細觀察了半天,才道:“看情形城內正在搜捕。進城容易,出城可就難了。”朱祐仔細一看,果然官兵對進城的人雖然盤查很嚴,還是放行了。但半天也沒看見一個人出城。便道:“咱們進城吧!”劉秀忙阻攔道:“還是小心為好,這三匹馬太紮眼,就留在城外,咱們徒步進城。”劉謖、朱祐表示讚同。三個轉轡回來,把馬匹寄養在路旁的一家客棧裏。才再次進城。

守門的官兵對徒步而行的三人果然沒太注意,隻盤問兩句,便放他們進城了。

宛城城內,完全不見了往日的繁華熱鬧,街道上冷冷清清,偶然有幾個行人,也是腳步匆匆,生怕稍作停留就會召來滅頂之災。兩旁的店鋪大多都關門打烊。一隊隊的官兵橫衝直撞,驚得雞飛狗叫。劉秀一看這情形,心頭涼了半截。李通、李軼肯定出事了,是生是死也未可知。

三人躲到僻靜之處一商議,決定還是先弄清真相,再作打算。劉秀抬頭一看,見前邊不遠處有一年約五十的老者坐在路旁賣茶葉,便裝作茶客,走到跟前,很隨意地問道:“老人家,城裏怎麼亂成這個樣子,您的生意也不好吧?”老者打量了他一眼,沮喪地道:“可不是麼,城裏出了大事,連我這小本生意也難做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老者審視著他,連連搖頭道:“客官不要過問,免得招惹麻煩。這兩天不知有多少多嘴多舌的人丟了性命。”劉秀掏出一塊銀子,扔在茶攤上,笑道:“我是剛來宛城的買賣人,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能安心留在城裏做買賣,請老人家幫幫忙。”老者看見銀子,眉開眼笑,忙把劉秀拉到一處斷牆後麵,低聲道:“客官有所不知,這城裏有姓李的弟兄二人圖謀聚眾造反,不知怎麼走漏了消息,太守甄大人就把姓李的全家抓了起來。今日申時要在西門口開刀問斬,焚屍示眾,連小孩兒也不放過。城裏的人都被官兵趕到西市口觀看殺人去了。”劉秀聽了,熱血上湧,想不到李通一心匡複漢室,竟遭此大難。他強忍悲憤,告別老者。把打聽到的情況告訴了劉謖和朱祐。朱祐一按衣內的短刀,憤然道:“咱們馬上去西市口,殺官兵,劫法場,救出李氏全家的性命。”劉謖也滿腔怒火道:“李通、李軼一心複漢,不想遭此劫難,咱們不能見死不救。”劉秀打斷兩人的話道:“千萬不可魯莽行事,西市口咱們一定要去。但一切聽小弟的安排,明白嗎?”“明白! ”西市口在宛城的西北角,曆來是官府處斬犯人的地方。劉秀三人匆忙趕到,遠遠看見人山人海,旌旗拓展,正中的高台上,執戈仗劍的新朝官兵圍在簡易棚的周圍。那裏是監斬棚無疑。三人擠進人群一看,隻見無數的官兵全副武裝,刀戈並舉圍成一個大大的圓圈,正中的場地上一字兒排開跪著發辮散亂,背插亡命牌的待決犯人,每個犯人的身後都站著一個凶神惡煞般的劊子手,懷抱鬼頭大刀,寒光閃閃,令人不寒而栗。

天色陰沉,冷風淒淒,刑場上人山人海,卻靜得怕人,隻有隨風飄擺的旗子發出,啦啦的聲音。忽然,“哇”地一聲,從刑場正中傳出一陣嬰兒的啼哭聲。人們的心一下子被勾了起來,爭相往嬰啼的方向看去。隻見待決犯人的隊列盡頭躺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嬰兒的旁邊,同樣站立一個麵目猙獰的劊子手。人們的心碎了,淚水浸滿眼眶,怒火在胸中升騰。

劉謖、朱祐牙齒咬得格格直響,憤怒至極恨不得衝上去,與新軍拚個你死我活。劉秀的心也被怒火燒焦了,奮力擠到最前麵,仔細在待決犯中搜尋,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連嗷嗷待哺的嬰兒,李氏門宗男女老幼總共六十四人,卻不見李通、李軼的影子。他心中稍安,可是,還是怕自己沒有看清楚。因為犯人待決,發辮散亂遮住了麵部,難以辨認。正要再細細察看,忽然劉謖輕輕一拉他的衣袖,俯身低語道:“文叔不用擔心,李氏兄弟肯定逃脫此劫。愚兄也細察幾遍。裏麵沒有他二人。”劉秀總算徹底放心了。為了不引起官兵的懷疑,忙拉著二人往人群裏退去。

在嬰兒的啼哭聲中,監斬棚裏走出一個穿著都尉官服的中年人,目光陰冷地掃視著圍觀的人們,大著嗓子說道:“列位,今天是個不尋常的日子。我宛城官兵同心,一舉捕獲圖謀反叛朝廷的李氏全家六十四口。等一會兒,申時已到,這些大逆不道之徒就要王法加身。前隊大夫甄大人親自監斬,還有幾句話要跟宛城的百姓說。”人群一陣騷亂,發出了嗡嗡的議論之聲。劉秀忙向身邊的一位老者打聽道:“請問,剛才那位大人是誰?”老者小心地打量著四周,一拉劉秀衣襟,俯身低語道:“他就是新任南陽屬正梁立賜,聽說還是當年攝皇帝府上的心腹家將,咱們宛城百姓認識他的人不多,可是,知道‘梁剃頭’的人不少。 ”“梁剃頭?”“梁立賜殺人如麻,老百姓就暗地裏送給他梁剃頭的綽號。”劉秀默記在心。抬頭看去,監斬棚又走出一個年約五十穿官服大冠的人,自然是南陽太守甄阜無疑。甄阜走上台前,滿臉堆笑,雙手抱拳,聲音響亮,說道:“各位父老鄉親,下官有幸破獲李氏謀逆一案,實是仰賴陛下齊天之恩德。我宛城官民既是新朝子民,理當剖心瀝膽報效陛下,盡忠於朝廷,克盡臣民之責。可是有亂民如李氏者,不思君恩,悖逆綱常大義,密謀叛逆朝廷。今日得此下場,實是天不容他。南陽之民,是否還有像李氏一樣,有不軌之心的麼?就請刑場下看一看。膽敢悖逆犯上,圖謀不軌,李氏一家就是前車之鑒。本官順便說明一句,李氏一案,尚有主犯李通、李軼僥幸漏網脫逃,有知情的,舉報官府,自有千金官位之賞。若知情不報,藏匿欽犯,罪同李氏,滅其宗族。”甄阜臉上的笑容凝固似的,聲音陰冷疹人。突然嗥叫道:“時辰已到,行刑!”蓄勢以待的劊子手幾乎同時舉起鬼頭大刀。圍觀的人們趕緊閉上眼睛,不忍目睹。耳聽鬼頭刀切下的聲音,嬰兒的啼哭聲嘎然而止。睜眼看時,刑場上血流成河,人頭亂滾。嚇得膽小的人們驚叫著,往外奔跑。忽然,高台傳來一陣陰冷的大笑聲,隻見梁立賜一指混亂的人群,大聲叫道:“都給我堵住,一個也不準走,就是要讓這幫刁民看看反叛朝廷的下場。來人,架火焚屍!”人們更是嚇得麵如土色,都想快點離開這種人間地獄般的地方,可是周圍被官兵鐵桶般圍住,不準離開,隻好亂哄哄地吵嚷著,呆在原地觀看魔鬼的遊戲。劉秀三人目睹李通全家慘遭殺害,恨得眼冒怒火,拳頭緊握。劉謖、朱祐性情剛猛,忍不住要衝上去痛殺一番,都被劉秀阻止。劉秀本想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可是外麵有官兵把守,出不去。

梁立賜一聲令下,場中一堆準備好的幹柴被點著,頃刻間火光衝天,兵卒、劊子手立刻把身首分離的李氏六十四人扔進火海中,不多時濃煙翻滾,一股燒焦屍體的臭味在空中彌漫,嗆得周圍的百姓咳嗽不止,不少人嘔吐起來。劉謖、朱祐又要衝上去拚命,劉秀緊緊拉住兩人的手,低聲而有力地說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他們報仇的時刻不會很遠,咱們當務之急是回去報信。 ”火光越來越小,地上的血跡也被烤幹了。梁立賜終於下令放行了,目睹慘景的人們戰戰兢兢,心有餘悸,一哄而散。劉秀三人也隨著人流離開西市口。

城內官兵的搜捕依然緊急。劉秀暗忖,出城肯定困難。眼見天色擦黑,三人便躲在一家客棧。等到夜深,方墜城而出。城外取了戰馬,連夜趕回春陵。

春陵正等得焦急,聽李通全家慘遭不幸,八千子弟兵人人義憤,爭相向柱天都劉請戰,原先怯懼的情緒不見了。的確,匡複漢室的第一役,流血的不是劉氏,卻是李氏,足以令每一個劉姓人羞憤。劉良涕淚橫流,合掌歎息道:“李通君子,李氏忠義。劉良慚愧,錯怪李通。兒,快下令兵發宛城,叔父就是舍去這身朽骨,也要為李氏一家報仇雪恨。 ”“對,兵發宛城,為李氏報仇雪恨。”前來請戰的諸營將士也齊聲吼道。

哀兵必勝。就是沒有李通的內應,春陵子弟兵也有取勝的可能。劉望著一雙雙被仇恨燒紅的眼睛,動心了。

劉秀阻攔道:“大哥,首戰成敗,事關重大。甄阜、梁立賜早有防備,千萬不可冒險犯進。”劉搖頭道:“李通事敗,我春陵起兵的消息必然泄漏,如不主動出擊,難道坐等新軍圍剿。 ”“大哥言之差矣,李通雖然事敗,我春陵起兵的消息卻沒有泄漏。甄阜、梁立賜抓獲李氏全家,隻是在宛城監斬焚屍,威懾百姓,卻沒有率兵進剿春陵,便是明證。”劉覺得有理。是啊,如果甄阜、梁立賜知道春陵起事,早已率部進剿,決不會呆在宛城耽擱,給春陵喘息的機會。

劉秀見大哥聽信了自己的話,便又道:“我子弟兵初起,士氣高昂至關重要,首戰必須百分之百取勝。如今南陽甄阜、梁立賜兵多將廣,又有防備之心。我八千子弟兵如無外援內應,實在沒有必勝的把握。”樊宏、鄧晨、劉嘉、劉良都覺得劉秀說得有道理,激憤的心情開始平靜下來,一齊望著劉。劉道:“三弟,有何計策,請盡管說。 ”“內應斷了,外援還在。眼下綠林軍的新市兵、平林兵就在郢州、隨州與新軍爭戰。我子弟兵若與新市兵、平林兵兵合一處,其勢蔚為壯觀,戰甄阜、梁立賜不是難事。”劉秀話音剛落,樊宏、鄧晨、朱祐、劉謖、臧宮等人紛紛表示讚同。劉卻道:“新市兵、平林兵不過是山野賊寇,為新朝不容,起兵反莽。我春陵漢兵反莽為的是臣複漢室,豈能與他們同流合汙。”劉良也道:“兒說得對,我劉氏豈能與賊寇共事。 ”劉秀耐心勸說道:“匡複漢室雖然是我春陵起兵的宗旨,可是不反莽何能複漢。綠林軍舉義旗,反王莽,天下歸心。同樣是反莽,為什麼不可並肩作戰共擊新朝?何況目下形勢危急,合則共享其利,分則皆受其弊。甄阜、梁立賜就是不希望咱們兵合,以利他們各個擊破,逐一剿滅。”一番話,合兵之利,清清楚楚,眾人紛紛表示讚同。劉隻得道:“既如此,便請三弟速往隨州、郢州,說動兩家合兵,共創大業。”計議已定,劉秀來不及歇息,又要起程。劉謖、朱祐又要跟隨,劉秀笑道:“兩位是剛猛之將,衝鋒陷陣不在話下,可是這次不是去打仗,還是請嘉兄同去為好。”劉嘉行事一向穩重,武藝也不錯,聽到劉秀點到他,欣然同往。兩人稍作裝扮,便跳上戰馬,往南奔馳。

春陵距隨州,近四百裏,兩人抄近道,急行如飛,趕了半天一夜,第二天辰時,總算趕到隨州地界,已是人困馬乏。在馬上草草吃點幹糧,強打精神,繼續趕路。劉秀四下張望,見前麵山巒起伏,行人稀少。暗忖道,隨州已在平林兵手中,這一帶也該有平林兵活動,怎麼才能跟他們聯係上呢?兩匹馬緩緩進山,因為趕了一夜的路,馬也乏了,兩人不忍心再急趕了。抬頭往山上看,但見樹木蓊蔥,似乎藏有千軍萬馬。劉嘉擔憂道:“如此險地,恐怕會有盜賊出沒。”劉秀笑道:“隨州盡為平林兵所有,就是有人埋伏,也是平林兵無疑。咱們正愁找不著他們呢!”誰知,他話音剛落,忽然感到馬往下沉,黑龍駒也知道不妙,奮力往上跳。可是晚了,隻覺得腳下發空,“撲通”一聲掉進陷馬坑裏。

劉嘉緊跟其後,一見大驚,慌忙撥馬躲閃,誰知馬蹄剛踩上路邊的草地,也是“撲通”一聲掉了下去。

劉秀知道中了埋伏,急也沒用,幹脆耐心等著。不多時,就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叫道:“又抓住兩個奸細!”“哈,交給渠帥,便是奇功一件。 ”“……”緊接著,有兩隻撓鉤伸了下來。劉秀不等撓鉤鉤住自己,便用雙手抓住。上麵覺得鉤住了,便用力往上提。劉秀剛露出坑口,就被幾個衣衫破舊的漢子摁倒在地,用繩子捆了。緊接著馬匹也被鉤了上來。回頭看,劉嘉也被另幾個捆了。

劉秀細心觀察,猜測可能是平林兵。便不慌不忙地問道:“請問你們是什麼人?大天白日竟敢劫道豈是君子所為?”一個小頭目模樣的人冷笑道:“告訴你,我們是平林兵,專門在這兒抓奸細,怎麼算劫道。再敢胡說,小心你的狗頭。

劉秀大喜,忙道:“平林兵弟兄,我們不是奸細,是專門來找你們渠帥,共商大事的。”“呸,還敢嘴硬。瞧你們這身打扮,不是新朝狗官,就是豪強地主。待會見了我們大人,自會有你的好看。”劉秀哭笑不得,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衣服落滿灰塵,經汗水浸透,又澀又臭,哪像官宦人家的打扮。不過,比起平林兵身上的破舊的衣衫,還算得上奢華。

幾十個兵卒押著劉秀、劉嘉,牽著馬匹,沿著盤旋而上的小路上山,走了小半個時辰才爬到山頂。山上隻有一座簡易的山寨依山勢而建,幾百名兵卒正在樹下習練武藝。小頭目看了兩人一眼,對手下吩咐道:“好好看著,別讓他們跑了。我去稟報安集掾大人。”小頭目進了山寨,沒多會兒就回來了。一臉的陰笑,說道:“我安集掾大人說了,先打一百軍棍,再行審問。來人,給我打。”兩旁的兵卒二話不說,按倒劉秀、劉嘉,舉棍就要打。劉秀一看要吃虧,自己挨打,受點委屈事小,見不著平林兵渠帥事大。心裏一著急,忽然想起了劉玄。劉玄殺了遊徼的當晚,劉秀親自送他出了春陵,劉玄就說過要去投奔平林兵,這時候說不定真的就在平林兵當中。想至此,他突然大聲喊道:“劉玄劉聖公何在,我們從春陵而來,有急事相告。快帶我們去見劉聖公。”手舉大棍的兵卒一聽,慌忙扔了棍子。小頭目吃了一驚,忙問道:“你們真是從春陵而來?”劉嘉不耐煩地道:“這還能有錯。我們是來找你們渠帥商議大事的,你們這麼做,豈是待客之道?”小頭目趕緊鬆綁。忽聽身後有人問道:“剛才抓來的奸細在哪裏?”劉秀聽出是劉玄的聲音,抬頭一看,見寨門前站著一名平林兵將官,正是劉玄。忙驚喜地叫道:“聖公兄,我們在這兒!”劉玄走過來定睛一看,認出二人。慌忙上前拉著兩人的手激動地說:“文叔,嘉哥,你們怎麼會來這裏?”劉秀道:“一言難盡,還是進了山寨再說吧! ”“對,對,”劉玄這才想起自己是主人,忙殷勤地邀請二人進了山寨,來到大廳。劉秀把此行的目的說了一遍,最後說道:“請聖公馬上帶我們去見平林、新市渠帥早定大計。”劉玄聞聽大喜,道:“想不到伯升兄這麼快就起兵了。劉玄無能,在平林兵中隻做個安集掾的小官,也幫不上大忙。不過,平林、新市兵勢單力薄,難以對新軍展開大的攻勢。兩家渠帥也許有合兵之意。平林渠帥陳牧就在隨州,我帶你們去見他,曉以合兵之利,也許他會考慮的。 ”劉秀、劉嘉心係春陵,不敢耽擱,立刻就要動身。這時,從後房走出一名二十來歲的秀麗女子,對著劉玄嫣然一笑道:“相公,妾身聽說春陵來人了。”劉玄笑而不答,卻向劉秀道:“文叔,你看她是何人?”劉秀莫名其妙,仔細打量著那女子,覺得有些麵熟,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隻得搖搖頭,劉玄有些失望,說道:“文叔還記得麼?當年你我去新野賣穀,在酒店裏遇著一個豪飲女子……”“韓氏女?”劉秀忽然想起,脫口而出叫道。

“不錯,正是小女子。”那女子上前,給劉秀、劉嘉道個萬福說道,“我兄長韓虎硬逼我嫁給了當時的新野遊徼屠天剛做妾。可是屠天剛生性暴戾,根本不把我當人,非打即罵。後來聖公逃避官兵追捕,躲入屠天剛府中,我把他藏入房中,躲過官兵的搜捕。再後來,我們就逃離都尉府,投奔平林兵。”劉秀聽明白了,忙上前施禮。

“原來是嫂夫人,小弟有禮了。”劉嘉著急地道:“此時不是細談的時候,咱們速去隨州要緊。”劉玄知道他們心裏有事,忙與夫人匆匆告別。三人出了寨門,上了馬,如飛一般馳騁,不過一頓飯的功夫,便趕到隨州城外。因為有劉玄帶路,諸事順利。兩人順利地見到平林兵渠帥陳牧,正巧新市兵渠帥王鳳也來隨州與陳牧商議軍情。四人圍坐在一起,談起合兵之事。

鐵匠出身的陳牧人高馬大,臉色紫黑,說起話來,直來直去。粗大的嗓門說道:“春陵劉氏,那是漢家皇族。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窮也少不得吃穿,為啥非要拎著腦袋反王莽?”劉秀笑道:“如今是新朝天下,我劉氏沒有了那份尊貴。跟貧民百姓一樣受盡新朝的欺壓豪奪。祖宗留下的那點兒家財,支撐不了幾年。趁著還有點家底可以充作軍資,不如跟天下豪傑一道起兵反莽,也算我劉氏為天下百姓出點力。”“劉公子說話,果敢痛快!”陳牧拍手稱讚。

與陳牧相比,新市兵渠帥王鳳訟師出身當然要儒雅得多。他審視劉秀二人,道:“春陵劉氏,漢室宗族。今王莽篡漢,身為漢室子弟,你們不會甘心吧。此次起兵,是否有複興漢室之旨?”劉秀笑道:“我兄弟孤陋寡聞,才疏學淺。此次起兵實在是官家所迫,求一條生路罷了。至於複興漢室,需我宗族中才識非凡的人才能實現,我弟兄眼下倘不敢有此奢望。自古天下,賢者居之。王莽暴虐,神人共憤,天滅新朝為時不久。豪傑並起,渠帥也可稱王。關於天下歸誰,自有天命,非人力所能為。眼下我們共同的敵人就是新朝王莽。合兵之利……”“合兵之利不屑細說,我們自會明白。”王鳳打斷了他的話,看了陳牧一眼道。

劉嘉驚喜地道:“這麼說兩位渠帥願意兵合一處。”陳牧大笑。道:“兵合一處,將打一家。傻瓜也會懂得這個道理。”王鳳站起,走到張貼著地圖的屏風前,道:“我們兩家早有合兵之意。現在,請兩位一起商議具體的作戰方案。”劉秀、劉嘉相視一笑,一夜的奔波總算換來了滿意的結果。

時令臨近初冬,寂靜空曠的田野,山林已是一片肅殺的景象。大地就像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敞開瘦弱的胸懷,露出一條條彎曲的筋骨。

一陣輕脆的馬蹄聲傳來,打破了大地的沉寂。通往更始帝都洛陽的官道上,馳來二十幾匹戰馬,馬身上,除了當中一人錦衣長衫,其餘人全是一色布衣長衫,絲帕罩頭。為首的中年漢子,濃眉大眼,高大威猛,烏黑濃密的胡須,令人望而生畏。其餘的人高矮胖瘦不一,但個個精神抖擻,渾身上下透著威猛之氣。

這些人顯然不是尋常之輩。他們是威震天下的赤眉軍渠帥,為首的是赤眉軍首領樊崇,其餘的是逄安、徐宣、謝祿、楊音等渠帥,穿錦衣長衫的是漢宗室子弟劉恭。

樊崇等人為貧困所迫聚眾起義,轉戰各地攻打鄉裏,僅為獲取糧食財物,求得溫飽而已。他們都是善良、樸實的百姓,劫富濟貧,軍紀良好,作戰中,除了口頭約束“殺人者死,傷人者償”之外,沒有文書、旌旗、部曲、號令。歸服的百姓因此越來越多。為作戰時便於識別,樊崇義軍把眉毛塗成紅色,號赤眉軍。王莽派太師王匡和更始將軍廉丹督十多萬官軍前往鎮壓,赤眉軍以逸待勞,在成昌大敗新軍,廉丹被殺,太師王匡狼狽而歸。赤眉軍的勢力迅速發展起來,擁眾百萬。牽製住新軍大部分的兵力,為漢兵西進長安創造了條件。

更始帝遷都洛陽,人朝大典結束之後,開始處理國事。為早日一統天下,劉玄遣柱國大將軍李通出巡郡國,又派專使前往濮陽,招降赤眉軍。

漢使至濮陽,宣示詔書,言明招撫之意。樊崇與眾渠帥有心歸漢,但是怕不為更始帝所用。商議先去洛陽,探聽虛實,再作決斷。為表示對更始政權的信任和歸服,樊崇命部眾駐守青、徐二州,自己率渠帥二十多人和軍中的漢室宗族劉恭一起赴洛陽。

馬蹄聲得得,二十多匹馬行進在官道上。樊崇放眼望去,這裏雖然是天子腳下,但田地荒蕪,屋舍破敗,與青、徐無異。戰亂給人們帶來無盡的災難。樊崇輕輕歎息道:“王莽覆滅,漢室複興。天下也該太平了。 ”“大哥,天下恐怕不容太平吧!”樊崇的同鄉逢安緊趕幾步,與樊崇並馬而行道。

“逄賢弟有什麼高見?”樊崇笑問道。

逄安道:“王莽新朝雖滅,但天下遠不能太平。天水的隗囂、蜀郡的公孫述、琅邪的張步、董憲隻是表麵歸順更始皇帝,背後卻在伺機而動,爭奪天下。河北有銅馬、大彤、尤來、五校等部眾,號令不一,尚未歸服漢室。最近,又有個李憲,占住廬江,據郡自守,自稱淮南王。天下大勢未定,咱們還是多留個心眼,保住實力,以備不測。”樊崇點頭道:“賢弟說得有理。可是,咱們起事反莽就是為了有飯吃有衣穿,為天下的窮人過上太平日子。如今,王莽已滅,漢室恢複。咱們還去攻打誰?如果因為咱們的存在,而使天下紛亂,百姓遭受戰亂之苦。咱們不是跟王莽一樣為禍天下,被天下人痛恨嗎?”“理是這麼個理兒,可是小弟總覺得有點兒玄。劉玄那小子真能平定天下麼?他會用咱們這些人麼?”樊崇心神不安地道:“見機行事吧!不成,咱們就回去。”兩人正說著話,忽聽身後謝祿叫道:“瞧,前麵有個小山,翻過去,就快到洛陽了吧?”樊崇往前看了一眼,回頭笑道:“謝兄弟說話太誇張了吧,那也能叫做山麼?告訴你吧,那是大土堆,叫雲台。我小時候逃荒在雲台討過飯呢。”謝祿不服氣。說道:“瞧,山上樹木,好像還有房屋,不是山才怪呢?”說話的功夫,一行人已到了雲台跟前。樊崇抬頭望去。雲台之上樹木林立,還有一座小小的宮殿。果然與當年的大土堆不同。

“翻過雲台,還有二十裏地就到洛陽。”樊崇說著,打馬登上土坡。眾人緊隨其後。

剛轉過彎來,忽然前麵行的行人爭相奔逃,有人大叫:“殺人啦!搶劫啦!”樊崇一愣。道:“這裏是京師之地,天子腳下,居然有人敢殺人搶劫。走,看看去!”一行人打馬疾走,不多時,就聽見喊叫聲和兵器碰擊聲。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土坡下的小道上。有一夥人正在爭鬥。到了近前,看清楚了,是一夥蒙麵強人圍住幾個過路人。被圍在中間的有一個人身穿簇新的長衫,像是主子,懷裏緊緊抱著個包裹。其餘幾個人像是他的仆從,一邊拚命招架,一邊叫道:“劉爺,快把包裹給他們吧! ”“是啊,要不,咱們都沒命了。”穿長衫的人像是沒聽見,隻顧向強人打躬作揖,哆哆嗦嗦地央求道:“好漢……爺,金銀財寶都給了,這……包裹裏……不能……”強人豈肯聽他解釋,步步緊逼。

逄安聽得清晰,對樊崇笑道:“大哥,看來那小子是個要財不要命的主兒,死了活該。”樊崇眼睛一瞪。道:“渾說,除暴安良是我等的本分,豈能坐視不管。 ”“大哥,我也沒說不管。”逄安話沒說完,戰馬已奔馳而出。沒有人看清他用的是什麼手段。隻見兩名蒙麵人仰麵跌倒,其餘強盜見來了這麼多人,嚇得轉身就逃,竄入樹林不見了。

小道上,孤零撇下幾個過路人。穿長衫的半天才醒悟過來,慌忙抱著包裹走到逢安馬前跪下,拜謝救命之恩。

“多謝英雄出手相救。請問尊姓大名,容當後報。 ”逄安哪在意報恩不報恩。答非所問道:“你這人舍命不舍財,早晚要倒黴的。下次沒這麼巧遇著我了。”那人慌忙道:“不瞞恩公說,在下可不是那種愛財如命的人。這包裹裏也不是財寶,它是在下祖上所傳之物。在下拿到洛陽,進獻新皇室陛下的。”逄安頓覺驚奇,脫口而出道:“我們也是去洛陽見皇帝的。”“逄賢弟,休要胡說。”樊崇不知何時趕到跟前,責怪道。

穿長衫的人仔細打量眼前的二十多人。一跪拜道:“看來諸位都是英雄豪傑之士。在下劉永乃漢室宗族子弟,梁孝王八世孫。此次去洛陽拜賀新帝,如能求得富貴,願與諸位英雄共享。”一番話驚動了樊崇隊列中的劉恭。劉恭聞聽是宗室子弟,慌忙下馬,趁步上前,拜伏劉永道:“在下也是宗室子弟,想不到在此相見。快快請起。”兩個敘起族譜,劉永長一輩,為劉恭族叔。

樊崇等人也慌忙下馬相見,說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劉永聽說是赤眉渠帥,高興萬分,道:“諸位英雄既有歸順之心,劉某願為引薦。”逄安道:“我等不是死乞白賴去求榮華富貴,用得著別人引薦麼?”劉永訕訕地道:“劉某隨諸位一同進城,總可以吧!”樊崇點點頭。劉永等人上馬,一同向洛陽奔去。

更始帝都洛陽,經過司隸校尉劉秀的整修,原本雄偉的宮殿更加壯麗,寬闊的街衙更加平坦通暢。更始帝入主洛陽,使洛陽的百姓放了心。街上的店鋪和行人多起來,生意越來越紅火。這座飽受戰亂之苦的城池,漸漸顯示出商業大都市的繁榮。

樊崇等人進入洛陽城,邊走邊觀賞街景。征戰多年,這種繁榮熱鬧的景象還是第一次看見過。他們都很留戀,所以走得很慢。好半天,才來皇宮門口。樊崇早已下馬,叮囑道:“諸位兄弟,這裏皇宮禁地,不是咱們的老營,千萬不許胡說八道。”逄安不耐煩地道:“放心吧!大哥,這點兒規矩咱們弟兄還能不知道! ” “知道就好。”樊崇上前幾步,對守門的黃門侍衛一抱拳道:“我等是赤眉軍渠帥,在下就是樊崇,特來拜見皇帝陛下,煩請公公通稟一聲。”黃門侍衛們一聽眼前就是大名鼎鼎威震天下的赤眉軍首領,驚奇地上下打量著樊崇等人,這時,劉永也上前施禮道:“在下劉永,為漢室宗族子弟,梁孝王八世孫,特來洛陽拜見陛下,求公公代為通稟。”黃門侍衛對劉永看也不看,卻對樊崇等恭恭敬敬,道:“對不起各位英雄,陛下的車駕一大早就出宮去了。 ”“公公可知道陛下何時回宮?”黃門侍衛搖頭陪笑道:“我們做奴才怎能知道皇上的事呢,不過,天黑之前,陛下總要回宮吧!”樊崇心頭涼了半截,第一次拜見更始帝就不順利,接下來該會怎樣呢?逄安不耐煩地道:“皇帝不在宮裏,咱們還是找個客棧歇息吧! ”“不,也許陛下馬上就會回宮,還是在這兒等一等吧。”劉永不死心。樊崇同意劉永的意見。眾人隻好在旁邊的大樹下席地而坐,等候更始帝回宮。

恰在此時,廷尉大將軍王常進宮辦理公務,看見宮門口的幾十人不同尋常。一問守門黃門方知是赤眉軍渠帥到了,王常慌忙上前,給樊崇等人施禮道:“不知各位英雄駕到,有失遠迎,恕罪!恕罪!”赤眉渠帥耳聞王常賢名,今日見其位列公爵,謙恭有禮,心中更加敬服,紛紛過來,向王常施禮問候。王常寒暄幾句,親自去驛棧,安排赤眉渠帥和劉永等人歇息。

樊崇等赤眉軍渠帥的到來,在更始君臣內部引起震動。出外追逐新奇的更始帝回到宮中,連夜召見大司徒劉賜、大司馬朱鮪、柱天大將軍李軼、廷尉大將軍王常等重臣,商議如何對待樊崇等人。

大司徒劉賜第一個開口道:“樊崇等人應詔而來,表明他們誠心歸漢,陛下應該待之以禮,賜以高位,安置其眾,籠絡其心,則赤眉為我所用,東方大患可除,平定天下,就容易多了。”朱鮪輕輕一笑道:“大司徒把樊崇看得太簡單了,誠心不誠心複漢,隻有他自己清楚。赤眉軍部眾百萬,是降是叛,關係到朝廷的安危,陛下不可以不慎重。臣以為,陛下應先令樊崇解散其眾,繳兵甲於朝廷,才可以賜其官爵,賞其富貴。”劉賜不悅地道:“依大司馬之言,我朝是不是太霸道了吧!樊崇雖有歸漢之意,但必有狐疑之心。此次親來洛陽,必有試探朝廷之意。如果朝廷不先以誠相待,又怎能使其放心歸服?司馬所言解散其眾,繳其兵甲,隻有迫使其鋌而走險,終為朝廷的禍患。 ”“不錯,樊崇等人終究是朝廷的禍患。”李軼接過劉賜的話說道,“陛下和諸位大人請想一想,樊崇不過一介草民,為王莽酷政所迫,聚眾造反,做了赤眉軍的首領。這樣的人腦後長有反骨,既能反莽,亦能叛漢。陛下可招降其一時,但時間久了,他必對朝廷心生不滿之心,進而降而複叛。這種反複無常之徒,隻有一個辦法對付他,那就是‘殺!’臣以為可以趁赤眉渠帥來洛陽之際,將他們一網打盡。赤眉軍群龍無首,必然混亂。陛下再派兵攻打,必定會一舉蕩平赤眉。”劉賜想不到李軼比朱鮪之計更為陰險毒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知命侯王常輕笑道:“柱天大將軍之計算是夠狠的。不過,隻怕不但難以蕩平赤眉之禍,反為朝廷留下惡名,天下的英雄豪傑誰還敢歸服朝廷。赤眉軍征戰多年,至今無文書、旌旗、部曲、號令。說明他們是自發而起的百姓。如果捕殺樊崇等赤眉渠帥,其部眾不但不會散去,反而又加深他們對朝廷的仇恨,赤眉之禍恐怕越發不可收拾了。”李軼設計害死劉,心裏有鬼,聽到王常說他手段毒辣,頓時,麵紅耳赤,惱怒道:“李某隻是為朝廷社稷安危著想,知命侯說我心狠,未免過分了吧! ”王常冷笑一聲道:“李將軍為社稷著想,王某何嚐不是為漢室出力?赤眉既有歸漢之心。做臣子的就應該勸陛下廣布德澤,籠絡其心,使其安心歸漢。萬不可勸陛下施用奸計,使赤眉生疑懼之心,望而卻步,終成朝廷大患。”李軼怒目圓睜:“知命侯,你說誰施用奸計?”更始帝一拍禦案,氣憤地道:“都不要吵了,朕要你們來議事,不是聽你們爭吵的。該怎樣對待樊崇,朕心裏已經有數了。你們可以退下了。”劉賜、朱鮪、李軼見皇帝下了逐客令,隻得起身。王常也站了起來,卻道:“陛下,臣另有一事要問您。 ”劉玄隻得道:“知命侯請講。 ”“臣請問陛下,將何以待劉永?”劉玄從禦案旁站起,道:“劉永乃我宗室子弟,梁孝王八世孫,傳國至父輩劉立。劉立與孝平皇帝外家衛氏相親被王莽削去爵位,貶為平民。論起宗譜,劉永比朕更接近高祖,所以,朕打算讓他承襲梁王之位,以光大其祖業。 ”“謝陛下,臣聽明白了。”王常躬身告退。

驛館內,樊崇等赤眉渠帥也是一宿未睡,逢安道:“我看哪,這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姓劉的做皇帝跟姓王的做皇帝都差不多。沒有一個把老百姓的死活當回事。白天,我在皇宮四周轉了一圈。瞧著那宮殿修得雄偉、壯觀,不知花去多少民脂民膏。如今,天下紛亂,民不聊生,更始皇帝新立,不去平定天下,安撫百姓,卻忙著大治宮府,追求奢華。這樣的混蛋皇帝能威服人心麼?”謝祿也有同樣的感慨,罵道:“我聽說更始皇帝出宮遊玩去了。把咱們撂在這兒,真他奶奶的不是東西。”“是啊,劉玄還殺了劉呢。擺明是個嫉賢妒能的人。咱們歸降他,能落個好麼?”眾渠帥七嘴八舌,惴惴不安。

樊崇喝住眾人道:“我們來洛陽,是為了天下安定,百姓不再受戰亂之苦。不是向劉玄乞求榮華富貴的。他如果不是真心待我,我們就回去。再不吃招降這一套。”眾人齊聲道:“願聽大哥之言。”次日辰時,更始帝升朝理事,召見樊崇等赤眉渠帥和宗室劉永。殿堂上,諸臣看見樊崇等人,頗覺驚奇,亂紛紛地你一言我一語,當著赤眉渠帥們的麵,評頭品足,議論赤眉軍。逄安見群臣無禮,正欲斥問,卻被樊崇的目光阻止。這時,知命侯王常喝住諸臣,朝堂上才恢複了安靜。更始帝挺直身軀,帶著誌得意滿的笑容,威嚴地道:“諸位英雄有歸漢之心,實乃百姓之福朝廷之幸。朕理應封賞,加以重用。賜封樊崇為振遠侯,威猛大將,逄安為……”劉玄封其餘渠帥並為列侯。賜宗室劉恭為侍中之職。

封賞完畢,樊崇等人跪在丹墀下,一言不發。禦前黃門道:“樊崇,還不謝過陛下隆恩?”樊崇嗔目道:“請問陛下,我等封地在哪兒?”更始帝輕輕一笑道:“諸位英雄不必著急。眼下天下未靖,暫無封地給你們。等赤眉部眾歸降後,朕派兵征討,平定東方,再賜給封地不遲。”樊崇默然無語,逄安忍不住大聲道:“沒有封地,我赤眉大軍吃什麼,喝什麼?難道還要攻城掠地,搶掠為生?”更始帝麵露慍色。殿下朱鮪、李軼諸將齊聲威喝。

“朝堂之上,不得無禮!”樊崇拉逄安與眾渠帥退到一邊。更始帝接著召見劉永。劉永獻上祖傳之寶。劉玄龍顏大悅,當眾命劉永承襲祖業,封為梁王,都睢陽。

逄安不服,再次質問道:“劉永乃一介布衣,無尺寸之功,為何封王?”更始帝冷笑道:“劉永乃朕宗室子弟。子承祖業,天經地義。逄英雄有什麼不服的?”樊崇阻止逄安,上前道:“我等草莽之人,不知朝廷禮儀,請陛下寬恕。”更始帝佯作歡喜道:“朕其實最喜歡性情耿直的英雄,你們初來洛陽,朕就加恩賜府邸居住。不必再住驛館了。 ”“謝陛下隆恩!”退朝之後,劉永戴著王冠,歡歡喜喜回睢陽去了,樊崇等人則由司禮黃門引領去更始帝賜給的府邸居住。各府裝飾奢華,都有專門的仆傭。赤眉渠帥們從沒有居住過如此奢華舒適的府邸。但新鮮感一過,樊崇就發現有人在暗中監視。逢安怒道:“劉玄小人,如此待我。休怪大爺反出洛陽。”樊崇沉思道:“洛陽已不是久留之地。但如果與更始帝反目,我等人少勢孤,必定吃大虧,隻宜悄悄潛歸濮陽。”決心既定,樊崇與眾渠帥暗中約定日期,在一個風高月黑之夜,一齊潛出府邸,墜城而逃。前來洛陽的赤眉軍將領,隻有劉恭留在更始朝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