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君臣得知樊崇等潛回,毫不在意。頗有遠見的廷尉王常憂心忡忡,但是他知道,更始帝聽不進自己的勸告,隻得去司隸校尉府向劉秀訴說心中的憂慮。
天色漸晚司隸校尉府,劉秀的書房內點著兩根巨燭。書案上擺放著寬大的素帛地圖,劉秀與馮異正對著地圖,分析天下大勢。這時,斯幹進來,說王常來拜。
劉秀慌忙整理衣冠,出府門迎接。王常笑問道:“武信侯每天呆在府裏做什麼?”劉秀施禮苦笑道:“還能做什麼,讀讀書,練練武,虛度光陰而已。知命侯請到府內敘話。”賓主進入客廳,王常屁股還沒坐穩,就羨慕地道:“武信侯好自在,王某可沒有這份福氣。”劉秀眉頭一揚,問道:“知命侯有什麼煩心之事嗎?”王常歎息道:“不僅是煩心之事,而且是關係到漢室安危的大事。武信侯難得沒聽說樊崇潛出京都逃歸濮陽嗎?”劉秀並沒感到驚異。樊崇來帝都歸降又潛歸濮陽,他當然知道。隻不過,為了繼續迷惑更始帝和朱鮪等人,自己必須裝作不熱心朝事的樣子。現在王常又提及朝事,他隻是微微一笑道:“區區幾個赤眉首領,逃就逃吧,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王常對劉秀的態度顯然很失望,賭氣似的說道:“樊崇有意歸降,可是陛下不做妥善安置,等於把赤眉軍推出門外。赤眉不降,陛下不但失去了強大的外援,而且給自己樹起一個強有力的敵手。綠林、赤眉同為反莽而起,卻要走到火並這一步。這是朝廷的災難,天下人的災難。”劉秀正容道:“知命侯憂國憂民,實乃可敬。隻是有些事不是您能夠阻止的。綠林、赤眉同為反莽而起。王莽既滅,走到火並,也是必然。隻是陛下操之過急,不該過早把赤眉置之敵對的一麵。再想消滅赤眉,平定天下,難哪! ”“哼,陛下每天飲宴慶功,濫加封賞,要麼出宮遊獵,追逐新奇。何嚐想過平定天下,振興漢室。樊崇有歸漢之心,他不加恩封賞;劉永一介布衣,無尺寸之功,卻盡得封王之賞。長此以往,朝綱必然混亂。天下之勢難說。王某說句不中聽的話,洛陽乃為是非之地,武信侯不該久留此地。”王常推心置腹,越說越憂憤。
劉秀深受感動,戒備之心全無,慨歎道:“知我者,顏卿也。更始君臣嫉賢妒能,害我兄長。如今又隻知追求奢華享樂,不思進取。漢室複興,遙遙無望。我為情勢所追,隱身府中。但無時無刻不在關心朝廷的命運,天下的形勢。洛陽非我久留之地,但又身去何處?顏卿可有良言教我?”王常苦笑著搖搖頭。兩人說起更始朝事時而憂憤、時而歎息。這時,劉斯幹又進來道:“稟侯爺,三姑娘和三姑爺來了。”三姑娘和三姑爺就是劉秀的三妹劉伯姬和妹夫李通。劉秀二哥劉仲、二姐劉元在小長安一戰中戰死,大哥劉被更始君臣害死,大姐劉黃失散。唯有三妹伯姬幸存。三妹丈李通因為其弟李軼參與陷害劉,心中羞愧,也很少與劉秀往來。今晚,李通夫婦來訪,必有要事。劉秀慌忙站起,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顏卿,請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王常也站了起來抱拳道:“既是姻親來訪,王某在此,多有不便,還是告辭為好!”劉秀慌忙按他坐下,道:“你和李通交往甚密,正好一敘,何必要走呢?”王常不再客氣,起身笑道:“既如此,你我一起迎接柱國大將軍。”兩人步出客廳。李通夫婦已到了前廳,望見劉秀、王常來迎,李通疾步上前,笑道:“這麼巧,知命侯也在,正好一敘衷情。”四人相互見禮,進入客廳。伯姬來到哥哥家,也不客氣,儼然如府中的女主人,吩咐下人準備酒宴。一客廳裏隻剩三個男人。王常問道:“柱國大將軍不是奉陛下之命出巡郡國嗎?何時回京?外麵的情形如何?”李通歎息道:“我也是剛剛回來,還沒進宮向陛下複命呢。新朝雖然覆滅,天下仍然一片混亂。赤眉開始進入潁川,勢力最強。我聽說樊崇有歸漢之心,卻被陛下冷落,這可是一大失策。河北的銅馬、大彤也不下百萬之眾;李憲割據廬江,自稱淮南王。隗囂、公孫述雖托辭歸漢卻是各自為政。我轉了一大圈,所到之處,看到的都是田地荒蕪、民不聊生的情景。漢室雖複,可是沒有一紙詔令廢除王莽酷政。老百姓盼望天子仁政就像久早盼甘霖一樣。擁兵自守的豪傑之士也在拭目以待新天子有所作為。 ”“可是,我們的陛下偏偏無所作為。”王常扼腕歎息。
“我出巡各地,聽到一首童謠:諧不諧,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樊崇逃出洛陽,赤眉不與朝廷合作,分裂出去,東方不合諧,童謠真的應驗了。河北(指今河南、河北、山東、黃河以北和遼寧南部的廣大地區)是新漢室天子興衰的關鍵。河北地域遼闊,水草肥美盛產糧食,曆來是漢朝西北的屏障,天下精兵盡出於此,特別是烏桓騎兵,最能打仗,有‘鐵騎’之稱。占有河北,控弦萬騎,必得天下。”劉秀凝神傾聽,一言不發。王常搖頭道:“柱國大將軍一語中的,河北的確是天下得失的關鍵。可是陛下遷都以來,貪圖享樂,追逐新奇,未有北略之意。既便陛下同意,又有誰樂意去河北。河北畢竟有銅馬軍,有大彤、五校、尤來等十幾支部眾,關係錯綜複雜,形勢千變萬化、非能征慣戰、足智多謀之將難以勝任。眼下秋季已過,寒冬將至,朝中諸將誰願冒風霜之苦,性命之憂去河北?”李通注視著劉秀,神秘地一笑,道:“眼前就有一位能征善戰、智勇雙全的英雄願意出巡河北,隻是陛下未必肯放他去。”劉秀心神一動,正容道:“這裏沒有外人,次元(李通字次元)有話盡管明說。”李通肅然道:“三哥英雄神武,蓋世無雙,卻遭奸人壓抑,鬱鬱不得意。洛陽非你久留之地,總有蛟龍出海之日。李通此來就是提醒三哥要爭取出巡河北。如能如願,則好比盆中遊魚歸大海,籠裏飛鳥入林中。”劉秀深受感動,拉著李通的手道:“次元,謝謝你,這次機會對我太重要了,我一定盡力爭取。”李通、王常相視一笑,齊聲道:“我們一定幫你爭取這次機會。”這時,酒宴備齊,伯姬親自來請三人入席。席間,三人商討明日朝會的應對之計。李通道:“大司徒劉賜為人耿直,與更始帝是一爺祖孫的族兄,向來非常親近,言聽計從。三哥與劉賜一向交好,何不求他幫忙。”劉秀笑道:“我已經想到了。今晚就去拜訪大司徒劉賜。”王常舉樽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為預祝武信侯取得成功,請幹了此酒! ”“好,幹!”第二天,更始帝升朝理事。李通出班複命,陳述所見所聞。說到童謠“諧不諧,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大司徒劉賜、大司馬朱鮪、定國上公天匡都意識到河北的重要性,紛紛建議更始帝謀取河北。劉玄正為樊崇等人的潛逃後悔不迭,這時對於河北的得失再也不敢大意。於是,道:“河北既然如此重要,須派忠勇之將出巡方能勝任。但不知哪位愛卿願往?”更始帝一語甫出,原本鬧哄哄頓時變得鴉雀無聲。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一個人應聲。正如王常所料,諸將貪圖享樂,誰也不願意冒風霜之苦、性命之憂去平定河北。
更始帝見無人應聲,臉色慍怒,道:“你們平日都說願為朕分憂,為漢室效命,到了關鍵的時候,都變成啞巴了嗎?”朱鮪、王匡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倆並不畏懼風霜之苦和征戰的艱險,而是擔心一旦離開帝都洛陽,再也無法控製更始政權,到手的爵位也會失去。因此,都想派親近的大將前去。兩人掃視殿堂,把張邙、廖湛、陳牧、李軼挨個打量一遍。張邙、廖湛、陳牧、李軼都把頭低下,裝作沒看見。他們跟朱鮪、王匡的想法相同,都怕失去到手的榮華富貴。
“陛下,末將願往!”司隸校尉劉秀突然打破朝堂上的沉寂,抱拳請命。殿堂內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劉秀身上。
更始帝龍顏大悅,高興地道:“到底是宗室子弟,肯為朕效力。司隸校尉,朕封你為……”“陛下,萬萬不可,”朱鮪突然出班阻止,望著劉秀譏諷道,“叛賊劉伏誅之後,司隸校尉的表現是一向不熱心朝事,今天一反常態,自願請命,莫非有什麼圖謀?”劉秀麵容嚴正,慨然道:“劉秀身為漢室子弟,隻知效命陛下,為漢室複興出力,沒想過圖謀什麼!”朱鮪的話引起了更始帝的警覺,劉秀願去河北,是否懷有異心。他話到嘴邊,突然改口道:“司隸校尉,為杜絕嫌猜,你不宜出巡河北。朕另選良將就是。”李通見此情景,上前進言道:“陛下,司隸校尉乃宗室子弟,忠心無二。河北關係複雜,唯司隸校尉之才可定,天下得失,在此一舉,請陛下三思。”朱鮪冷笑道:“柱國大將軍乃司隸校尉姻親,當避嫌猜。”李通大怒,憤然道:“朱鮪,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通為國舉薦賢才,當然不避姻親。”王常也不滿地道:“大司馬無端詆毀司隸校尉和柱國大將軍,以後誰還肯為朝廷效力。到底派誰出巡河北,大司馬專斷就是,何必還要廷議?”朱鮪冷然道:“河北自然要陛下派親近之臣前去,才能免除後顧之憂。 ”更始帝氣惱地道:“你們都不要爭吵了。派誰去河北,朕自有定奪,退朝!”退朝還宮,劉玄怒氣未息,心神不安,韓夫人一見,慌忙上前勸解。這時,黃門稟道:“大司徒劉賜進宮拜見陛下。”更始帝推開韓夫人,道:“快,請大司徒進來。”劉賜入見,望著愁容滿麵的更始帝道:“陛下還在因朝事煩惱?”更始帝抬起頭,喃喃地道:“朕想再遷都長安。 ”“陛下怎麼會想到再遷都?”劉賜和韓夫人一齊驚問道。
“長安本來就是漢朝京都,又有列祖陵寢,可以保佑朕江山永寧。大司徒今天也看見了,朱鮪等綠林諸將根本不把朕放在眼裏,何況天下紛亂,群雄割據,朕這個皇帝做得實在沒意思。”韓夫人“哼”一聲道:“我早就說過,朱鮪、李軼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不過利用您這塊劉漢的招牌罷了,陛下要想辦法對付他們才是。”劉賜明白了更始帝再遷都長安的原因,道:“一年之內,兩度遷都,恐怕不吉利吧,何況,遷都長安並不能製約綠林諸將的驕橫。朝臣之中大多是綠林出身,唯有宗室子弟對陛下忠心不二。陛下應加以重用,分掌權力。再從軍中提拔一批將領,加以籠絡,用以鉗製朱鮪等人。總有一天陛下擁有自己的親信大臣,就可以剪除驕橫的綠林將領,天下就真正是陛下的天下了。”劉玄聞言,愁容稍解,道:“子琴(劉賜字子琴)之言是矣,宗室之中,唯文叔才識超群,文武兼備。可是,伯升之死,文叔是否銜恨在心,對朕懷有異心?”劉賜正是為劉秀而來,趁機進言道:“文叔是明大義之人,豈會因伯升之罪怨恨陛下!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文叔甘願冒生命危險出巡河北,足見其忠義之心。昆陽大戰,沒有文叔,能摧毀王莽新朝的主力嗎?遷都洛陽,如果沒有司隸校尉的安置,能讓帝都吏民看到漢官威儀嗎?”更始帝疑忌之心頓逝,點頭道:“朕就聽子琴之言,明日朝會上遣文叔出巡河北。 ”“陛下何必等到明日。”劉賜趁熱打鐵,勸諫道,“明日朝會上,朱鮪等人一定全力阻攔文叔。陛下何不現在就召見文叔,令他執節過河出巡河北,省去諸多麻煩。”劉玄一想也對,當即傳旨,召見劉秀。劉秀奉詔入宮,看見劉賜在一旁,心中明白大半。更始帝鄭重地道:“司隸校尉,你不是請命出巡河北麼。朕就命你以破虜大將軍的身份行大司馬事,執節過河,平定河北。勿負朕望。”說完,親書詔書加蓋玉璽,送到劉秀麵前。
夢想終於變為現實,劉秀欣喜不已,雙手接過詔書,堅定地道:“臣一定不負重托,剖心瀝膽,報效朝廷。”說完,藏起詔書,起身告退。劉賜見目的達到,欲與劉秀一同告辭。更始帝卻道:“朕意己決,再行遷都長安。今年不宜,可等來年。子琴,朕想以你為丞相,先行人武關,修宗廟宮室,為遷都長安做準備。明日的朝會就宣布。”劉賜再次跪拜。
“臣遵命就是。”初冬的清晨,寒意蚪峭,碧藍碧藍的天空如水洗過似的,籠蓋著鋪滿嚴霜的中州大地。蜿蜒伸展的官道上,一支輕騎小隊踏著冰霜向北行進。
這是大司馬劉秀出巡河北的隊伍。輕裝簡從,劉秀帶著護軍朱祜,主簿馮異,掾吏銚期、叔壽、段建、左隆,校尉臧宮,門下史祭遵等親信將士百餘騎,就像天空中偶爾飄過的一片白雲,迅速飄出洛陽,飄向河北。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劉秀心情就像這碧藍碧藍的天空,舒展開來。盆中遊魚歸大海,籠裏飛鳥入林中,前邊的路越來越寬闊。春陵起兵,誓師反莽;昆陽大捷,消滅王莽主力,整修洛陽帝宮,複見漢官威儀;執節河北,蛟龍人海。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個台階。劉秀神思馳騁,馬上加鞭,向前急馳。
馬蹄得得,鑾鈴清脆。這支小小隊伍很快進入潁陽地界。前邊出現一片山林,劉秀在前,臧宮在後,從林間的小路急馳而過。
突然,一聲響箭從林中射出,落在劉秀馬前。緊接著,一陣急驟的腳步聲響,從樹木中竄出幾百號人馬,一個個黑紗蒙麵,手握兵器閃著寒光,橫在小路中間。
劉秀慌忙勒住韁繩。馮異衝到跟前,道:“明公,遇著盜賊了。怎麼辦?”劉秀驚異地道:“想不到潁陽還有這樣一幫強盜。潁陽太守該革職問罪。 ”“明公,後麵也有強盜,咱們被包圍了。”劉秀小侍劉斯幹驚慌地叫道。
掾吏銚期奮馬揮戈,聲如轟雷叫嚷道:“區區幾個毛賊,明公就交給屬下打理吧!”“銚期不得亂來。”劉秀勸住銚期,上前幾步,抱拳道:“在下南陽劉秀劉文叔,奉漢帝之命出巡河北。各位好漢想必也是為生活所迫,鋌而走險。在下願留下金銀,解好漢困窘。隻求高抬貴手,放我們過去。”劉秀的威名,響徹天下。一般的強盜早該嚇破了膽,哪知,這幫強盜絲毫不為所動。騎在馬上的首領大刀一揮,叫道:“劉秀,你想用金銀買命麼?休想!弟兄們,上!一定要殺了劉秀。 ”銚期大怒,大吼一聲“山賊休得猖狂!”拍馬揮戈,接住賊首,廝殺起來。劉秀、馮異刀槍並舉,殺人賊人當中。後麵的臧宮等人也各挈兵器,展開廝殺。
劉秀的百餘人,個個武藝高強,久經戰場。對付幾百個山賊,應該綽綽有餘。但是,這些賊人顯然訓練有素,進退有序。圍住劉秀等人拚命廝殺,不肯退去。
兩下正殺得難解難分,忽然一陣馬蹄聲響,前麵路上又有幾十騎飛馳而來。劉秀等人有驚,以為是賊人援兵。到了近前,看清楚了,馬上的人全是短靠打扮,卻沒有蒙麵。為首一將,揮舞大刀,突然殺向賊人。賊人腹背受敵,頓時慌亂,急敗走。劉秀大喜,高叫:“來者可是元伯!”使刀之將正是王霸,字元伯。是劉秀戰昆陽時收於麾下的猛將。王霸趁追殺之際,答劉秀道:“正是屬下,特來助明公一臂之力。”幾百個蒙麵賊人惶惶敗走。王霸活捉一個,一把撕下那人的麵紗,逼問道:“快說,你們是什麼人?”“英雄饒命。”那人慌忙答道,“小人是洛陽大司馬朱鮪府上的侍衛,奉大司馬之命在此截殺武信侯。”王霸大吃一驚,望著劉秀道:“朱鮪如此狠毒,明公應返回洛陽討個公道。”劉秀毫無驚異之色,搖頭道:“我早猜到是朱鮪所為,洛陽沒有公道。元伯,他們也是受人驅使,饒他一命吧!”王霸手一鬆,那人摔倒在地,跌跌爬爬逃命去了。
一場混戰結束,劉秀等人毫發未損。朱鮪派來的人卻丟下一堆屍體。王霸等幾十人下馬給劉秀施禮。劉秀給馮異、銚期等作了介紹。大家相互見禮後。劉秀問道:“元伯怎麼會在這裏?”王霸抱拳答道:“屬下從太常偏將軍戰昆陽,破王邑,殺王尋,立下戰功,得封將軍。因見更始帝昏弱枉殺大司徒,辭官退歸鄉裏。
聞聽明公執節河北,在此等候,不想遇著奸人圍謀明公。前麵大王莊就是屬下的家鄉。明公屈駕吃樽水酒如何?”“元伯盛情,豈容推辭!”劉秀一行趕了半天的路,正覺饑餓勞乏,也不客氣,便跟隨王霸而去。
前麵二三裏地便是大王莊。王家高宅大院,廣有田產,是潁陽有名的豪族大姓。王霸之父聞聽大司馬劉秀到了,率府上有頭臉的仆傭迎出莊外。劉秀謙恭有禮,向王父問安。王府上下歡天喜地,置辦酒宴,跟過年一樣,熱情招待大司馬一行。
酒宴上,王霸當著父親的麵向劉秀請求道:“明公出巡河北,如蛟龍人海,一定能做一番事業。王霸不才,願追隨大司馬左右建功河北。未知肯否?”劉秀看著王父,笑道:“元伯戰昆陽,已建大功,此時應侍奉老伯安養天年。”王父搖頭道:“老朽這把老骨頭,不值得把七口男兒拴在身邊。大司馬不會久居人下,元伯如有封侯之賞,也算光耀王氏家門。 ”劉秀深受感動,拱手道:“蒙老伯不棄,劉秀就收元伯在身邊,暫且屈為功曹令史。”王霸大喜,抱拳致謝。劉秀拉著他的手道:“潁川跟隨我的人大多離去,隻有你還願意追隨左右。疾風知勁草,日久見人心!”歇息一晚,第二天,劉秀、王霸辭別王父踏上通往河北的官道。為保護劉秀的安全,王霸、銚期、馮異、臧宮等人一路小心謹慎,寸步不離左右。直到出了潁川地界,更始政權政令不到的地方,大家才稍放寬心。
行到蒲陽時,忽然身後馬蹄聲響起,有人高叫:“明公留步!”劉秀勒韁回頭,隻見一匹白馬急馳而來,到了跟前,馬上跳下一人,年約三十,白淨麵皮,相貌不凡。劉秀驚喜地叫道:“君遷,是你,何以至此?”來者是劉秀同邑人馬成,字君遷,南陽棘陽人,隨劉韁起兵盍陵,立下戰功,被更始政權用為郟縣令。馬成見麵,歎息道:“更始新立,枉奈大將。我為郟令,卻見不到廢除王莽苛政的詔令,何以安民心,適民意?聞聽明公執節北渡,特掛印棄官,千裏追蹤,願追隨明公,共成大業。”劉秀執馬成雙手,大喜道:“我又得一名豪傑勇士。”於是,介紹王霸馮異等人相識。
一行人繼續北進,行至廣武時,又有汝郡都尉杜茂,字諸公,南陽冠軍人。寄東留書,潛逃出府,單人獨騎,星夜追趕,在廣武與劉秀相見,劉秀以他為中堅將軍。
廣武已是河北地界。劉秀連得三將,欣喜萬分,當晚在驛舍設便宴款待王霸、馬成、杜茂。大家說到天下形勢和更好朝政,無不露出憂憤不平的神色。王霸氣呼呼地說道:“王莽死去幾個月了。可是,地方上豪族大姓照樣欺壓百姓,新朝的酷政依然施用,老百姓簡直沒有活路了。 ”“是啊,”做過地方官的馬成深有感觸地說道,“更始帝稱尊半年多了,隻知道定都,遷都、再遷都。為什麼不頒發詔令,哪怕是一紙詔令?廢除王莽苛政,安適民心,樹立漢皇的威德。”杜茂看著手中的酒樽,道:“更始帝失政,太讓人失望。所以,我寧願拋棄安逸的生活,跟隨明公馳騁疆場,轟轟烈烈地戰死,也不願窩窩囊囊地活一輩子。”朱祐聽著三人的話忍不住說道:“三位說的都對。我看洛陽政亂,劉聖公的皇位也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明公生成日角之相,乃是天命,又有治國之才,明公才是真正的……”沒等朱祐說完一直默默靜聽的劉秀突然一擲酒樽,厲聲喝道:“逮捕朱護軍!”朱祐這才意識到說走了嘴,慌忙跪地謝罪:“大司馬息怒,屬下酒後失言,罪該萬死。”王霸、馬成、杜茂等人也一齊跪地求情。劉秀看著大家,目光沉定,幽幽地說道:“你們追隨我,目的就是要建功立業,複興漢皇,利國利家。高情厚意,容我後報。此次出巡河北,我也是為建功立業,振興漢室,決無取代更始帝之意,孟子雲,天時,地利,人和。我們一條也沒有。現在,我們已踏上河北的土地。河北有銅馬等近百萬部眾,也有與他們為敵觀望自守的豪族大姓,還有擁有實力,無所歸依的王莽地方殘餘勢力,要收服這些人為我所用,不是件容易的事。俗語說,病從口入,禍從口出。話不能隨便亂說,以免授人以柄,陷自己於不利。要多想想怎樣安撫河此,讓我們這百餘人站穩腳跟。 ”驛館內鴉雀無聲,大家的心都被劉秀精辟的分析震動了,無不欽佩他的深思。主簿馮異率先開口道:“明公遠見卓識,非常人可及,既到河北就要首先考慮怎樣收服河北。元伯、君遷諸公之言不無道理。天下百姓思念漢室很久了。更始政亂,諸將驕橫,令天下人失望。如今明公專命一方,應該廣施恩惠,多布甘霖,安撫人心。古時有桀紂之亂,方顯現湯武的功德。人長期處在饑渴之中,遇上飲食,最容易滿足食欲。劫後餘生的人們,最容易被惠澤感動。明公應盡快分紙屬官,徇行郡縣,審結冤獄,廣布惠澤,贏得民心,為在河北立足打下基礎。”劉秀微微頜首,讚歎道:“公孫之言甚善,我一定采納。各位還有什麼高見,請明白告我。”眾人聞言,個個眼睛閃爍著興奮的神采。議論紛紛,各抒己見,熱烈的氣氛充滿整個驛館。劉秀專注傾聽,牢牢記住大家的金石之言。
次日清晨,劉秀依馮異所議,分遣主簿馮異、掾吏銚期、功曹令史王霸、門下史祭遵,乘驛車,分道徇撫河北屬縣。臨行前,劉秀諄諄告誡道:“你們每到一地,都要認真登記,凡亡命在外又回來自首的人,辛勤耕作卻因繳不起賦稅被逮入獄的人,都要免去罪責。要妥善安置孤者無依靠的人,施行寬政厚民的政策。此後,我們相聚邯鄲。 ”“謹遵明公教誨!”馮異四人齊聲應道。然後,分頭而去。劉秀率朱祐等人自為一路,沿泳郡、钜鹿、幽州一線,奔邯鄲。所到縣邑,便審理冤獄,安撫地方,廢除王莽苛政。王莽立名新朝,追逐新奇,一切都要標新立異,從地名、官製、貨幣到法令,無處不有。西漢時東萊不夜城,王莽改為夙夜。西漢時郡縣製,王莽廢郡縣,另罷南陽為前隊,河內為後隊,潁川為左隊,弘農為右隊,沙東為北隊,滎陽為祁隊。改郡守官名為大夫,都尉為屬正。劉、劉秀起兵時殺新朝前隊大夫及屬正粱立賜就是新朝官名。西漢通用五銖錢,王莽四次改革幣製,連早為曆史淘汰的最原始龜次,也都拾掇起來。每次幣改,無不是對百姓財富的一次大掠奪。百姓因破產而犯法。牢獄裏關押的大多是農商失業、破產犯法的無辜百姓。新朝雖滅,但更始政權沒有一紙詔書明令廢除新朝的法律。劉秀所到之處,張貼告示,曉諭吏民,明令廢除新朝法律。並親自審查案卷,除殺人、掠劫等重大罪犯,其餘一律除罪。飽受王莽酷政之苦的百姓終於重見天日,無不對大司馬劉秀感恩流涕。劉秀一行,風塵仆仆,繼續徇行。這天來到彭城,入衙署查閱案卷。彭城令侍立一旁。忽然,衙外處傳來一陣吵鬧聲。劉秀向道:“外麵為何喧鬧?”彭城令答道:“是一農夫,狀告三老霸占他家田產。下官親自理過,兩下都有地契為證,一定是那農夫誣告三老。下官寬仁待民,沒有追究農夫之罪。不想,他不思悔過,反來煩憂大司馬。”劉秀被緊眉頭,站起身來道:“我去看看!”衙署門外,一個衣衫破舊的農夫跪地不起呼叫冤枉,差役們怎麼也趕不走他。劉秀步出衙署,大聲說道:“我乃奉旨出巡大司馬。你有何冤枉?”農夫望見劉秀,老淚縱橫,膝行幾步,跪到劉秀的跟前,哭訴道:“您就是愛民如子的大司馬,一定要為小民作主啊!小民的田地被三老強占去了,三老不還小民的田地,小民何以為生?”劉秀看著彭城令,吩咐道:“把三老叫來,當麵對質。”三老就是地方鄉管,相當於現在的鄉長,在地方上都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三老帶到,瞪視著農夫,理直氣壯地叫道:“大司馬,這個刁民一派胡言,誣告下官,下官有地契為證,沒有強占他家田地。 ”“不對,大司馬,他故意欺騙小民,偽造地契,小民的地契才是真的。”農夫一邊爭辯,一邊從衣內取出地契,雙手呈送到劉秀麵前。
兩份一模一樣的地契擺放在劉秀案前。劉秀暗中思忖,一個農夫,目不識丁,怎能造出假地契。一定是三老在搞鬼。他把農夫的地契展開看了看,又把三老的地契展開看了看,恍然大悟。突然一拍桌案喝斥道:“大膽惡吏,膽敢用假地契哄騙本官。”三老心頭一驚,強作鎮靜,反問道:“下官的地契經過縣令親審,大司馬憑什麼說它是假的?”劉秀把三老的地契扔在地上,冷笑道:“憑據就在你的那份地契上。年代久遠的素帛契書,展開後應該是裏麵發白,外麵發黃就像農夫這份地契。邊說邊當眾展開農夫的地契,果然,裏麵發白,而你的地契裏表一樣的黃色,分明是假造的,還不從實招來。”三老心服口服,跪地伏罪,招認道:“下官的地界與農夫地界相鄰,一時貪心,想把農夫的肥田據為己有,就謊稱可為其免稅免役,看守農夫的地契。回到家裏,就偽造了一份,用濃黍水浸泡後陰幹,封好存起,過半年後取出,一眼看去,就與年代久遠的真地契一樣。不想騙過縣令,卻沒能騙過大司馬的慧眼,小人隻求大人從寬治罪。”劉秀當眾毀掉假地契,罷三老之官,杖責一百,命差役押解還鄉,賠償農夫的損失。罰彭城令奉祿三百石,三年內不得升遷。
“大司馬聖明!”打贏官司的農夫跪地高呼。衙署門口圍觀的吏民百姓無不敬服大司馬明察秋毫,裁決果斷,不約而同地跟著農夫歡呼:“大司馬聖明!”劉秀望著無比興奮的人們,心中慰藉。經略河北,開端良好。自己的事業,真正開始了。
樊崇等人潛歸老營,不久舉兵進入潁川,把部眾分為兩部。自己與逄安率一部;徐宣、謝祿、楊音為一部。樊崇、逢安攻拔長社,南攻宛縣;徐宣、謝祿、楊音攻下陽翟,兵進梁地,殺河南太守,不聽更始朝令。反王而起的最大兩支義軍,赤眉和綠林開始了火並。
消息傳到洛陽,一心隻想著再遷都長安的更始帝根本沒把赤眉軍當回事,把戰報扔在一邊,卻召集群臣商議遷都之事。國老劉良以為一年之內,兩次遷都不吉利。朱鮪等人也覺得寒冬之季長途遷徒太辛苦,更始帝隻得議定立朝滿一周年後,再遷都長安。
再過兩個月就是大年,今年的大年不同往年,僅漢皇複興、王莽覆滅這兩件事就值得慶賀,更始帝君臣圍繞著怎樣過好年的話題,展開熱烈的議論。開府庫,治宮府,選美女,拜社稷天地祖宗,準備大慶一番。
此時,已經成為丞相的劉賜奉更始帝之命抵達長安。長安北依渭水,南臨霸水。高祖劉邦創立漢朝五年置縣,七年定都於此,長安有社稷祠,有高祖廟,有惠帝、文帝、景帝等十幾位漢帝的陵園。王莽竊劉後,毀壞劉氏宗廟,連其姑父漢元帝的宗廟也不放過。漢兵攻長安時,城內亂民焚燒後宮,延及未央官。先帝宗廟要修,皇宮內城也要修,工程量太大,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更始帝一心想修好長安帝宮,隻要劉賜開口,他一定會想方設法籌措資金。人力方麵,劉賜仿效司隸校尉整修洛陽帝都的辦法,張貼告示,告示上說,漢室複興,新天子將遷都長安。修繕宮府宗廟需征用大批民工,朝臣願出錢糧付勞役之用。
告示一貼出,就驚動了民眾,更驚動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他就是劉秀太學時的同窗鄧禹。當年王莽禁止宗室子弟人仕為官,劉秀落追回到春陵。鄧禹、嚴光、強華也拒絕出仕新朝。嚴光、強華修完課業,返歸故鄉。鄧禹則寄身太學,繼續潛心經學,研究致用,聲望雀起。更始帝立於清水,漢室複興,鄧禹曾想出仕更始政權。但不久,見劉被殺,更始失政。便斷定劉玄昏弱,難成大業。就改變了主意,繼續留在長安,靜觀天下大勢,等待機遇。
劉賜的告示貼出。鄧禹知道劉賜是劉秀族兄,便去驛館拜見,探聽劉秀的消息,劉賜早就仰慕鄧禹之才,親自迎出門外,欣喜地道:“高士光臨,願效命更始嗎?漢室複立,百廢待興,正是高士施展才能的時候,我為大司徒,願為高士奉薦。”鄧禹慌忙推辭道:“丞相美意,鄧禹心領,隻是鄧禹一心向學,當世無爭,不求聞達。此來隻為探問同窗劉文叔的消息。”劉賜一聽,全明白了,慨歎道:“高士果然不同凡人。文叔一向誌向高遠,才略過人,必成大業。如今執節河北,專主一方。猶如困龍人海,猛虎歸山。高士速去河北,可建立一生功業。”鄧禹聞言大喜,同窗自然了解同窗,劉秀之才決非久受人製。如今,機遇來了。他趕緊向劉賜致謝,急忙趕回太學,連夜收拾行李,單人匹馬,向北追去。
劉秀一行,辭了彭城,踟躇北行。灰濛濛的天空飄落下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冷風卷著雪花,灌進脖子裏,冷冰冰的。雪越下越大,覆蓋了北國大地,阡陌小路更加泥濘難行。但是,這支百餘人的隊伍情緒飽滿,說笑不斷,仿佛有一種神奇的力量使他們忘記了寒冷,忘記了疲勞。
劉秀一言不發,走在最前麵。他的目光遠眺著白雪皚皚的大地,好像在思索著什麼。小路兩旁出現了村莊,出現了被積雪壓榻的房屋,一根根椽檁柱子,稀稀落落歪斜的在雪地上。劉秀的目光突然盯住倒塌的屋舍,一動不動,連坐騎止住腳步也沒發覺。緊隨在後的護軍朱祐笑問題:“明公,在想夫人麼?”劉秀醒悟過來,沉聲道:“男兒大丈夫,豈能如此兒女情長。我是在想,房舍由椽檁柱子支撐而成。朝吏駕馭郡縣,需要各級官吏治理,就像房舍需要椽檁柱子一樣。椽檁柱子必須堅固適用,房舍才不會倒塌。官吏就是朝廷的椽檁柱子。沒有一批善於治理亂世的官吏,新興的政權就會像房舍一樣倒塌。我們經略河北,既要審理冤獄,廣布惠澤,更要考察官吏的政績。 ”朱祐深受感動,道:“明公苦心孤詣,何愁河北不平,大業不成。”歇息一夜,第二天,雪止天晴,帶著白暈的太陽光照射在雪地上,五彩斑斕。劉秀一行踏上平坦的驛路,向涿郡城趕去。
涿郡城門口圍滿無數吏民百姓,郡守胡屠率吏屬等候大司馬的到來。劉秀一行剛出現在城外,胡屠等人就迎上去,牽馬開路,擁著大司馬進城。
劉秀剛剛到府衙門口,就傳命道:“胡大人,速召集所有官員來府衙述職。”胡屠滿臉堆笑道:“大司馬,不用召集了,他們為了迎接您全來了。 ”“如此更好,請各位到府衙大堂,向本官述說政績。”劉秀逐個傳喚,認真聽取官員們自述政績的彙報,偶爾插問幾句話,卻沒有任何評定之語。堂外的百姓,不時發出唏噓聲、讚歎聲,褒貶傾向十分鮮明。述職的官員,有的冷汗直冒,有的橫眉豎目,有的神態坦然。
述職終於結束,官員們卻沒有鬆口氣,神態緊張地注視著大司馬,等候命運的裁定。劉秀卻輕輕一笑,說道:“本官奉命徇行,如果下車伊始,就妄加議論,恐怕有失公正。理應先查獄訟,再評是非優劣。來呀,取案卷!”涿郡主簿慌忙抱來一摞摞帛書卷宗,小心翼翼放在大司馬的公案上。劉秀一本本取過,認真查閱。忽然,他的目光盯著一件案卷,半晌才推開。左手一拍公案,威嚴地呼喝道:“來人呀,帶罪犯祖氏一族!”郡守胡屠聞聽,臉色頓時變成灰白色,但不敢違抗大司馬之命,慌忙吩咐獄吏去大牢提犯人。時辰不大,犯人帶到。一百多衣衫破爛的罪犯跪滿大堂,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劉秀看見一名女犯懷抱嬰兒,用手一指,問道:“這麼小的孩子犯什麼罪?”女犯看著懷抱裏的嬰兒,眼中含淚,卻出語亢然,道:“你們就是王莽走狗,還管孩子嗎?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們祖家沒有一個軟骨頭。 ”“大膽!”涿郡都尉大喝一聲,跨前一步,一臉的殺氣道,“此等反賊,目無王法,咆哮公堂,不殺不足以威服人心。大司馬應下令將他們立即正法。 ”“都尉退下!”劉秀喝住都尉,絲毫不在意女犯的無理,態度溫和地說道,“我是複立的漢朝大司馬,奉新天子之命徇行地方。不是王莽走狗。”女犯瞪著劉秀,突然哭叫道:“漢朝大司馬,您要為祖家作主,我們祖家冤哪……”“別著急,有何冤枉,慢慢講來,本官一定為你們作主。 ”“大司馬容稟。”女犯拭去淚水,抽泣道,“我們祖家本是涿郡城內有名的大姓,祖上做過秦官和漢官。孩子的祖父也做過漢朝小吏。王莽竊漢,建立新朝,暴虐無道,涿郡百姓深愛其苦。自古幽燕多壯士,涿郡豪傑義士激起肝膽豪氣,意欲人長安行刺王莽,孩子祖父也與義士們歃血為盟,參與其事。不料事被涿郡的新朝官府發覺,上奏王莽。王莽派大司馬甄邯、大司徒王尋發兵涿郡,捕殺義士。株連者幾千人,統統被打入死牢。孩子的祖父和父親被砍了頭。民婦和孩子,平時連大門也不出,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關進死牢。所幸的是,南陽起兵,昆陽激戰,王莽焦頭爛額,顧不上我們這些小民反賊,才保全性命到今天……”劉秀驚歎不已,打斷女犯的話,疑問道:“如今。王莽已滅,行刺王莽的義士應該是今日漢室的功臣,為什麼還要把你們關在死牢裏?”女犯抬起頭,雙目充滿憤怒之色,用手一指郡守胡屠,恨聲道:“大司馬應該問他。王莽滅亡,他做了郡守。因胡家與祖家有世仇,他就仍把我們祖家一百多口關在死牢,不給平反昭雪。大司馬一定要為民婦作主啊!”劉秀怒視著體似篩糠的郡守胡屠,質問道:“王莽篡奪漢室江山,毀我漢室宗廟,暴虐元道,罪該萬死。如今,王莽遭誅,薪朝已滅,漢室複立,討伐莽賊的義士就是有功之臣。死者死矣,可是,義士的眷屬還關在死牢裏,郡守大人,你能說說理由嗎?’’“這……”胡屠的臉色由灰白變成蠟黃色,冷汗直冒,戰戰兢兢地說道,“下官糊塗,罪該萬死。可是,朝廷沒有頒發廢除新朝苛政的詔令,下官身為父母官,知理郡政,隻能沿用舊律。請大司馬明察。”劉秀聞聽,心頭震撼。更始隻顧忙於定都、遷都、再遷都,至今連一紙廢除新朝法令的詔紙也沒有頒發。胡屠分明是抓住這個理由,公報私仇,關押祖氏一族。這種無天理的事情怎能容忍。大司馬怒不可遏。斥道:“朝廷雖然沒有詔令頒發。可是王莽已滅,你身為漢官,還沒用新朝法令,分明是為虎作倀,本官不治你的罪,何以對得起祖家。”當即罷去胡屠官職,緝押問罪。與胡屠串通一氣的都尉也被免官,趕出府衙。下令免去所有因謀刺王莽而受株連的人的罪證,賜祖家媳婦為忠義夫人,歸還田產,並令涿郡地方撥銀撫恤死難義士的眷屬。提升佐史代行郡府事。
祖氏一百多口人跪拜在公案前,痛哭流涕,感激大司馬劉秀的恩德。堂外百姓交口讚歎大司馬的聖明。劉秀賢名在河北到處傳頌。
寂靜的曠野,鄧禹馬不停蹄,向東奔馳。人和馬已經一天沒有歇息,寒風裹著雪粒迎麵撲來,刀割一樣地痛。他卻顧不得這些,隻想早一天與劉秀相見。
終於到了彭城,鄧禹來不及歇息,忙著打聽劉秀的駐地。彭城百姓向他講起大司馬斷理獄案的經過,卻惋惜地道:“大司馬在彭城隻呆了兩天,就奔涿郡去了。”鄧禹謝過眾百姓,隨便在街頭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就重新上馬,向涿郡趕去。彭城往北,盡是阡陌小路,覆蓋一層冰雪,奇滑無比,馬匹踟躕難行。鄧禹趕到天晚,再也看不清腳下的路,隻得在路邊村舍借宿一夜。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起身趕路,終於踏上通往涿郡的大道。
官道岔路口,鄧禹跳下馬,向過路的客商打聽路徑。客商客氣地道:“涿郡就在前邊,不過二十裏地就到了。 ”“客官從涿郡來,可曾聽說大司馬劉秀的消息?”客商欽敬地道:“相公要尋大司馬麼?真是不巧,大司馬在涿郡明斷冤獄,考察官吏,昨天午後才離開涿郡,向鄴城方向去了。相公不必再去涿郡,從此向北直接去鄴城,一定可以追上大司馬。 ”“多謝客官指引!”鄧禹輕輕歎息一聲,隻好上馬,繼續向北追去。
客商所言不虛,大司馬劉秀一行已經到了鄴城。入夜,勞碌一天的部屬都已沉沉睡去。大司馬的房間裏還亮著燈光。劉秀毫無倦意,眼前擺著一張地圖和一份文卷。他在思考著下一步的徇行計劃。
不知何時,燈光暗淡下來,劉秀才發現燈油幹了。便向門外喊道:“斯幹,加點燈油!”“哎,”劉斯幹睡眼惺忪地走進來,給燈加了油。說道:“主子爺,您該歇息了,這樣沒日沒夜地熬著,身子撐不起啊! ”劉秀笑道:“我身體強壯著呢。再說,初來河北,千頭萬緒的事情多著呢,不貪黑幹些,行嗎!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這裏不用你伺候了。 ”“唉!”劉斯幹歎息一聲,點點頭,打著哈欠出去了。可是沒多大會兒,又回來了,對劉秀道:“主子,有人求見。這麼晚,見還是不見?”劉秀一怔。抬頭道:“深夜來見,必有要事,快請進來。 ”劉斯幹出去,領著一個年輕相公進來。年輕人看著劉秀,笑而不語。
“仲華(鄧禹字仲華),是你! ”劉秀驚喜地叫道。慌忙起身離座,抱拳施禮。
“劉兄,小弟有禮了!”鄧禹抱腕還禮。劉秀慌忙吩咐劉斯幹獻茶,讓座。拉著鄧禹的手道:“仲華不留在長安做學問,深夜來河北做什麼?”鄧禹笑道:“做學問哪裏有榮華富貴。聽說劉兄執節河北,專主一方。鄧禹千裏追蹤,想討個官做。”劉秀笑道:“以仲華之才,何愁沒有官做。要出入仕途,早該名列更始帝朝,何苦千裏追來河北! ”“知我,劉兄也!”鄧禹哈哈大笑,“明公非久受製於人,施恩澤於天下,必成大業。鄧禹不才,願為明公效力,得青史垂名,今生足矣。”“知我者,仲華也!”劉秀附掌大笑,麵對意氣相投的同窗,完全敞開了心扉。他滔滔不絕,談自己像尺蠖一樣在更始朝裏委屈求全;談自己出巡河北,撫慰郡的做法和打算。
鄧禹傾聽著,更增添了對劉秀的欽敬之情,慨歎道:“更始帝雖立,但天下豪強割據,各霸一方的局麵仍然沒有改變。更始帝對內亂政,誅殺功臣;對外排斥,打擊赤眉軍,目光短淺,生活墮落,不思進取,必不能複興漢室。明公執節河北,斷理獄訟。考察吏治。所到之處吏民歸服,法紀肅然。漢室複興的希望在河北閃現出亮點。”劉秀點點頭,謙恭而誠懇地道:“仲華博學多聞,通古知今,可有良言教我?”鄧禹沒有推辭,進言道:“現今王莽雖滅,天下未靖,崤山之東便不安寧,赤眉、銅馬的部眾,人數眾多,到處作亂,三輔假號稱帝的,排起了長隊。更始帝對他們既不能討伐,又不能發號施令以控製整個局麵。部下的將領,心裏全放在爭權奪利上。目光短淺,隻顧眼前享樂,沒有深謀遠慮和尊主安民的打算,總有一天要分崩離析,自取滅亡。明公雖然執節河北,專主一方,終屬受製於人,不能獨樹一幟。自古以來,帝王的崛起,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明公的功績恩德,天下皆知。為今之計,何不籠絡英雄,收服人心複立高祖帝業,拯救萬民於亂世。就憑明公的才智膽識,隻要去努力,一定可以平定天下。”鄧禹一番話,說出了深藏在劉秀內心深處從不輕易示人的東西。劉秀興奮不已,連連稱善。
劉秀得鄧禹,猶如劉備得遇孔明,兩人抵足而談,徹夜不眠。
鼙鼓響起,天已大亮,鄴城的守軍出操了。劉秀、鄧禹一夜沒睡,依然精神飽滿。兩人步出房門,正遇起床練武的部屬。劉秀向大家介紹道:“這位是名滿天下的長安學士鄧禹,與我遊學長安,交契甚厚。不畏風雪,千裏追我至此。你們就稱他鄧將軍,以後有事,可與鄧將軍商議。”部屬們都驚訝大司馬所言,因為鄧禹不過是一個年輕文人,何以稱將軍?內心多不服,但懾於劉秀的威嚴,隻得抱拳施禮,齊聲道:“見過鄧將軍!”鄧禹謙恭還禮道:“同為明公效力,大家就是一家人,何必多禮。”早餐用罷,部屬整理馬匹,行李,準備動身,離開鄴城。劉秀向鄧禹道:“仲華,我們下一站該去何處?”鄧禹道:“明公不是安排好行程了嗎,就按既定行程,去下曲陽。”劉秀點點頭。大司馬的隊伍告別鄴城吏民,踏上通往下曲陽的官道。
下曲陽是新朝和成郡府所在地。王莽分漢朝巨鹿為和成郡。以邳彤為和成卒正,掌管地方事務。卒正是新朝官名。就是漢朝的太守。
劉秀與鄧禹並馬而行,邊趕路邊說話,朱祐、杜茂、馬成等百餘騎尾隨在後。一路上,行人很多,人們看見大司馬的隊伍,都投來欽敬的目光,老遠就為大司馬讓道。
趕到下曲陽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城門口冷冷清清,行人稀少。幾個守門的兵卒抱著刀矛,無精打采地來回走動,就等著關城門了。劉秀、鄧禹到了城門口,才有一個卒長迎上前,打量著這支小小隊伍,施禮回道:“請問,你們是洛陽大司馬劉秀的部屬嗎?”鄧禹一指劉秀道:“這位就是大司馬,奉漢帝令出巡河北。今日徇行到下曲陽,你們大人何在?”卒長慌忙跪拜,道:“果然是大司馬駕到。我們卒正大人公務正忙,不能親自迎接大司馬車駕,特命小人在此恭候。大司馬請隨小人去府衙歇息。”劉秀點點頭,正要跟卒長進城。護軍朱祐突然叫道:“明公且慢!”劉秀不解地,向道:“朱護軍有何事?”朱祐把劉秀、鄧禹叫到一邊,低聲道:“明公萬不可貿然進城。邳彤沿用新朝官名,分明沒有歸降漢室之意。他不親自來迎接明公,分明沒把大司馬放眼裏。如果邳彤有叵測之心,設下埋伏,我們百餘人如何抵禦?”劉秀笑道:“想不到朱護軍竟有細心之處。不過,依我看,邳彤何必如此用心良苦。”鄧禹也笑道:“朱護軍多慮了。邳彤雖然是新朝吏士,但素有賢名,官聲很好,不是居心叵測的惡吏。”朱祐見鄧禹不幫自己說話,不滿地說道:“如有不測,鄧將軍能保護明公的安全嗎?還不是靠我們這些人保護明公。”言下之意是說鄧禹不會武功,枉稱將軍。
劉秀豈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頓時斥道:“朱護軍,不得對鄧將軍無禮!”鄧禹不惱不怒,看著朱祐笑道:“鄧某就與護軍打個賭,如果邳彤在城內設伏,圖謀明公,鄧某從此退回長安,永不出仕。”朱祐不甘示弱,道:“如果邳彤正如將軍所言,朱某從此對將軍心服口服。”朱祐身後的中堅將軍杜茂瞪著鄧禹道:“鄧禹,你可不能拿明公的性命打賭。如有不測,杜某可不能放過你。”劉秀笑道:“我不怕,下曲陽就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眾人擁著劉秀,跟著卒長剛進城,身後的城門“吱呀呀!”就關上了。朱祐狐疑地道:“他們為什麼關城門?”鄧禹笑道:“朱護軍,天過酉時,哪座城池還不該關城門!”大家這才發覺天已經黑了下來。兩旁的店鋪也亮起了燈光,照亮了寬闊的街道。天氣雖冷,街上的行人卻不少。大多是來來往往的客商。看來,下曲陽是個商業繁榮的城池。
走了半天,才到府衙。府衙並不大,房屋破舊,裏麵隻有幾個差役小吏,來來往往地忙活著。如果不是卒長帶路,劉秀等人就是來到門口,也不會知道這裏就是和成郡府衙。
進了府衙大院,有一名佐史帶著幾個差役慌忙上前,把劉秀、鄧禹迎入客廳,又忙著吩咐人準備酒宴,安排大司馬部屬歇息。忙活半天,佐史才回到客廳,帶著歉意,施禮道:“對不起,這幾天府衙人手太緊,招待不周,萬望大司馬海函。 ”劉秀溫和地一笑,道:“本官冒昧問一句,你們大人忙什麼公務這麼晚還沒有回來。”“大司馬當然不知道,我們下曲陽發生了人命關天的大事了。城東門外獅子山突然發生滑坡,十多個人被埋在土石下麵,宮道也給阻斷,我們卒正大人帶著大小官屬救人去了,所以府衙裏就空了。”劉秀、鄧禹一聽,肅然起敬,邳彤如此愛惜民命,一定是個難得好官。劉秀望著佐史道:“吩咐下去,不必準備酒宴了。本官帶有幹糧,將就一下就行。 ”“這……”佐史驚訝地道,“這麼冷的天,又趕了一天的路。大司馬總該用些酒菜暖暖身體?”劉秀語氣堅決:“這麼冷的天,卒正大人在山下一定寒冷無比,如果準備了酒菜,就給邳大人他們送去吧! ”佐史眼含淚花,道:“下官遵命,就把酒菜送到山下去。”佐史出府而去。劉秀命斯幹取出幹糧,與鄧禹對坐,邊吃邊談。直到二更鼓響,院內才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佐史跑進來稟道:“大司馬,我們大人回來了,更衣之後就來見您。”劉秀與鄧禹交換一下眼色,起身說道:“不用卒正來見我,我們去看他。 ”“那……那成何體統!”佐史要阻止,劉秀鄧禹已步出門外,見院內亮著火把,幾十個滿身泥水的人剛剛走進來。劉秀大聲呼道:“哪位是和成卒正邳大人?”院內的人一下愣住了。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應聲道:“在下便是,請問兩位是……”佐史慌忙大聲道:“他們是洛陽來的大司馬和部屬鄧將軍。”大個子一聽,慌忙迎上前去,屈身下拜,道:“罪人邳彤給大司馬請安。沒能親自迎接,萬望大司馬恕罪!”劉秀望著他衣服的泥水,已分辨不出是官服,忙雙手扶起道:“邳大人如此愛惜民命,何罪之有?快去更衣吃飯再來見本官,小心著涼! ”“謝大司馬關愛!”邳彤心頭一陣溫暖,忙去後衙更衣,洗涮幹淨,才去劉秀房中,重新敘禮,邳彤道:“罪人歸降來遲,請大司馬治罪。”劉秀未置可否,卻問道:“王莽滅亡,新朝吏士或者歸降漢室,或者擁兵自據。唯卒正大人既不歸漢,亦不專據,仍用新朝官名,為何?”邳彤坦然道:“王莽滅亡,天下紛亂,邳彤親見百姓飽受戰亂之苦,盼望天下一統,故不願專據。然而漢皇雖複,更始失政,天子詔命,不及河北。和成郡因此首鼠兩端,無所歸依,仍用新朝官兵。如今,大司馬恩澤齊天,吏民思慕,河北敬服,和成願歸降大司馬。”劉秀慨歎道:“卒正大人不為名,不貪圖權勢,以天下為念,何等的胸懷,豪傑英雄,有幾人能及?”當和邳彤談及河北風土人情,議論用兵之道,探討天下大勢時,邳彤坦誠相告,侃侃而談,頗有見地。劉秀、鄧禹相視點頭,都覺得邳彤不但有賢名,還是個將才。
第二天,大司馬在府衙大堂坐堂,召集下曲陽城內大小官吏,督察公務。照例是審查獄訟,考察官員。劉秀、鄧禹分頭進行,忙了一整天,才告結束。督察的結果,和成郡竟無一冤獄,官吏也盡職盡責。和成官清民正,在這樣的亂世之秋,實為難得,劉秀當眾褒獎邳彤,廢新朝卒正官名,恢複太守的稱謂,仍用邳彤為太守,鎮守下曲陽。和成郡終於歸漢。
朱祐與鄧禹打賭,輸得心服口服。大司馬部屬再沒有人小視鄧禹。
處理完公務,劉秀決計起程,出巡別地。太守邳彤難為情地說道:“大司馬在下曲陽連一頓像樣的飯菜都沒有吃過,和成吏民過意不去,懇請大司馬吃過飯再走。也讓吏民表示對大司馬的敬意。”劉秀拱手致謝道:“本官出巡各地,當地官員無不盛情款待。可是,本官赴宴,味同嚼蠟,唯有在下曲陽吃自己的幹糧最為香甜。太守盛情,本官心領就是。公務在身,就此告辭!”大司馬的隊伍排列齊整,緩緩移動。下曲陽吏民夾道歡送,傾吐敬慕之情。
“大司馬走好!”“大司馬一路平安……”邳彤望看漸漸遠去的大司馬隊伍,喃喃自語說:“漢宗果有人傑,中興漢室者必為劉文叔。”劉秀出巡河北,天寒地凍,山高路滑,苦不堪言。可是,洛陽帝宮,卻是暖意融融,春意盎然。幾十個炭火盆把寒冬趕出了更始帝的行宮。
更始帝已經好多天沒有上朝理事了,天天與寵姬韓夫人在後宮聽歌觀舞,飲宴淫樂,日子久了,也有些厭倦,便對韓夫人說道:“朕該上朝理事了,要不然,朝臣們會說閑話的。”韓夫人柔情似水,挽住皇帝的胳膊,嬌嗔地道:“陛下,您是漢室的天子,還怕幾個聒噪的臣子嗎?”“朕不是怕他們,怕的是荒廢朝政。 ”“瞧您說的,這天寒地凍的,連老鼠都不出洞,朝廷上能有什麼事?何況,有劉秀在河北為您賣命,誰能把天下奪了去!”更始帝心中稍安,卻說道:“朕天天呆在宮裏太悶了,還不如出宮遊獵呢!”韓夫人咯咯笑道:“陛下又錯了,城外冰天雪地,有什麼景色可看,有什麼野物可獵?”“照你的意思,朕隻有幹坐著。 ”“陛下別著急,我陪您喝酒如何?”“又是喝酒,”更始帝連連搖頭,“朕甘拜下風,你就饒了朕吧!”“我的陛下,”韓夫人拉著他的胳膊,嬌聲道,“這一次,我有新招,一定讓陛下喝得高興,喝得刺激。”劉玄半信半疑,拗不過她,隻得隨她在幾案前坐下。韓夫人吩咐下去,不多會兒,宮女端上幾碟精致小菜和一壺千秋女兒紅上來。劉玄看著眼前的酒菜,說道:“愛妃,你有什麼新招,使出來吧!”韓夫人伸出白嫩的小手,笑道:“陛下,咱們今天猜拳論輸贏,輸者要喝一碗酒。”劉玄搖頭。
“朕從小就經常喝酒,猜拳可不會。”“很簡單的。每人有三根手指可以出:大拇指,中指,小拇指。大拇指贏中指,中指贏小拇指,小拇指反過來贏大拇指。 ”韓夫人指伸出三根蔥根,耐心地講解著。
劉玄來了興趣,伸手左手,道:“朕今天一定贏你,不會再喝醉了。 ”“陛下,現在就開始了。 ”“開始!”更始帝緊緊盯住韓夫人握緊的小拳頭,突然伸出右手小指,與此同時,韓夫人出的卻是拇指。
“朕贏了,愛妃喝酒吧!”更始帝得意地笑道,親自斟滿一樽酒,放在韓夫人麵前。韓夫人隻得自認倒黴,卻不示弱,把酒樽一推,說道:“咱們有言在先,輸者要喝一碗酒。來呀,取碗來。”宮女遵命,拿了兩隻金碗上來。韓夫人毫不含糊,自己斟滿一碗酒,雙手端起,仰起脖子就喝。
劉玄故意捧她,一豎大拇指讚歎道:“愛妃,幗國不讓須眉,真乃酒中大丈夫。”韓夫人放下金碗,一抹香唇,麵不改色心不跳,大聲說道:“陛下,再來! ”“好,開始!”劉玄雖是猜拳生手,但是猜拳好手韓夫人一時摸不清他的拳路,結果,連出兩拳,劉玄又贏了。韓夫人三碗酒下肚,已是麵似桃花,嬌豔無比。更始帝捏著她的香腮,笑道:“愛妃,還要猜拳嗎?”“要猜,”韓夫人清楚自己的酒量。她是那種喝酒上臉但酒量驚人的女人,一生喝酒未遇敵手。每次與劉玄飲酒,都是劉玄爛醉如泥。
“開始!”更始帝得意忘形,竟伸出食指。韓夫人叫道:“陛下失拳,罰酒一碗!”劉玄懊悔地摔著自己的右手,看著滿滿的一碗酒,心裏發悚。韓夫人繞過幾案,偎在他身邊,一手摟著他的脖子,一手端起酒碗,送到他嘴邊,柔聲道:“陛下,我端給你喝。”劉玄美姬在懷,仿佛增添了勇氣,張開大口,一氣喝幹了金碗裏的酒。韓夫人笑道:“陛下,還要猜嗎?”“當然要猜。這次是朕一時大意,出錯了指頭。再猜下去,朕照樣贏你。”韓夫人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兩人又接著猜拳。但是,這時韓夫人摸清了劉玄出拳的規律。結果劉玄連輸三拳,韓夫人用同樣的方式勸他喝下三碗酒。劉玄麵紅身赤,頭開始發暈。
“陛下,還要猜嗎?”“猜下去。”劉玄像一個賭徒,越輸越不服氣。瞪著一雙血紅的眼說。
兩人再次出拳,結果又是劉玄輸拳。韓夫人坐在他懷裏,得意地道:“陛下又輸了,還要喝酒才行。陛下,這酒難喝嗎?”劉玄品味著美姬的體溫,吸吃著美姬身上散發的香氣。奇怪,他的頭不那麼痛也不怎麼暈了。美人以唇喂酒,豈不是男人的一種莫大享受,再辣再烈的酒也變得甘甜無比。
“這酒好喝,朕喜歡。”劉玄喃喃地說道,示意她繼續喂下去。於是,韓夫人一口口地喝酒,又一口口地喂進劉玄口裏。她喂的已不再是什麼美酒,而是一種刺激,一種欲望。
刺激在一點點地加強,欲望在一股股地升騰。劉玄終於按捺不住,“哇”地一聲,吐出了美人剛剛喂入的又一口酒,雙手一翻,把韓夫人捺倒在地。
韓夫人一點兒也不慌亂。她的欲火也被挑動起來,俊臉一片潮紅,似乎比劉玄還要激動,還要興奮,口裏卻喃喃地道:“陛下,您要做什麼?”這句話顯然是多餘的。此時的劉玄,還能對她做什麼。他像發瘋似地叫道:“朕要跟你……”“陛下,要去禦榻上方行。”劉玄如夢方醒,慌忙爬起來,抱起韓夫人走進寢宮,把婦人往禦榻上一扔,就手忙腳亂地撕扯女人的衣服。女人卻把衣衫裹緊笑問道:“陛下,我真的讓您這麼著迷嗎?”劉玄來不及說話,隻是用力點點頭,女人又說道:“陛下真這麼喜歡我,以後就立我為後,行嗎?”“少廢話,先讓朕消消火再說。”劉玄手上用力,“哧”地一聲,撕開女人華麗的綢衫,露出脂玉般的胴體。
劉玄正忙著播雲布雨,寢宮外突然傳來小黃門的稟奏聲。
“啟稟陛下,柱國大將軍李通、廷尉大將軍王常,太常大將軍劉祉有要事啟奏,正在宮外候旨。”劉玄正在興頭上,被突然打斷,氣不打一處來,大聲罵著:“叫你媽的喪,就說朕禦體欠安,不能出宮,明天再奏。”韓夫人也浪笑道:“李通、王常也真是,偏在這時候奏事。打擾了陛下,那可是驚駕之罪。”門外沒有了聲音,兩人又接著翻滾起來。劉玄剛剛恢複到剛才的激情,門外又傳來小黃門的聲音。
“陛下,三位大將軍說,梁王劉永據國起兵,攻下濟陽、山陽、沛、楚、淮陽、汝南等二十八座城邑,圖謀自立,稱帝天下。他們請陛下出宮,商討征伐劉永的事。”劉玄剛剛恢複起來的激情,再次被打斷,頓時氣得他直罵人。
“這些混賬東西,朕今天好容易樂起來,卻被他們攪和,可惡至極。”韓夫人媚笑道:“陛下不要失望,我還有辦法讓您興奮起來。”劉玄搖頭道:“不行,朕要出宮議事了。”“不,陛下,”韓夫人撒嬌道,“今天一定盡情狂歡。要不,下次我不理你了。”“寶貝,宮外三個大將軍怎麼辦?”“我有辦法。”韓夫人一跌而起,在劉玄耳邊低語幾句,咯咯大笑起來。
“愛妃,這樣能行嗎?萬一被他們識破,豈不……”劉玄猶豫不決。
“放心吧!陛下。不會有事的。何況,您是天子,就是他們看出來,又敢怎麼樣?”韓夫人邊說邊披上衣服,向門外喊道:“傳黃信進來!”沒多會兒,禦前黃門黃信奉詔進見。韓夫人含笑道:“黃信,陛下有件事要你幫忙。”說著,附在黃信的耳邊嘀咕幾句。黃信臉色大變,跪下連連磕頭,結結巴巴地道:“娘娘饒命,奴才就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這麼做。”韓夫人伸手把他拉過來,冷笑道:“怕什麼,這是陛下的意思,你要是不這麼做,陛下就殺了你。 ”“這……”黃信臉上冷汗直冒,兩眼看著劉玄。
“就依娘娘的話去做,這是朕的旨意。”劉玄說道。
“奴才遵旨。”黃信爬起來,出去了。韓夫人哈哈大笑,擁著劉玄倒在禦榻上。
“今天真是太有意思了,我一定把陛下伺候得欲仙欲死。 ”“愛妃有什麼手段,盡管使出來吧,朕正要領教呢!”兩人又在禦榻上肆無忌憚地淫樂起來。
第一個被更始帝封為梁王的劉永,回到國都睢陽著實誌得意滿了一陣子,但日子久,就產生了不滿之心。劉永是西漢梁孝王的八世孫,論血統,比更始帝劉玄更接近漢高祖劉邦。劉玄可以稱漢帝,劉永為什麼不能稱尊?野心一旦萌芽,便瘋狂地成長。劉永派密探人洛陽,刺探更始朝政。得知更始帝追求享樂,朝政昏亂,便明目張膽地行動起來。他以大弟劉防為輔國大將軍,小弟劉少公為禦史大夫。招來沛人豪傑周建等人,用為將帥。據國起兵,接連發兵攻下濟陰、山陽、沛、楚、淮陽、汝南等二十八城。劉永野心完全暴露天下。
消息傳到洛陽,滿朝皆驚。可是,戰報送進皇宮,如泥牛入海,杳無訊息。更始帝一連數日不臨朝。柱國大將軍李通,廷尉大將軍王常、太常太將軍劉祉,心急如焚,三個人相約入宮麵奏。不料,更始帝稱病不見。三人明知劉玄在後宮淫樂,故意推辭,更加氣惱,不顧天氣寒冷索性坐在後宮門外,堅持要見皇帝。好半天,小黃門才傳出話來。
“陛下有旨,在西暖閣接見三位大人。”三人怨氣頓消,慌忙撣撣官服上的灰塵,跟著小黃門進了西暖閣。西暖閣正廳掛著一幅寬大的黃色帷幕。王常一進門便問:“陛下在哪裏?”小黃門慌忙一指帷幕,道:“陛下……在幕後。”這時,帷幕後有人說道:“朕在……在這兒!”王常三人慌忙麵對帷幕,跪地行君臣大禮。李通覺得奇怪,問道:“陛下為什麼要用帷幕擋住龍顏?”帷幕後好半天才答:“我……不,朕身體欠安,偶感風寒,擔心傳染你們,才用帷幕隔開。”劉祉關切地道:“看來陛下病得不輕,連聲音都變了,一定要保重龍體才行。”帷幕後連聲道:“對對對,朕真的病了。有什麼事你們快說,朕要歇息去了。 ”李通道:“陛下,您首封的梁王劉永忘恩負義,狼子野心,不但不知報效君恩,反而據國起兵,背叛朝廷,現已攻下二十八座城池。請陛下速派大將征討。”帷幕後焦急的聲音答道:“這……這樣的事,我怎麼做主派誰去?”李通不解,反問道:“陛下是一國之君,怎麼不能做主呢?”“對對對,朕是一國之君,當然能作主。可是,容朕考慮考慮,明天再作決定。”劉祉著急地道:“梁王的兵馬來勢洶洶。救兵如救火,耽擱不得。 ”“朕知道了。明天就派將去征討。你們退下,朕要歇息養病呢! ”三人隻好退出宮外。李通皺緊眉頭道:“奇怪,陛下的聲音變化太大了,跟原來一點兒也不一樣。”“是啊,陛下的聲音變得很像另一個人。”劉祉也不解地道。
王常歎息道:“像誰的聲音?是不是像禦前黃公公的聲音?”“對,很像黃公公的聲音,”李通、劉祉一齊道。
“哼,豈止像黃公公的聲音。那帷幕後就是黃公公。我在跪拜時,從帷幕下看到黃公公的宮靴了。”王常異常肯定地說道。
李通、劉祉恍然大悟,頓時覺得受到了愚弄,氣憤地道:“陛下怎敢如此胡為?漢室如何振興!”“是啊,我們再去麵奏進諫。”王常忙攔住二人,道:“陛下既然做出這樣的事,咱們去戳穿他,豈不讓天子丟臉。咱們也是自討沒趣。漢室能不能複興,就看天命吧!”劉祉一甩手,隻得作罷,歎息道:“陛下如果像大司馬劉秀那樣勤於國事,漢室何愁不能複興。”王常、李通自然也想到了執節河北的劉秀,才是漢室複興的希望,卻沒有說出口。
河北大地,千裏冰封,銀妝素裹。大司馬一行不畏苦寒,依然奔波在野外。劉秀與鄧禹並轡而行,朱韋占、杜茂、馬成等人相隨在後,馬蹄踩在冰雪上的聲音,在寂靜的曠野裏,傳出老遠。
他們的目的地是邯鄲。守衛邯鄲的是更始政權的騎都尉耿純。旅途漫漫,劉秀與部屬一邊趕路,一邊談論軍旅之事,話題自然說到騎都尉耿純。朱祐征戰各地,聽說過耿純的一些情況,便得意洋洋地說道:“耿純這小子是李軼的部屬,被李軼拜為騎都尉,派往趙、魏之地,招撫各邑。後來就留守邯鄲。李軼小人,害死大司徒。耿純也不會是好東西。明公進邯鄲,千萬小心提防他。”杜茂笑道:“朱護軍恐怕又是杞人憂天吧!敢不敢再和鄧將軍打賭?”朱祐臉色發紅,尷尬地道:“朱某對鄧將軍已是心悅誠服,豈敢再和他打賭! ”眾人發出哈哈的大笑聲。劉秀聽到朱韋占提起兄長劉被害一事,心頭又是一陣難過。但是,他努力克製住自己,不願以自己的悲憤之情傳染給大家。於是,故作輕鬆地一笑道:“李軼小人,其部屬未必就沒有君子。何況,李軼所用奸計,部屬也不一定知道。朱護軍不可以李軼其人度其部屬。我與耿純從未謀麵,卻從柱國大將軍李通口中聽說過,他不是個等閑之輩。耿純,字伯山。巨鹿人。其父耿艾為王莽濟平尹。耿純遊長安,做了新朝納言士。王莽滅後,李軼奉命招撫山東郡國州邑,耿艾歸降,耿純也隨父拜謁李軼。父親返回原地仍為濟南太守,耿純則留在李軼營中。李軼、李通弟兄二人同列朝班,十分尊貴,上門做他們門客的人很多。耿純當時默默無聞,想見李軼一麵都很困難。終於被他瞅準一個機會,見到了李軼。但是,他沒有像其他賓客一樣,奉承討好李軼,而是一針見血地說:‘李將軍現在就像得勢的飛龍猛虎,遇到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一下子飛黃騰達起來。轉瞬之間,弟兄同封侯爵。可是您的德信沒有在百姓中間傳揚。您的惠澤也沒有施與百姓。榮華富貴來得太容易了!如果您是頭腦清醒的人,不但不能為眼前的名位利祿沾沾自喜,而應有所忌憚,有一種危險迫近的感覺,甚至應該想到能否善終。”李軼覺得他的話有些危言聳聽,但見他應對不凡,有些真才實學,就拜他為騎都尉,授符節令其招撫趙、魏各城。”朱祐聽完,嘀咕道:“依明公所言,耿純真有點兒邪,他到底是敵是友?”鄧禹離他最近,聽得清楚,哈哈一笑道:“朱護軍太性急了。明公現在也不能告訴你他是敵是友。天下沒有永久朋友,也沒有永久的敵人。敵可化為友,友也能變成敵。一切總要見機行事麼。”眾人正說笑著趕路,忽然身後傳來急驟的馬蹄聲,隻見一騎如旋風般趕來,馬上的人因為趕得急,整個人伏在馬背上。眾人正在驚訝,那匹馬已趕了上來,來到隊前,戛然而止,從馬上滾落一人,喘著粗氣叫道:“明公,屬下總算追上您了! ”劉秀閃目細看,驚喜叫道:“子衛,是你!”來人正是傅俊,字子衛。在宛城奉劉秀之命,護送劉秀新婚不久的妻子陰麗華回新野。這會兒,從新野趕來河北,追上了劉秀。
劉秀慌忙下馬,拉著傅俊的手,關切地問道:“子衛辛苦了。夫人可好?”傅俊望著劉秀的雙目,那目光分明閃爍著對陰夫人的關切和思戀之情。忙答道:“明公放心,夫人一切安好。隻是天下紛亂;豪強擁重,新野地方也不平靜。宗室鄧奉起兵,用陰識為將軍。夫人和陰將軍的眷屬全都去了淯陽軍營。夫人很牽掛明公,特命屬下趕來效力。”劉秀放下心來,感激地道:“子衛,你護送夫人,免去我的後顧之憂,功莫大焉。”說著,上去牽過傅俊的戰馬,真誠地道:“子衛請上馬,隨我在河北建功立業。 ”“明公,您……”傅俊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含著熱淚,默默認鐙上馬。大司馬部屬看見,無不唏噓感歎。
劉秀看著傅俊上馬,才走上自己的馬前,翻身上馬,率領這支小小的隊伍繼續趕路。
邯鄲終於遙遙在望,大司馬一行精神振奮,忘記了旅途的寒冷和疲勞。馬蹄兒也突然輕快起來。
正行之間,前麵的驛道上突然出現很多人圍在一起,像是在爭看什麼。阻斷了整個官道。鄧禹勒住馬道:“明公,曠野寒風徹骨,這麼多人在這裏幹什麼,小心有詐。”劉秀點點頭,命部屬停下。傅俊抱拳請命道:“屬下前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劉秀準允。傅俊下馬,徒步走向人群。不多時就回來了,稟道:“前麵是些路人,圍著一個叫王半仙的人,爭著卜卦,詢問禍福。”劉秀道:“既是路人,請他們讓開道路,我們過去。”傅俊遵命,回身向人群喊道:“各位鄉親,洛陽來的大司馬路經此地,請大家讓開道,放我等過去。”圍在一起的行人聽說是洛陽來的大司馬,慌忙閃在路邊,讓出道來。傅俊上馬,前麵帶路。大司馬隊伍,向前緩緩移動。正要通過人群,突然路邊跑出一人,直奔劉秀馬前。高聲叫道:“大司馬慢行!”大司馬隊列立刻停下。劉秀細看來人,四十多歲,長發黑須,身披鶴氅,手拿拂塵,半人半仙的樣子。勒馬斥道:“你是何人,為何攔住本官去路?”傅俊道:“他就是卜卦的王半仙。”王半仙躬身施禮,道:“在下王郎,人稱王半仙,冒昧驚動大司馬尊駕,實有要緊的話,告知大司馬。 ”“你有什麼話,快說! ”“我觀大司馬腰身偉岸,不怒生威,實乃大富大貴之相。可惜,貴人今日頭頂有陰煞之氣,恐有血光之災。在下仰慕大司馬賢名,才冒昧相告。”王郎話音剛落,路邊的行人一齊看著劉秀議論紛紛。
“不得了,大司馬有凶兆,會不會出事?”“不會吧!王半仙的話真的那麼靈?”“當然靈。邯鄲城裏誰不知道王半仙卜卦最靈驗。上回我家的驢丟了,請來王半仙,一下子就算出來是張三偷去的。 ”“真是這樣,大司馬今兒個要小心。 ”“……”朱祐、傅俊、鄧禹聽著人聲嗡鳴,都把目光投向劉秀。劉秀隻是輕輕一笑,道:“半仙的好心,本官心領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本宮聽天由命。請半仙讓開。
王郎一甩拂空,道:“信不信是大司馬的事。在下心意已盡,也該告辭!”說完,一揖首,揚長而去。
劉秀鞭子高舉,命道:“繼續趕路!”大司馬的隊伍掠過人群,繼續向邯鄲馳去。路邊的行人再沒有熱鬧可看,也陸續散去。
朱祐騎在馬上,一邊趕路一邊罵罵咧咧地叫道:“他媽的,這個王半仙蒙人蒙到明公頭上,要不是明公在,我老朱一鞭把他抽趴下。”鄧禹道:“王半仙,不去城內人多熱鬧的地方卜卦,卻在半道上攔住明公馬頭,恐怕另有原因。”劉秀與鄧禹並馬而行,點頭道:“仲華言之有理,這個王半仙肯定有點明堂,邯鄲恐怕不會平靜。”說話間,邯鄲城越來越近,城門已經清晰可見。忽然,一陣馬蹄聲響,迎麵飛馳而來一匹戰馬。到了大司馬隊列前突然停下,馬身上一名二十多歲的男子來不及下馬便大聲道:“請問你們可是洛陽來的大司馬部屬?”傅俊應聲答道:“正是。尊駕有何貴幹?”“我要見大司馬,有要事相告。”劉秀沉聲道:“本官在此。你是何人?”年輕人慌忙下馬,跪在劉秀馬前,施禮道:“小人陳幹,是騎都尉耿純麾下。耿純包藏禍心,在城門口伏甲兵圖謀大司馬。小人仰慕大司馬賢名,特冒死出城相告。大司馬千萬不可以進城。 ”“啊!”劉秀的百餘名部屬無不震驚,聯想到王半仙的話,對陳幹所言更是確信無疑。朱祐、銚期性情急躁,當即叫道:“耿純無義,我老朱進城,把他宰了。 ”“對,咱們正好殺進城去,把耿純碎屍萬段。”連一向沉穩的鄧禹也望著劉秀,焦急地說道:“明公,看來耿純是李軼、朱鮪一黨,受他們主使,在此圖謀您,邯鄲就在眼前,怎麼辦?”劉秀的大腦在迅速轉動,半天沒說一句話,聽見鄧禹的話,才說道:“仲華,那個王半仙半道所言是有心還是無心?”鄧禹道:“明公,現在不是弄清王半仙動機的時候,我們不能這樣呆在城外。進城與否,請您決斷。”劉秀不作回答,目光審視著馬前的陳幹,問道:“你親眼看見耿純在城門口埋伏甲兵?”陳幹異常肯定地答道:“是小人親耳聽見耿純密謀,親眼看見甲兵出動,才來告知大司馬的。”“你不怕耿純殺了你?”“小人當然害怕。可是小人更仰慕大司馬的英名,不願看見您遭到奸人毒手。小人從此遠避他鄉,再不敢回邯鄲了。”劉秀輕鬆地一笑,道:“有本官在此,耿純休得猖狂。陳幹,你就留在本官身邊,他能把你怎樣。”“不,不,”陳幹連連搖頭道,“大司馬還是讓小人逃生去吧!”說著,慌忙爬起身來,跳上馬背,向遠處馳去。
劉秀看著陳幹遠去的身影,一揮手道:“進城!”傅俊忙道:“明公,耿純如此狠毒,咱們也要作些準備才行。 ”“子衛放心,我心裏有數。銚期、朱祐! ”“屬下在!”銚期、朱祜應聲上前。劉秀道,“你們隨侍左右,聽我號令行動。耿純如果圖謀不軌,可在城門口將其擒住,脅迫邯鄲投降。子衛護衛在前,君廷押陣在後。咱們這百餘人可抵得上數千人馬。小小邯鄲能奈我何!”劉秀鎮靜如常,指揮若定。昆陽大捷時,他就是以這種果敢、這種魄力和膽略,以七八千人馬戰勝王莽四十三萬大軍。大司馬部屬精神振奮,按照劉秀所說做好戰鬥準備。
邯鄲城門到了。進進出出的行人車輛很多。劉秀這百餘人如果不是穿著漢官服,混在人流中根本不顯眼。但是,行人看出他們不是一般人,自動閃到兩邊,讓出一條道來。傅俊走在最前麵,離城門還有一百多步遠。就看見從城門口走出十幾個人來,穿著品級不一的官服,赤手空拳。為首的是個武官打扮,三十多歲,身體高大威猛。傅俊看他穿著騎都尉官服,便知是耿純無疑。悄悄握緊胯下鋼刀。
騎都尉麵帶微笑,快步上前,向劉秀抱拳施禮。恭敬地道:“耿純恭迎大司馬駕臨邯鄲!”銚期、朱祐分侍劉秀左右,虎視眈眈地瞪著耿純,暗暗握緊手中兵刃,隻待劉秀一聲令下,兩人便會同時躍出,將耿純拿住。可是,等了半天,卻聽劉秀問道:“請問騎都尉大人,你麾下可有一個叫陳幹的人?”耿純一怔,忙答道:“回大司馬,是有個叫陳幹的,他是下官麾下的千夫長。陳幹,快來見過大司馬。”耿純身後,跪著的十幾個官員中,有一個向前爬了幾步,給劉秀叩頭,道:“小人陳幹給大司馬請安! ”“不必多禮,快快請起。”陳幹慢慢站起,抬頭一看,見大司馬和部屬像看怪物似地盯住自己看,心裏不由得突突直跳,不知怎麼回事。
這個陳於顯然不是在郊外遇到的那個陳幹,劉秀心中雪亮,立即下馬,撥開銚期、朱祜,上前拉住耿純的手,溫言嘉語,殷勤問候。耿純見大司馬毫無矜持之意,倍感親切,忙請劉秀進城。
鄧禹、傅俊等人也明白過來,頓時放棄了戒備之心,跟隨邯鄲官員向城內走去。
劉秀跟隨耿純,邊走邊詢問郡情。耿純搖頭歎息道:“邯鄲本是趙國都城。高祖時封如意為趙王在此居住。因此邯鄲多有趙國豪族和宗窒後裔,王莽雖滅,天下依然紛亂。趙國豪族圖謀複國,宗室後裔想恢複王位,趁此亂世,蠢蠢欲動。邯鄲並不安寧。下官不才,傾盡全力才保住邯鄲沒出大的亂子。大司馬此來,可以威懾懷有異心的人。下官也輕鬆多了。”劉秀認真傾聽著,聯想到王半仙和那個假陳幹的莫名其妙的行為,感到耿純所言不虛,邯鄲真的很不平靜。
不知不覺,耿純把劉秀一行帶到一處雄偉壯麗的宮殿前停下。劉秀來河北,還沒有見過如此軒昂壯麗的宮殿,疑問道:“耿大人,這是你們的府衙嗎?”耿純笑道:“下官哪有資格住在這裏。這是趙王宮,是高祖皇帝封如意為趙王時所建。”劉秀恍然大悟。如意是高祖寵姬戚夫人的親生子,高祖常誇“此子類我”,有廢太子而立如意之心。可是,如意不但沒能立為太子,反而在高祖死後,慘遭呂後毒手。其母戚夫人遭遇則更慘。嫉妒心極強的呂後,慘無人道地斷其四肢,削去耳鼻,剜去雙跟,卻不讓她死去,把她變成“人彘”,跟豬生活在一起。一直折磨至死。
想到呂後的慘無人道,劉秀心裏一陣戰栗,剛才還是軒昂壯麗的趙王宮,在他心裏變成一座魔窟。便問耿純道:“耿大人不帶本官去府衙,來趙王宮做什麼?”耿純道:“趙王宮不是什麼人都可以住的。大司馬是帝室後裔,居住王宮無可指責。因此下官安排大司馬一行住在王宮。 ”“不,不,”劉秀連連搖頭,但總不能把自己對王宮的畏懼心理說出來,便道,“非王者不能居王宮,居王宮乃是僭越。我為大司馬,未被封王,不宜居王官。還是居驛舍吧!”耿純久聞劉秀盛名,今天親見大司馬言行頓生敬佩之心。便道:“大司馬如此謙恭。下官隻好遵命。”當下把劉秀一行帶到府衙旁的驛舍歇息。
第二天,劉秀、鄧禹等人在邯鄲古都府衙開始處理公務。考察、撫慰地方官吏,審理督查冤獄訟案。傅俊、馮孝、馬成等人則出城調查民生、邊防的情況。
忙碌一天下來,大家疲勞已極,心裏卻非常興奮,因為邯鄲官清民正,百姓歸服。偶有趙國豪族和趙王後裔懷有異心,因為懾於騎都尉耿純的威名,也不敢輕舉妄動。劉秀、鄧禹相視一笑,都覺得耿純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將才。
大司馬及其部屬正在奔波、忙碌。這時,奉命分赴各處安撫邑縣的馮異、祭遵、王霸如期趕到邯鄲,與大司馬會合。府衙大堂上,馮異、祭遵、王霸衣冠齊整,表情肅然,一絲不苟地向大司馬彙報徇行縣邑的情況。劉秀凝神聆聽,不時插言幾句。彙報完畢,劉秀清理案卷,沉默不語。
耿純在旁聆聽,見大司馬部屬不同於更始帝的其他公卿將相。功曹令史、護軍掾吏,各有法度,秩序井然。漢官的威儀在大司馬僚屬複見,騎都尉仿佛看到漢室複興的亮光。
入夜,驛舍裏燈光明亮,人影攢動。大司馬麾下的英雄們會聚在一起談論分撫屬縣之事,熱烈的談笑聲傳出老遠。趕來驛舍的耿純受到感染,推門而進,不好意思地說道:“下官冒昧,也想聽聽各位的高見,不知方便嗎?”屋裏突然安靜下來,坐在正中的劉秀立即站起來,熱情而真誠地道:“有什麼不方便的,耿大人治郡有方,百姓歸服,本官正想聽聽你的經驗之談。”說著,一指身邊的座位:“耿大人,請這邊坐! ”“多謝大司馬!”耿純感動不已,也不客氣,便在大司馬身邊告罪坐下。
眾人接著原來的話題繼續談論、爭辯。時勢、軍事、民生、駐防等無所不談。耿純也與劉秀談起用兵之法,施政之道,越談心胸越開闊,越談越投機,仿佛他也是大司馬部屬中的一員。
三更夜半,部屬們陸續散去歇息。驛舍內漸漸平靜下來,可是,耿純與劉秀還在低聲談論著,燈油幹了,光線越來越暗,兩人就在黑暗中交談。耿純慨歎道:“梁王劉永,不思報效君恩,反而據國起兵,背叛洛陽,攻城掠地,圖謀自立。天下紛亂至此,可是更始帝沉溺於酒色,朝政日漸昏亂,如何複興漢室?大司馬乃帝室後裔,執節河北,舉事不同尋常,正是漢室複興的希望所在。耿純不才,卻有報國之誌,願追隨大司馬建功立業,留名後人。”劉秀被其坦誠感動,遂把耿純引為知己,叫著他的字道:“伯山赤誠之心,我怎麼會拒之門外呢!可是,邯鄲古城,尚有趙國遺族和宗室後裔懷有二心,非騎都尉不能懾服。伯山還記得,在城口,我問起陳幹之事麼?”耿純笑道:“在下以為陳幹是大司馬故人,問過陳幹,卻說沒見過大司馬,在下迷惑難解。見大司馬不說,也就沒問。不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在邯鄲城外,我們先遇著一個自稱王郎的卜者,煞有其事地說我頭頂煞氣,有大凶之兆。我一笑置之,沒有理會。不料,沒走出多遠,又遇著一個自稱陳幹的年輕人,攔住馬頭,說騎都尉包藏禍心,伏甲兵於城門,圖謀大司馬。所以,一到城門口,我便問陳幹是誰。弄清楚那個陳幹是假的,才放下戒備之心跟你們進城。”耿純心內,疑雲頓逝,欽敬地道:“大司馬果然有謀略,膽識過人,換了別人,真不敢進我的邯鄲城。依大司馬之言看來,那兩個人都與故趙國豪族或邯鄲宗室有關,妄圖借大司馬之手除掉耿純。邯鄲不平靜,令人揪心呐。”劉秀趁機勸道:“所以,伯山可以寄名大司馬麾下,繼續留守邯鄲。”耿純沉思良久,抱拳道:“屬下遵命!”雄雞長鷗,天色大亮。兩人一宿未睡,卻毫無困乏之意。劉秀留耿純共進早餐。府衙裏的人漸漸多起來,開始新一天的工作。耿純出府衙公幹,劉秀等人則在府衙處理最後的公務,準備明日離開邯鄲,出巡真定。
這時,傅俊走到劉秀跟前,稟道:“明公,有一個叫劉林的人,自稱宗室子弟,前來拜見大司馬。”劉秀眉頭緊皺,想起耿純所說,邯鄲宗室懷有異心的話。但是,宗室子弟不能不見。何況並不是每一個子弟都有異心。於是,說道:“請劉林去客廳。”傅俊遵命而去。劉秀丟下手頭上的公務,起身去客廳。剛剛坐定,就看見傅俊引領一個身穿虎皮大氅的中年人進來。那人一見劉秀,趕緊跪倒叩頭。
“小民劉林給大司馬請安!”劉秀揮手道:“既為宗室子弟,不必多禮,請坐下說話。”“多謝大司馬!”劉林在旁邊坐下,眼睛看著劉秀,開始自我介紹,道:“小民乃孝景皇帝(即漢景帝)七世孫趙繆王之子。家父貴為王爺,卻被王莽所害,削王爵,處以斬刑。如今,王莽已滅,漢室複立,理應為家父平反冤獄,恢複王爵。”劉林聲音低沉,像是敘述一樁千古冤案。但是,劉秀的目光,隻是閃爍了一下,隨即流露嘲諷的神色。想不到劉林就是趙繆王的兒子,趙繆王劉元當年為非作歹,無惡不作,殺死數條人命,邯鄲百姓恨之如骨。當時,平帝劉衍剛剛即位,王莽在王太後的支持下鏟除了大司馬董賢集團,初步掌握了朝政。當王莽看到邯鄲官員呈上的萬民訴狀,控告趙繆王的罪行時,當即命大鴻臚上奏,削去劉元王爵,押至邯鄲西市斬首。王莽執政直到篡漢自立,都是采取壓製、削弱劉漢宗室的作法,引起朝野的憤恨、不滿。唯獨處斬趙繆王這件事為他贏得了口碑,贏得了人心。當時的邯鄲吏民把王莽看成鏟除奸佞的英雄、救世濟民的柱臣。
今天,趙繆王的兒子劉林來到大司馬麵前要求為罪有應得的父親平反昭雪,恢複王位,劉秀豈肯答應。冷笑道:“趙繆王罪大惡極,按律當斬。這與王莽滅亡沒有任何關係。劉公子不必費力了。”劉林見毫無回旋餘地,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義憤地道:“趙繆王罪當伏誅,小民也以這樣的父親為恥。可是,不管怎樣,家父的事與小民無關,小民還是宗室子弟,有著一顆報效朝廷的熱心。願追隨大司馬左右,為漢室效力。”說完,兩眼望著劉秀,期待著答複。
劉秀平靜地道:“你有報效朝廷之心,固然可嘉。可是,天下願為朝廷效力的人太多了,要有治國興邦之才才行。”劉林大言不慚,說道:“小民當然有些本事。如今赤眉為亂,朝廷不寧。我有一計,隻要大司馬采納,不費一兵一卒,赤眉百萬之眾,彈指可破。”劉秀動容。
“有何妙計?”“這還不容易,黃河水從列人縣向北流去,隻要決開河堤,河水傾瀉而下,就是再多的人馬,也隻能喂魚鱉。”劉秀還沒聽完,忽地站起,麵露怒色,斥道:“小子歹毒,類同乃父。幾百萬人的性命被水吞噬,上千萬的良田被毀,你不覺得太殘忍嗎?‘民者,幫之本也,本興邦寧。’失去了百姓,漢室能複興嗎?此計不可用!”劉林嚇得變了臉色,趕緊跪下,給劉秀磕頭,結結巴巴地道:“小民……知錯了。小……小民告退!”連滾帶爬地跑了。
耿純回到府衙,見大司馬麵有怒容,驚問其故,劉秀據實相告。耿純憤恨地道:“這個劉林,一向不安分,來往於趙、魏、燕之間,多與趙國遺族、豪強大姓、地方狡吏相交,圖謀不軌。”劉秀憂慮道:“明天我們就要離開邯鄲,出巡真定。伯山留守,可要小心謹慎。”耿純輕鬆一笑,道:“大司馬盡管放心地去吧,耿純與他們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了,自有應對之計。諒他們也翻不出大浪來。”被劉秀斥責,狼狽逃出府衙的劉林悶悶不樂地在大街上亂撞。走到街道拐角處,巷內突然閃出一人,向劉林笑道:“劉賢弟,看你滿麵愁容,莫非事又不濟?”劉林一聽,是與自己交往甚厚的卜者王郎,便沒好氣地道:“王兄啊,人人都說你卜封百占百靈,我看你是一次也不靈。上次,你說依你之計行事,可借大司馬之手除掉耿純,這邯鄲就是咱們的天下。這次,你又說,我去見大司馬……可是結果呢,耿純沒有除掉,我挨了一頓斥罵。我看咱們是沒戲了。’
王郎嚇得捂住他的嘴,慌張地道:“好兄弟,你在大街上嚷什麼。不要命了,快隨我來!”說著拉起劉林,一口氣跑到自己家裏,才問道:“你去見大司馬,大司馬怎麼說?”“唉,別提了。”劉林垂頭喪氣地把見到大司馬的經過說了一遍。
王郎卻不著急,安慰道:“賢弟別急。我夜觀天象,河北有天子氣,賢弟乃宗室後裔,生就一尊貴相,天子一定會應在你身上。”劉林搖頭歎息。
“王兄,你總說河北有天子氣,定出天子,別人信你,我可不相信了。”“瞧你這點出息,碰到點兒阻力就泄氣,能做大事?除耿純不掉,求劉秀不行,你還可以自立為天子,何必仰仗他人。梁王劉永不是起兵睢陽了麼?”劉林嚇了一跳,拒絕道:“王兄,你就饒了我吧!天子應在什麼人的身上,我不知道。我能得封王位,紹光祖業,意願足矣!”王郎一言不發,卻起身關上房門,低聲道:“你不敢做大事,可助我做天子?”“你做天子?”劉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問道,“你憑什麼做天子?”王郎命他附耳上來,神秘兮兮地道:“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嗎?我就是劉子輿,我母親是孝成皇帝(漢成帝劉驁)宮女,有一次下殿後,突然昏倒在地上,一會兒,有一股黃氣自上而下,籠罩住母親,又一會兒,黃氣散開,母親就懷孕了,生下了我。當時孝成皇帝寵幸歌女趙飛燕,立她為皇後。可是趙皇後難結珠胎。帝室無嗣,趙皇後生性悍妒,凡是皇帝與其他女子生下的兒子,她都視為禍根,要麼弄死,要麼未生之前,就把孕婦害死。趙皇後知道母親生下兒子後,又要下毒手了。恰巧,母親先前的宮婢同時生下一個男孩,就用這個男孩頂替換下我的一條命。之後,由一個叫做李曼中的黃門郎偷偷帶出宮去。李曼中把我撫養大,就成了我的師父。師父精通周易、懂天命,帶著我到處流浪,以占卜算卦謀生。十二歲時,我們去了蜀地;十七歲時,又從蜀地來到丹陽;二十歲時,回到長安。之後,又輾轉來到中山,來往於燕、趙之間,我長大成人,學會了占卜觀象,可是師父卻老了。終於有一天一病不起,臨死前,師父方說出我的真實身份。告訴我留在燕、趙之地等待天時。”王郎說著。居然流下幾滴淚水。
劉林好像在聽一個神乎其神的故事,半天才醒過來,盯著王郎,半信半疑地說道:“王兄,你在騙我吧,王莽新朝時,長安就有人自稱是成帝的兒子劉子輿,結果被王莽殺死了。如今,你又說自己是……”王郎見他不信,慌忙賭咒發誓道:“皇天在上,我就是真正的劉子輿,如果欺騙天下,必遭天譴,不得善終。”劉林不得不信,慌忙扶王郎起身,道:“王兄言重了,我相信你就是。”王郎起身,臉色一沉,道:“我乃劉子輿,你如何稱呼?”劉林恍然,劉子輿是成帝之子,身份自然比自己尊貴,論輩分,該喊他族叔。於是,說道:“族叔雖然是真子輿,但是,天下人能相信嗎?我如何幫你稱尊?”王郎信心十足地道:“王莽亂漢以來,天下人心思漢,劉聖公得以立為天予。我為真子輿,身份比聖公高貴,奇貨可居,隻要有封侯賜爵之賞,必有吏民擁戴。你可親去連結李育、張參,通謀起兵,共立我為帝。異日金殿封賞,少不了你的開國功臣之位,不比你祖上那有名無實的王位強過百倍?”劉林還在遲疑不決。
“我們沒有一兵一卒,何以對付耿純?”“蠢才,”王郎氣得罵道,“怪不得邯鄲趙王宮塵埃落定,也沒有你入住的份兒。李育、張參乃是趙國豪族,非比常人,他們自有辦法募集兵力,對付耿純。”劉林終於下定決心,親自去找李育、張參。這兩個人與劉林和王郎因為共同的目的,交往甚厚。張參就是那個假陳幹,欺騙劉秀的人。他根本沒有遠逃避命,而是在城外轉了一圈就回去了。
李育、張參聽了劉林之言,欣喜苦狂,慨歎道:“王郎果真不凡,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劉子輿。河北天子之氣,應在他身上了。 ”“是啊,王郎稱尊,我等就是開國功臣,一夜之間,榮華富貴任意享受。 ”劉林詫異地問道:“王郎是真子輿,還是假子輿?”張參笑道:“劉兄,你管他是真是假,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咱們的夢想就要成真了。”李育道:“先別忙著高興,劉子輿還等著咱們的車駕去接呢。張賢弟,咱們先搬出府中私財,以真子輿的名義號令天下,招募兵馬。隨後奪取邯鄲四門,嚴密封鎖消息。再過三天,就是大年,大年之夜,就是劉子輿登基改元的日子。現在開始分頭行動吧!”異常興奮的三個人相視大笑,分頭離去。
果然不出王郎所料,邯鄲豪族、趙國舊貴和一些有政治野心的人聞聽子輿將立,有封侯賜爵之賞,立刻蜂擁而至,不過一天,李育、張參招募到精兵千餘騎。三人率兵護著車駕,明目張膽地去接王郎。
王郎大喜,仰天大笑:“皇天有眼,列祖庇佑,我劉子輿當立天子。諸位追隨我,少不得開國功臣之位,就等著享受榮華富貴吧!”李育、張參、劉林跪拜施禮,口稱:“真命天子萬歲!萬歲!!萬萬歲!!!”王郎親自布置行動。
“你們立即分兵奪取四門,封鎖消息。凡不歸服者,立斬不赦。耿純與我作難,心不為我用,一定要砍下他的狗頭,威懾異己。奪得邯鄲,我將於趙王宮登基改元,頒詔行檄,招降郡國,待河北盡人我手,便可與洛陽更始分庭抗禮。 ”李育、張參、劉林等領命而去。
王郎兵變的消息傳進府衙,耿純吃了一驚,對付王郎等,他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這一次顯然與以往不同,王郎假稱成帝嗣子劉子輿,鬧得滿城人心惶惶,議論紛紛。就連府衙裏的吏屬也在爭論不休,一般兵卒更是可想而知。
“耿大人,您說這個劉子輿是真是假。 ”吏屬們爭執不下,跑過來問騎都尉。
耿純怒不可遏,大聲道:“胡說。王莽時,就有人冒稱成帝後人。王郎故伎重演,無非是包藏禍心,圖謀不軌。你們千萬不可受其痆惑。請隨本官前去,緝捕王郎。”吏屬心中稍安,正要跟著耿純外出。忽然陳幹一身是血,衝進府衙,跪倒在耿純麵前,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不好了,王郎兵馬占據四門,守城兵卒不戰而降。屬下拚死逃出,前來報信。大人快逃命吧!王郎兵馬馬上就殺到府衙。”局勢變化這麼快,吏屬聽了,慌成一團,耿純也大吃一驚,大腦迅速轉動,眼下邯鄲吏民紛亂,唯有親兵故屬可用,難以手刃叛賊。隻有逃出邯鄲,向大司馬劉秀告急。想至此,趕緊步出府衙,召集親兵故屬,上馬馳向東城門。
耿純剛跨上街頭,就聽見馬蹄聲響,李育率兵迎麵殺來。耿純大怒,大聲道:“殺賊報國的時候到了。殺!”揮馬舞馬,衝向前去。麗下交鋒,殺聲震天。耿純抵住李育,廝殺在一起。李育兵多,爭相立功。戰不多時,耿純部屬死傷過半,漸漸不支。耿純不敢交戰,連攻數招,迫退李育,突然打馬就走,衝向邯鄲東城門。李育隨後緊追。
邯鄲兵變,百姓嚇得躲在家裏,不敢外出。大街上杳無人跡。耿純暢通無阻。閃電般衝向城門。李育在後麵大叫道:“關城門,快關城門。”把守城門的王郎兵卒聽見,慌忙去推門軸。耿純嚇了一跳,城門一關,自己插翅難逃,必死無疑。
在此危急之時,邯鄲降卒中,忠於耿純的兵卒突然殺出,衝向關城門的兵卒,王郎兵卒毫無防備,登時被砍倒數人。城門口大亂,城門遲遲關不上。耿純一見大喜,拚命衝出城門。李育豈能放他逃走,窮追不舍,也跟著衝出城外。
邯鄲城外五裏,便是一座小山,因像駝峰,故名駝峰山。耿純慌不擇路,向山上逃去。李育也追上山去。眼看堪堪追上,李育突然取下弓弩,彎弓搭箭,瞄準耿純射去。箭頭帶著呼嘯之聲飛出,正射中耿純戰馬的後屁股。戰馬疼得“唏留!”暴叫,突然前蹄抬起,人立起來,把主人掀落馬下。山路邊便是懸崖陡壁,耿純摔落馬下,身體翻滾著跌落懸崖下。
李育飛馬趕到,望著深幽幽的山涯,哈哈大笑道:“姓耿的,你今天死定了。 ”他高興得太早了。耿純滾下山涯,被陡壁上的鬆樹枝椏阻擋,緩衝了下落之勢,恰巧山下又是一層厚厚的腐敗落葉,救了耿純一命。但因受驚嚇,昏迷過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全身戎裝的年輕人身上,麵前還站著十幾個身穿公服的人。戎裝青年見他醒來,驚喜地叫道:“他醒了。騎都尉大人,您怎麼會在這裏?”耿純頭腦慢慢清醒過來,吃驚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認識本官?”戎裝青年笑道:“我們哪裏認識您?是您這身官服說明了您的身份。在下耿弇,字伯昭。家父是上穀太守耿況。奉家父之命前往洛陽給漢室天子進獻,路經此地。從吏孫倉、衛包去山下方便,發現了大人昏迷在地。”耿純見不是王郎兵將,放下心來。上穀太守耿況素有賢名,自己與他有過一麵之緣。沒想到死裏逃生,競遇著耿公子。他忙坐起身來,道:“本官是邯鄲騎都尉耿純,因受叛賊追趕,跌落山下。”遂把邯鄲王郎假借成帝之後劉子輿之名,起兵叛亂的經過說了一遍。
耿弇聞聽,勃然動怒,罵道:“一個卜者,竟敢借劉子輿之名,謀奪天下,真是癡心妄想。請問大人要逃往何處?”耿純道:“洛陽大司馬劉公,執節河北,徇行至真定郡。我要追上大司馬,商議討伐王郎之計。 ”“耿大人身上有傷,如何去追大司馬?”耿純這才覺得渾身疼痛,忙扶著耿弇掙紮著站起。伸伸胳膊,活動活動雙腿。居然沒傷筋骨,不過皮外傷而已。遂驚喜地道:“閻君不收耿某,王郎必遭誅滅。”說完向耿弇道謝,便要離去。
“大人慢走!”耿弇突然叫道,“大人沒有坐騎,何時才能追上大司馬。我有馬匹,可送給大人救急。”耿純停步,不好意思地道:“初次相識,怎勞耿公子贈馬。”“國事為重,大人何必客氣!”耿弇說著,與耿純一起走向驛道。驛道旁,拴著耿弇十幾人的坐騎,耿弇挑了一匹最為驃悍的紅馬,親手把韁繩放在耿純手上,說道:“大人請上馬! ”“多謝公子贈馬之恩!”耿純感激不盡,抓韁上馬,辭別耿弇,急馳而去。
第四章羽翼漸漸豐滿
河北戰場,兵馬行進,激戰猶酣,長安帝都卻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更始帝委政於右大司馬趙萌,每天在後宮飲酒作樂,醉生夢死。但是,正直的大臣看不慣趙萌專權,有事也不稟報,總是千方百計地直接上奏更始帝。宛王劉賜就是這樣的人,一大早就來到後宮裏更始帝的寢宮門前,等候進見皇帝。
更始帝正在擁著一個宮人酣睡,聞聽宛王求見,隻得披衣起身。昨天就有幾撥朝臣入宮求見,說有要事上奏。他傳出話來,讓他們去找趙萌,一個也沒召見。沒想到今天第一一個求見的竟是宛王劉賜。劉賜是自己一爺祖孫的族兄,深得寵信,經常出入後宮,不能不見。
更始帝更衣洗漱已畢,來到前廳,召見族兄劉賜。劉賜施君臣大禮。更始帝問道:“王兄這麼早來見朕,有何要事?”劉賜忙說道:“陛下有所不知,兩天前定安公突然失蹤了。”更始帝一怔。定安公就是被王莽廢掉的漢孺子皇帝劉嬰。劉嬰兩歲時被立為皇太子,號孺子,不能臨朝,由王莽攝政。後王莽自立為帝,五歲的孺子被廢,封定安公。王莽滅亡後劉嬰一直居住在定安公府第。已長大成人,因無人管教,不辨稼禾,不分鹿馬,每天隻知道投壺,擊彩,蹴踟,倒是活得自在。更始帝聽說劉嬰失蹤,淡然一笑道:“孺子一向荒唐,也許偷偷出府追逐獵奇去了,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劉賜解釋道:“定安公突然失蹤,恐怕不是偶然的。現在京城議論紛紛,說是有人故意劫走定安公,圖謀不軌。邯鄲王郎假托帝嗣之名,一夜崛起於河北,何況定安公乃真正帝嗣,在野心家的眼裏,可是大有用場。”更始帝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一個假子輿已騙得那麼多的人背叛朝廷,如果劉嬰被別有用心的人劫走,將給自己又樹立了一個敵手。忙問道:“此事可曾上稟右大司馬?”劉賜聽到皇帝問到趙萌,心頭頓時惱怒,但顧及到更始帝的麵子,便委婉地勸諫道:“陛下才是一國之君,臣有事自然要上奏陛下,為什麼要上稟右大司馬?不是有悖綱常嗎?”更始帝搖頭歎息道:“朕知道王兄的意思,是說朕不白聽斷,使大權旁落嗎?可是,朕能自主聽斷嗎?朕孤身一人投軍新市兵,被綠林諸將所用推上禦座,沒有武力作為權力的保證,綠林將領誰會把朕這個天子當回事。朱鮪、李軼、王風、張卬“耿弇他們動輒對朕呼來喝去,全無君臣之禮。朕也想複興漢室,也想擁有實權,可是有什麼辦法?隻有利用綠林諸將之間的矛盾,使他們互相鉗製。趙萌素有忠義之心,又手握重兵,隻有他才能鉗製朱鮪、李軼,使他們不得放縱無禮。朕所以加意寵愛趙萌,意在鉗製朱、李,王兄總該明白朕的用心吧!”劉賜睜大眼睛,驚訝而激動地傾聽更始帝的肺腑之言。更始帝的處境他也曾設身處地地想象。但是,由萬乘之尊的皇帝親口說出來,不能不令人震動。他搖著頭,無限傷感地說道:“陛下寵信趙萌又能怎樣,朱鮪他們收斂了;趙萌必然驕橫起來,結果隻怕是去了猿,來了猴,於陛下無益,反而引起朝內動蕩不安。”更始帝苦笑道:“管他是猿還是猴,天下思漢,他們還要朕支撐劉漢的門麵。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不想再談論這個苦惱的話題,便問道:“王兄以為是誰劫走定安公?”劉賜沉思良久,才猜測道:“陛下以為隗囂這個人怎麼樣?”隗囂是天水成紀人,王莽末年,在隴西以“允承天道,興輔劉宗”為號起兵反莽應漢。王莽滅後,擁兵自居隴西,稱上將軍,更始帝定都長安,聽從宛王劉賜的建議,籠絡隗囂,遣使至隴西征詔隗囂與其叔隗崔、隗義。隗囂應詔而來,更始帝拜其為右將軍,隗崔、隗義仍襲舊號,為偏將軍,賜給府邸,在未央宮附近居住。為示恩寵,準其隨便出入殿室。
更始帝見劉賜問起隗囂,笑道:“王兄太多疑了。隗囂既肯奉詔入京,必有忠義之心。再說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將士們的監視之下,哪有機會劫走定安公?”劉賜輕笑道:“隗囂本來據兵天水,自願奉詔入京,就是想得到重用。如今,被封個有名無實的右將軍,必然失望而生異心。他雖然沒有機會,卻可以指使心腹之士劫走定安公。臣聽說隗囂的軍師平陵人方望很有智謀,一定會想到利用定安公的帝嗣身份圖謀大計。隗囂就在京師,陛下何不召來,試探一下。”更始帝覺得有理,便傳命道:“來呀,傳旨召見右將軍隗囂!”黃門郎應聲而去。趁等隗囂的機會,更始帝傳來早點,與劉賜共食。
未央宮旁邊的右將軍府上,隗囂與隗崔、隗義正圍坐憂歎。隗崔朝隗囂翻著眼睛道:“當初我們稱雄隴西,占有武都、金城、酒泉、敦煌等七大郡,那是多大的本錢。如今可好,封個有名無實的虛銜,落了個清閑。眼看人家王侯重臣專置牧守、稱雄州郡。可是咱們無一兵一卒,外來之將無人理睬,如何插進朝中去。唉,悔不聽方軍師之言啊!”隗囂愁容滿麵,低頭不語,腸子卻已經悔清了。是啊,當初東來時,軍師方望極力諫阻說更始朝事未可知,還是占據隴西穩妥。可是自己一意孤行,還逼得方望上林歸隱。如今落到這樣的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隗義見隗囂不說話,勸解隗崔道:“世上沒有後悔藥,現在埋怨又有何用,還是想辦法潛出長安,重返隴西為上。 ”“哼,怎麼出城?人家這麼多的眼睛盯著你,逃得脫嗎?”隗崔怨氣衝天,拍打著幾案吼道。
“小心點兒,有人來了!”半天沒說話的隗囂突然低聲叫道。
隗崔、隗義向門外看去,果然看見兩名使仆引著幾個黃門直走過來,到了大廳內,一名黃門郎掃了三人一眼,大聲喊道:“陛下有旨,召右將軍隗囂後宮見駕。”隗囂嚇了一跳,不知是福是禍,慌忙起身施禮道:“臣遵旨!”黃門郎傳完聖旨,轉身就走。到了門口,又回頭叮囑道:“你可要快點,陛下急著召見呢! ”“公公放心,我馬上就到!”隗囂誠恐誠惶,恭送黃門郎出門。隗崔、隗義麵麵相覷,惶然失色道:“更始此時召見,恐怕沒有好事。 ”“是啊,隻怕懷疑我們有異心,要下毒手了。”隗囂也是內心不安,表麵平靜。想起隗崔剛才的怨言,便慨然道:“皇帝隻召見我一人,是福是禍我擔待著,決不讓你們為難。 ”“上將軍,我們不是這個意思。”隗崔、隗義慌忙解釋。
“別說了,我要進宮了。”隗囂簡單地整理衣冠,步出大廳,與等候在前廳的黃門郎一起向後宮走去。
更始帝與宛王劉賜用過早點,隗囂就到了宮門外,更始帝立即召見。隗囂低頭趨進,行跪拜大禮。
“臣叩拜吾皇陛下,願陛下龍體康泰,萬歲!萬歲! !萬萬歲! !!”更始帝溫言嘉語道:“此乃後宮,隗將軍不必拘禮,請起來說話。 ”“謝陛下!”隗囂又給宛王施禮問安,這才起身。更始帝命賜座,才含笑道:“朕今天召見隗將軍,是要與將軍商討一些國事。將軍見識非凡,才智過人,一定有金玉良言教朕。”隗囂驚異萬分。皇帝要與自己商討國事,莫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他心裏更加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臣不才,願為陛下竭力效命。陛下想問什麼,盡管說吧!”宛王劉賜看了更始帝一眼,開門見山地說道:“隗將軍是否知道定安公突然失蹤,對此有何高見?”隗囂心裏豁然,皇帝要問的原來是這件事。
這兩天長安城裏沸沸揚揚,他雖處府邸,也聽到定安公劉嬰突然失蹤的消息,與隗崔、隗義交換過看法。此時見皇帝問及,便坦然答道:“定安公曾貴為漢室天子,不幸被逆賊王莽廢黜。如今雖然閑居定安館,可是他畢竟是宗室帝嗣,突然失蹤,恐有蹊蹺。若為圖謀不軌者所劫,必為第二個王郎。”隱囂識見,果然不凡。更帝點頭問道:“以將軍之見,會是何人所為呢?”隗囂沒想到更始帝問得這麼直接,一時無法回答。這可不是小事,胡言妄語隻會招來殺身之禍。反正自己身在府邸,形同監禁,皇帝總不至於懷疑到自己頭上吧!正暗中思忖,忽聽宛王劉賜輕笑一聲說道:“右大將軍放棄隴西專據之地,奉詔進京,侍奉陛下左右,可見忠義之心。可是,將軍在隴西的舊屬未必像將軍一樣素懷忠義,有不甘心者也許會劫走定安公,力謀不軌。將軍以為不可能嗎?”隗囂沒想到劉賜會說出這種話,內心不由火起,忍不住怨恨地盯了劉賜一眼。更始帝看見,臉色一沉,道:“隗將軍,朕相信你的忠義之心。可是,宛王的話也有道理,你的隴西舊屬會甘心嗎?聽說你有個軍師方望,很有智謀,會不會是他所為?”隗囂此時真正體味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滋味了。內心一陣悲哀。但是,更始帝的話也提醒了他,方望上書歸隱,旨在勸阻自己東去長安,未必真正歸隱。以他的才智,是能夠想到劫持定安公,另謀大計的。現在更始帝既然懷疑到身上,唯有表明忠心,才能脫禍。於是,故作醒悟道:“是啊,臣愚笨,竟沒有想到方望。陛下英明,方望素懷野心,而臣早有歸漢之心。道不同不相與謀。方望對臣失望,已背主而去。現在想來,他一定不甘心失勢,謀劃劫持定安公,做輔佐第二個王郎的美夢。可惜,臣不知其行止,否則,一定親自把他擒拿問罪。”更始帝對隗囂的回答顯然很滿意,龍顏大悅。道:“隗將軍果然忠義可嘉。看來劫走定安公真是方望所為,於隗將軍無關。朕會讓右大司馬派員詳查,一旦發現方望的蹤影,就緝拿伏法。”隗囂感激涕零,叩頭謝恩。他本是為了脫禍,信口說來,孰料,劫走劉嬰的果然是方望的計謀。方望沒能勸阻隗囂東去長安,沒有真正歸隱,也跟在隗囂身後,潛入帝都。見更始帝沉溺酒色,委政趙萌,朝政混亂,預料更始政權不能長久,便去安陵拜見太守弓林,勸說道:“大人願建功立業嗎?河北的王郎,假劉子輿之名,一夜崛起,天下側目。前定安公孺子劉嬰,是平帝後嗣,雖然王莽篡漢,廢黜了他的天子之位,但劉嬰畢竟是真正的帝嗣,勝過假子輿百倍。現在天下人都在議論,劉氏複興,當便受命。同為宗室,定安公豈能不稱尊?大人若得定安公,便為開國功臣,怎麼樣?”弓林見天上掉下來餡餅,豈有不食之理。依著方望之言,派人打探定安公的行蹤。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清晨,突然人府,劫走了劉嬰。之後,悄悄逃往臨涇,準備擁立劉嬰為帝。
更始帝頒詔,命右大司馬趙萌詳細追查定安公劉嬰失蹤一事。趙萌表麵應承,卻毫無所動。他對劉嬰失蹤沒興趣,也懶得派人去追查,卻對權勢的欲望越來越強烈。位至右大司馬,總理朝政,可謂權傾當朝。可是他卻不能滿足,因為朝臣諸將大多看不起他,好多人沒拿他這個大司馬當回事,何況,畢竟頭上還有一個皇帝,說不定哪一天更始帝不高興,寵幸另一個人,自己的結局難料。他也明白更始帝在利用自己鉗製朱鮪、李軼等人,卻樂於為更始所用。他有自己的如意算盤。
三天後,趙萌入宮陛見。閉口不談劉嬰失蹤的事,卻對更始帝說道:“陛下已定都長安,恢複漢室,貴為天子,內應不可欠缺。依據《周禮》,天子立皇後,三夫人、九嬪妃、二十世婦,八十一女禦,充任後宮之職。皇後居中宮,與天子一體。如今陛下僅有韓夫人,於禮不合。應廣征才德之女,充盈後宮,以合《周禮》。”更始帝從小就貪圖享受,做了皇帝後更是追求享樂。聞聽趙萌之言,正中下懷,卻故作為難地說道:“漢室剛剛恢複,天下紛擾未平,草創之際,征召美女人宮,天下恐有非議。”趙萌笑道:“陛下不必公開征召美女,可於朝臣之女中選才貌俱佳者入宮侍奉左右。臣就有一小女,四德兼備,願充陛下內宮,朝朝伴隨聖駕左右。
更始帝一聽,連連搖頭。趙萌的女兒他見識過,不但相貌欠佳,而且蠻橫刁鑽、言行鄙俗。真要選這樣的女子人宮,真就把皇室的臉麵丟盡。但是,他不敢斷然拒絕,隻得說道:“令媛賢淑,自然可充內宮。不過,趙卿專秉朝政,朝野已有非議。如果朕再納令媛入宮,豈不更惹人閑話?此事還是算了吧!”趙萌奸笑兩聲,說:“陛下不要誤會,臣說的是另外一個女兒。此女自幼長在臣的老家會稽郡。江南的山水養育出的女兒,自然甜美過於長安的女子。臣前幾個月,專門遣人接回來,教授宮廷禮儀,以備內宮之需。至於朝廷上有人說三道四,那是他們目無聖駕,臣一旦查出,定加嚴懲,陛下隻管放心。”更始帝還想推辭,趙萌已施禮告退。
當晚,趙萌不管更始帝同意不同意,便命人把他的另一個“女兒”送入宮中,說是讓皇帝先“品嚐”一番,再議定聘娶事宜。此女實是江南名妓,不但長得俏麗,而且有一身討男人歡心的功夫。更始帝臨幸後,果然十分滿意,一改初衷,決定正式納“趙女”入宮。
趙萌大喜,立即請定陶王劉祉為媒,選定吉日,送“女兒”入宮。趙夫人是風月場上的老手,人宮之後,寵愛日深,專斷後宮,連更始帝寵姬韓夫人都讓她三分。趙萌趁機勸更始帝立其為後,劉玄竟答應了。
韓夫人聽到消息,不顧宮女黃門的阻攔,徑直闖人趙夫人宮中。更始帝正與趙夫人廝守嬉戲,不悅地說:“怎麼不經通稟就來見朕?這裏是朕的後宮!”韓夫人冷哼一聲,說道:“陛下正忙於國事呢,我要是等你召見恐怕要等到白了頭吧! ”趙夫人一看來者不善,立即迎上前去,施禮陪笑說:“原來是姐姐到了。陛下這幾天國事正忙,冷落了姐姐,我正勸他常到姐姐宮裏走走呢。”韓夫人一看到這個女人,仿佛打翻了醋壇子,醋勁發作起來,突然抬起右手,“啪”地給對方一記響亮的耳光,斥罵道:“你是什麼東西,不過是趙萌花錢買來的婊子,也有資格站在這裏說話?”趙夫人挨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再也笑不出來。轉身撲到更始帝的懷裏,嚶嚶啼哭道:“陛下可要為我作主啊!”更始帝心疼極了,一邊哄著趙夫人,一邊怒斥韓夫人。
“賤人,這裏是你撒野的地方嗎?再不滾出去,朕就殺了你。”韓夫人毫不理會,跪下哭泣說道:“陛下,難道不明白,這個女人是趙萌故意用來迷亂君心,把持朝政的嗎?你把她納入宮中,尋歡作樂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把她立為皇後?像這種女人,紅顏禍水,又是趙萌蓄意安排,一定會攪得朝廷雞犬不寧,賤妾請求陛下趕她出宮。”更始帝冷笑道:“原來你是為著皇後之位而來。她不能立為皇後,立你嗎?如果立你為後,就沒有紅顏禍水,禍國殃民的事兒吧?”韓夫人見他毫無情意,傷心地說:“賤妾與陛下同生死共患難,還曾救過陛下性命,難道還不如這個女人對陛下的情意?”“朕沒有說你對朕不是真心實意。可是,皇後是一國之母,以你的卑賤出身,如何母儀天下?你不要有此奢想。”“可是,高祖之呂後的出身並不尊貴,居中宮幾十載。此女不過趙萌花錢買來的婊子,她的出身尊貴嗎?”趙夫人一聽,又抽抽答答地哭泣道:“陛下,您聽聽,姐姐從哪兒裏聽來的謠言,小女子沒法留在宮中的,求您恩準我出宮吧!”更始帝慌了神,哄勸說:“寶貝兒,朕不相信這些謠言,你怕什麼。”又轉臉怒斥韓夫人道:“她是右大司馬趙萌之女,充任內宮,甚合於禮。若敢再胡亂散布謠言,定斬不饒!”韓夫人還是不甘心,哭求道:“賤妾不奢想皇後之位。可是,陛下千萬不可立她為中宮,否則,皇室的顏麵丟盡了。”更始帝大怒。
“來人呀,給我推出去……”趙夫人抬起頭來,一擦眼淚,咬牙切齒地說:“對,殺了她。頂撞聖駕,大逆當死。”可是,更始帝到了嘴邊的“斬”卻沒說出口,改成“打入冷宮。”畢竟,他和韓夫人有過一段不尋常的感情。何況,沒有她那次相救,他能有今天嗎?韓夫人被關進一間閑置的房子裏。雖然劉玄還念著舊情,囑咐宮女好生侍奉酒菜茶水俱全。可是,這裏畢竟是冷宮,韓夫人的心冰冷冰冷的,每天隻是以淚洗麵。她在冷宮哭泣,趙夫人卻在中宮歡笑。
更始帝頒詔,正式立趙夫人為皇後。朝臣雖然有人私下議論,但是,都知道是趙萌一手操縱的陰謀,所以,誰也不敢進諫勸阻。
趙皇後受到趙萌的調教,很懂權術,不消半個月,恩威並用的手段把宮裏的女人和不男不女的人收拾得服服貼貼,唯命是從。當然,也有例外。韓夫人就是個不服軟的主兒。趙皇後幾次施以恩惠,派人勸說都不奏效,便失去了耐心。幾天過後,韓夫人便不明不白地死了。更始帝追查,趙皇後便拉出一名妃子亂棍打死,推說是她爭風吃醋,趁機落井下石,毒死韓夫人。更始帝竟信以為真。
有趙皇後這樣的得力“女兒”,把更始帝牢牢拴在枕席間,趙萌更加肆無忌憚,獨攬朝政,結黨營私,排斥異己,順其意者昌,逆其誌者亡。朝臣們見風使舵,紛紛投其門下,趙萌勢力大增。連新市、平林諸將都懼他三分。舞陽王李軼、左大司馬朱鮪唯恐為趙萌所害,請旨率所部鎮撫關東去了。手裏有兵,身在關外,自然可以為所欲為,更始帝的命令他們想聽從就聽從,不聽從也沒有人敢怎麼樣。
比陽王王匡、淮陰王張卬也仿效李、朱二人,領兵鎮守三輔之地。因為趙萌扣發糧響,他們隻好縱容兵卒到處搶掠,攪得三輔地區民怨沸騰。這支以反莽而起的隊伍曾經很得民心,如今淪落到萬民憤恨的地步。更始政權的聲望可謂聲名狼藉,人心失望,長安百姓流傳的俗語曰:“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更始朝中,前漢室故吏頗多,他們見外戚專權,敗壞朝綱之事,唯恐登大位不久的更始帝重蹈複轍,私下議論紛紛。方官鄭漢放膽入宮,進諫更始帝說:“右大司馬專斷朝政,危及社稷,剛剛恢複的漢室江山恐怕又要易手他人,請陛下出宮,親理朝政。”更始帝正與趙皇後玩得高興,被他攪了興致,頓時怒道:“你擅闖禁宮,朕還沒有降罪,竟敢危言聳聽,誣蔑右大司馬,該當何罪?”趙皇後杏眼圓睜,咬牙切齒說:“擅闖禁宮,詆毀朝廷重臣,乃是死罪,陛下還不下旨把這個逆臣斬首問罪!”鄭漢怒目而視,道:“先帝遺訓後宮不得幹預朝政。陛下是一國之主,如果治臣的不恭之罪,臣死而無怨。可是,如果是中宮之意,臣雖死猶恨。”更始帝聽了,心裏一動,怒氣頓消,溫言道:“朕念你一片忠義之心,今日不加罪。退下吧,朝中事務朕自會料理。”鄭漢卻是倔性子,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依然跪地請命道:“臣請陛下出宮,陛下不與朝臣相見,如何處理朝政?”趙皇後向更始帝譏諷地說:“我是中宮,不該過問朝政,可是陛下是天子,你的話還不是一樣沒人聽從,抗旨當斬這是三歲的孩子都懂得的道理。”更始帝果然大怒,冷笑道:“鄭愛卿,你要朕出宮,朕就得出宮嗎?來呀,給我轟出去!”門外忽啦進來五六名黃門郎中,不容分說,架起鄭漢,推推搡搡出了宮門。老遠還傳來他的叫喊:“陛下,劉漢天下是您的,陛下一定要親理朝政。”更始帝歎息道:“朕何嚐不想做有為之君!”第二天,更始帝與趙皇後正在飲酒看舞,忽然宛王劉賜急匆匆人富求見。更始帝單獨召見,問道:“王兄有何要事?”劉賜憤憤地說:“右大司馬把侍郎鄭漢在午門外問罪要斬,朝中人人竊知,難道陛下沒聽說?”更始帝大吃一驚,搖頭說道:“朕不知道。趙萌太囂張了,朕已赦免鄭漢的罪過,他竟敢擅殺大臣,分明沒把朕放在眼裏。 ”“陛下耳聰不明,說明宮中盡是趙萌的爪牙。他這樣明目張膽地屠殺大臣,分明是威懾天子和朝中大臣。”“不行,朕不能任他胡為。”更始帝鼓起勇氣,說道:“王兄,你持朕的旨意去午門,叫趙萌立赦鄭漢死罪。”說著,親自取過筆墨,書寫好聖旨,交在劉賜手中。
劉賜收好聖旨,說:“臣就是為討這道旨意而來。不過,趙萌放不放人,很難說,就看鄭漢的造化了。”匆匆告退而去。
沒多久,劉賜就回來了,憤然道:“漢室出此奸雄,複興無望了。 ”“怎麼,他把鄭漢殺了?”更始帝吃驚地問。
“還沒有斬首,趙萌要召集百官,論數鄭漢之罪,殺一儆百。臣宣讀聖旨,被他奪過撕得粉碎……”“他敢撕毀聖旨?目中還有漢室嗎?”更始帝氣得直哆嗦,起身說道:“朕親自去求他,看他答應不答應。”劉賜勸阻道:“陛下千萬不能去。趙萌這樣做,無非是為個人立威,他還不至於反叛漢室。你如果前去求情,不但救不了鄭漢,恐怕還會損了天子尊嚴,以後如何麵見群臣。 ”更始帝泄氣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長歎道:“朕無能,枉為漢室天子,奸臣作亂不能製,愧對列祖列宗。”劉賜安慰道:“皇室暗弱,不是從陛下開始的。何況,臣也是宗室子弟,無力拯救社稷,又能怎樣?陛下不必自責了。”侍郎鄭漢就這樣被趙萌殺害。自此,百官無不趨附趙氏,反而不把更始帝當回事。但是諍臣必竟是諍臣,麵諫遭誅,改用書諫。軍帥將軍李淑徘徊幾個晚上,燈下奮筆,上書諫曰:方今賊始誅,王化未行,百官有司宜慎其任。夫三公上應台宿,九卿下括紅海,故天工人其代之。陛下定業,雖因下江、平林之執,斯蓋臨時濟用,不可施之既安。宜整限製度,更延英俊,因才授爵,以匡王國。今公卿大位莫非戎陣,尚書顯官皆出庸伍,資亭長。賊捕之手,而為輔佐綱維之任。唯名與器,聖人所重。今以所加非其人,望其毗益萬分,興化致理,譬猶椽木求魚,升山采珠。海內望此,以規度漢祚。臣非有憎疾以求進也,但為陛下惜此舉措。財材傷錦,所宜至慮。惟割既往謬妄之失,思隆周文濟濟之美。
諫書送到更始帝禦案上,劉玄細細閱讀,李淑之言,針砭時弊,議論得失,雖然措辭激憤,卻不失為整治朝綱、振興漢室的大政方略。行伍之間得天下,治理時卻要用士族大夫。
“濟濟多士,文王以守。”劉玄信口念出《詩經》裏的句子。可是,他單身一人投身平林兵先是受朱鮪、王鳳等人的脅迫,現在又落人趙萌之手。枉為天子,卻無一點兒權力,整治朝綱,複興漢室,從何做起?鄭漢、李淑等人也許把他看成怯懦昏庸,隻知道尋歡作樂,無心朝政的昏君。他們知道做皇帝的為難之處嗎?“李淑,你這是冒生命之險啊!”劉玄長歎一聲,把諫書燒著,他相信如果落人趙萌的手裏,又一位忠諍之臣要遭殃了。
那份諫書還沒有燒完。忽然,門外腳步聲響起,右大司馬趙萌大步走了進來。更始帝大驚,望著正在燃燒的諫書變了臉色。趙萌卻笑道:“陛下不必擔心,臣不會在意您燒什麼。”更始帝驚問道:“趙卿都知道了。”趙萌哈哈大笑後,說道:“臣總理朝政,還有不知道的事嗎?隻要陛下知道的事,臣全知道,陛下不知道的事,臣還知道很多。 ”“趙卿還知道什麼?”“臣還知道不但有邯鄲王郎冒稱帝嗣,自尊漢帝,還有人把定安公劫持到臨涇立為漢帝,自稱功臣。亂世之下,魚目混珠,劉漢的確是叫得響的招牌,不少人正是借此稱王稱帝,野心不小呀! ”更始帝又是一驚。
“怎麼,定安公劉嬰在臨涇稱帝?是何人所為?天無二主,如今卻有三個漢帝,豈不貽笑大方。朕要討伐臨涇。”趙萌道:“擁立定安公的人就是隗囂的軍師方望和安陵太守弓林。弓林自封為大司馬,方望自為丞相,如今擁兵數萬,氣勢不小。”“趙卿速派兵進剿,不能等他坐地勢大。”趙萌奸笑一聲,說:“定安公乃是宣帝玄孫、廣戚侯劉顯之子,比陛下更接近帝宗。方望、弓林煞費苦心,把他劫持到臨涇立為天子,自然是順乎天理,合乎人心,臣出兵討伐,隻怕師出無名。”更始帝著急地說:“怎麼是師出無名,方望、弓林是叛逆漢室,人人可誅。隻有朕才是真正的漢室天子。”“臣也把陛下當作真正的漢室天子、可是沒有臣的擁戴之功,陛下的天子之位能坐穩嗎?”更始帝一時語塞。
“臣為陛下分憂解愁,總理朝政,用盡多少心血,可是陛下還要聽信奸人之言,對臣心存疑慮。”趙萌終於說出他的真實來意。
更始帝慌忙解釋說:“趙卿不要多心,朕一直相信你。 ”“相信我?”趙萌冷笑道。“鄭漢誹謗為臣,為臣將他問斬,你還要說情,你剛才燒的是什麼?如果相信為臣,為什麼不讓為臣知道?明說了吧,李淑已被為臣抓起來了?”更始帝額上冷汗直冒。
“趙卿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趙萌一聽,不但麵無得意,反而跪拜施禮恭敬地說:“為臣忠心無二,天日可鑒。隻要陛下安心地做天子,朝政的事,臣自己會妥當處理,不勞陛下費心。如果陛下不安心……”更始帝自然明白“安心做天子”之意,也明白“不安心”的嚴重後果,慌忙扶起趙萌連聲說道:“朕安心做天子。朝政上的事全交你處置,朕安享清福更好。”趙萌卻又說道:“陛下既為天子,當然要朝會百官,聽朝議政,為臣也要事事稟奏。 ”“趙卿放心,凡有稟奏,朕一律照準。 ”“好!臣今天有兩件事向陛下請命。第一請派丞相李鬆、討難將軍蘇茂率大軍前往臨涇征討叛逆的方望、弓林之眾。 ”“朕照準!”“第二,請旨處斬誹謗朝臣的軍帥將軍李淑,並將其妻奴沒入官府,永世為奴。 ”“這……”“嗯……”“啊,朕照準! ”更始帝完全沒有了天子的威嚴,一副奴卑躬膝的樣子。他不再奢想其他,隻要能保住帝位,一生玩樂不愁就知足了。
河北戰場,兵馬疾進,激戰猶酣。
大司馬劉秀率領人馬迅速向柏入城逼近。柏入城內,王郎大將張參率領的增援部隊已於兩天前趕到,經過休整,蓄勢以待。張參聞聽劉秀兵馬將到,召集諸將,計議道:“劉秀分兵去救信都,所部兵馬不會比我們多。又是遠道而來,人馬疲憊,本帥以為不如趁機出兵,殺他們一個下馬威,也讓他們知道邯鄲兵將的厲害。”諸將正想找機會立功討賞,齊聲叫道:“大將軍妙計。我等唯命是從! ”於是,張參親自披掛上馬,引兵出城,在要路隘口,邯鄲兵將列陣以待,準備截擊漢軍。
劉秀兵馬趕到柏入城地麵,前將軍耿純遠遠看見前麵路口塵土飛揚,人馬湧動。慌忙勒住戰馬,命令漢軍停止前進。劉秀得報,縱馬趕到前軍。耿純施禮道:“明公,前麵必是王郎兵馬,趁我人馬疲憊,出城討戰。怎麼辦?”劉秀笑道:“看來張參早已嚴陣以待,就等我軍上前交鋒了。傻瓜才會上當。傳令下去,就地列陣,專等敵軍上前廝殺。”漢軍得令,迅速列陣以待。陣中央,大司馬劉秀的旌旗迎風飄揚。漢軍偃旗息鼓,弓箭手滿張勁弩,步兵執戈林立,騎兵挽轡揚刀。
張參的邯鄲兵馬,殺氣騰騰地等待漢軍來攻,不料,漢軍卻在一裏外的地方不動彈了。邯鄲兵頓時泄了氣,張參不甘心失去這樣絕好的立功機會,遂把大刀一舉,高叫道:“劉秀害怕不前了,眾將士,立功受賞的機會到了,給我殺呀! ”鼙鼓擂響,邯鄲兵馬士氣複振,大呼小叫著,潮水般湧向漢軍。
漢軍依然紋絲不動。三百步、兩百步、一百步,直到兩軍相距五十步時,劉秀的旌旗才突然晃動,執戟林立的步兵突然往旁邊閃開,露出他們身後成排的弓箭手。“啪啪啪”萬弩齊發,箭如雨下,射向邯鄲兵馬,衝在最前麵的邯鄲騎兵,成排地中箭落馬,後麵勒馬不住,又被死人驚馬絆倒一片,進攻的隊形頓時大亂。此時,漢軍營壘裏突然戰鼓齊鳴,劉秀、耿純催馬衝出,漢軍將士緊隨其後,殺人敵陣。刀戈碰擊,殺聲震天。
邯鄲兵馬不見漢軍疲憊之態,頓時氣焰矮了半截,又見漢兵勇猛衝殺,更是膽戰心驚,紛紛後退。張參大怒,親自督陣,連斬兩名後退的偏將,重整隊形,再次編陣進攻。無奈銳氣受挫,邯鄲兵馬抵敵不住。張參無奈,隻好敗回城中,緊閉四門,據城死守。
劉秀乘勝追擊,漢軍抵達城下,把柏入城包圍起來,日夜攻打,輪番歇息。劉秀意在速戰速決,因為漢軍勞師遠征,在堅城之下多耽擱一天,就多一分危險。
然而,柏入城城牆堅固,城中糧草充足,兵馬眾多。通曉兵法的張參,吃過一次虧,再也不肯出城,嚴令將士死守。他為將士鼓勁打氣說:“劉秀雖然小勝,可是我軍元氣未傷,與漢軍兵力相當。隻要據城死守,漢兵進退不得,一旦糧草接濟不上,便會不戰自亂,我軍再乘機出城追殺,一定可以砍下劉秀的腦袋。邯鄲漢帝那十萬戶的封賞,就是你們的。”事實正如張參所說,漢軍接連數日,攻城不下,劉秀便著急了,召集諸將,正在商議破敵之計,忽有兵卒進來報告說:“稟大司馬,營外有兩個人自稱漢中王麾下,一個叫賈複、一個叫陳俊,特來下書。”劉秀驚喜地說:“賈複乃是漢中王愛將,有折衝千裏之威,陳俊也是漢中王手下的名將。這兩人到此,一定能助我軍一臂之力。諸位將軍,請隨出迎。”漢中王劉嘉原為孤兒,自幼與劉、劉秀兄弟一起長大,一起起兵春陵,情同手足。更始帝定都長安後,劉嘉封漢中王,執節就國,在冠軍地收服延岑,定都南鄭,擁兵數十萬,用賈複作校尉,陳俊作長史,共參王府事宜。
劉秀率諸將迎出營外,身材短小的賈複和身材修長的陳俊慌忙迎上前去,給劉秀跪倒施禮。
“賈複叩見大司馬! ”“陳俊有禮了!”劉秀忙把二人扶起,一一與諸將作了介紹後,大家回到大帳,見禮落座後,劉秀才笑問道:“兩位都是漢中王的左膀右臂,今日到此一定有要事。”陳俊笑道:“大司馬言中了。我和賈兄不是來辦公事的。賈兄素懷大誌,曾勸漢中王建大功立業。漢中王謙遜推辭,說大司馬誌向高遠,非常人所及,如今執節河北,專命一方,可成大業,特命賈兄和在下前來投奔大司馬。”賈複笑道:“陳老三(陳俊排行老三),你囉嗦什麼,把漢中王的書信拿出來,大司馬不就明白了嗎?”“到底是賈兄聰明。”陳俊戲謔道,便從貼身處取出書信一封,雙手送到劉秀麵前。
劉秀打來細看,果然是族兄劉嘉手書,信中竭力推薦賈複、陳俊之能,願忍疼割愛助劉秀早成大業。
劉秀看完,眼角潮濕,感歎道:“宗室之中,漢中王最關心劉秀,劉秀感激不盡。兩位到此,豈能不用。”即拜賈複為破虜將軍,陳俊為安集椽。
“屬下拜謝大司馬!”賈複、陳俊再次施禮表示謝意。諸將坐在一起繼續商議破敵之計。耿純說:“柏入城城牆堅固,兵多糧足,一時難以攻下。與其圍城空費時日,徒耗糧草,不如移兵巨鹿,威懾邯鄲。”話音未落,偏將軍段孝反對道:“遇硬而退,軍心便會動搖,如果移兵巨鹿而不下,軍心更加不可收拾。”很多將領紛紛讚同段孝,表示付出再大的代價也要攻下柏入城。
劉秀目光落在賈複、陳俊的身上,笑問道:“君父(賈複字君父)、子昭(陳俊字子昭)有何高見。”陳俊離席而起,謙遜地笑道:“屬下初到軍中,軍情不熟悉,說得不當請大司馬和各位將軍指正。”賈複站起身,不耐煩地說:“子昭真是囉嗦,還是屬下先說。屬下讚成耿將軍之計。我軍兵力,糧草有限,久屯堅城之下,兵力,糧草消耗甚大,即使經過苦戰攻下柏入城,也會大傷元氣,再也無力北進。不如移兵別處,伺機殲敵,壯大兵力,方為上策。”陳俊不好意思地說:“賈兄之意就是陳俊之意。”段孝對劉秀厚待賈複、陳俊本來就有些不滿,見二人同時反對自己,譏諷道:“在下以為漢中王的左膀右臂,一定有錦囊妙計幫我軍破敵,想不到也是遇硬而退的主兒。”賈複、陳俊頓時麵露怒容,卻礙著初來乍到沒有發作。
劉秀喝斥道:“段將軍不得無禮,這裏在商討軍情,違令者軍法從事。”段孝不敢頂撞,勉強向二人陪罪。劉秀才接著說:“本公也同意耿將軍之計。不過,為防張參趁我軍撤離時出城追兵,撤離的時間選在今晚下半夜,悄悄離去。除留少數人馬佯攻外,其餘人馬回營歇息,準備半夜動身。”決議已定,諸將各回本部。當晚,賈複與段孝同歇一帳,段孝欺賈複新來,傲慢地說:“破虜將軍,你是漢中王臂膀,又是明公的紅人,跟我們這些人同歇一帳,不是太委屈了嗎?還是另尋別處吧!”其他幾名偏將也齊聲哄笑。
賈複何曾受過別人的氣,當仁不讓,回敬道:“俱為明公麾下,有什麼尊卑之別。哪位要是不服氣,咱們戰場上見!”段孝冷笑道:“不愧為漢中王麾下,還挺橫的,今兒個就讓你好瞧!”說完,悄悄把幾名偏將好友叫出帳外,嘀咕一陣後,幾個人一同謁見大司馬。段孝說:“稟明公,新來的賈將軍自恃功高,目中無人,軍中將士多有議論。屬下請求明公把他調為酃城尉,以利將士和睦。”劉秀麵沉似水:“怎麼,賈將軍一到,軍中將士就不和睦了?”段孝訕訕地道:“不是屬下一個人說的,是他們都這麼說。”說著,以目示意其他幾名偏將。偏將他們忙亂嘈嘈地讚同段孝。
劉秀斷然拒絕,說道:“賈將軍的勇猛善戰你們以後會了解的。本公剛剛拜他為破虜大將,豈能隨意更改;身為大將應該光明磊落,如此小肚雞腸,能成什麼大事。”段孝等人被罵得無地自容,訕訕退去,再也不敢在賈複麵前托大。
漢軍悄悄離開柏入城,向巨鹿進發,行至廣阿地界時,忽有探馬來報,前方二十裏的地方,發現王郎的橫野將軍劉奉率領的一萬邯鄲兵馬。
劉秀略一思忖,對鄧禹笑道:“王郎夠快的,已派兵增援巨鹿了。”鄧禹笑說道:“明公還讓他們趕到巨鹿嗎?嘴邊的肥肉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劉秀說笑著召來賈複、陳俊。
“今天本公要小試牛刀,命你們各帶五千輕騎,把前麵橫野將軍的人馬解決掉,有困難嗎?”賈複信心十足地說。
“沒問題,請明公放心,不把橫野將軍橫在野地裏,我們二人就回南鄭去。 ”“好,就算為漢中王露露臉吧!”陳俊朗聲答道。
二人各率五千精騎,風馳電掣般離去。
劉秀率大隊人馬,緊隨其後,以便增援。
不過半個時辰,賈複提著一顆鮮血淋漓的人頭,陳俊也是大刀見血領兵而回。鄧禹上前笑問道:“一萬對一萬,兩位將軍如何這麼快得勝而回?”陳俊答道: “‘夫戰,勇氣也!’又日‘擒賊先擒王。’賈將軍單人獨騎直取橫野將軍,斬於馬下。邯鄲兵馬失去主將,亂不成軍。末將乘勢率兵掩殺,輕而易舉得勝而回。 ”賈複把橫野將軍的人頭扔到劉秀馬前,馬上躬身道:“屬下交令,已破劉奉所部一萬兵馬。”劉秀讚歎道:“兩位將軍果然神勇。來呀,為他們記大功一次。”大司馬麾下諸將無不敬佩賈複、陳俊二人。
劉秀兵馬兵臨廣阿城。王郎的廣阿令聞聽橫野將軍劉奉被殺,援兵敗逃,心驚膽顫,漢軍剛剛發動猛攻,他便開城門投降,迎接漢室大司馬入城。漢軍就地歇息休整,等待耿弇引漁陽、上穀突騎來會。
劉秀攜鄧禹登臨廣阿城頭,遙望巨鹿、邯鄲方向,微微歎息說:“河北王郎仍雄兵在握,長安更始政亂,四方諸侯擅命橫暴。天下郡國,我隻是十中得一,漢室複興遙遙無期啊!”鄧禹深明大司馬之意,從容作答說:“方今天下擾亂,人思明君,猶孝子之慕慈母。堯無三夫之分,舜無咫尺之地,禹無百人之聚,湯、武之士不過三子,立為天子。古之興者,在德尊厚,不以大小。明公隻要占據河北,威德加於四海,何愁大功不建,大業不興?”劉秀欣然點頭,與鄧禹論起軍情。這時,親兵來報。
“稟大司馬,左大將軍任光從信都回來了,正在大營廳外。”劉秀一怔。
“任光回來了?這麼快,信都攻下了?”鄧禹略一思忖,麵露憂色,說:“按路程計算,左大將軍應該剛到信都,此時返回,一定凶多吉少。多半是中途遭到邯鄲兵馬伏擊。”劉秀急道:“快,請左大將軍來見!”任光來見劉秀。滿麵羞愧地說:“屬下無能,請明公降罪! ”“伯卿,到底是怎麼回事?”劉秀親手扶起溫言問道。
任光說:“屬下奉明公之命率部回救信都。可是,部卒看兵力難破信都王,在途中紛紛逃亡,屬下喝止不住。沒到信都士卒逃之大半。屬下自知救信都無望,隻得無功而返。”劉秀自責道:“伯卿何罪之有。這都是本公之過,所謂一將無能,累死千軍,那些逃跑的士卒自有他們的理由。”鄧禹、任光又來勸慰他。三人回營細談。
一陣騷動。軍心不穩之際,忽然又有探馬來報:“稟大司馬,漁陽、上穀的兵馬已到城外。可是,傳言是王郎遣來援助巨鹿的,已在城外紮寨。”劉秀驚異地說道:“不可能,我與耿弇有約,會兵廣阿,上穀、漁陽怎麼能是為邯鄲而來。傳言從何而來?”“回大司馬,廣阿降卒都這麼說,城外百姓也是如此傳言,不令人不信。”鄧禹說:“還是小心為上,我陪明公去城頭看看。”廣阿城外,來的果然是耿弇帶的漁陽、上穀兵馬。原來耿弇接到家將帶回的大司馬劉秀的手書,與寇恂、景丹、吳漢、蓋延、王渠等五將傳看。於是,率漁陽、上穀兵馬以及沿途所收服的兵馬,邊戰邊向廣阿近。遠遠看見廣阿城頭飄揚的“漢”字旌旗,因不知虛實,耿弇命大隊人馬距城二十裏安營,自己與景丹帶部分突騎為先導,來城下打聽。耿弇到了城下,勒馬喊道:“喂,城上的軍兵聽著,請問你們為誰守城?”城上答道:“為漢室大司馬劉公,請問閣下又是為何而來?”對答之際,劉秀與鄧禹諸將已登上城樓,耿弇望見,翻身下馬,抱拳施禮道:“城上可是大司馬劉公,耿弇在此有禮了。”劉秀抱拳還禮,笑問道:“伯昭果然如約而至。可是有人說上穀、漁陽為邯鄲而來?”耿弇忙解釋道:“那是王郎放出的謠言,以惑亂人心。大司馬信不過耿弇嗎?”“我怎麼會不相信伯昭呢。來呀,打開城門,迎接漁陽、上穀來的客人。”劉秀爽朗地笑道。
廣阿城樂鼓齊鳴,城門大開,大司馬率諸將出城十裏,迎接前來歸服的漁陽、上穀兵馬。進城之後,府衙裏,諸將逐一參拜大司馬,耿弇為劉秀一一介紹。
景丹,字孫卿,馮翊櫟陽人。少學長安,新莽時為朔調連率屬令。更始帝立,為上穀長史。
蓋延,字巨卿,漁陽要陽人,力大無比。曆任漁陽郡列掾,州從事。彭寵為漁陽太守時,召其為營尉,行護軍事。
王渠,字君嚴,漁陽人。為郡吏,大守彭寵以其為狐奴令。
劉秀得到這麼多良將,十分高興,依次親切詢問、交談。尤其對寇恂、吳漢為說服漁陽上穀的歸服,所作出的巨大努力,表示深深的謝意。笑道:“王郎將帥,多次說服上穀、漁陽兵馬前來,我方也說兩郡兵馬為我而來,謠言總有破滅的時候。今兩郡將吏,果然為我而來,我當與諸君共舉大業。”當即拜耿弇、寇恂、景丹、吳漢、蓋延、王渠六人為偏將軍,共領軍事。拜耿況、彭寵為大將軍,位封列侯。
廣阿城將才薈萃,濟濟滿堂。
諸將正在互致問候,忽然,探馬來報:“稟大司馬,長安尚書令謝躬與振威將軍馬武所率漢兵已收複信都,正向廣阿靠攏。被俘的信都將士著屬全被解救生還。”雙喜臨門,諸將更是歡笑不斷,尤其信都將士,聞聽親人脫險,心中的石頭落了地,臉上終於出現了多日不見的笑容。
大司馬劉秀卻是喜憂參半。長安漢兵來得好快,對他來說,是禍還是福呢?原來,尚書令謝躬和振威將軍馬武率領的增援河北的漢兵,一路北進,直逼信都。王郎的信都王王奔正在府衙飲酒作樂。他輕而易舉地奪回信都,救出囚禁、關押了太守宗廣與許多漢軍將士的眷屬,立了大功。聽說長安漢兵來攻,王奔自以為天下無敵,根本沒把謝躬、馬武放在眼裏,立刻傳令打開城門,押解著漢軍將士的眷屬,全軍傾城而出,排開陣勢,大有不獲全勝,決不收兵之勢。
馬武率長安漢兵先頭部隊列陣迎敵。
振威將軍馬武,字子張,南陽湖陽人。少時躲避仇家,客居江夏,起兵郡縣,投身綠林軍。曾橫戈挑毀荊州牧的車駕,殺死驂乘。昆陽大戰,與劉秀等十三騎突圍闖營,立下大功,是一位智勇雙全的大將。
王奔列陣正中,大刀一揮,哈哈狂笑道:“長安漢軍聽著,快快投降,本王饒你們不死。膽敢抗拒,本王就先殺這些眷屬,再殺你等。”信都將士的眷屬老幼婦嬰皆有,哭號連天,慘而忍聞。長安漢兵怒火滿臉摩拳擦掌,卻不敢輕舉妄動。
嫉惡如仇的振威將軍馬武見信都王竟以漢軍眷屬相脅迫,頓時怒從胸中來,目眥盡裂,須眉炸開,大喝道:“無恥之徒,看馬爺爺收拾你!”吼聲如雷,戰馬如風,長戈如電,直取信都王。王奔本想有眷屬在手,穩操勝券,正在洋洋得意,沒提防對方主將敢衝過來。等他發現,舉刀應戰時,馬武長戈刺到,不及兩合,長戈刺進前胸。信都王慘叫一聲,口噴鮮血,死屍栽下馬來。
未及交鋒,主帥先喪,邯鄲兵馬魂飛魄散,丟下漢軍眷屬,四散逃命。憂憤滿腔的長安漢兵猛追猛打,一鼓作氣,奪取信都。死裏逃生的將士眷屬,扶老攜幼,歡迎謝躬大軍入城。謝躬在信都歇兵三日,仍命馬武為先鋒,出師北進,準備與大司馬劉秀所部兵馬會合。
謝躬率長安兵馬抵達廣阿,劉秀率諸將出城迎接。進城之後,大司馬特設盛宴,犒勞長安將十和漁陽上穀諸將。
酒宴結束,鄧禹單獨去大司馬帳中,對劉秀說:“今長安兵馬前來助戰,明公何以待之?”劉秀皺眉說:“有長安兵馬相助,平滅邯鄲王郎指日可待。可是,謝躬奉旨前來河北,並非完全為了助我滅王郎,恐怕另有所圖。 ”“明公聖明,長安不可不防。屬下以為,謝躬名為助戰而來,明公可令其參與戰事,但是,既得之地則由明公派出心腹之將鎮守,不能讓長安兵馬坐地勢大。穩固後方,大軍進則有依托,退則有退路,進退自如,可滅王郎,立足河北。”劉秀深表讚同。第二天,召集諸將,商討軍情說:“今有尚書令兵馬和漁陽一七穀兵馬來會我軍可謂兵多將廣,人強馬壯,士氣高昂。與邯鄲決戰的時候到了。但是,王郎假帝嗣之名迷惑人心,仍然雄兵在臥,尤其在地方上仍有影響,勢力不小。信都失守就是一個明證,一個教訓。所以,在我兵進邯鄲之時,一定要鞏固後方,徹底肅清有可能叛亂的勢力。本公命令,兵分兩路,一路由右大將軍李忠率領,回師信都,行太守事,徹底肅清叛亂勢力,鞏固後方。一路由本公親自率領,進攻巨鹿。 ”劉秀話音未落,謝躬起身反對說:“眼下我軍與王郎決戰,正是全辦以赴的時候,大司馬此時分兵回師信都,似乎不妥。何況,信都已由下官派員鎮守,叛亂已平,還有這個必要嗎?”劉秀搖頭道:“尚書令差矣。大人屬下乃長安將吏,不知信都郡情。大人說叛亂已平,請問叛賊馬寵是否已捕殺?馬氏為信都大姓,其族人及歸附者是否已搜捕殆盡?”謝躬隻得答道:“馬氏隱匿城中,至今搜捕不到。 ”“馬氏乃本地人,便於藏身,長安將吏不明細裏,難以捕獲。本公所遣右大將軍李忠,曾為信都郡校尉,熟知地方人情,便於訪查搜捕。穩固了後方,我軍進兵巨鹿、邯鄲,再無後顧之憂。”鄧禹亦勸解道:“尚書令大人,眼下大戰在即,河北兵馬與長安兵馬應軍令一統,方可出奇製勝,請大人下令召回信都的將吏,由右大將軍李忠兼行信都太守事。”謝躬覺得有理,不便反駁,隻得躬身說:“隻要有利於平定河北,下官遵從大司馬之命就是。”當即寫下手書,遣使召回在信都的將吏。
右大將軍李忠領命分兵而去。劉秀傳命全軍收拾行裝,準備兵發巨鹿。他步出帳外,連呼幾聲“劉斯幹備馬。”卻無人應聲。親兵們慌忙四下尋找,不見劉斯幹蹤影。劉秀正在著急,忽然,校尉馮壽奔跑過來,稟報道:“明公,不好了,斯幹被軍市令祭遵給殺了。 ”“什麼?祭遵敢殺我的斯幹!”劉秀勃然大怒。劉斯幹的名字還是父親南頓君劉欽給取的。南頓君偏愛老仆劉寬,為其剛出生的兒子取名“斯幹”。取自《詩經·小雅·斯幹》的詩句“秩秩斯幹,幽幽南山。”意思是老仆劉寬忠於劉府,其子生在劉府接替父事,猶如曲折的深澗水,依伏、環繞主人這座大山。斯幹比劉秀小七歲,從小就跟劉秀做書童。劉秀起兵後,不論多麼艱險起落,他都跟著牽馬墜蹬、鞍前馬後,有奔走伺奉之功,劉秀也從沒把他當下人看待。幾天前,斯幹說,家中遭到旱災,顆粒無收,妻子兒女生活無著。劉秀曾想派人送些錢財過去,因為公務繁忙,竟把這事兒忘了。
所以,劉秀一聽斯幹被殺,怒火萬丈,憤然變色道:“沒有本公的命令,祭遵竟敢擅殺我的馬童,簡直目中無人,來人,抓祭遵來見。”左右親兵正欲行動,長史陳俊慌忙勸阻道:“明公且慢,祭遵身為軍市令,督察軍紀,不會毫無理由就殺斯幹。請明公問明情由,再抓人不遲。 ”劉秀怒聲問馮孝道:“斯幹身犯何罪,軍市令要把他斬首?”馮孝怯聲答道:“斯幹私拿庫府黃金十兩,被軍市查出,所以……”“私拿黃金?”劉秀一怔,忽然明白過來一定是斯幹不願煩擾自己,私拿黃金給家中救急。僅僅為了十兩黃金,竟丟了性命。他心裏自責著,難過地流下淚水。
陳俊趁機勸諫說:“明公經常強調軍紀要嚴明,不許以私犯公。如今祭遵執行軍市的職責,法不避親,秉錄明公之令,怎麼能說他有罪下令抓捕呢?”劉秀羞愧難當,頓然省悟,感歎道:“子昭金玉良言。劉某一時糊塗,險些錯怪軍市令。來呀,請弟孫前來。”親兵引祭遵。祭遵抱拳施禮道:“屬下鬥膽將違犯軍紀的斯幹處斬,請明公處罰。”劉秀執祭遵雙手,慚愧地說:“劉某糊塗,險些鑄成大錯,愧對‘明公’二字。”又向諸將說道:“軍市令執法如山,奉法不避,我軍才有良好的軍紀,才有克敵致勝的保證。今拜弟孫為刺奸將軍,你們可要當心撞到他手上,本公的馬童違反軍紀他都敢殺,一定不會私自包庇你們。”祭遵受到褒獎,毫無矜誇之意,抱拳告退。諸將卻無一畏服,私下決心嚴格約束部屬。漢軍軍紀頓時肅然。
劉秀命人厚葬斯幹,厚恤眷屬。然後親率兵馬離開廣阿城,向巨鹿進發。前將軍耿純率先行人馬急行至巨鹿地界,忽然戰鼓擂響,兩邊殺出無數邯鄲兵馬,喊殺聲震天,衝向漢軍。耿純大吃一驚,叫道:“不好,有埋伏!”慌忙組織人馬反擊。先行漢兵突遇伏兵措手不及,倉促應戰。無奈邯鄲兵馬來勢凶猛人馬又多,漢軍抵敵不住,失利敗逃。耿純一看勢頭不妙,慌忙下令道:“快扔輜重車鼓!”這是一條逃跑保命的命令。勢已至此,保存實力要緊,逃一個算一個吧!漢軍的旌旗、儀仗、鼙鼓、車輛扔滿一路,士卒四散逃命。
這是劉秀出師以來,第一次遇到的慘敗。
敗軍退下來,遇著大隊人馬。劉秀問明情況,正要命大隊人馬列陣迎敵,偏將軍景丹上前請命道:“明公,列陣已經來不及了,該朔方突騎精兵效力的時候了。”劉秀欣然點頭,景丹把大刀一揮,麾使突騎精兵喊聲如雷,衝出前軍陣營,撲向邯鄲兵馬。突騎縱橫馳騁,馬踏刀砍,凶猛異常。在敵軍中衝殺,如入無人之境。邯鄲兵馬正以為得意,沒料到遇到如此驃悍的對手,慌忙丟下搶到手的輜重糧草,倉惶逃命。景丹追殺十幾裏,邯鄲兵馬死傷無數,腿腳慢的投降漢軍。
漢軍將士好多人第一次看到突騎作戰,無不對突騎的凶猛驃悍、快速機動連連讚歎。劉秀撫著景丹的肩頭說:“久聞朔方突騎天下精兵,今日一戰,果然名不虛傳!”耿純羞愧地收拾殘兵,還好,損失不大。邯鄲兵馬隻顧哄搶輜重,以報戰功,使好多將士逃得性命。劉秀沒有責怪一句,反而安慰耿純和受傷的將士,命探馬查明邯鄲兵馬的來路。
不多時,探馬來報,查明設伏的是王郎遣來的大將兒宏的兵馬。兒宏率數萬兵馬,前來援助巨鹿,中途探得漢軍的行蹤,便在此設伏,妄圖打漢軍一個措手不及。可惜他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丟下無數死傷的人馬逃回巨鹿去了。
經過這段小插曲,漢軍繼續前進,很快到了巨鹿。劉秀命大隊人馬環繞巨鹿四門結成連營,安營下寨後,發起進攻。
南路漢軍在右大將軍兼行信都太守李忠的帶領,日夜兼程,回到信都,李忠來不及去家中看望劫後餘生的妻子老母,就直奔府衙辦理公事。先與原信都太守宗廣見麵,詳細查問信都失守的前因後果。他熟知信都的各門大姓關係網遍及到信都郡每一角落,很快查明馬寵及其族人心腹近百人的藏匿之處,派出將士一一誅殺。信都郡牢牢掌握在大司馬劉秀的手中。
王郎巨鹿太守王饒聞聽漢兵來攻,正要率精騎出城給漢兵一個下馬威。這時,剛剛率殘部敗進城內的大將兒宏上前勸阻說:“大人千萬出城不得,劉秀有上穀、漁陽突騎相助,凶猛無敵,末將伏擊漢軍,本該大功告成,不想遇上突騎,功敗垂成。所以,我軍隻要固守不出,劉秀突騎派不上用場,漢軍無可奈何。”王饒歎息道:“朔方突騎,天下無敵。可惜不能為我所用。將軍言之有理,我軍出城不得,唯有固守城池,漢軍不利久戰,用不了多長時間便會退走。來呀,傳命將城中百姓盡數驅趕上城頭,搬運檑木、矢石準備長期死守!”巨鹿城下,漢軍見城內守軍不出城應戰,隻好發起攻城,無數的雲梯架起來,幾十輛撞車推到城下。漢軍舉著盾牌,冒著箭雨攀登而上,但是,剛上半空就被城上一陣滾木、榴石打下雲梯,摔到城下,非死即傷。幾十名漢兵推著撞車猛撞城牆,土石鬆落,塵土飛揚。但巨鹿城牆堅固,根本無濟於事。
漢軍不分晝夜,連攻十天。不但沒攻進城內一步,傷亡還越來越大。劉秀看著心急如焚,召集眾將商議破敵之大計。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爭議半天,也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來。劉秀望著前將軍耿純說:“伯山為河北故吏,素有威名,能否勸降王饒?”耿純搖頭說:“王饒為故趙國遺族,一意想恢複王爵,因此,與王郎來往密切,很有交情。王郎未稱漢帝時,經常以占卜為名活動於巨鹿、邯鄲之間,乃是王饒家的座上客。等到以成帝骨血劉子輿之名義自立為尊時,王饒最先獻降表,歸服邯鄲,深得王郎的信任,封為侯爵,拒守重城巨鹿,這樣的鐵杆叛賊,屬下實在難以說服他歸降明公。”諸將一聽,除了攻城,沒有別的辦法。隻好在攻城上想辦法。於是,造雲車、挖地道、發飛石,漢軍把各種攻城的辦法都用上。但是巨鹿城內,王饒兵馬眾多,防守嚴密,即使有部分漢軍從天上、地下攻進城內,也被圍上來的邯鄲兵馬捕殺。
漢軍圍城半月,輪番強攻,不但不能前進一步,還損失了大量的兵力。振威將軍馬武對劉秀說:“當年王莽四十三萬大軍圍困昆陽,我軍以八千人馬堅守近一個月,可見堅城易守難攻。如今,我方攻城,敵方固守,這樣強攻不下,必然招來災難。大司馬應另想他計。”劉秀也在著急,立刻命令道:“暫緩攻城,召集諸將商討軍情!”諸將從攻城前線歸來,有的還掛著彩,一進大帳,紛紛叫嚷道:“大司馬,這樣攻城我軍要吃大虧。”“是啊,就算攻下,要損失多少兵力!”“……”劉秀招呼諸將入座,對受傷的將士親切詢問,說:“看來王郎的手下有一批能臣謀士,很會用兵打仗,我軍每攻一地,他們都有堅強的防守。柏入城固守、很嚴,我們沒有啃動。巨鹿有王饒、兒宏防守,密如鐵桶,也是一塊不好啃的骨頭。仗打到今天,諸將夠辛苦了。也說明我們不能以常規思維指揮作戰,要用出奇製勝的辦法打死王郎的兵力部署。諸將有什麼新奇、大膽的設想盡管說出來,隻要有利戰勝王郎就行。”劉秀話音剛落,前將軍耿純挺身而起說:“末將曾想到一計,恐怕諸將多反對,所以沒說出來,今天鬥膽說出來,請明公斟酌采納。 ”“前將軍何必謙遜,有好計快說出來,諸將都在著急呢。”馬武催促說。
“末將愚見,久圍巨鹿,將士疲憊,不如撤走大軍,進攻邯鄲,邯鄲一破,巨鹿便會不戰而降。”耿純話音未落,就招來一片反對之聲。朱祐搖頭說:“攻柏入城不下,前將軍要移師巨鹿。如今巨鹿難攻,又要移兵邯鄲,這仗還怎麼打?”臧宮也說道:“遇硬而退,軍心動搖,再攻邯鄲難乎其難!”耿純吃了兒宏的敗仗本來就覺羞愧,聽到諸將的反對之聲,漲紅著臉,不再吱聲,卻注意著劉秀的態度。
劉秀止住諸將的議論,點頭說道:“本公倒以為伯山之計可行。因為王郎大兵主力已經派出,或守柏人,或守巨鹿,邯鄲必然空虛。我軍乘虛而人,必能出奇致勝。”馬武恍然大悟,擊掌讚歎道:“圍魏救趙,釜底抽薪,明公好謀略。 ”諸將當中,好多人也明白過來,無不拍手讚成。
劉秀謙遜地笑道:“這不是本公的好謀略,而是伯山的好計。我軍此次移兵邯鄲,決不是遇硬而退,而是實施出奇製勝之計。巨鹿城下仍要留部分將士佯做攻城,以迷惑王饒,使其不敢出城迎戰,不敢分兵援救邯鄲,確保我軍大隊人馬攻取邯鄲。”諸將聞聽劉秀之言,精神一振,多日攻城的疲勞一掃而去。個個摩拳擦掌,氣勢高昂。
劉秀分兵行事,留將軍鄧滿、偏將軍銚期率部分漢兵繼續圍困巨鹿,鉗製王饒的兵力。自己親率大隊人馬在夜間悄悄離開巨鹿。為迷惑王饒,營帳旌旗依然保留著。鄧滿、銚期率兵呐喊呼叫,佯作攻城,騷擾巨鹿守軍,王饒果然上當,日夜巡守城頭,督促防守,不敢出城迎敵。
漢軍主力神不知、鬼不覺,撤離巨鹿,南攻邯鄲,一路上攻城奪邑,勢如破竹,很快抵達城下。劉秀命令包圍邯鄲,漢軍各部立刻沿四門連營結寨,把邯鄲城緊緊包圍起來。
就在這時,忽然探馬來報:“稟大司馬,東北方向有一支人馬,打著漢室旌旗,正向邯鄲靠攏。”劉秀一聽,嚇了一跳。難道又是王郎的援軍?果真如此漢軍腹背受敵,處境就危險了。因為王郎假帝嗣之名,自立為漢帝,所以邯鄲兵馬所用也是漢室旌旗。在廣阿城,耿弇引上穀、漁陽兵馬來會大司馬,看到城頭的漢室旌旗也猶豫了半天。今天來的這支人馬到底是敵是友呢?劉秀也吃不準,隻得命令道:“再探再報!”半個時辰後,探馬滿麵欣喜之色,進帳稟道:“恭喜大司馬,來者乃是主薄馮異所率河南兵馬,特來與大司馬會師。”劉秀大喜,道:“原來是公孫到,諸將請隨我出迎!”原來馮異奉劉秀之命,離開信都,安撫郡縣,收服河間兵。徇行各郡,認真執行大司馬考察官吏、平遣囚徒、廢新莽苛政、複漢官名等政令,他為人謙和、執法嚴明、一絲不苟,贏得河間地方吏民的擁戴,百姓紛紛送子送郎當兵,為恢複漢室盡力,馮異麾下的漢兵迅速壯大,邊戰邊向大司馬靠攏。
劉秀與諸將出營五裏與馮異相見。眾人相互見禮,互致問候後,劉秀執馮異雙手,望著雄壯的漢兵說道:“信都一別,不過半載,想不到會有今天的局麵,全賴諸將努力的結果。”馮異也感歎道:“全賴明公威德服人,諸將樂受驅使,河北吏民思慕明公,自然大事可成。”漢軍又添精兵,士氣更盛,把邯鄲鐵桶似地圍起來,躍躍欲攻。
劉秀與馮異回到大帳。馮異說:“攻敵先攻心。明公可多作檄文,散布四方,揭露王郎假子輿之名義謀篡漢室之真相,然後,發兵攻城,示以兵威。守城兵馬心驚膽寒,邯鄲可破。”劉秀笑道:“公孫之計可行。先前已有檄文傳布河北,隻是很不夠,我依公孫之議,多作檄文,攻王郎之心,假漢帝一定心驚肉跳,後悔當初了。”邯鄲城裏,趙王宮溫明殿上,假子輿王郎麵對從天而降的漢兵,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踱步,氣急敗壞地說:“張參、王饒、兒宏,一群廢物!
手上幾十萬人馬竟擋不住劉秀,竟讓人家鑽到朕的眼皮底下了。 ”丞相劉林忙說:“臣聽說王饒在巨鹿正與劉秀的主力漢兵交戰,柏入城倒是沒有漢兵,可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什麼,巨鹿也有漢軍主力?劉秀到底有多少人馬?朕不相信,眼下保住邯鄲要緊,快命令全城將士守城,後退者立斬! ”劉林擔憂地說:“陛下,邯鄲的精兵、重兵都已分發去各地據守關隘,城中空虛,兵少將寡,如何是好?”“那就命全城百姓上城頭守城,違令者滅族!”王郎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說。
“可是,城中百姓看了劉秀檄文,議論紛紛,人心不穩,用他們守城,恐有不測!”王郎一聽到“檄文”二字,登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跌坐在石階上。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他這個假子輿最害怕別人說假帝嗣之名。劉秀的檄文不僅使邯鄲城內民心動蕩,軍心不穩,連假天子也心驚肉跳。王郎眼巴巴地望著劉林說:“你看怎麼辦?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嗎?”劉林雖然慌張,卻比王郎鎮定得多,於是獻計說法:“城中兵少將寡,必不能抵禦長久。陛下宜派人出城,發詔巨鹿、柏入城,召張參、王饒回兵救援邯鄲,再發檄文於郡縣,征發突騎調集各地兵馬,何懼劉秀的兵馬!”王郎頓時來了精神。對呀,不論是真是假,自己現在身份是漢室天子,就可以發詔召募天下勤王之兵,為什麼要怕他劉秀呢?於是,命少傅李立起草詔書,派繡衣使者深夜墜城而出,乞求外援。
城外漢軍發起攻城。因為有進攻巨鹿的經驗,漢軍一開始便雙管齊下,架雲梯、挖地道,天上地下,一同向邯鄲發起猛烈的進攻。邯鄲兵少,顧得了這邊,顧不上那邊,擊退天上的又得去堵地下的。幾天的攻擊使守軍疲於奔命,鬥誌全無。
漢軍大營裏,馮異又發起一次對王郎的攻心之戰。他對劉秀說:“曹劌說過‘夫戰,勇氣也。’邯鄲雖然兵微,但困獸猶鬥,拖延時日,對我軍不利,如果巨鹿、柏入城發兵增援,勢必功敗垂成。可派人打馬拖起樹枝,以為疑兵,迷惑王郎,給邯鄲守兵造成更沉重的壓力,使其軍心渙散,邯鄲可破。”劉秀傳命照辦。
邯鄲城頭,王郎率劉林、李立、杜威等大臣登城眺望,隻見漫山遍野都是漢兵的旌旗,更遠處則是煙塵滾滾,似乎有無數的漢兵向邯鄲奔來。近處城下的漢兵手持盾牌、大刀,攻勢愈來愈猛。城頭上,守軍東奔西走,疲於奔命,到處是戰死的將士屍體,鮮血染紅了城牒。王郎驚坐在地。邯鄲搖搖欲墜,看來他這個假漢帝長不了。
“劉卿,援兵有沒有消息?”他有氣無力地問。
劉林與杜威一邊扶他起來,一邊搖搖頭。王郎絕望了,眼巴巴地望著劉林,問道:“如果朕不做天子,能保住性命嗎?”劉林驚異地道:“陛下的意思是出城投降?”“對,如果劉秀答應饒朕性命,朕就投降,也可使城中將士免受刀兵之苦。”“可是,要有人出城與劉秀議降才行……”劉林說著,直打趔趄,生怕王郎派他前去,那可是弄不好就掉腦袋的事,劉林沒有這份膽量。
王郎打量著每一個大臣,用近乎哀求的聲音說:“諸位愛卿,朕平日待你們不薄,困難當頭,難道就沒有人為朕走一趟嗎?”王郎的這些臣子,都是衝著封賞來的,誰肯真為這個假天子賣命呢。大難來時各自飛,每個人都在考慮自己的後路。當然,也有例外有人肯為王郎效命。
“陛下不要著急,臣杜威願出城議降!”諫議大夫杜威挺身而出說。
王郎感激不盡,老淚橫流,說:“有勞杜卿了,能談妥更好,談不成,朕就與邯鄲共存亡。杜卿保重!”漢軍城北大營,轅門大開,軍士交戟,林立的刀戈閃著陰森森的寒光。大帳內,漢朝大司馬劉秀正中端坐,兩旁諸將甲胄明亮,威風凜凜,傲然肅立。
“來呀,帶逆使杜威!”大司馬一聲威喝,兩旁將尉齊聲呼喝:“帶逆使杜威!”呼喝聲傳出帳外,校尉段孝引杜威入帳,杜威手執漢節,昂然而入,緩步走到劉秀案前跪拜進見說:“臣杜威奉漢成帝嗣劉子輿之命拜見大司馬。”劉秀憤然作色:“呸,王郎不過一個卜卦者,竟敢假冒帝嗣後裔,悖亂天理人情,罪惡難赦。成帝無後這是天下皆知的事實。王莽篡漢,就算成帝在世也無力改變失去的江山,又何況一個假子輿呢?可笑之至!”兩旁諸將見大司馬動怒,手按劍柄,齊聲威喝,氣勢威嚴,令人膽寒。
杜威頗有膽氣,鎮定自若,再次跪拜稽首說:“罪臣聽說明公一向講究仁德忠信,所收服信都、漁陽、上穀的官員都被加恩賜封將軍。今天,邯鄲願舉城歸降,大司馬應該賜封邯鄲主為萬戶侯吧!”劉秀哈哈大笑。
“杜威,以你的智勇,當位至列侯,可惜明珠暗投,邯鄲能與信都、漁陽、上穀相提並論嗎?此三處官員皆賜為將軍,功在恢複我漢室江山。王郎假托漢嗣,蠱惑人心,留他一個全屍,已經是仁至義盡,還要做什麼萬戶侯,簡直癡心妄想。” 杜威聞言,昂然而起,凜然道:“這麼說,大司馬毫無通融之理了。我邯鄲雖然已至窮途末路,但若抱定必死之心,還能苟延日月。 ”“大膽!”兩旁諸將突然齊聲怒喝,刀劍踏啷作響。隻要劉秀一聲令下,十個杜威的腦袋也會被同時砍下。
杜威卻是狂笑一聲。
“怎麼,大司馬要殺一個手無寸鐵的使者嗎?”“不,放來使回城。”劉秀勸住諸將。
杜威回到城內,王郎得知議降失敗,抱定必死之心,反而鎮靜了許多,親自登上城頭,鼓舞士氣,指揮守城。
劉秀督率漢兵,四門同時猛攻,日夜不停。但是,邯鄲兵馬在王郎的督率下,拚死固守。攻守爭戰進入空前慘烈階段,守兵人力,四顧不暇,漢軍數次攻上城頭,但都被拚命抵抗的守軍擊退。邯鄲兵有的身受重傷,不能移動,便抱著攻上來的漢軍滾下城去,同歸於盡。邯鄲城頭,死屍枕藉,血流成溪。
劉秀與諸將沒想到邯鄲兵馬會有如此激烈的抵抗,眼望著搖搖欲墜的邯鄲城,漢兵就是不能攻下,不由心急如焚。就在這時,忽然,探馬來報:“稟大司馬,將軍鄧滿和偏將軍銚期已攻下巨鹿斬王饒首級,正押解糧草輜重,趕來增援邯鄲。”劉秀大喜,感歎道:“我隻是讓鄧滿、銚期鉗製巨鹿兵馬,沒想到二位將軍竟破巨鹿,斬王饒,真智勇之才。”原來,劉秀大軍移師邯鄲之後,鄧滿與銚期率軍繼續佯攻巨鹿,以迷惑巨鹿兵馬。王饒見漢軍攻勢減緩,放下心來。
十多天後的一個夜晚,風靜月黑。漢軍照例晚間不攻城。半夜時分,天下起了大雨。漢軍與巨鹿兵馬都躲在營帳內歇息避雨。鄧滿對銚期說:“大司馬移兵邯鄲,至今沒有攻下。我們鉗製王饒兵馬,攻勢緩慢,早晚會被王饒看出破綻。我有個大膽的想法,不如趁今晚雨夜漆黑,巨鹿守兵不備,偷襲入城,殺個出其不意。”銚期大喜道:“鄧將軍高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馬上行動!”兩人分頭行動。鄧滿悄悄集合人馬。漢軍將士聽說要偷襲巨鹿,人人振奮,銚期親率百餘名精兵強將悄悄來到城下,他奮力拋出吊索鉤住城堞,雙手拽住吊索,敏捷如猿,第一個登上巨鹿城頭,一聲不響,殺死巡邏哨兵。百名漢軍將士如法而製,攻進城內。這時,鄧滿率全部人馬突然發起攻城。正在酣睡的巨鹿兵馬驚慌失措,亂成一團。銚期率百餘將士身穿敵軍的衣服,逢人便殺,如入無人之境,徑直奔王饒府衙而來。
巨鹿太守王饒正在後院摟著愛妾酣睡,聞聽漢軍突襲,慌忙披甲上馬,指揮親兵、衛隊抵敵。這時,銚期殺到,百餘將士一下子就把那些親兵衝得七零八落。王饒大怒,拍馬來戰銚期,隻兩合,就被銚期斬於馬下。邯鄲兵馬見主將喪命,軍無鬥誌,四散奔逃。銚期割下王饒首級,奪過戰馬,上馬複戰。混戰中被流矢射中麵額,血流滿麵。所幸強弩之末,傷得不深。銚期忍著疼痛,胡亂用幘巾裹住傷處,又殺人亂軍中。這時,鄧滿率漢軍攻進城來,到處追殺頑抗的巨鹿兵馬。
天色放亮,雨過天晴,巨鹿守軍或降或逃,喊殺聲漸弱。銚期和手下的百餘將士渾身是血,分不清是殺敵太多濺在身上,還是自身受的傷。
巨鹿城頭,飄揚起漢室旌旗。鄧滿率部分人馬清理善後,原地駐守。銚期包紮好傷口,帶大部人馬押解輜重糧草,挑著王饒頭顱趕往邯鄲增援。
劉秀親自迎接銚期入帳,嘉獎鄧滿、銚期的勇猛果斷,當即拜銚期為虎牙大將軍。巨鹿已下的消息迅速傳開,漢兵歡呼跳躍,攻城的士氣更盛。
邯鄲守軍遙望王饒首級,知道援兵無望,敗局已定,人人自危。王郎少傅李立當晚便帶心腹親兵悄悄打開城門,迎接漢軍入城。漢軍潮水般湧入城中,直撲王宮。一路上,邯鄲兵馬大多乞降潰逃,也有頑抗的,拚搏慘烈。劉秀大隊人馬入城,嚴令擒拿首犯,餘者投降免死。
天色微明,漢軍占領全城,邯鄲兵馬或降或逃,不再抵抗。但是,搜遍全城,不見王郎蹤跡。
漢軍功曹王霸從守城門的降卒口中得知,王郎從王宮後門潛逃而出。王霸二話沒說,單刀匹馬追出城去。出城十裏,天色大亮,遠遠望見一人一騎孤零零地落荒奔逃。王霸料定,必是王郎無疑。拍馬趕上,大刀一橫,譏諷道:“卜卦先生,該算算自己的命運了!”王郎抬頭,麵色灰白,結結巴巴地說:“壯士饒命。朕……不是劉子輿。”王霸大笑一聲,手起刀落,把王郎劈死馬下,割下首級,回城報功去了。
被方望、弓林劫持到臨涇的劉嬰,戰戰兢兢地登上禦座,祭拜天地神明、列祖列宗後,自稱天子。封弓林為大司馬,方望為丞相,其餘數於嘍羅皆有封賞。
可是,禦座還沒有坐熱,長安更始帝便遣丞相李鬆、討難將軍蘇茂率領大軍,前來征伐。方望、弓林兵少勢微,引兵抵抗。一經交鋒,勝敗立見分曉。李鬆、蘇茂圍殲臨涇兵馬,斬方望、弓林首級。劉嬰的朝臣四顧逃命,沒人過問新立的天子。剛做幾天皇帝的劉嬰,稀裏糊塗地死於亂軍之中。
真假漢帝的滅亡沒有改變天下群雄競立的局麵,梁王劉永擅命淮南;公孫述稱王巴蜀,李憲自立為淮南王;秦豐自號楚黎王;張步起兵於琅琊;董憲擁兵於東海;田戎起於夷陵,並置將帥,侵吞郡縣。又有銅馬渠帥東山荒禿、大渠帥樊鍾、尤來渠帥樊宗、林校渠帥高庭、檀鄉渠帥董次仲、五樓渠帥張文、獲索渠帥右師郎以及高湖、重連、鐵脛、上江、青犢、五幡等,乘勢蜂起,各領部曲,眾合數百萬,據地搶掠,地方紛亂。
但是,上述各部勢力雖眾,力量分散,還不足以對新生的更始政權產生太大的威脅。東方赤眉,擁兵百萬,則不可輕視。
樊崇等赤眉渠帥原本有心歸降更始帝的漢室政權。親去洛陽拜見更始帝。可是,目光短淺昏庸無能的更始帝和綠林諸將不作妥善安置。樊崇等人大失所望,先後逃出洛陽,回歸老營。
為反莽而起的赤眉軍,在王莽新朝滅亡之後,失去了鬥爭的目標,轉而進攻更始政權。
樊崇在潁川把赤眉軍分兵兩路。一路由自己和逢安率領,轉而南征;一路由徐宣、謝祿、楊音率領,轉而北戰。兩路大軍南片北戰,殺豪族、斬郡吏,所過之處,盡掠豪族大姓的家財,以用軍需。
南路赤眉軍兵進湖陽。劉秀舅父樊宏乃湖陽大姓,地方巨富。首當其衝,成為赤眉軍進攻的目標。家人得知赤眉軍兵臨湖陽,慌忙飛報老爺樊宏。
樊宏扶劉靈柩歸鄉,得回故裏,從此對天下大事心灰意冷,每天隻是讀書練劍,悠閑度日。聞聽赤眉軍來攻湖陽,頓時吃了一驚。
大難來臨,不能不問了。
樊宏勸住來回奔忙準備組織莊兵抵抗赤眉軍的管家樊童說:“赤眉軍為反莽而起,乃是義軍。大司徒劉亦是反莽英雄,可惜被更始君臣所害。同為反莽而起,赤眉渠帥不會不憐惜大司徒的不幸。先禮為上,快去準備牛酒肉食糧草,我要親去赤眉軍營中犒勞。”樊童依言而行,很快準備好一切。樊宏率邑民莊丁的人,挑酒牽牛,車載人擔,前往赤眉軍營。
赤眉渠帥樊崇得知劉、劉秀的舅父前來犒軍,親自與眾渠帥迎出帳外。樊宏抱拳施禮道:“各位好漢辛苦了。老夫聽說貴軍光臨敝縣,特來犒勞,不成敬意,樊童,把禮單呈上。”樊崇接過禮單,不及細看,便上前扶住樊宏,感激地說:“老人家,大軍初到貴地,騷擾地方,樊某本該謝罪,怎好再收您的禮物。”樊宏說:“貴軍為反莽而起,除暴虜,定社稷,也是義軍,老夫當然要表示敬意。”樊崇請老人入營細敘,說:“賢甥大司徒劉春陵起兵,反莽誅暴。一代英豪,可惜,好人不長壽,被更始君臣所害。樊某與眾渠帥對大司徒一向敬仰,深為憐惜。此次南征北討就是向長安昏君示以兵威,為大司徒劉報仇。”樊宏心罩嘻笑,赤眉軍百萬之眾南征北戰無非要跟長安更始君臣爭奪天下,豈能一個屈死的劉?但是,他表麵上仍裝成萬分感激的樣子說:“貴軍真是仁義之師,早該攻打長安,為我屈死的兒報仇了。”樊崇收下厚禮,與眾渠帥一起跟樊宏前往劉墳前,行祭拜之禮,表示敬仰和哀悼之情。
從劉墳墓回營,樊崇召集軍中三老、從事以上首領開會,說:“我軍本為反莽而起,如今王莽雖滅,但天下不寧,百姓仍受戰亂之苦,豪族大姓據地自守,長安漢帝軟弱昏庸。我軍將士多為東方人,轉戰各地,流徙他邑,久戰生厭,軍心思歸。但是,東歸故鄉,眾兵必散,沒有了實力,將士們還是要落到衣食無著,受人欺淩的境地。不如移師西進,攻取長安,共享榮華富貴。”眾首領無不讚同。於是樊崇派人急召北路赤眉,會師湖陽。兩路大軍聚在一處,犒勞飽餐,殺牲盟誓,共約西進,攻打帝都長安。
長安更始帝君臣還沒有覺察到赤眉軍的巨大威脅。但是,大司馬劉秀占領邯鄲,平滅王郎的捷報引起了更始帝的不安。
更始帝看完劉秀從邯鄲送來的捷報,且喜且憂。喜的是一個冒牌的漢室天子被除去,少了競爭的對手,自己更加名正言順地自稱漢帝。憂的是劉秀的勢力坐地自大,難以鉗製,同樣是帝室後裔,說不定哪天也會自立為帝。他可是比王郎強過十倍的競爭對手。一日不去,如梗在喉。
更始帝坐朝,召集群臣說:“大司馬劉秀不負朕望,執節此渡,平滅叛賊王郎,占據河北,可喜可賀。但是,劉秀專據一方,聲威日盛,朕心不安。諸卿有何見教?”劉秀平滅王郎,占據邯鄲,引起綠林諸將的疑慮。在鉗製劉秀勢力發展的問題上,更始君臣的觀點是一致。因此,諸將附和更始帝的主張。宜城王王鳳出班稟奏說:“劉秀素有野心,決不會屈尊人下。如今他在河北占據了邯鄲根基之地,不久便是第二個王郎,不能不早作提防。 ”更始帝說:“朕早就提防他了,所以遣尚書令謝躬以增援河北為理由監視他。 ”禦史黃全出班冷笑道:“謝君生性仁厚,僅憑陛下監視之旨,豈肯為難劉秀?還是不讓他坐地勢大,稱霸一方。 ”趙萌止住眾人,出班說道:“逆臣劉死於陛下之手,劉秀是其胞弟必然懷恨在心。所以隱忍不發,是他的勢力還不夠強大。如果讓他繼續專據一方,必然尾大不掉。以其過人的才能,我們君臣都不是他的敵手。黃大人所言極是,僅憑仁厚的尚書令大人監視他,於事無補。為臣愚見,不如遣使者赴邯鄲召他回京,削奪兵權,封他個有名無實的王爵,就好轄製他了。如果他不從,就是違旨,陛下便可名正言順發兵征討。”趙萌的話對更始帝來說,就是聖旨。何況正中他的心意。於是更始帝說道:“趙卿之言極是,朕馬上擬旨,不知哪位愛卿願出徇河北?”禦史黃全挺身而出:“為臣願往河北。”邯鄲城頭飄揚起漢室旌旗和大司馬的旌旗,至此,被王郎盤踞近半年的邯鄲城被劉秀收複了。
劉秀大軍入城後,張貼文告,安撫吏民。趙王宮門外,擠滿了牽牛擔酒前來謝罪慰勞的郡縣吏民。劉秀一一親切接見,溫言安撫,不加刑罰。
這時,負責搜查王宮殿院的校尉馮孝帶著十多名漢兵拈來四個大竹簍,放在院中。馮孝向劉秀屈身施禮,稟道:“啟稟大司馬,屬下授集逆賊王郎的文書共有數子份,全部都在竹簍裏,請大司馬查閱處置。”馮孝話音剛落,亂哄哄的郡邑吏民突然啞然無聲,一雙雙眼睛緊張地盯著四隻大簍。
他們最清楚那些竹簍裏裝的是什麼。
王郎假劉子輿之名在邯鄲自立為天子,派出使者出徇各地,以高官顯爵相封賞作誘餌,收服各郡縣。燕趙以北、遼河以西的郡國紛紛上表歸服。郡吏之中有的人被假子輿的名義所騙,更多的人則是被高官顯爵所誘惑,以為可以撈個開國功臣的頭銜,富貴三代,甘心做叛賊的忠實臣民。竹簍裏裝的,不是歸附王郎的降書順表,就是詆毀大司馬劉秀的奏疏。不論哪一條,都違令,重則族滅,輕則砍頭,誰不驚懼。
王宮大院一片肅靜,就連風吹樹葉的簌簌聲都是那麼令人心悸。
劉秀坦然一笑,揮手道:“馮孝,燒了它。就在這裏,全都燒掉。 ”馮孝遵命。命兵卒取來火把,親自把四隻竹簍一個個點著。火光熊熊,頃刻間灰飛煙滅。
郡縣吏民感激涕零,紛紛跪倒在劉秀麵前羞愧地說:“大司馬恩德,我等沒齒難忘。”劉秀麵色如常,一一扶起。吏民們方笑意滿麵,相繼離去。
馮孝不理解大司馬所為,問道:“大司馬為什麼不追查附逆的叛賊,而把這些文書燒掉?”劉秀笑道:“王郎假帝嗣之名,騙了很多人,所以能夠一夜崛起,稱雄河北。如今,王郎剛滅,邯鄲初定,人心不穩。如果本公看了文書或者保留文書,都會使吏民心存介蒂,擔驚害怕。一把火燒掉,他們的心就安定了,邯鄲也就安定了。”馮孝恍然大悟,飲敬地說:“大司馬的謀略和胸懷,非屬下能及。 ”平滅王郎,收複邯鄲,劉秀收服郡國降卒漢軍兵力迅速增加。尚書令謝躬眼看劉秀勢大,而自己帶來的長安漢兵勢微,心中不滿,便麵見劉秀說:“下官奉帝命率兵增援河北,助大司馬平滅叛賊。長安漢兵雖不及河北漢兵驍勇善戰,但也盡職盡責。如今大司馬麾下各部盡得吏卒,長安漢兵也應該補充兵力才是。”劉秀聞言,暗笑道,在我軍中,怎容你部坐地勢大。但麵上卻坦然笑道:“尚書令大人莫怪。並非本公有意厚此薄彼。吏卒配屬,全憑心願,並無強製部署。所謂將士屬心方可同心殺敵,共赴危難。尚書令可以於我軍中挑選自願追隨者補充長安漢兵,本公決不阻攔。”謝躬自忖愛兵如子,體恤下情,不會沒有追隨者,便去諸將宮中募兵。但不到半天就回來了。劉秀問道:“大人收獲如何?”謝躬麵色羞愧而欽敬地說:“大司馬麾下,果然將帥吏卒歸心。小官詢問吏卒心願,皆曰:願歸附‘大樹將軍”’。
“‘大樹將軍’是誰?”劉秀真的很驚訝。
“‘大樹將軍’就是馮異。將士們說,馮異為人謙讓,從不矜功自傲。非交戰迎敵,常在諸營之後,每遇諸將,勒馬避道;途中歇息,諸將並坐論功,馮異獨坐樹下,從不插言非議,軍中號日‘大樹將軍”’。
劉秀笑道:“馮異在軍中有如此雅號,若不是大人詢問,本公還不知道呢!可見,軍心不可欺。”謝躬讚歎道:“大司馬所言有理,下官自愧不及。”劉秀內心明白,吏卒不歸心,不是謝躬之過,乃是長安政亂,人心失望之故。他不願點破,卻親切地挽謝躬之手,笑道:“平滅王郎,收複邯鄲,大人與長安漢兵功不可沒。王宮裏已擺設酒宴,歡慶大功,請大人入席。”謝躬心裏高興,欣然同往。兩人攜手走進大殿。大殿上擺著兩排豐盛的酒席,諸將已入座等候,見兩人進來,一齊站起,抱拳施禮道:“恭請大司馬和尚書令大人入席!”劉秀、謝躬揮手致意,在正中主席落座。慶功宴開始。鍾罄敲響盅觥舉起。階下軍士揮戈,跟著鼓點,跳起了武士舞。長安諸將與河北諸將飲酒談笑,聽樂看舞,氣氛融洽而熱烈。
酒至半酣,忽然宮門外傳來吵鬧之聲。劉秀放下酒觥問道:“怎麼回事?”話音未落,刺奸將軍祭遵手提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臉色鐵青,大步邁進,徑直走到謝躬席前,抱腕施禮道:“尚書令大人,貴軍裨將無視軍紀,在城中虜掠百姓,傷人性命,祭遵鬥膽已將他正法。請大人發令,約束部屬,不得再有此類事件發生。”說完,把人頭扔在謝躬席下。
融洽的慶功宴被打亂,樂曲戛然而止。長安諸將臉色陡變,“刷”地扭身抽出刀劍。
河北諸將也按劍而起,空氣凝重得不能呼吸。
劉秀神情嚴肅,瞪著祭遵和麾下諸將說:“謝大人效忠帝命,克盡職守,不避危難親赴河北,與我共討王郎,實為漢室肱股之臣。幾個敗類,如蟻蠅振翅,豈能遮擋日月之光。姑念裨將亦有征戰之勞,替他收屍,準予厚葬。刺奸將軍,還不取人頭退下。”祭遵遵命,向謝躬複施一禮,拿起人頭,大步退出,河北諸將安然入座。劉秀轉向謝躬抱拳陪罪說:“刺奸將軍一向奉法不避,執法如山。在廣阿城,大人親見他斬我馬童,毫不姑息。今日衝撞之罪,請大人海函。”謝躬尷尬之色微解,揮手命麾下諸將坐下,對劉秀拱手說道:“下官慚愧,部下軍紀不嚴,才有今日之羞,願分兵還老邳城,嚴加整頓。”劉秀笑道:“大人不必自責,分兵而處也不在乎一時。河北王郎雖滅,仍紛擾未定,還須你我同心作戰,戮力平敵。大人如能釋懷,請繼續飲酒聽曲。樂師,奏樂。 ”樂師奏起《小雅·鴻雁》。悠揚悅耳的樂曲,重新彌漫王宮。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宴會結束,謝躬因心中不快,告辭而去。振威將軍馬武還在與諸將說笑,依依不舍。劉秀上前,爽朗地笑道:“昆陽一別,不曾與子張(馬武字子張)獨訴衷腸,可與共遊乎?”馬武見大司馬相邀,慌忙起身離座應邀。兩人出了王宮,沿青石台階而上,來到邯鄲城頭,極目遠眺,幽燕關山,盡收眼裏。劉秀欽佩地說:“昆陽大戰,子張與我共闖王莽四十麾大營,令叛賊聞風喪膽。信都一戰,將軍更顯神威,斬信都王於馬下,救得被擄漢軍眷屬的性命,劉某與信都將士感激不盡。”馬武謙恭地說道:“昆陽一戰,大司馬親率十三騎闖敵營,搬救兵,以八千人馬破四十三萬叛軍,英名如日月普照,天下盡知。今日專據河北,兵多將廣,吏民歸附,更不可與同日而語。”劉秀搖頭說:“兵再多將再廣,卻沒有子張這樣智勇雙全的將才。”說著,用手指點漁陽、上穀方向說:“那就是漁陽、上穀兩郡,我得兩郡突騎精兵。如果能得子張統率,一定威猛十分。 ”馬武人粗心細,自然聽出劉秀言語的深意,微微歎息道:“馬武愚鈍,卻也看出長安政亂,河北歸心,尚書令與我無冤無仇,馬武不是背後插刀的小人。”劉秀笑道:“子張放心,我不會令你為難。不過,將軍久經沙場,能征慣戰,有勇有謀,我早想引為己用,時刻等待將軍的歸來。 ”馬武不作回答,抱拳道:“天色不早,大司馬還有公務在身,馬武不便打擾,告辭了。”謝躬赴宴回營,便命令長安漢兵收拾行裝,第二天,領兵還屯城,馬武力勸不聽,隻得隨軍而去。
劉秀歇兵邯鄲。王郎雖滅,河北遠未平定,銅馬、尤來、五校、檀鄉、富平、高湖、童連、鐵脛、大搶、青犢、五幡等部曲,合眾數百萬。這些勢力原本是反莽而起的義軍,王莽滅亡後更始帝既無力收降,也沒有詔旨安撫。於是各部義軍迫於生計,轉而擄掠地方,成為地方動亂的禍害。
歇兵不歇將。劉秀召集諸將,商討平定河北大計。銅馬軍人數最眾,勢力最強。收服了銅馬,其餘義軍易於擊破,甚至不戰而降。
眾人正在熱烈商討,忽然一名校尉急奔進來。
“稟大司馬,長安遣來天子使者,已到城門口。 ”熱烈的會場突然一片沉寂。劉秀與諸將麵麵相覷。更始帝在河北形勢最嚴峻的時候不聞不問,而今先派謝躬,後遣使者。派遣謝躬前來,還可以說成幫助河北平滅王郎叛亂,那麼,這位使者的到來,不能不讓人多了一些想法。
偏將軍朱祐忽然站起,怒道:“更始帝不安心在長安享樂,又來河北攪什麼渾水?真是豈有此理!”諸將也在交頭接耳,議論聲不斷。劉秀輕擊幾案,鎮住了嗡嗡聲,肅然道:“既是天子使者,不可怠慢。諸將莫唐突無禮,請隨我出城迎接天子使者。”邯鄲城南門外,天子使者黃全率慰勞大司馬的隊伍正等得著急。忽然城門大開,鼓樂齊鳴,劉秀率麾下諸將出城迎接。劉秀疾步上前,施禮道:“不知天子使者駕到,迎接來遲,請尊使恕罪。”黃全下馬還禮,滿麵笑容道:“大司馬平定叛賊王郎,勞苦功高,陛下特遣下官前來慰勞大司馬及麾下諸將。 ”諸將與黃全一一見禮後,劉秀引領使者進城,來到趙王宮。宮內已備下豐盛的酒宴,準備為使者接風洗塵。黃全忙推辭說:“大司馬盛情難卻,不過,下官為公而來,還是先宣讀聖旨,再赴宴不遲。”劉秀道:“悉聽尊便。”便與諸將在正殿擺投香案,麵南而跪。黃全在案前站定,取出聖旨,高聲宣讀:“仰天承命,皇帝詔曰:大司馬不負朕望,執節北渡,馬到成功,可喜可賀。為示褒獎,特遣禦史黃全前往慰勞有功將士。詔封劉秀為蕭王,有功將士亦有另旨封賞。姑念大司馬長年征戰在外,勞苦功高,加恩令其罷兵,與有功將士還朝休養,參與朝政。另派苗曾為幽州牧,韋順為上穀太守,蔡充為漁陽太守。令到之日,赴任之時。欽此。”黃全讀罷詔書,諸將頓時憤然作色,隻是懾於劉秀有言在先,不敢發作。劉秀早料到長安此時來人,不會有好事,隻是沒想到更始帝下此絕招。看來必是綠林諸將授意而為之。
他暗自吃驚,不露聲色,謙恭稱謝道:“臣接旨。謝主隆恩!”黃全把聖旨雙手交給劉秀,陪笑道:“陛下大恩,從此蕭王不必再受風雪之苦征戰之險。回京享清福去吧!”劉秀收起聖旨,含笑道:“謝大人美言。哎,不是說還有苗曾、韋順、蔡充幾位大人嗎?人呢?”黃全一怔,隨即笑道:“聖旨不是說,令到之日,赴任之時嗎?他們三個已經奔赴各郡赴任去了,蕭王也要盡快罷兵還朝才是。 ”劉秀心裏又是一驚,卻故作遺憾地說:“三位大人必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惜劉某無法為他們接風洗塵了。”酒宴結束,劉秀親自送黃全回驛舍歇息。回到王宮,諸將正要上前詢問,劉秀不顧眾人,徑直奔進溫明殿。朱祐要尾隨而進,卻被他擋在門外,命令道:“我要歇息,仲先為我守門,不準任何人進來打擾。違者,軍法處置。”朱祐不敢進去了,站在門口,向諸將苦笑道:“這下完了。我還要守門,誰進去誰倒黴。明公真是的,朗朗麗日,大白的天,睡什麼覺,睡得著嗎?”諸將也亂嘈嘈地議論著。鄧禹止住眾人說:“大家別急,明公是在默思對策。長安天子要奪明公權勢,坐享河北成果。這麼大的事,他要慎重行事才行。咱們不要打擾,等他思謀已定,自然出來相見。”諸將覺得有理,便不再爭論,但是,誰也不肯離開,靜靜地等待劉秀的出現。
兩個時辰過去了,劉秀沒有出來,三個時辰過去了,殿裏還是沒有動靜。天色已晚,趙王宮點起無數的宮燈,把整個宮殿照得亮如白晝。
溫明殿內,蕭王劉秀半躺半臥在軟榻上,雙目茫然地盯著屋頂。更始帝君臣步步緊逼,自己該怎麼辦?他的眼前浮現出兄長劉親切的麵容,耳邊響起宛城分手時諄諄教導的話語。
“天下是我們劉氏的。反王莽,滅新朝,恢複高祖業是我們弟兄們的責任。保重自己,王莽覆滅之日,就是你我建功立業之時。”可是,如今王莽早已滅亡,漢室已複,兄長卻被嫉賢妒能的更始帝君臣所害。春陵的白水邊上的兄長孤墳早該芳草淒淒了吧!不僅如此,更始帝君臣還在害死兄長之後,處處欲置自己於死地。在洛陽的三個多月,自己忍辱負重,有苦無處訴,淚水肚裏流,幸虧大司徒劉賜的全力擔保,得以執節河北,逃離樊籠。
在河北,自己受盡風霜之苦,還被王郎的兵馬追捕,狼狽南逃,曆盡千辛萬苦。黃天不負有心人,幸得信都、漁陽、上穀三群的傾力相助,終於擁有自己的兵馬,滅掉王郎,收複邯鄲。
如今,長安君臣又來請君入甕。蕭王劉秀又麵臨一個人生的十字路口。遵旨轉歸長安,等於重人樊牢,受人節製;不歸長安,留在河北,可以大展鴻圖,實現誓願。可是卻要背負抗旨叛逆的罪名。何去何從?劉秀在努力尋找一個穩妥的辦法。
等候在殿外的諸將終於忍耐不住了,朱祐說:“我為明公守門,你們誰進去,我都有失職之罪,不如我進去勸說明公,有罪殺我一個。 ”銚期一把拉他過來說:“就你笨嘴笨舌的,恐怕越說越糟,還是我去吧!”朱祐火了,脹紅著臉吼道:“黑炭頭,你能比我強多少,還……還想勸說明公。”鄧禹忙著勸解:“你們不要爭吵,明公慮事周到,用不著誰去勸說,還是等他出來再說。”耿弇卻道:“形勢緊急。苗曾、韋順、蔡充已經赴任,半個河北易手他人。明公再無決斷,悔之晚矣。朱將軍、銚將軍不必爭執,就讓在下進去與明公細說。”朱祐自從耿弇說服上穀、漁陽兩郡歸服劉秀,非常佩服他,欣然說道:“明公最信任伯昭之言,必能奏效。伯昭放心進去吧,法不責眾,有我們為你求情,明公不會處罰你。”耿弇推開殿門,大步走進去。正在苦思冥想的劉秀驚覺,翻身坐起,望見耿弇,對著門外大聲責問道:“仲先,何以讓伯昭擅自闖入?”朱祐伸進腦袋,大聲笑道:“伯昭要說的話,就是我想說的話,當然可以麵見明公。”劉秀看著耿弇道:“伯昭不知我有言有先嗎?”耿弇然說:“河北大難將至,耿弇怕死也躲不過,不如冒險進見,或許還有希望。”劉秀一怔,轉怒為笑,說道:“伯昭請坐,可有良言教我。”耿弇施禮謝座,說道:“方今長安失政,更始君臣,綱常紊亂,綠林諸將,擅命京畿。天子之命,不出長安,所在牧守,輒自遷易,吏民不知所以,士人莫敢自安。綠林橫暴,擄奪財物,劫掠婦女,比王莽尤甚。更始帝名為天子,不能駕禦,其勢必敗。明公春陵起兵,反莽英雄,昆陽大戰,破百萬大軍。如今已定河北,據天府之地,收歸人心,以義征戰,發號響應,天下可傳檄而定。長安之命,罷兵歸京,不可聽從。否則,天下恐轉歸他姓。”劉秀悚然作色,低聲說:“伯昭失言,我當斬之!”耿弇抱拳挺立,坦然說道:“明公待耿弇,情同父子,耿弇因而直言利弊,生死關頭,聽長安命則敗,不聽則興。”劉秀慨然道:“伯昭年少,見識不凡。隨我戰河北,屢建奇功,我怎麼忍心無端加罪。隻是眼下我兵力尚弱,上穀、漁陽又易手他人。尚且,不聽命便是抗旨。長安天子為漢室後裔,名正而言順。若加以叛逆罪名,我將何以麵對天下?”“明公憂下天,天下人亦以明公為憂。”殿外傳來鄧禹爽朗的笑聲。劉秀一看,鄧禹已帶諸將湧進殿內,近前進言道:“如今長安失敗,更始危弱,人心失望。明公威德。四海皆知,即便長安加以叛逆之名,天下人必不以叛逆視明公。”虎牙大將軍銚期大步上前,高聲說:“天時,地利,如果擁集兵眾,順從天下思漢之心,斷然自立,天下敢有非難者,銚期當先斬之。”後大將軍邳彤亦正色道:“諸將所以拋妻子,捐家室而從明公,無不為建功立業、光耀門楣。明公如果優柔寡斷令諸將失望,我等現在就離棄而去。”劉秀心有所動,抱拳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諸位莫急,我先辭了使者,再與諸位共商大計。”諸將相視歡笑,方才放心。劉秀辭別諸將,隻身前往使者黃全的客舍。黃全聽說蕭王造訪,慌忙迎出門外,驚訝地說:“蕭王夜間來訪,有何貴幹?”“劉某有肺腑之言要說。”劉秀走進屋內,坦然落座才說道,“日間接讀聖旨,欽命劉某罷兵歸京。本欲從命,但細加思量,頗為不妥。”黃全心裏一驚,竭力保持鎮定,問:“有何不妥?”“王郎雖滅,河北遠未平定,銅馬、尤來、五校、檀鄉等部眾百萬,所在寇掠,為禍一方,我部正欲發精銳之兵,征討四方。突然罷兵歸京,勢必前功盡棄,功虧一簣。”黃全強笑道:“蕭王多慮了,天子已派遣苗曾、韋順、蔡充三位大人共理河北戰事,他們自會平定四方叛亂。”劉秀麵露輕蔑之色。
“河北的動亂如果能輕而易舉地平定,恐怕就輪不到劉秀執節北渡了。劉某經營河北半載,鎮撫州郡,平遣四徒,除王莽苛政,複漢官製,直至滅叛賊王郎,收複邯鄲,始有根基。苗曾、韋順、蔡充無功無德,初來乍到,何以平定叛亂?”黃全一時語塞,半天才吱唔著說:“蕭王莫非要抗……抗旨不遵?”劉秀不作正麵回答,冷笑道:“長安天子有名無實,大人身在京師,自然比我清楚。”黃全額上冒汗,囁嚅道:“蕭王這是何意?”“天子身不由己,為人所迫,這道旨意非出自聖上本意,劉某不必遵從。 ”“聖旨豈會不是聖上本意?蕭王抗旨不遵就是叛逆朝廷。”劉秀忽地站起,憤然道:“外戚專權,奸臣竊命,乃我漢室不幸。劉某得手,一定斬此禍首罪魁。”說著,突然拔劍,砍下幾案的一角。
黃全嚇得癱軟在地,麵如土色,結結巴巴地說:“蕭……王息怒,下……下官明日回京複命……一定跟陛下解釋清楚。 ”“悉聽尊便!”劉秀寶劍還匣,昂首大步走出驛舍。
鄧禹等諸將聽完劉秀拒絕使者的經過,忍不住哈哈大笑。眾人聚在一起,詳細商討下一步的行動方案。第二天,無可奈何的黃全悻悻離去,回京複命。劉秀拜耿弇、吳漢為大將軍,執節北發各郡突騎。
耿弇、關漢雖然拜為大將軍,卻還是光杆將軍,因為收複邯鄲之後,精兵突騎大多調去駐守幽州各郡,但是,此時幽州各郡,大司馬劉秀任命的太守已被撤掉,換上了更始帝派來的心腹。
兩人胸有成竹,來到幽州,分頭行事。耿弇到上穀、漁陽,利用原太守耿況、彭寵的舊部,不費吹灰之力,殺了韋順、蔡充兩位剛剛到任的太守,把印綬交還耿況、彭寵,招集了許多突騎騎兵。
與耿弇相比,吳漢的行動冒了很大的風險。幽州牧苗曾已風聞劉秀抗旨不從,欲征郡國突騎,豈肯從命,暗中作了備戰的準備,並派使者,嚴令各郡國不得州牧虎符軍令與州牧大人的親筆批準,不許放走一兵一卒。吳漢率二十名輕騎隨從,一踏人幽州地界就感覺到形勢不對勁,不但沒招集到一兵一卒,還處處遇到敵意的目光。手下人膽戰心驚,力勸吳漢返回邯鄲。吳漢斷然拒絕,昂首進入幽州郡。苗曾聽說蕭王使者隻有二十名隨從,料定對方沒做什麼準備,便想給吳漢一個下馬威,於是率大隊出迎。吳漢老遠就高叫道:“我仍蕭王使者,幽州牧速來迎接。 ”苗曾從長安帶來的心腹低聲道:“蕭王使者如此盛氣淩人,讓屬下殺了他。 ”苗曾冷笑道:“讓他得意一時,後頭有他求饒的時候。”說完,驅馬上前。吳漢也近前相迎。兩人並轡,突然閃光一閃,吳漢的寶劍已刺人苗曾的胸膛。苗曾慘叫一聲,死屍跌落馬下,栽到路旁。
吳漢奪得兵符,執節高叫:“我仍蕭王使者,執節發各郡突騎,違令不遵者,殺無赦。”突騎原已歸附大司馬,又深知吳漢威猛,無不俯首從命。苗曾心腹欲要反抗,已被周圍亂劍刺死。
奪回幽州突騎,劉秀重新占穩河北,便準備征討盤踞鄔城一帶的銅馬義軍。但是還有鄴城的謝躬時刻威脅著邯鄲,不可不防。鄧禹說:“尚書令為人忠厚守信,明公可約謝躬共同破賊,隻要他答應出兵,便可解除後顧之憂。”劉秀依言而行,便親自去鄴城拜見尚書令說:“河北賊寇四起,為禍地方。如今王郎已滅,我與大人當合力共滅賊寇,平定河北。我方出兵,追賊至射犬,一定可以大破之。聚在山陽之地的尤來賊寇,勢必聞風逃竄,如果大人能夠出兵征討,雙管齊下,一定可以全殲賊寇,共建大功。”謝躬爽快地答應說:“我與蕭王同為漢臣,剿滅賊寇,扶保社稷乃是份內之事。”劉秀得到謝躬的承諾,告辭而去。謝夫人從屏風後走出,責怪丈夫說:“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夫君忠於陛下,而蕭王抗帝命,殺苗曾、韋順、蔡充,叛逆之心已暴露無疑。信其虛談,不知應付,恐有災禍臨頭。”謝躬搖頭歎息道:“我為尚書令,當然比你清楚這些。跟你實說吧,陛下已有密詔,命我找個借口殺了蕭王。 ”“夫君為什麼不遵旨行事?”“借口並不難找,隻是我一向欽佩蕭王,不忍下此毒手。漢室已複,可是陛下先受朱鮪、李軼等將的控製,後受趙萌的擺布,身為天子,有名無實,漢室天下也一樣有名無實。王莽已滅,可是至今陛下連一紙廢除王莽苛政的詔令也沒有頒行。唯有河北,蕭王執節,安撫郡縣平遣四徒,除王莽苛政,複漢官兵,氣象為之一新。漢室複興的希望在河北閃光,相形之下長安黯然失色,人心失望……”謝躬說著,淚水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謝夫人從來沒聽丈夫說過這種話,驚恐地搖著謝躬肩頭說:“夫君來河北這些天,難道也歸心蕭王了?”謝躬拭去眼淚,搖頭說:“我為長安漢臣,怎麼會歸心蕭王,隻是為漢室悲哀而已。 ”“夫君,妾身也感覺蕭王才是成大業的人,何不歸附蕭王?”謝躬聞言,突然推開夫人,正言厲色道:“萬萬不可,我為大臣,應守君臣大義,怎麼可做出背主逆天的事情。此次與蕭王合作,隻是為滅寇賊,待河北平定,我便監督他回長安複命。”謝夫人搖頭歎息。
“迂夫子,你既不歸心蕭王,又不心向長安。兩頭不討好,必有禍患。”有了謝躬的承諾,劉秀放下心來,率兵離開邯鄲,出徇河內郡。河內太守韓歆聽命長安,風聞蕭王抗旨欲叛,關閉城門,不納劉秀。岑彭時為韓歆幕賓,力勸道:“長安政亂,諸將擅命,必不得長久。蕭王執節河北,兵強馬壯,吏民歸心,必成大業。大人不明形勢,恐有禍患。 ”韓歆不聽,說:“長安雖亂,仍為漢室天子,為人臣者不可逆天。何況,長安已遣使奪河北郡圍,與蕭王爭衡,形勢不明。不可附逆。”劉秀見韓歆拒納,大怒,欲發兵攻打。鄧禹勸阻道:“初徇河內,妄動刀兵,恐郡縣惶惑,歸附韓歆,合力抗拒。不如棄河內,徇行郡縣。郡縣歸附,河內孤立,不難攻取。”劉秀依言,率兵離河內而去,到了懷誠,忽有河內使者趕上,獻上韓歆降書,說明河內願開門迎接蕭王。
劉秀疑惑難決,這時探馬來報,說:“韓歆剛剛聽到苗曾、韋順、蔡充的消息,自知獨力難敵,所以急迫開門迎降。”劉秀放下心來,回師河內。韓歆果然率官屬開門出迎。蕭王大軍入城,劉秀在府衙召見官屬,一一親切詢問後,突然怒喝道:“來呀,把河內太守推出軍門,斬首示眾!”河內官屬驚慌失色,不知所措。蕭王刀斧手不由分說,拿下韓歆,押到中軍軍門的鼙鼓下,隻等時辰已到,便可開刀問斬。
韓歆幕賓岑彭,抽身而出,質問蕭王道:“蕭王素以威德服人,凡歸附願降者皆免其罪。奈何專殺河內太守?”劉秀注視著岑彭,坦然道:“君然(岑彭字君然)曾為我兄長令屬,是以實言相告,如今我東有寇賊,西有更始,後有謝躬,前麵有個韓歆,四麵包圍,孤軍立足。韓歆反複無常,圖謀本王,不殺不足以警告包藏禍心,首鼠兩端之輩。君然既為兄長令屬,奈何與賊加害於我?”岑彭不慌不忙地說:“大司徒遇害,明公委屈求全。岑彭辦為形所迫,歸為大司馬朱鮪校尉,隨征王莽揚州牧,遷為淮陽都尉,將軍徭偉造反淮陽,岑彭征討不力失官,輾轉從河內太守。如今,赤眉西進,長安危殆,諸將縱橫,天子無實,道路阻塞,四方賊起,群雄競爭,百姓無所歸依。岑彭聽聞明公平河北,開王業,此乃蒼天佑漢天下之福。沒有大司徒的全濟,岑彭早該命喪宛城。未能報德,大司徒旋即遇難,岑彭永恨於心。今日與明公相逢,願竭力效命。”劉秀素知岑彭之才,聞言轉怒為喜,說:“君然知我,我知君然。”岑彭坦誠地說:“明公東征寇賊,河內未經兵亂,可作轉運之地,韓歆乃地方大姓,頗有名望,免其死罪,可穩定人心,望明公明鑒。”劉秀依允,命人推回韓歆。韓歆先謝蕭王後謝岑彭。劉秀令其歸屬鄧禹軍中,河內其他官屬官複原職。人心歸服。
漢軍至清陽,清陽接近銅馬軍盤踞之地鄔城。劉秀在清陽勒兵備戰,站在城頭遠遠望見突騎精兵奔來,塵土飛揚,馬蹄聲如同暴風驟雨。大將軍耿弇、吳漢縱馬隊伍最前麵。諸將看了眼熱,交頭接耳說:“突騎精兵如此威猛,倘若分到自己部下何愁不立大功。”耿弇、吳漢率領突騎入城,向蕭王呈上兵籍薄。劉秀認真查看。諸將在旁,紛紛請求道:“明公,可否分突騎精兵給各營?”劉秀合上兵籍薄,笑道:“諸位都想倚仗突騎立功。可是,一個指頭難以迎敵,五指變拳,才可以出重拳,致敵於死地。分突騎無益,聚之有力。何況,突騎凶悍,尋常人難以接近。吳漢販馬為生,來往於燕薊之間,交結豪傑,所以能控掌突騎。耿弇父為上穀太守。自幼長於邊地,所以也能。其餘諸將則難以駕馭。”諸將心悅誠服。
諸事具備,蕭王率兵出清陽征討。地方義軍距鄒城二十裏安營下寨。銅馬渠帥東山荒禿聞聽劉秀引軍來攻,自恃兵眾,立即率兵出鄔城挑戰。
吳漢與諸將爭著出營接戰。劉秀說:“銅馬兵眾,以逸待勞,勢不可敵,我軍隻宜堅營自守。不得應戰。違令者,軍法處置。”吳漢等將隻得退下。銅馬軍見漢軍不出戰,強行攻擊。漢軍早有準備,營寨周圍挖好陷馬坑,設置路障,並有弓弩手嚴陣以待。銅馬兵跌落陷馬坑,中箭落馬者不計其數,隻得各退去。
數日之後,忽有探馬來報。
“啟稟大王,距鄔城西北五十裏發現銅馬軍運輸糧草的人馬。”劉秀笑道:“該是重拳出擊的時候了。吳漢聽令,速率突騎潛師出擊,截獲糧草輜重。耿弇聽令,速率突騎扼住糧道,以防鄔城之敵出兵增援。糧草輜重得手後,兩隊突騎即刻回營交令,不得戀戰。”諸將這方明白劉秀之計。吳漢、耿弇當即引突騎潛出,手腳利索地奪回糧草輜重。
如是數次,一個多月過去,鄔城銅馬兵糧草斷絕,人馬饑餓,求戰不得,隻得趁夜色逃跑。劉秀早已派出探馬監視鄔城動靜,得知銅馬遁逃,立刻下令漢軍傾營而出,追擊賊寇。漢軍尋蹤追殺,一口氣追到館陶,終於追到饑乏不堪的銅馬大部,一場大戰,勝敗立見分曉,銅馬兵抵不住漢軍的攻勢,潰敗逃命。
劉秀就地歇兵一日,正欲回師老營,忽然探馬飛報,高湖、重連兩部兵馬來攻。原來,高湖、重連兩部渠帥聞聽蕭王來攻銅馬,唇亡齒寒,便引兵趕來增援,不料,正遇銅馬敗兵。於是糾集銅馬殘部,合三部之眾,意欲與蕭王一決雌雄。
劉秀得報,大喜道:“來得好,省去我追殺之勞。”當即遣耿弇、吳漢率突騎從兩翼包抄,自領大軍與諸將奮力向前。與高湖、重連、銅馬之眾戰於蒲陽。漢軍挾得勝之威,士氣高昂,銳不可擋,耿弇、吳漢所率幽州突騎縱橫馳騁追逐殘敵。三部兵眾大敗,無處逃竄,隻得舉械乞降。
銅馬、高湖、重連三部渠帥被押解劉秀跟前。劉秀坦誠地說:“銅馬、高湖、重連三部原為反莽而起,堪稱義軍。隻是王莽滅後,長安不加安撫,不得已為亂地方。隻要三位渠帥願意歸附,既往不咎。”當即命令放了三人。
三渠帥跪拜施禮,道:“蕭王如此寬仁,恩德服人,我等情願歸降。”劉秀封為列侯。三部降卒甚眾,人心不安,惟恐日後有變被殺。降卒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看見漢軍行動,嘩然紛亂。吳漢稟奏蕭王,請求將嘩亂者就地正法,以做效尤。劉秀搖頭笑道:“不可。降卒心有不安,所以嘩亂。昔日長平之戰,秦將白起坑殺趙國降卒四十萬,祖宗的慘痛教訓他們忘不了。子顏(吳漢,字子顏)莫急,我來處之。”當即脫去甲衣,摘下寶劍,輕騎出營,單人獨騎巡行營寨,尤其對三部降卒,關切詢問,親切交談。降卒又聚在一起,私語說:“蕭王對咱們推心置腹,與漢軍無二。這樣賢德的主子,打著燈籠也找不到,我等怎能不誓死效命。”降卒心服。劉秀分配各營,歸屬諸將,得兵數十萬。漢軍兵力倍增。河北兵力最強的銅馬軍被漢軍收編,關西尊稱蕭王為“銅馬帝”。
劉秀擁有了爭衡天下的力量。蒲陽大捷後,蕭王召見吳漢、岑彭,麵授機宜,令二人悄悄回師鄴城。吳漢、岑彭領命,引兵而去。劉秀大軍繼續征討地方義軍,探馬來報,大彤渠帥樊鍾、青牘軍等十萬餘眾聚集射犬城。
蕭王立即下令全軍出動,發起猛攻。兵多將廣的漢軍勢如破竹,連破敵營數十座,進至射犬城,青牘軍損失慘重,餘眾敗走。聚集在山陽之地的尤來部眾見漢軍勢大,不敢抵敵,倉惶北逃隆慮山。
屯兵鄴城的長安尚書令謝躬聞聽賊寇諜報,果然遵守諾言,當即留下大將劉慶、魏郡太守陳康據守鄴城,自己親率長安將士,北去進攻尤來。奉蕭王之命回師鄴城的吳漢、岑彭,悄然兵臨城下。吳漢率兵駐紮,由岑彭與辯士入城勸降陳康,裏應外合,兵不血刃,取得鄴城。
岑彭與辯士潛入城中,趁著夜潛入太守府衙。陳康見蕭王使者夜間造訪,慌忙迎人內室跪拜施禮道:“尊使夤夜光臨,有何指教,下官一定從命。”岑彭見他識時務,便開門見山地勸說道:“古人雲:‘上智不處危以僥幸,中智能因危以為功,下愚安於危以為之。’當危難來臨的時候,如何化險為夷,轉危為安,就要看人的應付能力了,不能不謹慎從事。如今長安政亂,四方紛擾,太守大人一定有所耳聞。蕭王兵強馬壯,吏民歸附,這也是太守大人親眼所見。尚書令謝躬內背蕭王,心向長安,不識大勢,必有禍患。
大人現據孤危之城,麵臨滅亡之禍,雖死而無節義。生死關頭,不如開城門迎接漢軍,化危難為安全,因禍得福,避免下愚之敗,收中智之功,此計實為大人及全城將士、百姓看想。 ”陳康驚訝不已,沉思良久,才說道:“尊使金玉良言,我當聽從。”當晚,陳康突然發兵,圍困大將軍劉慶及尚書令謝躬的府邸,拘捕劉慶、謝夫人和長安心腹將士,迎接吳漢兵馬入城。謝夫人含淚悲泣說:“愚夫不識權變,始有今日之禍。”吳漢,岑彭不動刀兵,奪取鄴城,悄然等待謝躬的歸來。
謝躬率長安將士,將尤來部眾逼近隆慮山,困獸猶鬥,走投無路的尤來部眾憑借山高林密突然偷襲,殺死漢兵數千人,謝躬吃了敗仗,轉身向鄴城敗退。
鄴城城門大開,城頭依然飄揚著“謝”字大旗。倉惶奔逃的謝躬望見鄴城,總算鬆了一口氣。不待大隊敗兵趕到,便與數百騎兵徑奔城門。見城門洞開、抖韁直進。突然,一聲鼓響城門洞內衝擊無數漢兵,拉起鐵索,絆倒入城的坐騎。謝躬摔落馬下,被擁上來的漢兵繩捆索綁起來。
岑彭大步走上,手指謝躬,高呼道:“謝躬內背蕭王,圖謀不軌,已被拿問,從者歸降無罪。”數百輕騎親兵不敢反抗,紛紛跪地乞降。
謝躬明白過來,怒吼道:“我雖為長安尚書令,卻不曾圖謀蕭王,蕭王如此待我,不仁不義。我要見蕭王理論。”吳漢大步上前,厲聲喝道:“老賊死到臨頭還如此猖狂。實話告訴你,我等就是奉蕭王之命前來緝拿你,你還有何話說?”謝躬恨聲罵道:“劉秀卑鄙小人,我以君子之腹待他,他以小人之心害我。天公有眼,也不會放過無信無義之徒。”吳漢大怒,怒喝道:“侮罵蕭王,其罪當誅! ”話沒落音,突然拔劍,刺進謝躬胸膛。岑彭大驚,惶然道:“大將軍,蕭王之意,並非……”吳漢說:“老賊猖狂,不殺何以威服長安兵馬。”命人將謝躬屍首棄市示眾。
謝躬夫人聽說丈夫死訊,痛不欲生,大罵蕭王,咬舌而死。
事發猝然,尾隨謝躬,率敗兵而回的振威將軍馬武聞聽尚書令被殺,激淩淩地打個冷顫,突然勒馬抖韁,戰馬騰空而起,衝過漢兵的攔截,快馬加鞭,直奔射犬。
劉秀正在城中與諸將議事,聞聽馬武來到便知吳漢、岑彭已在鄴城得手。忙命人請馬武進見。馬武獨騎進城,進見蕭王。陳說鄴城驚變。劉秀吃驚地說:“怎麼?吳漢殺死了謝躬!我意在奪取鄴城,收服長安將士,無意加害尚書令。吳漢性情剛暴,以至如此……”馬武說:“末將早有歸附明公之意。鄴城事發猝然,謝公遇難,所以不信吳漢,單騎來降蕭王。”劉秀大喜,引馬武在身旁就坐,加意撫慰,並命擺設酒宴,置軍樂,與諸將一起為馬武接風洗塵。馬武起身斟酒,為蕭王祝賀。劉秀神色喜悅,舉杯共飲,笑說:“子張,你去統率舊部,鎮守鄴城,可使我無後顧之憂。”馬武抱拳承命,說:“好男兒誌在疆場,今既歸蕭王麾下,甘受驅使,雖死無憾。 ”“子張爽快坦直,性情中人,我喜歡。”劉秀含笑道。
酒宴結束。劉秀即命馬武執節守鄴城,同時責令吳漢、岑彭厚葬謝躬夫婦,使太守陳康留戍,各引部眾回射犬聽命。
第五章橫掃千軍如卷席
赤眉軍百萬大軍西進長安,三輔震動,京師恐慌。但在未央宮日夜與宮妃尋歡作樂的更始帝劉玄絲毫沒有感覺到危機的來臨。在他眼裏,赤眉軍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自己是名正言順的漢室天子,有綠林諸將的輔佐,誰能奪去帝位不成?赤眉軍西進長安,在被困長安的隗崔、隗義心裏引起震動。兩人親往右將軍府,勸隗囂道:“赤眉西進,長安混亂,此乃天賜良機,我等正好趁亂潛歸隴西,真龍人海,必能成就一番大業。”隗囂顯得並不熱心,漠然說道:“更始君臣一直對我們心存戒備。我們無兵無將,人疏地生。恐怕不出城門,就會被人發覺,何況,西去的道路已被赤眉軍堵住,即使逃出長安,也難以返歸隴西。”隗崔、隗義滿懷希望而來,想不到他是這種態度,不禁又怒又氣。隗崔說:“上將軍在隴西何等的英雄,今日竟變得如此怯懦無為。你該看看如今的天下群雄並立,稱王稱帝者多如牛毛,上將軍難道甘心一生困臥長安?”隗義亦惱怒道:“上將軍沒有嚐試,怎麼知道沒有逃歸隴西的希望?不冒風險,安居長安,能成大業嗎?上將軍若是怕死,可以向劉玄告發我們。不管怎樣,我們鐵了心要逃離長安。”隗囂臉上紅一陣、青一陣,隻得點頭說:“我何嚐不想重返隴西,隻是尚無萬全之計,既然你們堅持要走,隻有冒險一試了。”隗崔、隗義轉憂為喜,說道:“你放心,凡事有我們弟兄的安排,準保悄無聲息逃離長安。”三天後的夜晚,陰雨迷漾,漆黑一片,凜冽的寒風吹得街上沒有一個行人。隗崔、隗義身穿夜行衣,悄悄來約隗囂出逃。不料,隗囂的心腹小童說:“右將軍等兩位不及,已先去雍門等候了。”三人相約從西市的雍門出城,因為那裏的守門校尉已被隗崔收買。兩人匆忙趕往雍門,按照約定的暗號,隗崔學了三聲蛙鳴。城門洞裏果然擁出數盞風燈,兩人激動萬分,大步上前,正要詢問如何出城。忽然,麵前一人大喝道:“隗崔、隗義叛逆朝廷,還不拿下!”隗崔、隗義大吃一驚,情知事敗,返身欲逃,忽見四周出現無數火把,一隊隊漢兵張弓搭箭,瞄準二人,隻待一聲令下。
借著火光,兩人這才看清楚為首元將乃是更始抗威將軍劉均,劉均的身後則捆綁著雍門守門校尉。隗崔不見隗囂的蹤影,關切地向劉均道:“右將軍何在?”
劉均哈哈大笑,說:“難為你們還想著隗囂,人家這時候正在宮中向陛下討封賞呢!”隗義冷笑道:“時事不濟,大不了一死,右將軍決不會出賣我們。 ”“如果不是隗囂告發,本將軍怎麼會知道你們今晚叛逃。再若不信,可以問他。”說著,用腳一踢守門校尉。
“是右將軍……”守門校尉低頭道。隗崔、隗義聞聽,怒從心生,破口大罵。“隗囂,你好狠毒……”“背信棄義,翻雲覆雨,天不容你……”劉均下令,將兩人就地正法。弓弩手亂箭射出,隗崔、隗義身上矢如蝟毛,慢慢倒下,至死罵不絕口。隗囂用自己親人的屍骨終於贏得更始帝的信任。更始帝認為他忠於朝廷,可堪重用,拜其為禦史大夫,與趙萌共秉朝政。
赤眉軍百萬之眾,勢如破竹,很快逼近關中。樊崇仍把軍隊分為兩路,自己與逢安攻武關;一路由徐宣、謝祿、楊音率領攻陸渾關。更始漢軍守關不住,兩路赤眉軍相繼攻破武關、陸渾關,向長安靠近。
警報如雪片飛入長安的未央宮。更始帝這才驚慌起來,忙與趙萌一起商討軍情,決定派使者四出,調諸將兵馬,據守長安。使者赴關東,向舞陽王李軼、左大司馬朱鮪宣讀旨意,命兩人回師長安,抵禦赤眉軍進攻。
朱鮪不待使者讀完聖旨,便說道:“關東兵馬萬萬不可調動。劉秀在河北坐地勢大,收銅馬部眾,兵多將廣,早有窺探關中之意。赤眉西進,長安危殆。劉秀一定會乘機謀取關中。”當即上表,奏明利害,不服更始旨意。
綠林諸將擁兵自立,擅命地方,不聽趙萌的調動。使者大多失望而歸,隻有比陽王王匡、襄邑王成丹遵旨領兵前來。更始帝無奈,隻得遣比陽王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將軍劉均,統率長安諸將兵馬,分赴河東、弘農,抵禦赤眉軍的進攻。赤眉軍破武關,陸渾關,兩路俱入,攻關奪隘,一路推進,合兵於弘農。王匡、成丹、劉均見赤眉勢大,不敢出戰,據城死守,同時向長安告急。弘安吃緊,更始帝急得團團轉,無奈天子之命不出城門。正無可奈何,忽報丞相李鬆、討難將軍蘇茂討伐方望、弓林凱旋還朝。
更始帝像抓著一根救命的稻草,顧不得尊卑貴賤,親自前去迎接李鬆、蘇茂,乞求他們發兵增援弘農。
李鬆、蘇茂總算給皇帝一個麵子,不顧勞乏,立即率兵起程,趕赴弘農。更始帝才算稍稍鬆了一口氣。
更始帝大司馬朱鮪所言並非托辭,已有爭衡天下之力的蕭王劉秀,把目光盯住了關中。
河北,銀雪菲菲,寒風徹骨。冰雪覆蓋的大地,馬匹、車輛奇滑難行。神出鬼沒的兵馬在這種惡劣的天氣裏也很少出動。射犬城內,漢軍將士除了必要的哨兵、探馬外出遊弋,全都躲在營帳內取暖避寒。
劉秀帳內,燃起幾個大火盆,把整個營帳烘得如春天般溫暖。幾案上平展一幅素帛地圖,劉秀與鄧禹並排而坐,不約而同地把目光盯住了關中。
鄧禹興奮地說:“赤眉勢大,長安政亂,必為所破,明公要成大業,可乘機謀取關中。”劉秀點頭說:“我與兄長起兵春陵,以‘複高祖之業,定萬世之秋’為誓。今更始危亂,赤眉猖獗,大統危死,宜乘機定關中。但河北未定,尤來大搶、五幡騷擾山東,我欲乘勝北進。能伐我西出者,惟仲華深睿大度,可堪重任。”鄧禹欣然從命,抱拳道:“蒙明公信任,鄧禹願率兵西出,拓土開疆以成大業。 ”“好,今拜仲華為前將軍,領兵西出。用兵多少,將軍自選。”鄧禹說:“河北寇賊勢眾,需大兵征討。西出兵馬精兵兩萬就可。從征將領,容我自選。”劉秀讚同,當即在中軍大帳召集諸將,說明派鄧禹西出之意。諸將聽說要取關中,無不興奮,紛紛要求跟隨鄧禹出征。鄧禹笑道:“河北賊勢尚眾,一樣可建大功。”遂選韓歆為軍師,李文、李春、程慮為祭酒,馮倍為積弩將軍,樊宗為驍騎將軍,宗歆為車騎將軍、鄧尋為建成將軍,耿訴為赤眉將軍,左於為軍師將軍。
吳漢、耿弇、賈複、陳俊等人未被選中,大為失望。鄧禹抱拳含笑道歉,同選定的將軍們一起去各營調兵。
西出將士集結待命,準備起程。鄧禹向蕭王辭行時,說:“河內新定,韓歆隨我指日西行,長安朱鮪陳兵洛陽,聞聽我軍西出,必然出兵河內,明公可選定能守河內之人?”劉秀笑道:“仲華所憂正與我同。你以為諸將之中,可使誰守住河內?”鄧禹說:“看來明公已胸有成竹,你我各把所選之將的名字書於掌上,看看是否同為一人。”劉秀讚同,遂取筆在掌上書寫。鄧禹也含笑寫上。兩人同時亮掌,不禁相視大笑。
兩隻手掌所書竟是相同的兩個字“寇恂”。
劉秀擊掌笑道:“仲華與我不謀而同,看來,河內太守一職非子翼(寇恂,字子翼)莫屬。”鄧禹侃侃而談:“當年高祖用蕭何守關中,無後顧之憂得以專命山東,終於奠定漢室基業。如今,河內倚河為固,戶口殷實,北通上黨,南迫洛陽,可比高祖所據關中之地。子翼文武雙全,有禦眾治世之才,可以當此重任。 ”劉秀深以為是,便召來寇恂,說明委以河內太守一職,寇恂辭謝說:“明公如此信任,寇恂本該竭力效命。但是,河內新定之地,地方殷實,又靠近洛陽,明公北進,鄧將軍西行,朱鮪、李軼必來圖謀河內。寇恂之力,恐難拒敵。河內有失,糧草輜重難以轉運。寇恂戰死事小,明公、鄧將軍進兵受阻,大業不成事大。 ”劉秀說:“子翼所憂不無道理。我自當另遣良將扼住河上,為你外援。當年高祖用蕭何,關中暢通無阻。我現在把河內交給你,不僅要為大軍給足軍糧輜重,還要率河內將士抵禦洛陽兵馬的進攻。子翼之功比蕭讚侯,有過之而無不及。”寇恂欣然受命,說:“有明公的精心安排,我就放心了。一定不負重托,守住河內。 ”劉秀大喜,隨機又召來馮異,拜為孟津將軍,統領魏郡,河內兵馬,屏障河內,為寇恂外援。馮異抱拳受命。
部署已定。漢軍分頭踏雪起程。蕭王劉秀帶吳漢、耿弇、陳俊等將繼續北進,征伐河北地方義軍;前將軍鄧禹率韓歆、李文、馮情等將西進;孟津將軍馮異與河內太守兼行將軍事的寇恂則率部回轉河內。
弘農,赤眉軍與王匡、成丹、劉均的守軍展開爭奪戰。從長安趕來增援的討難將軍蘇茂因討伐方望、弓林成功,自以為天下無敵,為搶頭功,自率前軍日夜兼程,把丞相李鬆所率的大隊人馬遠遠甩在身後。
赤眉渠帥樊崇聞聽諜報,留謝祿、楊音圍攻弘農,自率兵馬於驛道兩側伏擊蘇茂。蘇茂軍猝不及防,被樊崇迎頭痛擊,登時大敗,四散潰逃。討難將軍出師不利,落荒而逃。
樊崇追殺一陣,回師弘農,繼續進攻。弘農守軍聞聽援軍已敗,增援無望,人心慌亂。赤眉軍一陣猛攻猛打,終於破城而入。比陽王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將軍劉均見大勢已去。引兵廝殺一陣,棄城而逃。
更始丞相李鬆路遇大敗而回的蘇茂,又聞聽弘農失守,不敢冒進,大軍就近在茅鄉駐紮。
奉蕭王之命西出的前將軍鄧禹離開射犬,兵臨箕關。箕關是河東的門戶,更始帝河東都尉一邊率兵抵抗,一邊派使飛報長安。
鄧禹連攻數日,箕關不下,便與韓歆計議,遣積弩將軍馮情、驍騎將軍樊宗率精騎深夜潛入關後,火燒河東糧草、輜重。箕關守軍人心惶惶,鄧禹乘機猛攻猛打,破關而入。河東都尉率部歸降,糧草輜重幹餘輛,盡歸漢軍。
鄧禹初戰告捷,士氣旺盛。挾初勝之威,進圍安邑。
更始帝聞聽劉秀遣師西進關中,又驚又怕。後悔當初不該派劉秀執節北渡。如今,赤眉西迫,鄧禹東逼,如何是好?趙萌見諸將不聽調動,更始帝無計可施,隻得派心腹大將樊參引軍數萬,解安邑之圍。
樊參率兵出長安,渡過茅津,打算從大陽縣出其不意地進攻鄧禹,安邑之圍自解。鄧禹得知長安派出援兵,留下軍師韓歆與祭酒李文、李春、程慮等力數兵力,佯攻安邑。自己親率馮暗、樊宗、宗歆、鄧尋、耿訴、左於六將,潛師東下,在解縣南更始軍必經之地設伏。
樊參一無所知,率兵大搖大擺地進人鄧禹軍的伏擊圈。一聲鳴鏑,鼙鼓擂響,漢軍呼叫著衝出,左有馮暗、樊宗、宗歆,右有鄧尋、耿訴、左於,縱馬揮兵殺向更始兵馬,鄧禹領兵迎麵殺出。
更始兵馬遠道疲憊,突遇伏兵,軍心動搖,被漢軍猛衝猛殺,隊形大亂。樊參大驚,呼喝將士就地抵抗。驍騎將軍樊宗縱馬趕到,揮戈衝東,樊參揮刀應戰,未及兩合,被樊宗一戈刺穿胸膛,摔落馬下,長安漢兵見主將已喪,兵無鬥誌,四散潰逃,腿腳慢的,或為漢軍所殺,或舉械投降。鄧禹得勝而歸。
孟津,馮異率領河內、魏郡兵馬,沿河占據要塞,挖深溝、築高壘、設鹿砦,堅固的防線如一道山嶺,橫亙在河內與洛陽之間。鎮撫關東的更始舞陽王李軼、大司馬朱鮪聞聽鄧禹西出,攻箕關,圍安邑,欲兵發河內,但見馮異防守嚴密,不敢輕舉妄動。
有馮異為河內的屏蔽,河內太守寇恂無外事之憂,專心致誌地籌措軍糧,整治兵器。河內殷富,收租四百萬斛,充作軍糧,又伐淇園之竹,製成箭矢百萬,源源不斷地送住劉秀、鄧禹軍中。
劉秀無後顧之憂,率漢軍迅速北進,在元伐、北平大破尤來、大搶、五幡的兵馬。敗兵如喪家之犬,一直向北潰逃。
為徹底追擊消滅亡命的尤來、大搶、五幡兵馬,劉秀親率前軍精騎日夜追趕,馬蹄踏在冰雪上的聲音,在寂寥、空曠的原野上顯得驚心恐怖。
天色微明,劉秀與耿弇率數千輕騎追至順水河邊。河上冰封雪飄,失去了往日的滔滔之勢。耿弇勒馬向劉秀請命道:“明公,我軍已追趕一天一夜,將士們人困馬乏,是否歇息片刻,再行追趕。”劉秀看看冰封的河麵,又環顧一下冰雪覆蓋的原野,說:“我軍困乏,賊寇亦是疲憊不堪,此處連戶人家也沒有,冰天雪地不便歇息,不如打起精神,一鼓作氣,追過河去,平滅賊寇,再歇息不遲。 ”耿弇遵命。數千騎兵踏上冰麵,追過河去,剛到北岸,忽然,一聲鳴鏑,伏兵四起。尤來、大搶、五幡兵馬喊叫著下河堤,向漢軍殺來。
“不好,有埋伏!”耿弇驚叫一聲,慌忙縱馬上前,護衛劉秀。尤來等兵馬殺到,耿弇揮舞大刀,上劈下砍,勇猛拚殺。
劉秀一看中了埋伏,暗暗後悔。但此時顧不得多想,急忙揮舞大刀,砍殺衝上來的敵兵。漢軍追趕一日一夜,人困馬乏,突遇伏兵,人馬驚慌。數千騎兵被衝成幾截,與敵兵展開肉博。
劉秀、耿弇各自為戰,漸漸被伏兵衝開,尤來,大搶、五幡兵馬認出蕭王身份,呐喊著圍上來。劉秀發現身邊的親兵不是陣亡,就是為敵兵圍困,隻得調轉馬頭,揮舞大刀,往回衝殺。伏兵緊追不放,堵住去路。他們想抓活的蕭王請功領賞,所以戈矛刀劍並不往劉秀的致命之處刺。否則,劉秀就是有十條命也搭了進去。
伏兵四麵圍攻,刀矛劍戈同時襲來,劉秀顧得其身,顧不得其馬。幾柄刀戈幾乎同時刺中戰馬,戰馬疼得一聲長嘶,前蹄高揚,卻沒能躍走。兵刃刺中了要害,戰馬轟然倒地,當即斃命。劉秀在戰馬倒地的一刹那,忙用大刀點地,腳踏馬背,借反彈之力,縱身躍起,落到伏兵的包圍圈外。
伏兵見劉秀失去坐騎,無力反抗,喊叫著圍上前去。
千鈞一發之際,馬武與陳俊奮力殺到。馬武見劉秀失了坐騎,受伏兵所困,雙眼血紅,手使大刀,左砍右劈,拚命廝殺,逼退伏兵。陳俊衝到劉秀麵前,下馬執轡道:“明公,快上馬!”劉秀身上多處負傷,雖說不在要害之處,卻是疼痛難忍。他強咬牙關,勉強爬上戰馬。
被馬武逼退的伏兵還在鼓噪呐喊:“抓住劉秀,別讓他跑了。 ”“抓活的,必有重賞,殺……”劉秀端坐馬上,忽然挺直身體,昂然笑道:“窮寇休得嗤笑我,有本事的盡管上前。”蕭王臨危不驚,神態安然,令伏兵心驚,卻感染和鼓舞了漢軍將士,眾人拚命廝殺,以一敵十,終於彙合一處。耿弇、馬武、陳俊等人斷後,伏兵不敢追逼過甚。眾小護衛著劉秀且戰且退。
吳漢率大隊人馬趕到順水河南岸,尤來、大搶、五幡兵馬已經凱旋而還。河麵上,雪地裏到處是戰死的漢軍人馬的屍首,鮮血殷紅了大地。
“明公,您在哪兒?”吳漢不見蕭王的蹤影,大驚失色,慌忙命人四下散開,沿著雪地蹤跡仔細查找。很快,有人發現劉秀死在戰場的坐騎。將士們聚攏來圍著死馬,悄然飲泣,有人低聲說:“激戰中蕭王落馬,恐怕凶多吉少。”吳漢揮淚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見蕭王,不得泄氣。”將士們繼續查找,一具具屍體仔細驗看,一處處蹤跡細心追查。整個戰場翻了兩遍,也沒見到劉秀的蹤影。
吳漢含淚說:“諸位不必泄氣,蕭王不管是失蹤,還是已歿沒,其兄長劉在南陽,我等可輔佐以成大業。”雪止風停,範陽城頭蕭王旌旗無精打采,半飄半掛。
劉秀身受重傷,兼受風寒,發起高燒,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轉過來。耿弇、馬武、陳俊等將圍坐病榻前,關切地守候著。
“明公醒來了!”諸將驚喜不已,紛紛上前問候。
劉秀好半天才明白過來,掙紮坐起,執耿弇之手,難過地說:“悔不該不聽伯昭之言,輕進涉險,方有今日之慘敗。”耿弇安慰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明公不必自責了。”劉秀歎息道:“話是這麼說,但有多少將士枉送性命,一將無能,累死千軍。伯昭,你說實話,我軍損失多少人馬?”耿弇望著劉秀迫切的目光,不敢不譏實話,低頭答道:“數千突騎幾乎損失殆盡,逃回的近千人馬大多都受了傷。”劉秀愧疚地低頭不語。
馬武見狀,沉聲說道:“明公不能為小小的挫折一蹶不振。‘複高祖之業,定萬世之秋’不是明公當年的誓言嗎?”劉秀聞言,抬起頭來,肅然道: “‘複高祖之業,定萬世之秋’乃我平生之誌,時刻不敢忘記。子張放心,我不會氣餒,而是反思己過,吸取教訓罷了。”說完,忍著傷痛,毅然下床,往外就走。
耿弇等人慌忙問道:“明公意欲何為?”劉秀笑道:“我要親自巡營,讓將士們看看蕭王依然強健,還能帶他們衝鋒陷陣。”耿弇、馬武等將相視一笑,起身跟隨而出。
劉秀吊著受傷的臂膀,逐營巡視,逐個詢問受傷將士的傷情,囑咐他們靜心調養,交待軍醫細心診治。受傷將士身體雖痛,心裏溫暖,私下議論說:“蕭王如此相待,我等願以死效命。”劉秀巡營回帳,正與諸將商討安撫將士,整編補缺的事宜,忽報大將軍吳漢率突騎大隊趕來。劉秀大喜,忙命開城門迎人。
吳漢在順水河不見蕭王蹤跡,率部一路打探,來到範陽。得知劉秀安在的消息,眾將才放下心來。
人馬入城,吳漢大步來見劉秀,說起順水河邊不見蕭王蹤跡的經過,劉秀笑道:“有列祖列宗的保佑,劉文叔不是那麼容易死的。寇賊姑且猖狂一時,我必全力重創之。”正說笑間,忽然軍兵又報:“常山太守鄧晨率數千弓弩手,押運大批車需輜重來助範陽。”鄧晨是劉秀的二姐夫,隨劉、劉秀春陵起兵反莽。王莽滅亡,更始帝立,更始君臣為削弱劉、劉秀的勢力,把鄧晨放為常山太守,劉遭殺,劉秀忍辱負重,遠在常山的鄧晨看在眼裏,急在心頭。他深知劉秀非久居人下者,定有出頭之日。果然,劉秀執節河北,滅王郎,收邯鄲,站穩了腳跟,勢力越來越強。當赤眉西進,長安孤危時,鄧晨感到劉秀大展鴻圖的時機到了。毅然率部眾數千,傾盡常山所有購置軍需物資,押送到範陽劉秀軍營。
劉秀聞聽鄧晨來到,立即率諸將親自出迎,姐夫郎舅多年不見,自然是驚喜交加,敘不盡的家事,話不完的天下。劉秀感激姐夫雪中送炭,拜鄧晨為將軍,參與軍事。
有了鄧晨的物資援助,劉秀心中不定,便在範陽築寨壘壁,招納士卒。專等來年春暖,率軍北進,一舉滅掉尤來、大搶、五幡兵馬。
赤眉軍攻取弘農,在弘農歡天喜地地過起了大年。因為連戰皆捷,擄掠頗豐,各部殺豬宰羊,煎煮蒸燒,忙得不亦樂乎。將士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忘記了思鄉的煩惱,好不痛快。部卒皆說樊崇英明,若不是西進長安,怎麼會有這樣神仙般的日子?樊崇身為渠帥,當然不會隻看到眼前的快活日子。更始丞相李鬆的十萬人馬就在不遠處的茅鄉駐紮,隨時都有偷襲的可能。必須首先消除這個禍患。
大年剛過,樊崇與眾渠帥商討後,決意對所有兵馬進行整頓,分萬人為一營,共三十營,營置三老、從事各一人,便於戰時的調動。
正月末,弘農冰融雪消,樊崇等渠帥率三十萬大軍進擊茅鄉。李鬆堅守不出,赤眉軍圍攻,半月不下。樊崇等渠帥計議,棄茅鄉而攻華陰,半道上突然派逢安、謝祿引精騎殺回。果然,李鬆因茅鄉狹小,難以長期固守,見赤眉軍撤圍,忙率軍而逃。逢安、謝祿迎個正著,十萬精騎縱橫馳騁,刀砍馬踏。惶惶如驚弓之鳥的更始兵馬抵敵不住,潰敗而逃。李鬆隻得拋棄三萬人馬的屍首和輜重,退守棷城。
逄安、謝祿得勝而還,歸於大隊。樊崇與眾渠帥慶賀取勝,繼續引兵進至華陽。據探馬所報,華陽並無更始兵馬駐防,但當地豪族萬富財招募鄉民、百姓近萬人固守。招募鄉兵的布告貼滿華陽的每一個村莊。赤眉軍行軍途中處處可見。布告寫道:慈告四方鄉鄰百姓:驚聞赤眉寇賊西來,攻城掠地,虜掠百姓,朝廷兵微,華陽無守。本鄉大姓萬氏為保一方平安,願捐資財,出糧餉,造兵甲,招募鄉兵,以禦寇賊。赤眉匪寇,虎狼成性,殺人如魔,虜掠如冠。凡我四境鄉民,皆有守土保家之責。眾心一體,寇賊可拒。
樊崇聽完,大怒道:“姓萬的真是狂妄,竟敢以鄉兵拒我大兵,真不知天高地厚,我必破城,將他碎屍萬段。”眾渠帥皆有怒意,遂引大軍至華陽城下,發起攻城。但攻不過片刻,赤眉軍攻勢緩和下來。各營三老、從事齊聚大帳,說道:“諸位渠帥,我赤眉起兵,本為百姓。如今守華陽的不是更始兵馬,全是窮苦百姓,我等怎麼忍心殺害?”樊崇等人驚愕不語,向城上觀。果然,守城的兵卒一個個衣衫襤褸,顯然全是當地的百姓。三老、從事命人招來從城上跌落下來的守卒屍體,但見麵有菜色,身體瘦弱,顯然是食不裹腹的窮人。有幾個赤眉兵卒還忍不住落下淚來。
樊崇好半天揮手道:“命令下去,停止攻城,就地待命。 ”逄安憤憤地說:“這些百姓真是糊塗,願意為姓萬的賣命。”徐宣搖頭歎息說:“不能怪百姓糊塗,是我們自己糊塗啊!”逄安驚異道:“牛鼻子,你又有何高論?”徐宣獄吏出身,粗通《易經》,算得上赤眉軍中最有學問的。渠帥們戲稱“牛鼻子”。徐宣說:“姓萬的招募鄉兵的布告說我軍殺人如魔、虜掠如寇。當地百姓為保家小安全,當然會拚死守城。”他話沒落音,人高馬大的謝祿就瞪著大眼反駁說:“我大軍轉戰各地,被王莽罵為寇賊,可是,百姓沒有助莽賊守城拒我的。隻有這裏的百姓耳根最軟。依我之見,不如攻城,殺一儆百。 ”徐宣皺眉說:“我赤眉起兵,本為百姓,豈能妄行殺戮?如今王莽已滅,漢室恢複,我軍逆萬人思漢之心而攻長安,今披以‘賊寇’之名,恐失民心。”樊崇以手擊案,長歎說:“老徐言之有理。瞧人家綠林軍,擁立一個劉漢的皇帝,可以人長安,為將為相,享盡榮華富貴。當初我們曾去洛陽謁見漢帝,有意歸服。可他媽的劉玄不是東西,根本看不起咱們。今天走到這一步,也是劉玄給逼的,不是我們不仁不義。”一直沒說話的楊音站起來說道:“我也以為老徐說得有道理。王莽已滅,咱們還被人家罵為寇賊,東殺一陣,西拚一場為的什麼,師出無名,進了長安,也不是個事兒。”樊崇道:“樊某身經百戰,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可也不想再打仗。但是,不打仗這麼多弟兄幹什麼去,總不忍心讓他們回家受官府大戶欺壓,忍饑挨餓吧!各位今兒個好好想想,咱們今後的路子怎麼走?”眾人沉默不語。
赤眉軍就這樣既不攻城,也不撤離,在華陽滯留不前。
華陽城南門外距赤眉軍營不到一裏的高地上有一祠廟,乃是漢城陽景王祠。景王就是漢高祖劉邦的孫子劉章。劉章當年參與平諸呂、複劉氏宗祠,因功由朱虛侯晉封為城陽王,死後諡日景。因其有安定社稷之功,所以各郡國大多建有景王祠。
赤盾軍中上至三老、從事,下至校尉步卒有很多人仰慕景王,便在閑暇時,去景王祠燒香拜祭。因此,因戰亂而冷落的景王祠竟漸漸地熱鬧起來。
赤眉軍中有一齊巫,素為將士信任。這天也來拜祭景王。剛剛祭拜完,齊巫忽然雙目呆滯,手舞足稻,口中念念有詞地唱道:“不為縣官反為賊,赤眉將有禍患生。”士卒見這齊巫有神仙附體,無不大驚失色紛紛跪地,虔誠地央求:“請問尊神是誰,我等有何禍患?”齊巫突然圓睜雙眼,目光似電,大叫道:“我乃景王是也。你等本為反莽複漢而起,如今,王莽已滅,爾等不為縣官,反為賊如故,上天所以降禍患於你等。”赤眉士卒無不惶然失色。恰巧赤眉渠帥謝祿部下的一位從事胡雷也來祠中。胡雷本為土匪出身,他不是仰慕景王而來,完全是路過巡視。聽見齊巫口稱赤眉為賊,頓時大怒,上前怒斥道:“何方妖孽,竟敢在此汙蔑我赤眉,惑亂軍心,我當斬之。”說著,抽出寶劍,眾士卒大驚,慌忙上前,死死抱住胡雷,請求說:“大人使不得,頂撞神明,天降災禍,承待不起。”齊巫惡聲惡氣說:“狂妄之輩,我以忠言相告,不且不聽,反而無禮,教你今晚三更命歸黃泉,以示懲戒。我去也!”言畢齊巫突然倒地,半天方醒,問之方才的事,竟一無所知。
眾士卒無不驚然失色,紛紛向胡雷勸說道:“大人觸怒神靈,快陪罪求饒,或許有救。”不料,胡雷哈哈大笑說:“我為赤眉大將,豈能向一個死去多年的漢室王求饒。我等著他取我性命。”不聽士卒苦苦勸告,徑自離去。
當晚,胡雷營帳內燈火明亮,胡雷果然大大拉拉地靠幾案而坐,專等有哪路神仙來索他性命。士卒們驚恐不安地向營帳內窺探。
直到二更天,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胡雷卻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竟背靠幾案睡著了,營帳外窺探的士卒們見一切如常,也各回帳內睡覺去了。
次日清晨,親兵請胡雷去大營議事,卻發現他仍然背靠幾案而坐,全身冰涼,原來已死去多時了。消息傳出,全營哄動,士卒們驚恐失色,竊竊自語。都說這是城陽景王在警告赤眉軍,赤眉軍恐有大禍臨頭。一時人心惶惶,軍心動搖,好多士卒偷偷作著逃跑的準備。
謝祿聞報大驚,忙命令關閉營門,嚴防士卒逃跑。他趕去向樊崇等渠帥報告情況。
逄安、徐宣、楊音等部營內也聽到消息,軍心動蕩。幾個人趕來向樊崇報告情況,正好與謝祿相遇。
樊崇聞聽之後,大吃一驚。忙召集眾渠帥三老、從事商討對策。謝祿不安地說:“軍心動搖,徒有百萬之眾,卻沒有進擊之力。如不設法穩住軍心,眾軍心散。”樊崇捶著大腿說:“軍心動蕩如此,我大軍恐有滅頂之災。可是,如何穩定軍心呢?徐宣說:“我赤眉大軍本為反莽而起,所以將士們作戰勇猛,百姓亦深為擁戴。如今,莽賊已滅漢室恢複,好多將士有思漢人心,所以前去祭拜城陽景王。大軍攻長安名不正,言不順,才有謠言風行,軍心動搖的情況發生。”謝祿不滿地說:“依你之言,我們隻有投降更始,才為名正言順,才可安定軍心。 ”“投降長安倒不必,”徐宣不慌不忙地說,“王莽篡漢室。施苛政,使得天下人心思漢。所以,綠林軍立劉玄為尊,天下響應,王郎假帝嗣之名一夜崛起。我赤眉軍擁百萬之眾就是因為沒立劉漢宗室為尊,被人家稱為寇賊。如今,軍心動搖,眾軍欲散,唯有尋求劉漢宗室立為漢帝,與長安更始帝相抗衡,才會穩定軍心,進攻長安,才可名正言順。”楊音拍手讚成,說:“更始帝勢微,綠林擅命,政令不行。我若立劉漢宗室。則名正言順,以百萬之眾,挾義伐誅。有劉漢作招牌,天下誰敢不從?”樊崇聞言大喜,說:“對呀,咱們早該想到這些。立一個姓劉的做皇帝,咱們也可以為將為相,光宗耀祖嗲。隻是,劉漢宗室到哪兒去找呢?”謝祿說:“劉恭就是劉漢宗室子弟,如今正在長安,咱們派人把他劫持來,立為漢帝。 ”劉恭曾為樊崇軍中的軍帥。更始遷都洛陽後,樊崇聞聽漢室恢複,有心歸漢,便與渠帥等二十餘人前往洛陽拜見更始帝。劉恭便隨行在內。
誰知,更始帝根本看不起這些山賊草寇,隻封眾渠帥有名無實的侯爵,既無封邑,又不對大軍作任何的安置。樊崇等人大失所望,先後逃出洛陽,潛歸老營。但是,劉恭卻留在洛陽,被劉玄遷為侍中,賜宅居住。
徐宣聽謝祿提到劉恭,連連搖頭說:“劉恭現在長安,一心一意地做更始帝的臣子。且不說潛入長安,劫持劉恭有多危險,就算劫持成功,劉恭也未必肯答應立他為漢帝。”樊崇點頭道:“老徐說得在理。劉恭在我軍中多日,看似柔弱,實則剛強,他認準的事兒,十頭牛都拉不回頭。真把他從長安弄來,他肯定不會答應咱們的要求。我看不如先撤華陰之圍,屯軍鄭地。派人到處尋訪景王後裔,以此號令,軍心可安。”眾渠帥紛紛表示讚同。
各營三老、從事傳達樊崇的命令,欲求景王後裔,以立帝尊。將士果然心安。於是,全部人馬撒華陰之圍,移駐鄭地,派出人馬,四處搜求景王後裔。
河北,範陽。春來冰雪消融,氣候溫暖。邯鄲郭聖通的一封書信又給蕭王劉秀帶來一份驚喜:郭夫人懷孕了!除了驚喜之外,劉秀還有點遺憾。那是因為陰麗華。在即將分別,執節河北的那天晚上,陰麗華用萬般柔情期望他能留下他們愛情的種子。可是,直到今天,陰麗華的幾封書信中都沒提起此事,顯然未能如願。劉秀的內心,顯然對陰麗華更加情濃十分,他感到自己對陰麗華不夠公平。
這時,又有軍情來報。尤來、大搶、五幡、上江、青犢、五校等都在順水伏擊得勝後,更加猖狂,居然明目張膽地到處搶掠軍糧,困積於野,準備與漢軍作長期對峙。
軍情緊急,必須在尤來等部尚未掠劫到大批糧草前,主動出擊,加以消滅,才能盡快結束此戰事。軍威複振的蕭王召集諸將,商議北擊尤來諸部。
都護將軍賈複請為前軍,劉秀依允。於是漢軍出範陽北進,擊尤來、大搶、五幡等部於真定。賈複到前軍衝在最前麵。尤來、五校等部複施前計,於真定北設伏。劉秀窺視到敵方有詐而退,忙命賈複不可遠離大隊,賈複正追殺起勁,不聽,縱馬直追。
剛追至真定北小山頭,忽然戰鼓齊鳴,尤來渠帥樊青、五校渠帥高庭等帶兵殺出。漢軍遇見伏兵,麵露怯色,賈複一見,怒吼道:“寇賦又施,我今為明公報仇!”拍馬揮戈,單人獨騎直衝五校渠帥高庭。五校兵馬各揮兵器殺來,賈複毫無懼色,揮戈拚命廝殺,全是進攻的招式,絲毫不顧自己的安全。五校兵馬駭然失色,竟被他殺得不敢近身。五校渠帥高庭大吃一驚,忙取弓搭箭,“嗖,嗖”連發兩箭,賈複正在廝殺,被射中腹部和股間,大叫一聲忽然兩眼瞪著高庭真衝過來。高庭見來將不怕死,頓時心慌意亂,轉身就逃。賈複拍馬趕到,長戈一聳刺去,正中對方坐騎的馬腹,戰馬摔倒,把高庭摔出多遠。賈複一見,棄馬揮刀,徒步追來。高庭從沒見過這種打仗不要命的人,哆哆嗦嗦地抽出佩刀迎戰,不及兩合就被賈複一刀劈成兩半。
五校兵馬親眼看著賈複單人獨騎殺死渠帥,竟無人敢上前助戰。本來有些怯敵的漢軍被都護將軍的勇猛拚殺所激勵,此時勇氣倍增,各揮兵器呐喊著衝向敵群,五校兵馬見主將喪命,兵無鬥誌,四散潰逃。
尤來渠帥樊青見漢軍如此拚命,又見五校兵馬潰敗,自己孤軍難支,慌忙鳴金收兵。
漢軍得勝,但都護將軍賈複身受重傷,失血過多而昏迷,被士卒抬回營中。劉秀趕到,忙命軍醫搶救。一天一夜,賈複才蘇醒過來,劉秀親自來操視,責怪道:“我知道君文勇猛無此。可是,破此等窮途未路之賊而傷我大將,我不甘心。此後,我不會再令你自統一軍。”賈複著急地說:“明公,我的傷很快就好,為何不令我統軍?”劉秀道:“你為我大將,不可輕意受傷。將軍盡管安心養傷。我聽說尊夫人有孕,生女兒,我的兒子娶之;生男兒,我的女兒嫁之,不要顧念家室,我已派人妥善照顧。”賈複感激涕零。
“明公如此恩德,賈複當然要以死效命。”尤來等部雖敗,但元氣未傷,必須乘勝追擊,不給敵人喘息的機會。劉秀命人抬賈複回後方調養,自率大軍北進,追至小廣陽,再敗尤來、五幡等部眾。進兵安次。
安次接近邊地,再往北便是大漠荒原,地形複雜,地曠人稀。便於小股兵馬遊擊抵敵。劉秀吃過尤來等部的苦頭,知道他們久在邊郡,熟諳地形,飄忽不安,神出鬼沒,所以格外小心謹慎。一進荒漠,便命令漢軍步步為營,穩紮穩打。果然,五幡、青犢依仗險山惡水,輪番偷襲。青犢敗走,五幡攻來,騷擾不斷。好在漢軍早有防備,每有敵騎來襲,都能不慌不忙,從容應敵。蕭王連日獲勝,漸次推進。
荒漠之中,漢軍臨時紮營,埋鍋造飯,鍘草喂馬,將士們士氣高昂,忙得不亦樂乎。劉秀在帳內俯視幾案上的作戰地圖,麵露愁容。耿弇在旁,不解地問道:“我軍自出範陽,連日獲勝,進展順利,明公何故憂愁?”劉秀搖頭說:“我軍雖然連日獲勝,但進程緩慢。尤來等寇賊憑借地利偷襲騷擾,相持難下。這樣曠日扭虧為盈久的消耗戰,我們拖不起。如今,全仗孟津將軍和子翼孤軍支撐著河上,保障糧草供應,仲華一路西出長安。如果哪路兵馬有失,剛剛平定的河北傾刻間就會土崩瓦解。河北寇賊雖然易於各個擊破,但要曠日持久地耗下去,一旦糧草接應不上或者寇賊聯合起來,我軍勢必前功盡棄,功虧一簣。我豈能不憂心?”耿弇點頭說:“明公所慮極是,眼下的形勢,唯有我軍主動出擊,方能盡快結束河北戰爭,可是,寇賊狡詐,主動出擊,恐有風險。 ”“對付寇賊千萬不可冒險急進。順水一戰就是教訓。”劉秀說,“寇賊不斷騷擾就是想激怒我軍急進,千萬不可上當。”兩人正在議論軍情,忽然營外人馬忙亂,漢兵來報:“稟明公,五校、大彤等寇賊來攻。”劉秀忙傳令說:“命令全體將士,準備迎敵。”漢軍剛剛做好午飯,正端著飯碗準備吃飯,聞聽敵軍來襲,隻好把飯碗一撂,抓起兵器,出營殺敵。
來攻漢軍大營的是五校渠帥高扈、大彤渠帥樊童的部眾。高扈是高庭的哥哥,手足情深,聞聽弟弟被漢將殺死,恨得直咬牙,發誓要為弟弟報仇,於是聯合大彤渠帥樊童來攻漢軍。
兩軍交鋒,勝負立判,漢軍勢眾,且士氣高昂,明顯占著優勢,五校、大彤兵馬漸現敗相。高扈雖然報仇心切,但善用兵,見對方勢眾,立即傳令退走。五校、大彤兵馬熟悉地形,四散奔走,轉眼逃得無影無蹤,漢軍不敢追趕,得勝回營。端起飯碗,一碗飯還沒吃完,五校、大彤退而複返,四處騷擾。漢軍再次出擊,但未經交鋒,五校、大彤兵馬便退走。如此反複,漢軍既不得廝殺,又不能歇息,將士們氣得直跺腳。
強弩將軍陳俊大步來到劉秀跟前,請命道:“五校寇賊如此猖獗,末將願率一支人馬出營追擊,不斬寇賊,決不回營。”劉秀斷然拒絕:“強弩將軍不可身涉險地。賊寇雖敗,但元氣未傷,孤軍追擊,恐有不測。順水慘敗乃是前車之鑒。 ”陳俊笑道:“明公放心,屬下並非冒險犯進,明公請想,五校寇賊反複騷擾,就是使我士卒疲憊,再伺機進攻。我軍如不主動出擊,正中他們的奸計。屬下請命率一支人馬追擊,寇賊見我勢弱,必然想一口吞掉。屬下便可吸到大部寇賊,明公隨後率大部人馬圍擊,便可大破敵軍。”劉秀聞言,欣喜不已,卻不無擔憂地說:“將軍所言固然是好計,但孤軍追擊畢竟太危險了。 ”“明公多慮了,打仗哪能沒有危險。屬下願誓死殺敵,請明公允準。”陳俊慨然道。
劉秀鄭重地點點頭。
陳俊遵命而行,回營挑選了近千名輕騎精兵,整裝待命。
不過半個時辰,五校、大彤兵馬果然又來襲擊,劉秀不再命令全軍出動,而是命陳俊率千名精騎出營迎敵。其餘人馬留在營內休息。
陳俊一身披掛,手使大刀,一抖韁繩,戰馬如飛,衝向敵群。身後的漢兵精騎也各拿兵器,呼喊著殺這來。五校渠帥高扈、大彤渠帥樊童見隻有千名漢軍出戰,果然不忙著退走,而是指揮部眾上前圍攻。
陳俊精神抖擻,一邊衝殺,一邊命令道:“擒賊先擒王,弟兄們,先殺敵帥,再破賊寇,殺呀!”當先縱馬直向五校渠帥高扈衝來。漢軍將士聞令,千名鐵騎同時衝向高扈。五校兵馬抵敵不住,一下子被衝散。陳俊一見,用刀背一磕戰馬的後胯骨,戰馬負痛,一聲嘶鳴,騰空而起,一下竄到高扈的身後。高扈一看退路沒有了,嚇了一跳,慌忙揮戈來戰陳俊。陳俊戰馬落地,便被十幾名五校兵將圍住,各舉兵器上前截殺。陳俊奮起神威揮舞大刀,力戰群敵,毫無懼色。
這時,漢軍精騎衝到,一陣衝殺,把高扈和幾十名五校兵將圍在中間。漢軍的外圍,大彤渠帥樊童和其餘五校兵馬見高扈危急,又把漢軍包圍起來。高扈想走也走不了,傳令收兵,但命令傳不出去。樊童明知久戰大部漢軍會趕來把他們包圍起來,但為救高扈,還得冒險一戰。
漢軍雖然隻有千餘騎,但個個如生龍活虎,勇猛異常。就這樣,裏麵的敵兵殺不出去,外麵的殺不進來。五校、大彤兵馬被牢牢吸引住。
五校渠帥高扈明知部眾處境危險,心慌意亂,被陳俊逼得隻有招架之功。身邊的幾十名親兵轉眼間全被漢軍砍落馬下。混戰中戰馬被矢射中,一聲嘶鳴把主人摔落下來。陳俊哈哈大笑,也丟刀棄馬,叫道:“來來來,咱們赤手肉搏,也讓你敗得心服口服。”高扈爬起來,咬牙道:“哪個怕你不成。”雙拳緊握,突然衝向陳俊。陳俊揮拳相迎。兩人戰不到十多個來回,高扈慌亂失措,被陳俊重拳擊中麵門,摔出多遠。陳俊大叫:“抓活的,向明公請功。”幾名漢兵正要衝上,高扈突然坐起,抽出留劍,仰天長歎道:“兄弟,哥哥不能為你報仇了,慢走一步等我一步。”不待漢兵衝上,橫劍自刎而死。
陳俊連叫可惜,隻得撿兵器上馬,與圍上來的五校、大彤兵馬廝殺。
這時,漢軍大營蕭王劉秀見陳俊果然吸住敵兵,立即傳令全麵出擊,漢軍大營四門大開,人馬如湖水般地衝向五校、大彤兵馬。
大彤渠帥樊童一見漢軍大營出擊,再也顧不得高扈的死活(他還不知道高扈已死),急忙傳令退兵。五校、大彤兵馬久攻漢軍不下,得令立即四散奔走。陳俊一見,不追四散之敵,直向敵酋樊童追去。樊童見識過來將的勇猛,不敢迎戰,打馬敗走。陳俊大刀揮舞縱馬直追,大彤兵馬撞者死,遇者亡,一直追出二十餘裏地,堪堪追到,強弩將軍邊追邊取弓拈箭,瞄準樊童一箭射出,樊童聞聽身後風聲,嚇得一伏身子但還是被射中肩頭,疼得他大叫一聲,滾鞍落馬。陳俊趕到,大刀一伸,斬其首級而返。劉秀大軍以逸等勞,突然出擊,勇猛無比。鐵蹄翻飛,很快就追上久戰力疲、魂飛魄散的五校、大彤兵馬。這一場廝殺,漢軍大獲全勝斬敵三千餘人,歸降者無數。其餘潰散,散入野地,向漁陽潰退。
蕭王巡視疆場,遠遠望見陳俊歸來,縱馬前迎,讚歎道:“強弩將軍有勇有謀,我有這樣的戰將,何愁大業不成!”陳俊來到跟前,把樊童首級扔在馬下,把拳稟道:“賊寇雖敗,但尚有餘眾向漁陽潰退,不可不除。”劉秀感歎道:“強駑將軍居功不傲,仍心憂戰事,實為難得。漁陽地勢險要,潰敵困獸猶鬥,易守難攻,將軍可有破敵之計?”陳俊坦然進言說:“潰敵雖眾,但無糧草運輸。軍需全靠劫掠,必為百姓痛恨。明公可令輕騎繞道而行,搶在潰敵之前,命當地百姓藏起糧食,堅壁清野。賊眾前進無食,後退不能,兵無鬥誌,自然潰散而去。 ”蕭王大喜:“子昭好計。我就命你率輕騎搶在賊前,依計而行。不過,請將軍注意軍紀,不得騷擾百姓,才能使百姓堅壁清野,不與賊眾同心。 ”“請明公放心。”陳俊慨然應命,馬不停蹄率輕騎百餘人飛馳而去。
劉秀看著陳俊離去,召來刺奸將軍祭遵,吩咐說:“刺奸將軍,一定要加強軍紀,不得騷擾百姓,確保民心歸服,才能平滅寇賊,”祭遵遵命而行。再說陳俊率百餘人馬不停蹄,連夜趕路,搶在五校、大彤的潰兵前邊,告誡鄉民,潰兵將至,必須加強堡壘壁堅,關閉大廳,藏起糧食,並組織鄉民聯甲自保,派兵嘹望,把守報警。田野來不及收割的糧食,寧可放火燒掉,也不讓潰兵搶到一粒糧食。
果如陳俊所料,五校、大彤的敗兵一邊潰退,一邊劫掠。但曠野清清,一無所有。進邑過鄉,也找不到糧食。潰兵困頓饑乏,人無鬥誌,逐漸散去。
陳俊回宮複命,劉秀當著諸將稱讚道:“強駑將軍的困敵妙計,令我大軍兵不血刃,擊潰賊眾。奇功一件。 ”陳俊不談己功,侃侃進言道:“五校、大彤雖潰,但五幡、尤來等地方寇賊尚存。必須乘勝徹底擊滅。否則,大軍一走,死灰複燃,河北勢必冰消瓦解,前功盡棄。”劉秀笑道:“子昭之言極是,我軍稍事歇息,便要發兵北進,徹底消除五幡、尤來等寇賊,確保河北穩定,方可徐圖大計。”蕭王話音未落,後大將軍即上前說道:“稟明公,不知何故,河內軍糧未能如期運來,我軍隻有半月糧草,北進不得。”劉秀大吃一驚,問道:“後大將軍,河內軍糧拖延多少天?”“回明公,按慣例,河內軍糧應在一個月前抵營中,但不知何故,至今不見糧草運來,我軍存糧不多,難以持久對敵。”耿弇著急地說:“一定是河內發生了意外,否則,子翼不會不按期轉運糧草。”劉秀點頭:“是啊,河內一定發生了變故。可是,探馬為什麼沒有一點兒消息?”說探馬,探馬就到了。飛馳而來,單膝跪地稟報道:“啟稟蕭王,長安更始帝遣兩路兵馬進攻河內,河北糧道阻隔,糧草運轉不過來。請蕭王速作決斷。”諸將聞言大驚,紛紛上前請命道:“河內勢孤力薄,恐不能抵禦更始大軍,請明公速發兵回救河內。”劉秀也暗暗心驚,但麵色平靜說:“諸將不可急躁。河內為我後方,固然重要,但河北乃我根本,亦不可失。如今賊寇尚未徹底肅清,一旦撤兵,河北必然冰消瓦解,前功盡棄,所以撤兵不得。河內有子翼和孟津將軍互相配合,也許可保無虞。 ”諸將擔心寇恂和馮異兵微薄,恐難堅守,還是堅持進言,回兵河內,耿弇掃視眾將,說道:“明公說得對。眼下隻有寄希望於子翼和孟津將軍,河北不能丟,河內亦不可丟。蒼天有靈,一定會助明公成此大業。”邳彤擔憂地說:“我軍糧草有限,北進寇賊,恐有危險。”劉秀慨然道:“軍情緊急,唯有冒險疾進,盡快平滅河北寇賊,才有回救河內的可能。好在尤來等部連日潰敗,不知我軍缺糧,大可以突發精騎,徹底搗毀賊寇的根基之地,耿弇、吳漢、景丹、蓋延、邳彤、耿純、劉植、岑彭、祭遵、堅鐔、王霸、陳俊、馬武聽令!”耿弇等十餘名將軍一齊出列,聲如轟雷應聲道:“末將在!”“我命你們各率所部精騎迅速北進,追擊賊寇。賊眾逃到哪裏,就追到哪裏。一定要徹底幹淨地消滅賊寇,不留後患。本公引兵還薊,隨時注意河內的軍情。 ”“遵命!”耿弇等將應聲而出,各率本部精騎立即北進。劉秀引兵返回薊城,派出大量的探馬,打探河內的軍情。
赤眉軍為搜求劉漢後裔,駐軍鄭地,滯留不前。焦頭爛額的更始帝總算緩過一口氣,全力以付地對付西進的鄧禹兵馬。為解安邑之圍,更始帝遣剛剛被赤眉軍打敗的王匡劉昀率領十多萬兵據守河東,伺機進攻鄧禹。為減輕安邑戰場的壓力,又遣使至洛陽,諭令左大司馬朱鮪、舞陽王李軼進攻河內,並派討難將軍蘇茂前往助戰。
朱鮪、李軼接到更始帝諭令,相謀於內室,朱鮪說:“更始帝名為天子,不聽號令,於禮不合。而且赤眉西進,鄧禹東來,長安危殆。唯有帝命可號令諸將,共禦外敵。洛陽兵多將廣,糧草充足,鐵桶一般,無懈可擊。如今劉秀正忙於平定河北,河內必然空虛,馮異一支孤軍在河上,不足為患。進擊河內,必成大功。 ”李鐵表示讚同說:“左大司馬所言極是,可遣軍進擊,河內必得。”於是,朱鮪召來討難軍蘇茂、副將賈強,命倆人統率五萬兵馬,乘虛進攻河內太守寇恂,蘇茂久經戰陣,經驗豐富,向朱鮪請命說:“末將進攻河內,但馮異屯兵河上,虎視眈眈,對我威脅很大。請左大司馬遣將監視馮異軍的動向,不可令其向寇恂靠攏。”朱鮪笑道:“蘇將軍盡管放心地進攻河內。馮異那邊有舞陽王嚴密注視,隻要他向寇恂靠擾,舞陽王立即出擊。”李軼瞪了蘇茂一眼,不高興地說:“討難將軍隻管奉命而行,難道不相信本王能纏住馮異?”蘇茂慌忙陪罪說:“末將不敢,舞陽王不要誤會。”不敢多說,慌忙與賈強退出,引兵而去。
蘇茂、賈強剛剛有所行動,河內探馬探知消息,諜報如雪片飄落在孟津將軍馮異的案上。馮異大吃一驚,手握諜報在營帳內來往踱步,苦苦思索對策。軍吏得知軍情,紛紛趕來,進言道:“河內乃我軍後方,一旦有失,後果不堪設想。寇太守兵力微薄,勢難抵禦蘇茂五萬兵馬。將軍宜速發救兵,援助河內。”馮異搖頭說:“李軼陳兵河西,孟津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一旦我軍向河內靠攏,李軼就會發兵進攻,如果孟津失守,更始兵馬兩路夾擊,寇恂縱有天大的本領也難以守住河內。後果不堪設想。 ”“以將軍之見,該當如何?”“必須穩住李軼,隻要李軼不向我進攻,我軍就可以援救河內。 ”眾軍吏嘻笑說:“李軼能聽從將軍之言嗎?”馮異沉思片刻,說:“我有一計,大可一試,或許能夠成功。”當即提筆拈墨,在幾案上給李軼手書書信一封,信中曰:“茲拜舞陽王台鑒:愚聞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昔微子去殷而人周,項伯叛楚而歸漢,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廢昌邑。彼皆畏天知命,睹存亡之符,見廢興之事,故能成功一時,重業於萬世也。苟令長安尚可撫助,延期歲月,疏不間親,遠不逾近,季文豈能居一隅哉?今民安壞亂,赤眉臨郊,王侯構難,大臣乘離,綱紀已絕,四方分崩,異姓並起,是故蕭王跋涉霜雪,經營河北。方今英俊方集,百姓風靡,雖卸岐慕周,不足以喻。季文誠能覺悟成敗,丞定大計,論功古人,轉禍為福,在此時矣。如猛將長驅,嚴兵圍城,雖有悔恨,亦無及己。”馮異書寫完畢,親自封上火漆,交與一心腹裨將,命令道:“此乃密信,務必潛蹤藏跡,徑投舞陽王府,親自交到李軼手中,千萬不可遺失。”裨將藏起密信,領命而去。馮異與眾將、軍吏靜候回音。
一天一夜過去,次日辰時,裨將安全返回,馮異迫不及待地問道:“李軼閱讀密信有何表現?”裨將回稟說:“李軼閱信後,一會兒默坐席上,眉頭緊鎖;一會兒起身踱步,長籲短歎,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但是什麼也沒說。”馮異笑道:“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在想以前的事,與蕭王共謀宛城反王莽,宗族六十四人遭誅;春陵起兵,與蕭王兄弟相友善。悔不該昆陽大捷後,攀權附貴,陷害大司徒,構成嫌隙。如今更始懦弱,赤眉軍百萬之眾西進,長安危在旦夕。蕭王崛起河北,有爭雄天下之勢。悔不該當初……”馮異說著,笑容盡失,麵露義憤之色。
裨將恍然笑道:“屬下差點兒忘了,李軼有回書交與將軍。 ”說著從衣內取出書信呈上。
馮異忙接過,拆開細看,但見信中曰:“軼曾與蕭王首謀造漢,結死生之約,同榮枯之計。今軼守洛陽,將軍鎮孟津,俱據機軸,千載一會,思成斷金。惟深達蕭王,願進愚策,以佐圖安人。”馮異讀罷回書,已知李軼有歸降之意,頓時喜出望外道:“我無後顧之憂矣。諸將士收拾行裝,準備出征。”漢兵聞令,一陣忙亂。馮異隻留數千人駐守孟津,親自督率萬餘精兵離開孟津北去。軍吏疑惑,問道:“將軍不是去救河內嗎,因何北去?”馮異笑道:“兵不厭詐嘛,李軼不攻孟津,此乃天賜我良機,豈能不趁機做一篇大文章。河內有寇恂固守,短時間足以自保。更始河南太守武勃總管朱鮪、李軼大軍的糧草。我們這篇文章就在武勃的頭上做,奪其糧草,足以震動洛陽的朱鮪。”將吏聞言,無不欽佩馮異的用兵才能。
馮異率軍北進,突然如神兵天降,出現在天井關前,天井關守軍兵微,又被天降神兵嚇破了膽,來不及向洛陽馳報就被漢兵攻下。馮異馬不停蹄,攻破天井關後,連下上黨郡兩座城池。上黨震恐,倉皇做好應敵的準備。
此時,馮異突然命漢軍轉頭渡河,南下河南,攻成皋以東,連下十三縣,平堡砦,削屯聚,收服降卒十餘萬眾,兵力增加數倍。對河南之地形成巨大的壓力河南太守武勃聞聽成皋一帶盡為馮異所得,又驚又怒,慌忙遣使馳告李軼,請求增援,親率萬餘兵馬出逃成皋,向馮異進攻。
馮異為引誘武勃鑽進預定的袋陣,故意敗退渡河。武勃以為漢軍怯陣,又有李軼援兵為後盾,所以有恃無恐,一率軍追擊,追至士鄉,埋伏的漢兵突然東出,收緊袋口。武勃兵馬進退無路,抵擋不住漢軍的攻勢,將士爭相奔逃。武勃連斬數將,喝令將士拚命抵抗,等待李軼發兵增援。但是,李軼緊閉城門,不發一卒,坐視武勃萬餘人馬被馮異圍殲。
武勃見援兵不出,方知李軼心存異誌,慌忙往外衝殺,被馮異挺刀接住,戰不過幾合,馮異大刀劈下,腰斬武勃。
士鄉一戰,孟津將軍斬敵五千,餘者歸降。馮異一邊派兵增援河內,一邊遣使持李軼原信向肅王劉秀報捷。
還軍薊城的蕭王劉秀焦急地等待河內的消息。這時,馮異使者趕到,送來捷報。劉秀大喜,連聲讚歎馮異有勇有謀。使者又奉上李軼的複信。劉秀看後,麵現悲憤之色,佇立案邊久久無語。他的眼前浮現出兄長劉熟悉的身影,耳邊響起兄長親切的話語,他想到兄弟春陵起兵時的盟誓,想到兄長被更始君臣嫉妒遭誅的慘景,想到自己在洛陽忍辱負重,委屈求全的苦衷。李軼背信棄義,充當陷害劉的主謀,兄長之仇,多年來像一塊重石壓在他的心頭,令他寢食難安。
“李軼,你也有今天!”劉秀一拳重重地撞在案上,一字一頓地說,蕭王身邊的朱祐還不知道信上寫的是什麼,疑惑地問道:“李軼怎麼說?”劉秀把書信送到朱祐的手裏,淡然一笑說:“仲先(朱祐,字仲先),把李軼書信公布於眾,以儆後來。”朱祐接過,仔細看過,憤然道:“李軼背信棄義,陷害大司徒。明公容他前來歸降,便可殺之為大司徒和劉謖報仇雪恨,可是,公布其密信,斷其歸降之路,如何為大司徒報仇。屬下不明明公之意。 ”劉秀冷笑說:“李軼反複無常,奸詐難信。如果容其歸降,殺之,我失信義;不殺,難報兄長之仇。不如公布其密信,令朱李之間產生嫌隙。李軼害人必害己,一定會得到應有的下場。”朱祐恍然大悟,欽佩地說:“明公聖明。孟津將軍的反間計施於前,明公的反問計施於後。連環反間計,即殺李軼報大司徒之仇,又不失明公的信義。屬下望塵莫及。”劉秀笑道:“仲先也學會奉承之言了。”邊說邊俯下身來,指著幾案上的地圖問,“耿弇、吳漢的進展情況怎麼樣?”朱裙麵上微紅,回稟道:“根據剛剛接到的諜報,耿弇等部人馬已追殺五幡、尤來至潞東,前鋒已抵平穀,斬賊首兩萬餘級。”“好!”劉秀興奮地說,“河上有馮異牽製朱鮪的兵馬,以寇恂之才,守住河內應該不成問題。我無後顧之憂,傳令諸將,乘勝追殺。平穀接近遼東、遼西,那裏是烏桓的領地,殘賊無路可走,正好徹底平滅。”夜色沉沉,座落在洛陽城南的舞陽王府依然燈火明亮,笙條,飄揚。舞陽王李軼正摟著侍妾在偏殿內聽樂著舞,尋歡作樂。這時,門吏進見,稟道:“稟王爺,陳大人求見。”李軼正在興頭上,懶洋洋地一揮手說:“有什麼事讓他明天見說。”門吏猶豫一下,大著膽子說:“陳大人說有要緊事,今晚非要麵見王爺不可。”李軼一怔,戀戀不舍地推開懷抱中的侍妾,大手一揮,命道:“你們都退下吧!本王有公務在身,今晚就玩到這裏了。來呀,請陳遠進見。”陳遠仍是李軼府上的心腹幕賓,深得他的信任,被倚為左右手。所以李軼一聽他說有要事回稟,不得不見。
陳遠大步走進門來,一見李軼,來不及施劄,慌慌張張地說:“大事不好,王爺回複馮異的書信被劉秀公布於眾。如今,官兵上下聽到消息,議論紛紛。恐於王爺不利。”李軼駭然失色,吃驚地說:“劉秀為什麼這麼做,難道逼我早日歸降?”陳遠歎息道:“王爺英明一世,怎麼糊塗於一時?劉秀不是逼你歸降,而是不容你歸降。”李軼頓然醒悟,咬牙切齒說:“他還記掛著劉被誅殺的仇恨。姓劉的算你這招狠!”陳遠惶恐地說:“卑職還聽說,左大司馬正在調查河南失守的原因,恐怕……”李軼豁然站起。
“怕也沒用,左司馬一定聽到消息。我已進不得退不得,唯有占據洛陽,自立為王。來呀,傳令各營將士集合待命。 ”“王爺意欲何為?”“先殺朱鮪,再攻河內,與劉秀決一雌雄。 ”但是,傳令兵沒多久,就跑回來了,回稟道:“稟王爺,左大司馬帶兵包圍王府,軍令傳不出去。”李軼大驚,來不及披掛,忙抓起佩劍,衝出殿外,大聲叫嚷道:“來人啊,大司馬朱鮪圖謀不軌,快隨本王誅此逆賊!”但是,偌大的王府競沒有一個人應聲,值班的侍衛仆傭不知躲到何處,李軼又驚又怕,打量周圍,發現陳遠和傳令兵也不知去向。
“吱呀呀”沉悶的開啟聲傳來,燈光下,左大司馬朱鮪一身披掛,大步走進王府大殿,在他身後,跟隨的不是左大司馬麾下的將士,而是他麾下屬官。
朱鮪走近李軼,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兩隻眼睛如犀利的刀子,刺向李軼。李軼佩劍跌落,突然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苦苦哀求道:“李軼一時糊塗,犯下大錯。大司馬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網開一麵,李軼一定誓死報效大恩。”朱鮪一腳把他踹翻在地,哈哈大笑道:“我若慢了一步,必遭你毒手。反複無常背信棄義的小人,誰敢相信你的話?來呀,把逆賊李軼推出府外,斬首示眾。”李軼麵如土色,再次爬起,死死抱住朱鮪的雙腿,哭求道:“李軼一向視君如父,求大司馬饒命啊……”朱鮪眼睛望著遠主,冷漠地道:“你這種奸詐趨勢的小人,朱某羞與為伍。”已歸服朱鮪的舞陽王部屬,平日早就看不慣李軼作威作福。這時得了左大司馬的命令,不由分說,上前拖起舊日的主子,拉到府外台階前,劊子手鬼頭刀高舉,寒光一閃,李軼人頭落地。
朱鮪接收李軼的全部人馬,立即連夜遣使馳告徘徊在溫縣的討難將軍蘇茂、副將賈強,命令他們立即向河內的寇恂進攻,自己則親率數萬兵馬進搗平陰,牽製馮異。隻有占領河內,兩路兵馬會師,切斷劉秀大軍的後方,再對付無所憑依人河北,就容易多了。
討難將軍蘇茂、副將賈強統率五萬人馬,原以為有舞陽王曬視孟津,河內寇恂兵少,五萬人馬攻河內必定馬到成功。不料,李軼失信,馮異率軍突然東過河南,斬河南太守武勃。蘇茂吃過蘇眉軍的敗仗,吃一塹,長一智,格外小心。見馮異軍入河南,害怕腹背受敵,所以徘徊在鞏河邊,遲遲不敢向溫縣進攻。
朱鮪使者至蘇茂軍中,蘇茂去了背後馮異的威脅,放下心來,方與賈強率軍渡過鞏河,向溫縣進攻。河內形勢再一次嚴峻起來。
諜報如雪片,飛馳河內,飄落在河內太守寇恂的公案上。寇恂大吃一驚,一邊傳檄所屬縣邑,諭令所有兵馬去救溫縣。自己則傾盡郡城之兵,親自率領,馳往溫縣。
人馬未出郡城,軍吏紛紛上前勸阻道:“蘇茂兵盛,來勢凶猛,大人兵少,孤軍前往,恐有不測,不如待屬縣眾軍會齊,再前往不遲。”寇恂斷然拒絕,說:“溫縣乃河內的藩屏,一旦失守,河內郡城難以固守。如今,洛陽兵盛,我方兵微。屬縣兵馬逡巡觀望。我不出兵前往溫縣,眾軍萬難齊集。兵貴神速,諸君勿複多言,快與我共破強敵。”軍吏們以為有理,皆願從命。寇恂率兵急進,趕到溫縣。屬縣兵馬見太守兵到,不再觀望,爭相往奔。
這時,馮進遣來增援河內的兵馬趕到,屬縣的兵馬還在源源不斷地趕來。
兵馬雲集,蔚為可觀,但與蘇茂、賈強的五萬之眾相比,仍嫌兵弱,寇恂召集縣尉、軍吏商討軍情,製定具體的破敵方案。
經過周密的討論,寇恂郡卒在溫縣城頭遍插旌旗,嚴陣以待。又命五百名縣卒和五百名百姓攜帶蕭王旌旗悄悄出城,埋伏在城門外五裏遠的小山上。一切準備就序,專待洛陽兵到。
蘇茂、賈強渡過鞏河,一路暢通無阻,直奔溫縣,遠遠望見城頭上旌旗招展,刀戈閃亮。蘇茂勒馬,吃驚地說:“劉秀北去尤來,鄧禹西進關中,馮異在河西南,河內哪來這麼多兵馬?”賈強滿不在乎地說:“我看一定是寇恂用的疑兵之計。不必管它,進攻便知。”蘇茂不放心說道:“先列大陣,以防不測,再進攻不遲。”賈強拗不過,隻好依令而行,洛陽兵馬迅速列成戰陣,做好迎敵準備。蘇茂這才縱馬上前,仰望城上。但見城上旌旗招展,甲胄鮮明,漢兵胯刀背弓,神態安然,根本沒把洛陽兵馬當回事。
蘇茂暗暗心驚,向麾下將士命令道:“討敵叫陣,讓寇恂出城迎敵!”洛陽兵馬正在叫喊,城上寇恂突然出現,全身披掛,手撫佩劍,一指蘇茂,哈哈大笑道:“蘇茂,你死到臨頭,還在此狂喊亂叫,真是不知死活。”蘇茂大怒,大刀一舞,叫道:“寇恂,有膽量的出城一戰,不然,我可要攻城了。”寇恂坦然笑道:“你等著,看我取你人頭。”正欲轉身,忽然士卒齊叫:“蕭王兵到!”蘇茂大吃一驚,轉臉一看,果然見山上塵土飛揚,幡旗蔽野,紅色大旗上,“劉”字隱約可見。
列成戰陣的洛陽兵馬聽見“蕭王兵劍”的喊叫聲,回頭看見後山上幡旗煙塵,無不駭然變色。誰不知當年十三騎闖營突圍的蕭王劉秀。戰陣出現了騷動。
就在這時,溫縣城門突然打開,寇恂全身披掛,拍馬揮刀,帶領眾兵直衝大陣。蘇茂剛剛在弘農吃過赤眉軍樊崇的敗仗,一見戰陣騷動,自己先慌了。不由自主勒住韁,戰馬“嗒嗒嗒”連退十幾步。洛陽兵馬本來軍心動搖,見主帥後退,頓時亂成一團,五萬兵馬,人擠馬,馬踏人,慘叫聲不斷。
寇恂麾軍殺到,一陣衝殺。洛陽兵馬四散潰逃。山上的縣卒百姓也乘機截殺。漢兵尾隨追殺,一直追到鞏河邊。蘇茂跑得快,搶到一隻小船,不顧將士的死活,獨自逃命而去。賈強倒是督率人馬就地抵抗,但無法扭轉敗局,隻得向後敗退,剛到河邊,戰馬被流矢射中,把他甩到河裏,漢兵圍上來,剁成肉醬。
寇恂大獲全勝,乘勝進兵,渡過了黃河。在平陰與馮異對峙的朱鮪聞報大驚,大罵道:“蘇茂是飯桶,五萬兵馬竟被寇恂所敗,為將如此,有何顏麵再見世人。 ”正氣恨交加,蘇茂倉皇逃歸。朱鮪大怒,命刀斧手推出營門斬首。諸將大驚,一齊為蘇茂求情,朱鮪方饒其性命,貶為校尉。蘇茂含羞謝恩退下。
朱鮪怒氣剛剛平息,忽然操馬來報,馮異引軍攻來。顯然,馮異是得到寇恂獲勝進兵的消息後,前來策應的。朱鮪大怒,親率兵馬來戰馮異。
戰不到半日,正殺得難解難分。寇恂率河內兵趕到,與馮異合兵一處,共擊朱鮪。朱鮪的兵馬因蘇茂新敗,將士恐慌,經不住寇恂、馮異兩處兵馬的衝擊,陣營大亂。洛陽兵馬大敗。朱鮪大驚,慌忙收縮兵力,邊戰邊退,逃回洛陽,據城防守。
馮異、寇恂一同追到城下,命漢兵攻城,圍攻一晝夜,不能攻下。馮異說:“朱鮪雖敗,但元氣未傷。洛陽城池堅固,兵精糧足,一時難以攻下,不如撤兵,向明公複命,請明公定奪。”寇恂點頭笑道:“如今李軼已除,洛陽削弱,河北戰局轉危為安,咱們也該知足了。否則,朱鮪會罵你我太貪心。”馮異哈哈大笑。
長安激戰,中原紛爭。但號稱“天府之國”的蜀都卻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百姓樂業,將吏歸服,物阜民豐。自立為蜀王的公孫述沒有戰事紛擾,好不逍遙自在。
一日,公孫述正在王府飲酒觀舞,尋歡作樂。忽然,功曹李熊大步走進來,略施一禮,質問道:“今赤眉西進,長安激戰,天下紛爭。大王甘心偏安一隅嗎?”公孫述聞言,聳然動容,屏退舞女、左右,低聲說:“偏安一隅,乃是燕雀之誌。我不是沒有大誌,奈何天下大勢未定,不敢決斷。”李熊勸諫說:“大王何憂之有?如今長安激戰,山東饑饉,人庶相食。而我蜀地沃野千裏,土壤肥沃,果實所生,無穀而飽。女工之業,覆衣天下。各村竹幹,器械之饒,不可勝用。又有魚鹽銅銀之利,浮水轉漕之便。北據漢中,杜褒鈄之險;東守巴郡,扼扡失之口;方圓數千裏,將士不下百萬。有利可出兵掠地,無利則自守而農耕。東下漢水可窺秦地,南順江流可動搖荊揚。這是上天以地利之便資助大王。如今人心思安,更思明君。大王據天府之地,而名號未定,吏民狐疑。今基業已成,宜改名號,即大位,使吏民之心有所歸依。”公孫述野心勃勃,但仍有疑慮,說:“功曹之言固然有理,但帝王有命,我非劉漢宗室,不宜僭立。”李熊笑道:“天命無常,能者當之。當年高祖劉邦不過一個亭長,賴其力而即大位,立下劉漢千秋大業。今大王之尊勝過劉邦當年十倍,有何疑慮?”公孫述被說動心思,轉憂為喜說:“我依從功曹之言,擇日即立。請擬帝號、年號。 ”“屬下遵命!”李熊歡喜不已,謝恩退下。
公孫述一旦動了稱帝之心,便日思夜想,難以自抑。當晚便夢見有神人對自己高聲宣示曰:八幺子係,十二為期。夢中醒來,告知夫人。夫人欣喜地說:“夫君有富貴之命。這是上天旨意,夫君當即大位。”公孫述擔憂地說:“雖是富貴之命,但隻有十二年的帝王之命,十二年之後怎麼辦?”夫人笑道:古人雲:‘朝聞道,夕死足矣。’哪怕隻做一年的帝王,也勝過尋常百姓一生的富貴。何況十二年,足夠你我享受的,夫君還猶豫什麼?”公孫述覺得有理,便鐵下心來要做皇帝。
第二天辰時,電閃雷鳴,大雨瓢潑。一個時辰後,風住雲止,雨過天晴。蜀王府上空彩虹耀眼,照得王府院內五彩斑斕。李熊一見大喜,一邊往殿內奔跑,一邊大呼:“天降符瑞,公孫當立!”公孫述正由屬吏簇擁登上正殿,聞聽李熊所奏的符瑞,欣然道:“天命如此,我不敢謙拒,唯以社稷為計,仰承天命。”遂在大殿召集屬吏,自立為天子,稱“公孫帝”,號成家。改更始三年為龍興元年。李熊議立有功,拜為大司徒。公孫述之弟公孫光為大司馬,公孫述為大司空。改益州為司隸校尉,蜀郡為成都尹,麾下將吏皆有封賞。
封賞完畢,眾臣拜賀,公孫述遣將軍侯丹進駐白水關,北守南鄭;使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東據扡關。招兵買馬,伺機出蜀,爭奪天下。
巴山蜀水,到處飄揚著公孫皇帝的龍旗,紛亂天下,群雄爭立。宗武侯劉望、王郎、定安公劉嬰,一個個做了短命天子,公孫述步其後塵,又能成功嗎?公孫述自立為帝的消息傳至鄭地,赤眉軍眾渠帥求劉氏共尊之心更加迫切。但是,一晃半個月過去,搜求劉氏後裔的事毫無結果。
其實,劉漢宗室分支很多,王莽篡漢後,落魄而流落民間的劉氏宗室因飽受戰亂之苦,大多隻求保命,平安一生,不再有非份之想,尤其赤眉等義軍所到之處誅豪強,劫大戶,殺了不少的劉氏豪強,更使他們望而生畏,所以,盡管赤眉義軍有擁立劉漢之心,劉氏宗族中人大多畏而遠之,躲藏起來。
樊崇正焦急地在帳內踱來踱去,忽然門卒飛奔而進,跪地稟道:“啟稟大渠帥,校卒劉俠卿求見!”樊崇不耐煩地揮手說:“劉俠卿並非劉漢後裔,他來有什麼用,不見。 ”“劉俠卿說,他找到景王的後人了,特來稟明大渠帥。”樊崇大喜,忙吩咐道:“快傳他進來!”門卒遵命退出。不一會兒,引劉俠卿而進,劉俠卿為樊崇部下右校卒,職位低微,所以一見樊崇,老遠就跪倒在地,膝行到跟前,磕頭說道:“小人劉俠卿叩見大渠帥!”樊崇起身上前,迫不及待地問道:“劉俠卿,聽說你找到景王的後人,可是真的?”劉俠卿麵露得意之色,忙答道:“回大渠帥,大軍過潁川時,小人收留了兩個逃難的孩子,為大軍牧牛,長兄十五歲,名茂子,幼弟十二歲,名盆子,皆為景王四世孫。 ”“你怎麼斷定他們是景王之後?”“小人原本不知道他們是景王之後。有一次,小人發現茂子和盆子的衣衫破舊,覺得可憐,便去買來新衣,讓兩人更換。誰知盆子說啥也不願穿新衣,非要穿破舊衣服不可。小人感到奇怪,追問再三。盆子才說,他娘臨死時在他的衣內縫上了一塊錦帛,上麵有字。叫他千萬不可丟棄,也不能輕易告訴別人。小人不再勉強他換新衣。當晚,趁他兄弟沉睡時把破衣取來,果然發現盆子的衣服上縫著一塊錦帛,請人辨認,竟是景王劉章的族譜,分明寫著劉茂子、劉盆子乃是景王四世孫。錦帛上還蓋有城陽王的印信。”樊崇大喜,說:“那錦帛何在?”劉俠卿答道:“為了不驚動他們弟兄,小人看後把破衣放回原處。那錦帛還穿在盆子身上。 ”樊崇扶起劉俠卿,親切地說道:“找到景王之後,乃是奇功一件。 ”“多謝大渠帥! ”劉俠卿高興得眉開眼笑。
樊崇於是召來眾渠帥、三老、從事及齊巫,說明劉俠卿尋到劉氏的事,眾人無不興奮,便一同跟隨劉俠卿前去觀瞻未來天子的風采。
赤眉軍大營後有座小山,雖然不高,但山上綠樹掩映,野草叢生。幾十頭專運軍糧食的黃牛在山坡上悠閑地啃著青草。六名牧牛的孩子便在草地上玩起打仗的遊戲。
十五歲的茂子年齡最長,是牧童們的首領。身上穿著劉俠卿剛剛為他換上的新衣,但因為在草地上翻滾,新衣上沾滿泥土、草漬,變成了髒衣服。盆子還穿著那身破舊衣服,滿麵泥土灰垢,像個泥孩子。他年齡雖小,卻牢記母親臨死前囑咐,說啥也不願脫下那身破衣衫。
大家玩了一陣打仗的遊戲。一個胖墩墩的孩子突然說道:“你們知道麼,咱們大渠帥要找姓劉的人做皇帝!”盆子年少,好奇地問道:“皇帝是幹什麼的,他會打仗嗎?”其他的孩子也有同樣的問題。
茂子畢竟年長兩歲,對弟弟和夥伴們得意地說:“我知道,皇帝就是天下最大的官,誰都得聽他的話。不聽就要被皇帝殺頭。咱們赤眉軍要是找到姓劉的做皇帝,連大渠帥都得聽他的。”胖墩羨慕地說:“要是當上皇帝,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玩什麼就玩什麼,那多美啊!茂子哥,你姓劉嗎?”茂子搖搖道說:“我和盆子從小跟爹娘逃荒。聽我娘說,我們家原本也是當大官的,很有錢。不知為啥就窮了。天天逃難。我們也不知道姓什麼。可聽我娘經常對人家說,我們家不姓劉。”胖墩遺憾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說:“咱們沒有一個姓劉,誰也當不上皇帝。 ”盆子突然提議說:“咱們假扮皇帝玩,好嗎?”“好!”胖墩第一個表示讚同,拍手道:“我當皇帝,你們扮大臣。 ”“不,我要當皇帝!”盆子爭搶著。其他孩子也嚷叫著要當皇帝。
茂子是他們的頭領,擺擺手說:“都別爭,咱們輪流做皇帝,其他人做丞相、將軍,怎麼樣?”“好!”夥伴們齊聲讚同。歡笑著做起遊戲。茂子最先做皇帝,其他孩子有做丞相的,有做將軍,丞相陪皇帝在家商議事情。將軍帶兵在外麵打仗。大家玩得好不熱鬧。
最後才輪到年齡最小,人最老實的盆子做皇帝。胖墩突然反悔,指著一身泥土,滿麵灰垢的盆子譏笑道:“泥猴兒,瞧你哪兒像皇帝。還是讓我替你扮一回皇帝,你扮丞相吧! ”“不,我就要當皇帝,你們都得聽我的。”盆子哪裏肯答應。
“噢,不玩了!”胖墩突然把樹枝編成的官帽一扔,撒腿就跑。
“胖墩賴皮!”盆子當不上皇帝,氣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茂子心疼弟弟,爬起來就去追胖墩。胖墩在牛群裏亂闖,但終於還是被茂子抓住。兩人在草地上扭打起來,盆子和夥伴們跑到跟前看熱鬧,誰也不去勸架。
正撕打得不可開交,忽然身後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
“住手!”盆子回頭,一看是軍爺劉俠卿。忙叫道:“哥哥,軍爺來了。”茂子和胖墩這才停手,爬起來垂手而立。劉俠卿手指點著胖墩,斥罵道:“好小子,不好好放牛,在這兒打架,等會兒我收拾你。茂子、盆子,跟我回營。”茂子以為要受罰,辯解道:“回軍爺,是胖墩欺負盆子,我才揍他的。”劉俠卿一手拉著茂子,一手拉著盆子,和顏悅色地說:“別害怕,今兒個是大渠帥要見你們,好事兒。”回頭瞪了胖墩和其他孩子一眼,命令道:“你們在這兒好好放牛,再敢打架,老子敲斷你們的腿。”茂子、盆子忐忑不安地跟著劉俠卿來到左營。攀崇與眾渠帥、三老、從事、齊巫正坐在裏麵等候。樊崇看見兩個髒兮兮的孩子進來,問道:“就是他們倆嗎?”劉俠卿上前施禮道:“回大渠帥,這就是劉茂子、劉盆子兄弟。”回身向呆立在身後的茂子、盆子說道,“這就是咱們赤眉軍的大渠帥,快給大渠帥磕頭。”劉茂子、劉盆子雖然在赤眉軍中多年,卻沒見過樊崇的麵,一看上麵端坐的大漢身材高大,一臉的威武之像,嚇得直往劉俠卿身後躲藏。樊崇擺擺手,溫和地說:“算了,別嚇著他們,把盆子身上的錦帛取下來看看。”劉俠卿便對盆子說道:“大渠帥要看你衣衫上的錦帛,快脫下來吧!”不料,盆子雙手抱緊肩頭,大叫道:“不,我不給。我娘說過,誰也不給看。 ”樊崇惱怒道:“他奶奶的,姓劉的就這麼富貴,連族譜也不能讓人看,真他媽的邪門。”劉俠卿慌忙陪笑道:“大渠帥莫急,容小人好好勸說他。 ”樊崇想一想動搖的軍心急需一個劉漢皇帝來安定,隻得強壓怒火,不再言語。劉俠卿忙把劉氏兄弟拉到偏僻之處,說道:“你們說,呆在赤眉軍裏比在外麵逃難怎麼樣?”盆子不假思索地說:“在這兒有飯吃,比在外麵討飯逃難強多了。”劉茂子年長幾歲,懂得奉承人,乖巧地說道:“軍爺待我們恩重如山,我們感激不盡!”劉俠卿搖頭笑道:“你們不要感激我,應該感謝大渠帥,咱們赤眉軍打仗就是為了劫富濟貧,讓窮人過得好一點。所以,大渠帥不是外人,是咱們的大恩人。盆子衣衫上的錦帛該讓大渠帥看看,也不算違背你娘的遺言。”劉茂子覺得有理,也勸弟弟說:“要不是赤眉軍收留,也許咱們早餓死在荒郊野外。大渠帥是好人,給他看看也不要緊。”盆子聽了,乖乖地脫下那件髒兮兮的破衣衫。劉俠卿滿心歡喜,如獲至寶,雙手捧著:送到樊崇麵前。
樊崇對著那塊錦帛橫看豎看,左看右看,沒看出啥名堂。他不識字,隻得叫徐宣道:“老徐,你來看,這上麵寫的啥玩意兒?”徐宣捧起,認真看過,點頭說:“不錯,這是景王劉章的族譜。上麵還蓋有城陽王的印信。劉茂子、劉盆子乃是劉章四世孫。”齊巫聞聽,上前進言道:“既然找到景王的後人,宜早立為尊,以順神命。”眾渠帥紛紛進言說:“是啊,早立劉氏,穩定軍心,方可徐圖長安。 ”樊崇皺眉說:“我也想早日確立尊位,以定軍心。可是你們看劉茂、劉盆子不過是兩個放牛的孩子,出身卑微,實難服眾。傳揚出去,天下人會以為我赤眉大軍尋不到真正的劉氏後裔,用兩個放牛的孩子搪塞天下人的嘴。 ”徐宣勸說道:“自王莽代漢,天下紛亂,劉漢宗室遭受排擠、打擊落魄流人民間的不在少數。劉茂、劉盆子落到今天的地步乃是世勢造成的,不足為怪。有這份景王族譜為證,劉茂子、劉盆子乃是真正的劉漢宗室,立為天子,天下人不會不信。”樊崇還是猶豫不決。正在這時,軍卒來報,華陰有自稱是景王後人名劉孝的前來應命。樊崇與眾人大喜,忙命進見。
來者為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衣冠整潔,相貌英俊。先給樊崇及眾人施禮後說道:“家父本為世襲罔替的西安侯。新莽時,遭受迫害,褥去爵位,抑鬱而歿。小人遂與家人隱身民間,流落至華陽,聞聽大渠帥搜求劉漢後裔,特來應命。 ”劉孝說完,也呈上一份與劉盆子同樣的族譜,族譜上寫明劉孝也是景王四世孫。樊崇欲立劉孝為尊。齊巫進言說:“富貴有命,應順天意。劉孝、劉茂、劉盆子俱為景王近屬,可設壇場,聽從天命,立為尊者。”眾人以為這樣最公正,最合天意,紛紛表示讚同。樊崇也無異議。於是下令在鄭城城北設壇,供奉城陽景王神位。樊崇與眾渠帥、三老、從事、大小頭目皆到場,排列兩側。劉孝、劉茂、劉盆子三人在壇上正中站立,先祭告天地,再祭拜先祖景王神位。之後,由徐宣書寫三份信劄,交由齊巫放人笥中。命劉氏兄弟以年次為序,從笥中取劄,以觀天意。劉孝年長,應先取劄,所以麵露得意之色,急忙走到笥前,在三個信劄中反複挑選了半天,直到劉巫再三催促,才猶豫著取出一劄。劉茂年少幾歲,童心無邪,並不渴望能當上皇帝,隻是覺得好玩,便跟在劉孝後麵,隨便取出其中的一劄。最後一劄自然由身穿破衣的劉盆子抓去。
齊巫監督著,三人慢慢打開所獲信劄。劉孝特別激動,雙手抖動,好半天也沒敢揭開。劉茂動作最快,伸手揭開,劄中無字。便嘻笑著交給齊巫,齊巫宣布道:“劉茂,劄中無字。 ”劉孝聞昕大喜,以為自己有一半的希望,而那個髒兮兮、傻呼呼的劉盆子上天會眷顧他麼?於是,忙打開信劄,觀看究竟。頓時麵色灰白,劄中一片空白。
齊巫瞄了一眼劉孝手中的空劄,大聲宣布。
“劉孝,劄中無字!”眾人都把目光落在披散著頭發,光著腳丫子,穿著破衣,滿麵灰垢的劉盆子的身上。劉盆子畢竟隻有十二歲,突然麵對這麼多人,嚇得不知所措,手中的信劄還沒打開,就丟在地上。齊巫上前撿起,打開之後,宣示道:“劉盆子‘仰承天命’,當為天子。”其實,不用他宣示,眾人也知道天意已見,帝位已定。樊崇大步登上壇頂,扶著劉盆子南向而立,異常恭敬地說道:“不要害怕,從現在起,你就是漢室的天子,沒有敢違抗你的旨意。”說完,轉身下壇,率眾人進前,跪拜高呼:“萬歲!萬歲! !萬萬歲!!!”劉盆子被樊崇安慰幾句,心中稍安,驀然見大渠帥和眾將向自己下跪,呼聲如雷,嚇得麵容失色,跌坐在地,掩麵哭啼起來。樊崇與眾將見皇帝如此,不知如何是好。幸得劉茂年長幾歲,略通世事,慌忙上前扶起弟弟,哄勸著說:“別害怕,你做了皇帝,誰都要聽你的話的。”劉盆子還以為是做遊戲,拉著哥哥的手哭著說:“我不要做皇帝,做皇帝一點兒也不好玩,咱們還是跟劉軍爺放牛去吧!”說著,不顧哥哥的勸阻,赤腳跟下壇場,直奔排在諸將之後的劉俠卿,跪地哀求說:“軍爺,求求您,讓小人還為您放牛吧!”劉俠卿嚇得麵如土色,對麵跪倒,連連磕頭,說:“皇帝快起來,小人哪兒擔待得起!”劉孝、劉茂上前,拉著劉盆子還入營中。
皇帝已立,樊崇與徐宣等人計議,決定分封諸將之職。眾人一致推舉樊崇為丞相。樊崇撓撓頭,笑道:“俺是粗人,不會書算,做不來文的,這丞相一職還是讓老徐吧!”徐宣獄吏出身,略通《易經》。眾人覺得有理,紛紛讚同。徐宣推辭再三,才欣然應命做了丞相。樊崇則做了禦史大夫,逢安為左大司馬,謝祿為右大司馬,楊音為大將軍,餘下三老、從事或為列卿,或為將軍,都有爵位。
隨後議定年號,徐宣一捶定音,改當年為建世元年。
帝號已定,分封已畢,但十二歲的劉盆子還失於教誨,難當天子之任。徐宣與樊崇計議封劉俠卿為太傅,專事督導皇帝習學帝王禮儀。
劉俠卿從一名地位卑微的校卒,一躍而成為皇帝的老師,自然激動萬分,悉心督導。可是,他從沒進過皇宮,連皇帝穿什麼衣服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帝王禮儀。隻好遍尋漢宮故吏請教之後,為皇帝製作絳色單衣,空頂赤幘,繡字飾鞋,大馬軒車。
一切準備齊畢,令劉盆子穿戴整齊,乘坐在帷幄垂簾的馬車之中,前往大營,接受群臣朝賀。劉俠卿令車輦在大門外等候,自己先進去稟明樊崇等人,請眾臣出迎皇帝車駕。
樊崇、徐宣等人聞聽皇帝的服飾、車駕已畢,著實誇獎劉俠卿幾句。眾人這是第一次出迎皇帝車駕,所以都畢恭畢敬,按照徐宣的安排,樊崇居中在前,眾臣按職位高低排列,隊伍整齊,出營門迎接皇帝。
樊崇來到車駕前,撩衣跪倒,施禮叫道:“禦史大夫樊崇前來迎接陛下,請陛下下車!”徐宣等人也跪拜叫道:“臣等恭迎聖駕!”等了半天,車中無人應聲。樊崇覺得奇怪站起來,上前揭開垂簾一看,裏麵空無一人。頓時大怒,大罵道:“他奶奶的,皇帝在耍咱們玩呢!”劉俠卿發覺有異,到車前一看,嚇得慌忙跪倒樊崇麵前,連連磕頭請罪說:“大人恕罪,小人明明看見皇帝坐在車裏,怎麼會不見呢。”樊崇一腳把他踹倒在地,怒道:“你跟皇帝串通一氣,耍老子吧! ”“小人哪兒敢呢!”徐宣上前,勸住樊崇說:“禦史大人息怒,一定是皇帝貪玩,跑出去玩耍了。把那些侍從、轎夫找來,一問便知。”眾人這才發現,轎夫和侍從也沒有一個在場,劉俠卿慌忙爬起來,陪禮道:“請各位大人稍等,我去尋轎夫和侍從!”話沒說完,便一陣飛跑回營,果然發現轎夫、侍從正在營中鬥蛐蛐玩耍。他來不及多說,慌忙把他們召集起來,帶到樊崇跟前,跪倒一片。
樊崇怒罵道:“狗膽包天的東西,讓你們伺候皇帝。這一下倒好,皇帝跑了,你們也跑了。該治什麼罪,你們自己說。”眾侍從嚇得體似篩糠,哆嗦不停,委屈地說:“回大人,不是小人偷懶,是皇帝讓小人們回去的,皇帝的話就是聖旨,小人不敢不聽。”“聖旨算個屁,以後你們要聽本大人的,不能聽皇帝的。快說,皇帝在哪兒?”“回大人,皇帝到後山放牛去了! ”樊崇向劉俠卿大聲命令道:“快去把皇帝找來,我有話跟他說。 ”“小人遵命!”劉俠卿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趕緊又往後山跑去。這時他才意識到他這個太傅其實跟大渠帥手下的校卒沒有什麼兩樣,心裏總覺得不平,但想想連皇帝在樊崇眼裏也不過是一個呼來喝去的玩物,便也心平氣和了。
劉盆子果真去了後山。眾牧童一見,歡笑著圍攏上來,指點著盆子的衣飾,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胖墩羨慕地說:“做皇帝好威風啊。瞧這衣服多漂亮,盆子兄弟,能讓我穿上試一試嗎?”“我們也想穿一會兒,過過做皇帝的癮。”其他夥伴也央求道。
盆子得意而慷慨地一甩袍袖,說:“行,反正我也不喜穿。”說著,便脫下絳色龍袍,連頭上的赤幘也解了下來,隻留貼身內衣。
牧童們無不歡喜,爭搶著穿皇帝的衣飾,當輪到胖墩時,盆子突然高傲地叫道:“慢著,你要先給我磕三個響頭,才能穿。”胖墩知道他還記著平日的仇恨,氣得臉兒通紅,把拿到手上的衣飾往草地上一扔,氣呼呼地說:“有啥稀罕的,我不穿還不行!”“不穿也得磕頭。”盆子咬著嘴唇說。
牧童們見風使舵,一齊為盆子助威,七嘴八舌地說:“盆子是皇帝了,你當然要給他磕頭。 ”“對,見到皇帝不磕頭,是要殺頭的。”胖墩翻著眼珠子,雙手一揚說:“要磕頭大家都得磕,不能就我一個。”盆子有眾夥伴助陣,膽氣益壯,堅決地說:“不行,今兒個就要你一個人磕頭。”胖墩雙手叉腰,鼓著腮幫子,一副拚命的架勢,冷笑道:“我今兒個就是不幹,想打架,上來吧!”盆子平日最怕他,一見這副架勢,心裏開始打鼓。忽然靈機一動,有了主意。大聲對夥伴們說:“你們聽著,我現在是皇帝,你們要聽我的話才行。一齊上,揍他個狗娘養的。 ”其他牧童果然聽話。三個人一下把胖墩圍住,撕打起來。四個孩子在草地追逐翻滾,盆子則在旁邊拍手叫好,加油鼓勁。
正打得不可開交,劉俠卿趕到,望見盆子,上前一把拉過來,氣惱地責問道:“你現在是皇帝了,怎麼可以到處亂跑,大渠帥發怒了。”盆子聽說樊崇動怒,嚇得變了臉色,拔腿就要往回跑,說道:“小人去向大渠帥請罪,求軍爺幫忙求情。”劉俠卿憐惜地說:“我當然會幫你說話。快穿上衣服,去見大渠帥。”劉盆子慌忙撿起草地上的皇帝衣飾,胡亂穿上。然後,跟在劉俠卿身後,忐忑不安地往回走。
樊崇見劉盆子回來,迎頭就是一頓責罵。盆子躲在劉俠卿身後,嚇得麵如土色,渾身抖個不停。徐宣上前,勸說樊崇道:“禦史大人息怒,皇帝年幼無知,容太傅慢慢調教。眼下軍情緊急,還是先商討軍機為重。”樊崇這才止住責罵,緩和一下口氣,命道:“請皇帝升朝,商討國事。”劉俠卿一聽,忙推開劉盆子,向旁邊的侍從命道:“快扶皇帝入朝議事。”侍從慌忙上前,扶著小皇帝走進大帳。劉盆子心中稍安,這才感覺下身濕漉漉的,竟是剛才驚懼尿濕了褲子。
劉秀得知孟津將軍馮異轉攻河南,斬河南太守武勃,對河內的形勢放下心來。這時,又有捷報傳來,耿弇、吳漢、景丹等十幾位將軍大破尤來、鐵脛、大搶等部眾,徹底平定了河北。蕭王喜出望外,親自前往安次,迎接凱旋而還的諸將。
這時,冠恂大破蘇茂的捷報也傳到營中,劉秀大喜,對諸將說:“我原知子翼可擔當重任,果然不負重托。河內穩固,我無憂也。”諸將歡喜非常,紛紛表示祝賀。
河北、河內均傳捷報,雙喜臨門,蕭王決定在安次大營擺設酒宴,慰勞將士,以示慶賀。
酒宴之前,前將軍耿純與耿弇、吳漢等將私下相議。耿純說:“聽說公孫述在成都稱帝,赤眉軍也在鄭地立景王後人為尊。天下紛亂,群雄竊命。長安危殆,更始失政,漢室旦夕將亡。今明公擁有河北,占據河內,兵馬精壯,吏士歸附,宜當自立,以承漢祚。”耿弇點頭道:“說得對,河內之戰已向天下人表明明公與更始帝勢不兩立。以目前明公的實力和威望,該是自立為尊的時候了。”吳漢一拍大腿,憤然說:“是啊,公孫述算什麼東西,也敢妄自稱尊?赤眉軍玩的那套把戲,還不是跟綠林軍一樣,拉出一個劉漢宗室當皇帝,做招牌掛羊頭,賣狗肉,蒙騙天下。隻有明公,論實力、論名威、論宗親,都應該做皇帝。可是,明公從來沒有提起,難道他不想當皇帝?”耿純笑道:“這裏也沒有外人,我毫不掩飾地說,明公與大司徒春陵起兵時,以‘複高祖之業,定萬世之秋’為盟誓,豈能沒有舉大業之誌!”耿弇讚同耿純的看法,說:“也許,明公擔憂自立會招來天下非議,等待我等上表擁立他吧!”耿純說:“我來找你們,就是為此事。明公自作姿態,我們應該議上尊號,擁立明公。”吳漢欣然站起,爽快地說:“這事好辦,咱們串連諸將,在酒宴上聯訣入賀,議上尊號,擁立明公,不愁明公不答應。 ”耿弇忙拉吳漢坐下說:“子顏兄不可魯莽。方才所說,不過是咱們的猜測而已。明公睿智、思想非凡。心裏到底怎麼個想法,咱們誰也摸不準,還是謹慎點,先試探一下再說。”“伯昭言之有理。”耿純沉穩地說,“不過,明公沒表明態度之前,議立天子就是違反軍紀的事,罪當斬首。如果明公較起真來,可不是小事。誰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吳漢笑道:“好辦,好辦。今天的酒宴上,咱們一起向明公獻酒,把他灌醉。酒後吐真言,明公必然說出真意。”耿弇連連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