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顏兄,就你這點花花腸子還想跟明公鬥心計。甭想,明公不會上當的。 ” 說到“酒”字,耿純忽然想起似的,雙掌一拍,笑道:“何不讓馬武一試?”馬武為人嗜酒,闊達敢言。每次蕭王擺酒宴慰勞諸將,馬武總是喝得半醉,在劉秀麵前當眾述說諸將長短,無所避忌。劉秀不但不加責怪,還讚其性情直爽,不藏心機,以為可愛。諸將也因其耿直,樂與交厚。所以,耿弇與吳漢一聽馬武的名字,齊聲讚同。
三個一起去尋馬武,共說機宜,馬武爽快地答應了。
酒宴開始,滿滿地在大帳擺成兩排,劉秀與諸將人席。其他各營,另設酒席犒勞士卒,安次到處是歡笑之聲。
劉秀首先站起,舉起斟滿美酒的酒觥,麵色肅然,說:“諸位將軍,今天的酒宴是慶功宴,我們不能忘記那些戰死疆場的英雄將士,我先敬他們。”說完,將美酒莊重地灑向地麵。諸將也學著他,把第一杯酒灑在地上,算是祭奠戰死的將士的亡靈。
這是蕭王每次設宴必做的事。短暫的祭酒儀式過後,酒宴的氣氛便活躍起來。劉秀頻頻舉杯,向有功諸將一一敬酒。諸將歡聲笑語一一向蕭王回敬。眾人敘談著每一次大捷的經過,無不歡欣鼓舞。
酒至半酣,馬武漸漸有醉意,從座位上站起,向劉秀舉觥,噴著酒氣說:“明公,屬下再敬你一觥。”劉秀笑道:“子張,你的慶功酒我已經喝過,此酒有何說道?”馬武鄭重地說:“屬下有兩項嗜好,一是嗜酒,一是嗜武。所以經常酒醉,信口狂言,而明公雍容大度,從不計較。就為這個,理當敬您一觥。”劉秀嘻然:“子張,莫非又要借酒折損同列,先來賄賂我嗎?”馬武坦誠地說:“自歸明公,馬武視明公如父,視同列如兄弟,豈敢折損,乃是肺腑之言。諸位愛聽不愛聽,馬武都要說。”劉秀道:“我素知子張乃性情中人,直爽敢言。所以從不加罪,反以為可愛。今天這杯酒我先喝下。子張有話盡管說。”說完,舉觥一飲而盡。
馬武哈哈大笑。
“明公亦是爽快人。跟著這樣的主子,以死效命,也是值得。”劉秀放下酒觥,爽朗地笑道:“子張今天莫非要折損我麼?劉某自忖尚有容人之量,有什麼逆耳忠言,盡管說來。 ”“屬下豈敢折損明公,”馬武正色說,“如今天下紛亂,群雄竊命,漢室危殆。天下虛位以待。明公乃帝室之胄,破新莽與昆陽,誅王郎、銅馬,平定河北,以威德揚名天下,宜順命以承漢祚,不宜謙退而棄家廟社稷於不顧,請還薊即尊位,以便征伐。”劉秀大驚,陰沉著臉說:“馬將軍真喝醉了,如此狂言亂語,該當軍法處置。”馬武毫不懼怕,趨前一步,說:“並非馬武狂言亂語,在座諸將都有這種想法。 ”劉秀瞪著諸將:“誰有此想法?我當請刺奸將軍示之軍法。”馬武一個勁地向耿純、耿弇、吳漢使眼色,耿純見劉秀動怒,嚇得低下頭去。耿弇、吳漢見勢頭不對,都不敢言語。諸將誰也不敢以身示法,全都像泥塑的一樣,一言不發。
馬武急了。
“你……你們怎麼不說話?”劉秀回頭,瞪著馬武,厲聲說:“若不是我有言在先,今自一定斬你的黑頭。散席,明日班師南歸。”說完,拂袖而去,慶功宴不歡而散。
馬武氣得大罵耿純、耿弇、吳漢。
“你們讓我出頭,自己做縮頭烏龜,分明拿我老馬當猴耍。”耿純訕笑道:“子張息怒。我們也不知道明公如此動怒。憑我們幾個恐難說動明公,還是串通諸將,找個機會聯名上表,不怕明公不答應。”吳漢卻瞪著馬武,叫嚷道:“難道你不想明公早登大位,封侯拜將?明公沒砍你的黑頭,夠給你老馬麵子的。我們可沒有這份恩寵,當然不敢冒犯龍威。”馬武聽著,頗為順氣,但依然怒容滿麵。
耿弇陪笑道:“老馬消消氣,都是為勸諫明公,何必計較那麼多?依我看,這事急不得,明公一定以為時機未到,所以,不容我們議論即位的事。”馬武怒氣漸平,幾個人又聚在一起,議論半天,也找不出蕭王不願登臨大位的原因。耿純堅持聯絡諸將,聯名上表,逼蕭王登郡,馬武、吳漢表示讚同,耿弇不置可否。
可是,還沒等他們開始行動。劉秀命令班師南歸。大軍浩浩蕩蕩離開安次南去。
行至薊城,幽州牧朱浮與漁陽太守彭寵專門殺豬宰羊犒勞得勝而歸的蕭王部屬。劉秀在府衙接見彭寵,令親兵在階下賜座。向諸將說:“我初來河北時,被王郎追捕,勢微力薄,幸賴伯通歸附,發漁陽、上穀突騎相助,方平滅王郎,始有今日之局麵。伯通(彭寵,字伯通)功不可沒。今賜封建忠侯,仍為漁陽太守。 ”彭寵並不謝恩,似笑非笑,說:“幸賴明公神威,彭寵方有此微功,如果明公順承天命,即位稱尊,彭寵也許有幸封王。”劉秀臉上笑容逝去,正色道:“將軍胡言亂語,可知軍法無情?”彭寵忙笑道:“明公息怒,屬下隻是看到更始帝濫封王爵,才有此感歎。”劉秀微微歎息。
“當年高祖有約,‘非劉氏不得封王’,更始昏亂,有違祖製,所以不得長久。姑念將軍不常在我軍中,不知軍紀,不予追究。 ”“謝大王寬恩!”彭寵在座上抱拳躬身,低頭請罪。
吳漢、蓋延、王梁原為彭寵舊部,這時,紛紛站起,上前施禮請安,說:“屬下見過大人,大人一向可安好?”彭寵站起,一一還禮,說:“各位跟隨蕭王皆立大功,封侯拜將,非彭寵可比。如此大禮,彭某不敢擔當。”吳漢搖頭道:“大人何出此言?我等雖為蕭王效力,尚念當日太守的恩惠。”當晚在薊城設宴款待彭寵、朱浮與諸將。
酒宴結束,彭寵告辭回到驛館。夫人陳氏隨行來薊。尚未歇息,見夫君回來,歡喜地迎上來施禮道:“恭喜燕王歸來。”彭寵推開夫人,噴著酒氣,怒道:“賤人,你在取笑我嗎?”陳夫人頓時惱怒,杏眼圓睜,譏諷道:“怎麼,老娘拿熱麵孔還要貼你的冷屁股?你從漁陽趕來,不就是來討封王的嗎?”彭寵又驚又怕,但不敢發怒,忙又是作揖又是陪罪,低聲道:“姑奶奶,是我不對,你小點聲好不好,若是被蕭王聽到,麻煩就大了。”陳夫人一怔,壓低了聲音,問:“怎麼,蕭王沒封你為燕王?”彭寵把她拉到內室,才恨恨地說道:“劉秀無情無義,隻封一個建忠侯。”陳夫人一聽,恨恨不平地說:“劉秀真是忘恩負義。他來河北時,被王郎逼迫,走投無路,若不是夫君發漁陽突騎相助,他能有今天嗎?夫君有此大功而不封為王,何必再仰人鼻息,不如回漁陽,自立為王,樂得逍遙自在。 ”彭寵連連搖頭。
“夫人,使不得。如今,劉秀三分天下而有其二,兵甲百萬,吏士歸心,如果反叛,恐有禍患臨頭。 ”“如此患得患失,豈是男兒所為?”陳夫人冷笑說,“王莽為宰輔時,甄豐旦夕入閣謀議,與王莽交往甚密,時人皆曰:‘夜半言,甄長伯。’等到王莽篡漢自立後,僅封甄豐為更始將軍。甄豐有不滿之意,最終被誅死。夫君自負有功意望甚高。如今未封真王,心懷不平,誰知日後會不會落得甄豐同樣的下場。”夫人一番話,說得彭寵渾身冷汗直冒。想一想自己在劉秀跟前說的話,的確太露骨了,難保劉秀不起疑心。他心裏一個激淩,說:“夫人,我們明日就回漁陽。”陳夫人笑道:“夫君知道後怕了?劉秀不封,咱們回漁陽,自立為王。就憑漁陽突騎之力,誰敢小覷! ”“稱不稱王,以後再說,此地非久留之地,快回漁陽,越早越好。”次日,蕭王命人去驛館請彭寵相見,準備告辭,離薊城南行。誰知,驛館裏隻有漁陽長史,彭寵與夫人、隨從早已離去。長史拜見蕭王,說太守有緊急公務,所以不辭而別,請蕭王恕罪。
劉秀大度地一笑,讚賞彭寵幾句,命長史退下。恰逢耿弇進來,便問道:“伯昭為此地人,可知彭寵為何不辭而別?”耿弇答道:“我為上穀吏士,彭寵為漁陽太守,雖然兩郡毗鄰,卻不甚了解,尤其跟隨明公之後,更是不知漁陽內情。一明公可以向幽州牧朱浮探聽。”劉秀覺得有理,密秘召見朱浮,問道:“將軍與漁陽守一起來薊城犒軍,如今彭寵不辭而別。獨自離去,不知所為何事?”朱浮見問,忐忑不安地說:“回大王,彭大人常與屬吏談論吳漢、蓋延、王梁大功,說三人皆為漁陽舊屬,奉命追隨大王左右,所以自當共功。來薊城時,又與下官說:‘大王當至迎閣握手,交歡並坐。’如今不是這樣,下官以為,彭大人一定很失望,所以不辭而別。”劉秀聽完,連聲自責,說:“怪我粗心,慢待了彭寵。不過,彭寵之功,自當別論,不可與吳漢,蓋延,王梁等同。我一向賞罰分明,不可混為一談。”“大王聖明,是彭大人心胸狹窄,自尋煩惱。”劉秀擺擺手說:“此事我的過錯在先,明日即遣使攜書至漁陽陪罪,讓彭寵早日心安。”
第六章君臨天下
朱浮退下。劉秀當即寫書信一封,遣使赴漁陽,向彭寵表示歉意。隨後率軍離開薊城,繼續南行。
耿純、吳漢、馬武等串聯諸將,共思勸進。耿純執筆,連上表都寫好了,正想尋個機會呈上。劉秀下令啟程,諸將隻好整裝上路。
大軍過範陽,來到順水河邊。順水一戰是劉秀北擊諸部以來敗得最殘的一仗,幾千漢軍將士戰死,屍骨至今仍暴露在荒野之中。劉秀令大軍停下,眼含淚水命將士收屍骨、埋棺木、起高陵、堅石碑,整整忙活了三四天。漢軍營中,彌漫著悲憤的氣氛。這種時候,當然不便向蕭王上表,耿純急得心頭冒火。
漢軍終於再次啟程,行至中山城。耿純受諸將之托,當眾向蕭王上表。劉秀接過細看,表曰:漢遭王莽,宗廟廢絕,豪傑憤怒,兆人塗炭。王與伯升肯舉義兵,更始因其資以據帝位,而不能奉承大統,敗壞綱紀,盜賊日多,群生危蹙。大王初征昆陽,王莽自潰,後投卻鄲,北州弭定;三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據土,帶甲百萬。言武力則莫之敢抗,論文德則無所與辭。臣聞帝王不可以久曠,天命不可以謙拒,惟大王以社稷為升,百姓為心。
劉秀看完,麵露慍色,怒視耿純。耿純吸取馬武的教訓,不待他開口,便說道:“大王龍虎之威不該對耿純一人而發,此表乃諸將之意,耿純隻是代為呈上。大王若不信,可以當麵質問他們。”劉秀將目光轉向諸將。馬武、吳漢為首,諸將齊聲說:“耿將軍所言極是,我等早有勸進大王之意,請天下為念,早即尊位。以利征伐。”劉秀怒容逝去,長歎一聲,說:“諸位的心意,我何嚐不知。隻是如今賊寇未平。赤眉勢眾,縱橫三輔;綠林狡黠,挾更始號令天下。我四麵受敵,為什麼非要急欲稱尊呢?”耿純一聽,蕭王之言有鬆動之意,如果再進一步相激,說不定就能成功。於是趨步上前,亢聲道:“耿純一向奉君如父。君父麵前不說假話。當初耿某自毀宅園,率宗族賓客歸隨大王。就是指望大王能成大業,耿家可封侯拜將,光宗耀祖。如今大王婉辭眾望,令宗族計窮,皆有去意。”劉秀動容。是啊,當初耿純焚燒宅院,令宗族賓客堅定信心跟隨自己。那份忠誠之心足以令天下人感動。耿純說的是大實話。耿氏追隨左右,不就是為著光宗耀祖嗎?諸將見蕭王沉默不語,知道耿純的話起了作用,紛紛上前力勸。耿弇製止住亂嘈嘈的聲音,進言道:“耿將軍說得是。天下士大夫別親戚、棄鄉土,背井離鄉,歸附大王,甘冒矢石,其正固望攀龍鱗、附鳳翼,以成所誌。如今,功業即定,天下亦應,而大王滯留時日,違背眾意,不肯正位稱尊。士大夫望施計窮,盡有去意。耿弇恐怕大眾一散,難以複聚。時不可留,眾不可逆,大王何苦自失眾心。 ”劉秀蹙額沉思,半晌才說道:“諸位言之有理。不過,稱尊之事,非同小可,請容我三思。我們現在還是趕路南歸。”諸將見蕭王答應,便不再多說,準備起程。耿弇與耿純、吳漢、馬武私議,說:“長安更始帝乃劉漢宗室,雖然為綠林諸將控製,且多有失政,但名正言順。大王有稱尊之意,忌憚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決心難下。”馬武一聽,著急地說:“那怎麼辦?難道要等到打進長安,把劉玄拉下寶座,大王方能稱尊?”耿弇搖頭:“那倒不必。大王要三思而後行,言之有理。我們也不便再力勸,惟今之計,隻有請孟津將軍馮異和前將軍鄧禹來勸大王。他們兩個是大王最倚重的左膀右臂。大王每有大事必定請教二人。 ”耿純拍手叫道:“不錯。隻有馮異和鄧禹有辦法勸大王稱尊。伯昭,馬上派人送信給兩位將軍。 ”吳漢、馬武也表示讚同。計議已定,由耿弇分別給馮異、鄧禹各手書一信,派人悄悄送往孟津和河東。
據守河東的比陽王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將軍劉均率十多萬兵馬,乘鄧禹不備,突然出擊。鄧禹的兵馬都用在包圍安邑的戰場上,戰線太長,來不及收縮迎敵。王匡、成丹、劉均的十多萬兵馬直衝大陣,一下子把大陣衝得七零八落。鄧禹慌忙應戰。驍騎將軍樊宗拚命廝殺抵敵,卻被抗威將軍成丹、河東太守楊保中郎將弦強和幾十名長安將士圍住,身上多處負傷,力戰至死。雙方一場大戰,直至日暮天晚,王匡見鄧禹兵馬逐漸聚攏,才鳴金收兵。
鄧禹巡視戰場,見大陣被毀樊宗戰死,悲憤難抑,這一仗是西進關中敗得最慘的一仗。軍師韓歆一邊命人收斂樊宗的屍體,一邊勸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將軍不必難過。據說明公已平定河北寇賊,回師南下。我們趁夜撤回請命明公,再調集兵馬,攻河東不遲。”鄧禹恨聲道:“不,如此慘敗,我們有何顏麵去見明公,傳令下去,收編安營,就地待命。不報今日之仇,鄧禹誓不為人。”韓歆嚇了一跳,力勸道:“兵法最忌意氣用兵。如今我大陣遭毀無所憑依,將士新敗,兵無鬥誌。若不趁夜撤兵,明日長安兵馬再次攻來,後果不堪設想。”諸將也勸說道:“軍師言之有理,請將軍三思而後行。”鄧禹不聽,令將士安勞歇息,準備明日迎戰。
韓歆與諸將提心吊膽過了一夜。次日辰時,不見河東兵動,過了午時,仍不見敵營出戰。鄧禹調兵遣將,重新布陣。見眾將疑惑,方說道:“諸將士放心,今日敵營不會出戰。”眾將驚訝,齊聲問道:“將軍何以知之?”鄧禹笑道:“今日乃祭亥。王匡用兵,講究吉凶,六甲窮日,不宜出兵。所以我斷定敵軍不會出戰。”將士們聞聽,無不欽佩主將英明,心中乃安。鄧禹趁機慨然說道:“蕭王此去,捷報頻傳;孟津將軍守河內,不但孟津穩固,而且縱橫河南地,相形之下,我軍進展緩慢,諸位願與我共建大功嗎?”將士們齊聲答道:“願意!”“好!”鄧禹雙目閃光,激昂地說,“今日不戰,明日必有一場血戰。我軍雖敗,但元氣未傷,收縮戰線,足以應敵。我大陣已毀,無所憑恃,惟有拚命殺敵,死而後生,才可克敵製勝,諸位有信心取勝嗎?”“有!”雷鳴般的聲音答道。
“好!明日出戰,聽我號令,不得妄動。今晚歇息,養精蓄銳,以逸待勞。 ”又是一夜過去,天明卯時,王匡果然下令進攻,長安兵馬鋪天蓋地衝向鄧禹兵營。五百步、二百步,漢軍營中毫無動靜。王匡覺得奇怪。長安兵馬以為漢軍已棄營而逃,爭相搶功,進攻隊形大亂。
近了,更近了。漢軍營帳帷幕突然倒地,露出一排排拈弓搭箭的弓箭手。一聲鉦鼓鳴響。無數箭矢幾乎同時射向猝不及防的長安兵馬。衝在最前麵的被射落馬下。戰馬受驚,掉頭往回跑,把後麵的人馬衝亂。
鄧禹傳令:“殺!”積弩將軍馮情、車騎將軍宗歆、建威將軍鄧尋、赤眉將軍耿訴、軍師將軍左於與軍師韓歆,祭酒李文、李春、程慮等各領所部,如狂風一般,卷向敵軍。長安兵馬剛剛獲勝,正在洋洋得意地進攻,以為漢軍不堪一擊,突遇反攻,驚慌失措,陣腳大亂。
前軍敗退,衝亂後軍,亂作一團。
王匡大驚,急令抗威將軍劉均、河東太守楊音、中部將彌強拚命抵抗,力圖穩住軍心,挽回戰局。劉均、楊音、彌強一邊喝住敗兵,一邊上前迎戰。
馮倍、宗歆、左於、鄧尋、耿訴等人按照鄧禹的交待,擒賊先擒王,揮戈縱馬,直衝劉均、楊音、彌強三人。馮惜、宗歆接住劉均,左於、耿訴圍住楊音,鄧尋獨戰彌強。長安三將被五名漢將逼得手忙腳亂,再也顧不上喝止敗兵了。不多時,身邊的兵卒全跑光。隻剩下他們三人與漢軍撕殺。戰不及數合,馮惜大喝一聲,斬劉均於馬下。楊音、彌強一見大驚,一個愣神,雙雙被左於、耿訴、鄧尋斬首。
鄧禹率輕騎乘勝追擊,王匡兵敗如山倒,再也無力回戰,隻顧狂奔逃命。鄧禹占據整個河東,獲兵甲輜重無數。安邑不戰而降。遂拜祭酒李文為河東太守,置屬縣令,加以鎮撫。
鄧禹正欲向蕭王報捷,忽然,軍卒親報:“啟稟將軍,蕭王軍中來人了。 ”“人在何處?快快請進!”軍卒退出,不過多時,引領一裨將進來。鄧禹迎上二前去,施禮道:“蕭王有何訓諭?”裨將慌忙還禮,笑道:“小人不是蕭王使者,鄧將軍不要多禮。”鄧禹一怔,慍怒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小人是大將軍耿弇麾下,奉耿將軍之命特來下書。”說著,雙手呈上書信。
鄧禹疑惑不解,接過書信,細看之後,哈哈一笑,說:“蕭王之意,我自知之。回去告訴耿將軍和諸將,讓他們放心。我有辦法讓蕭王如他們所願。”裨將告辭而去。鄧禹在帳內思索良久,正欲召集探馬行動。忽然,軍卒又來報告。
“稟將軍,營外來一位書生,自稱叫強華特來拜見。”鄧禹又驚又喜,一拍幾案道:“看來是天助明公成此大業。”忙親自出營相迎。
大營外,站著一位袍衣冠帶的儒士,果然是強華無疑。隻是歲月無情,當年的翩翩少年如今變成了儒雅的中年人。
鄧禹未出營門,便施禮疾呼道:“強兄,果真是你!”強華看著衣甲鮮明的鄧禹,顯然已不敢相認,直到鄧禹來到跟前,才恍然大悟,趨前迎上還禮,驚喜地說:“仲華賢弟,真的是你。看這大將軍的氣派,哪兒看出當年太學生的影子,難怪愚兄一時認不出來呢。 ”“強兄也是一樣嘛,如今也是一代名家吧!”鄧禹說笑著,請強華入帳細談。
兩位闊別多年的學友相逢,自然有說不完話,敘不完的情。鄧禹命人端上酒菜,兩人對酌。鄧禹說:“真是天助我也。小弟正要派人潛入長安打探強兄的下落,不想強兄就來了。”強華笑道:“大將軍找我這一介腐儒,有何要事?”“明公……”鄧禹突然停住,笑吟吟地注視著強華,問道:“強兄專程來我軍中,有何要事?”強華狡黠地笑道:“不是專程,而是巧遇。愚兄是從長安去河北投奔劉兄,不,應該是蕭王,恰巧路過河北,聽說賢弟駐軍在此,便來相見。”鄧禹驚喜道:“強兄去河北,是為明公?”“賢弟派人尋我,也是為明公?”鄧禹點點頭。
“諸將共請勸進,無奈蕭王不肯。所以問計於我,我便想到強兄,不知強兄能否……”強華笑道:“愚兄正是為此去見蕭王。天機不可泄露,賢弟毋須多言。咱們喝過這杯酒,愚兄就動身去河北。”鄧禹滿心歡喜,舉觥說:“來,為天下,為蕭王,也為咱們今天的相逢,幹!”劉盆子被擁立為漢室天子,赤眉軍果然軍心穩定,士氣複振。禦史大夫樊崇傳令向西再進。幾十萬大軍挑著龍旗,浩浩蕩蕩,直撲高陵。
比陽王王匡敗回長安,聞聽赤眉軍抵高陵,慌忙召集淮陽王張卬“耿弇、穰王廖湛、平氏王申屠建等綠林將領,私下相議說:“如今河東已失,赤眉緊逼,長安孤困,不久必滅。咱們該想想退路方是。”淮陽王張卬“耿弇長歎說:“事到如今,哪裏還有退路。除非投降樊崇或者劉秀,或許還有生路。”穰王廖湛氣呼呼地站起,憤然道:“同為反王莽而起,咱們也是條漢子,憑什麼要投降他們。誰再言投降之事,我第一個不答應。”王匡一邊勸解,一邊責怪說:“穰王何必動怒。同為綠林弟兄,所以我方把大夥召在一起,商議對策。更始帝這塊招牌罩不住咱們了,咱們也沒必要陪著他進棺材,宜另作打算。”平氏王申屠建抱拳道:“看來比陽王早有打算,不知可有良計?”“良計算不上,不過,我有些想法,不知諸位讚同不讚同。”王匡說道,“我們不如縱兵擄掠城中,隻要有錢財,到哪兒都可以立身。之後棄更始東攻南陽,還歸綠林山。即便不能成功,還可以潛入湖池,做個逍遙自在的強盜。也比在這兒為劉玄陪葬強過百倍。”王匡剛說完,廖湛第一個反對,說:“我綠林軍反莽而起,本為百姓。如今縱兵擄掠,等同賊寇,如何忍心。”王匡笑道:“廖兄弟真是憨直可愛。我們縱兵擄掠,搶的都是官宦、富足人家,為富不仁者。尋常百姓一無所有,搶什麼?有什麼忍心不忍心的。”廖湛笑了。諸將紛紛表示讚同,申屠建說:“比陽王所說固然是一條極好的退路。不過,棄更始帝而去不足取。不管怎麼說劉漢的招牌名正言順。以在下愚見,不如勸說更始帝隨行。”張卬“耿弇、廖湛及隨王胡殷等將一聽,紛紛讚同申屠建的意見。王匡止住亂嘈嘈的議論聲,說:“你們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劉玄是劉漢宗室,好容易當上皇帝,豈肯舍棄皇位,跟著咱們上山為王、入水為寇?”“形勢逼迫,他亦無路可走。 ”申屠建堅持己見,說,“未曾一試,怎麼知道行不通?”張卬等人支持申屠建的主張。王匡一人不便堅持。於是議定,共人勸說更始帝。
河東丟失,赤眉逼近,長安震動,更始帝再也無心在宮中享樂,慌忙召來右大司馬趙萌問計。趙萌說:“長安危困,惟有諸將同心協力,共拒賊寇,方可轉危為安,請召集諸將,商討拒敵之計。”更始帝臨朝,召見諸將,共議禦敵大計。王匡、張卬“耿弇等按照前議,齊勸更始帝放棄長安,退保南陽。更始帝勃然大怒,不等他們說完,便打斷道:“朕今日召見諸卿,本為共禦賊寇,以保社稷。你們竟說出這種話。朕是漢皇天子,不是山賊水盜,既便戰死,也不能對不起列祖列宗。比陽王,河東丟失,朕並未加罪於你,奈何今日也說出這種話?”劉玄的言辭嚴厲,前所未有。諸將明白,皇帝當然是依仗趙萌的支持。王匡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卻不敢頂撞,跪地請罪說:“為臣知罪,任憑陛下發落。但是,臣實為陛下和社稷安危著想,忠心無二,請陛下明鑒。”張卬“耿弇、廖湛、申屠建等人見勢頭不妙,不敢多言,紛紛磕頭謝罪說:“臣等知罪,求陛下開恩!”更始帝怒氣不息。在他看來,這幫草莽出身的異姓王,終歸賊性難改,遇到挫折,想到的就是亡命山林而不顧他這個天子和漢室社稷的安危。如今,赤眉西進,鄧禹東逼,形勢危機,必須殺一殺諸王的氣焰,樹立天子威嚴,方便於調動諸將,抵禦賊寇。於是,冷哼一聲厲聲道:“比陽王丟失河東在前,妄言敗逃,惑亂人心在後,立即斬首,以儆效尤,淮陽王、穰王、平氏王,隨王消去王爵,奪去軍功,交有司審押。”王匡、張卬“耿弇等人大驚,張惶四顧,希望有人能站出來為自己說話,不料,朝臣竟無人出頭。誰都明白,劉玄有趙萌做後盾,故意整治平日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的諸王。
羽林軍一哄而上,拉起五人,就往外走。忽然,有人高叫:“陛下且慢,臣有言進諫。”更始帝循聲看去,不由一怔。說話的人不是綠林將領,卻是禦史大夫隗囂。
隗囂趨前施禮道:“陛下,如今長安危困,正是用人之時。諸王久經沙場,屢立戰功,為可用之將。何況,諸王所言,雖然不妥,但實為陛下安危著想,殺之,恐將士寒心,軍心動搖,不利守城破敵。臣請陛下三思,讓諸王戴罪立功,殺敵報國。”更始帝聞聽,醒悟過來。是呀,自己本是在綠林諸將的擁立下才登上尊位。如今危難之時,正需要他們出力拒敵。如果真把王匡殺了,必然動搖諸將之心,僅憑趙萌一人,恐保不住帝位。
他後悔了,忙目示趙萌,希望征求他的意見。趙萌一直站在群臣之首,一言未發。但滿朝文武,誰都清楚他的話的分量。趙萌明白更始帝之意,便上前施禮,說:“禦史大人所言極是,臣也有此意,請陛下三思。”趙萌的話對更始帝來說,才是真正的聖旨,劉玄忙說:“來呀,推回來! ”羽林軍又把王匡等人推回殿階下。更始帝故意給趙萌賣人情說:“若不是右大司馬苦苦求情,朕不會饒過你們。還不謝過趙卿。”王匡等人聽說是趙萌放過自己,感到有些意外。但還是起身,走到趙萌跟前施禮道謝:“右大司馬再造之恩,我等感激不盡。”趙萌謙恭還禮,誠懇地說:“同為陛下臣子,如今長安危困,天子孤危,正是共力禦敵之時,枝枝節節的事兒不提也罷。諸位請歸班列,還有朝事相議。”王匡有些感動,方知趙萌求情實為社稷,感歎道:“大司馬如此,王匡敢不以死效命朝廷。”五王回到班列中。君臣共議軍情。更始帝遣王匡、陳牧、成丹、趙萌屯兵新豐,與駐守掫城的李秋兵馬呼應,屏障長安門戶,守關拒敵。
王匡、陳牧、成丹領兵而去。更始帝退朝回宮,私召趙萌,說:“如今長安孤危,賊眾勢大,不得不請大司馬出城拒敵,趙卿不會責怪朕吧!”趙萌深施一禮,說:“陛下何出此言?身為人臣,不效命人主扶保社稷,枉為人也。臣平日與朱鮪等人爭鬥,對陛下多有不恭。但臣由忠心無二,願永保漢室,效命陛下。 ”更始帝感激不盡:“朕隻身投奔綠林,雖貴為天子,卻為諸將所輕視。惟趙卿一片忠心,扶保社稷。但是趙卿領兵在外,朕無實權,恐諸將難製。所以私召相議。 ”趙萌點點頭。
“陛下所慮極是。王匡,我可以監視。但張卬“耿弇之輩留守長安,如有異心,我不能製,惟賴陛下之力。執金吾鄧曄、侍中劉能卿皆忠於陛下,可為所用。險急之時,可召二人調用。”更始帝聞聽大喜,看來趙萌是真心輔助漢室。執金吾鄧曄、侍中劉能卿都是他的心腹,平日在宮中專門監視皇帝。二人能為己所用,更始帝登基以來,總算有了點實權。
趙萌交待完畢,出宮領兵而去。更始帝一直出行到東都門外。
張卬“耿弇、廖湛、申屠建、胡殷四王不甘心就此罷休。趁送行之時,與王匡相議,打算劫持更始帝,仍行前計。王匡搖頭歎息,說:“諸君不聽良言,悔之晚矣。更始帝、趙萌已有警覺,此計再不可施。”說完,揮手告辭引兵自去。
四王不聽王匡勸告,仍欲施前計。申屠建說:“比陽王已去,我們兵微勢孤,如何是好?”廖湛滿不在乎地說:“趙萌已引兵去新豐。劉玄有名無實。以我等之力,足以應付。”張卬“耿弇搖頭道:“趙萌雖去,但宮內宮外俱為他的心腹,不可大意,一定要謹慎行事,保證萬無一失,不然,我等恐有不測。”隨王胡殷傾聽三人之言,起身說:“今天的朝會上,禦史大夫隗囂敢逆昏君之意,為我等求情,說明他有接近我等之意,可引為我用,以策應內宮。”張卬“耿弇點頭說:“不錯,隗囂久羈京師,早有歸隴西之心,隻是苦於沒有機會。隻要我們答應事成之後,幫他逃歸天水,他一定願為內應。”四王議已定。當晚便悄悄去禦史大夫府上拜會隗囂。不料,守門的吏卒說:“對不起,隗大人不在府中,請各位王爺明日再來拜訪。”廖湛一聽,火冒三丈,大罵道:“隗囂算什麼東西,也敢給老子擺架子!”門吏嚇得連聲陪罪:“大人真的不在府上。王爺不信,請進府探問。 ”張卬“耿弇、胡殷慌忙勸說廖湛:“穰王何必動怒,也許隗囂真的不在府上,咱們還是回去吧!”廖湛隻得罷休。四人失望,轉身往回走。不料,剛走出十幾步遠,迎麵一乘涼轎過來。廖湛眼尖,借著府門前的燈光,看清轎上之人正是隗囂。高興地叫道:“看,隗囂來了。”張卬“耿弇等人一看,欣喜萬分。四人大步迎上前去。涼轎上的隗囂也看見了四王,忙命停轎迎上前來,抱腕施禮,問道:“諸位王爺莫非從敝府出來?”廖湛冷哼一聲,說:“聽說大人不在,我們就沒進府,正往回走呢。”隗囂忙陪笑道:“真是失敬得很。下官剛剛有事外出,讓諸位王爺白跑一趟。請問各位深夜造訪,有何貴幹?”張卬“耿弇施禮,說:“今日多虧大人求情,我等才被陛免去罪過,所以過府拜謝。 ”廖湛卻沒好氣地說:“隗大人,本王還要問問你深更半夜出府做什麼事呢!”隗囂這方意識到自己問得唐突,慌忙陪罪說:“穰王恕罪,下官失禮了。此處不是說話之處,請到府上細談。”四王跟隨隗囂進府,在客廳落座。等茶獻上之後,隗囂屏退左右侍從,低聲說:“各位王爺一定有大事與下官謀議。”張卬“耿弇輕笑道:“隗大人真是爽快人。本王也不必兜圈子了,請問上將軍是否後悔來長安?”隗囂在隴西為上將軍,可謂土皇帝,自來長安,被更始君臣羈留,僅封個有名無實的右將軍,早已後悔不聽方望之言。今見張卬“耿弇發問,不由得長長歎息一聲,輕輕點頭。
“上將軍想重返隴西嗎?”張卬“耿弇又追問一句說,“我等有一事想請上將軍相助。如早能得將軍一臂之力,助成大事。我部兵馬可為將軍讓開一條逃歸之路,以示感謝。”隗囂驚愕道:“諸位王爺莫非還想劫持天子東歸?”張卬“耿弇等人驚訝不已,失聲道:“將軍何以知之?”“與日的朝會上,諸位勸天子棄長安東去,所以,下官猜測,諸王夜間造訪,必為謀議前計。不瞞你們說,今晚下官去了宮中,為的就是勸說昏君歸政國老劉玄,以便避禍。可是,下官嘴皮磨破,癡迷尊位的昏君就是不聽,看來,長安真的沒救了。”張卬欽佩地說:“將軍料事如神,不愧為隴西豪傑,本王欽佩之至。”廖湛不耐煩,直通通地問道:“隗大人既然知道,就爽快點,到底願不願助我們一臂之力?”隗囂哈哈一笑,說:“穰王真是爽快人,就憑你們開出的誘人條件,我能不答應麼。不過,恐怕趙萌和昏君早有防備,不易成功。”張卬“耿弇不悅,道:“隗大人盡說泄氣的話。憑我們五人之力還不能把一個有名無實的昏君劫走麼!”隗囂忙說:“下官隻是為了謹慎行事,既然諸位決心已定,下官是上定這條賊船了。”於是,四王與隗囂相議,決定由隗囂入朝奏請更始帝出宮祭祀高祖,四王率兵劫持東歸。
次日早朝,隗囂上奏更始帝,言賊寇猖獗長安危困,請皇帝祭祀高廟,求列祖列宗保佑漢室天下,驅寇誅敵。劉玄正為形勢危急而晝夜不安,當即準奏,命太常侍擇定吉日,準備去高廟祭祀。
散朝之後,更始帝回宮,剛想躺在禦榻上歇息。趙皇後突然走進來,慍怒道:“陛下如此逍遙,難道不知災禍將至麼?”更始帝慌忙坐起,說:“皇後何出此言?長安危困,朕已數日不得安寢,豈會不知亡國之危!”趙皇後搖搖頭:“我說的不是外部之危,而是朝內的危險。”更始帝吃了一驚,起身問道:“難道朝中有人謀逆?”“不錯,淮陽王、穰王、平氏王、隨王密謀,欲乘陛下祭祀高廟之際,劫持天子東歸。還有禦史大夫隗囂,與四王串謀,共圖叛逆。”更始帝嚇得變了臉色:“皇後怎麼知道的?”趙皇後冷笑道:“右大司馬早就防著他們,派有耳目監視。”“四王俱叛,京都無將,如何是好?”更始帝急得團團轉。
趙皇後提醒道:“右大司馬臨行前不是交待過陛下嗎,何愁沒人幫您對付四王?”更始帝恍然大悟,慌忙傳旨道:“來呀,傳執金吾鄧曄、侍中劉能卿進宮! ”執金吾鄧曄、侍中劉能卿俱為趙萌心腹,已從趙皇後那兒得到四王與隗囂之謀,專等更始帝命。二人入宮,施禮之後,鄧曄胸有成竹地說:“臣已有應對之策。陛下可傳旨召張卬“耿弇等四王人宮議事,由劉侍中領甲兵埋伏在宮內,待四王進入宮門,可就地正法。臣則奉旨領兵圍禦史大夫府,緝拿叛臣隗囂。”更始帝始安,連稱奸計。鄧曄、劉能卿依計而行。一個領兵包圍隗囂,一個引甲兵埋伏在宮內。
隗囂一心隻想著如何逃歸天水,對張卬“耿弇等人的計劃能否成功並不關心。自從以告發叔父隗崔、隗義為代價,爬上禦史大夫的高位,就開始私蓄賓客死士,以備急用。今日早朝回府,便命賓客死士作好廝殺的準備,尋機逃離長安。
一切準備妥當,眾人正在耐心等待,忽然,府外傳來嘈雜之聲。一名門卒慌慌張張疾奔過來,老遠就喊叫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隗囂大步走出,大聲問道:“怎麼回事?”門卒來不及跪倒,惶然道:“回老爺,羽林軍把府上包圍了,聲言要緝拿老爺。”隗囂知張卬“耿弇等人之謀敗露,忙命人緊閉府門拒敵。自己也披掛整齊,作最後一搏。
禦史大夫府外,執金吾鄧曄率羽林軍猛攻,無奈隗府院牆高大,府門牢固,加上隗囂的賓客死士全力抵抗,羽林軍一時竟攻不進去。
鄧曄大怒,命羽林軍抬來巨木,猛撞府門,眼見著厚重的桐木大門搖搖欲墜。忽然,一名小黃門飛奔而來,向鄧曄叫道:“鄧將軍,快、陛下命你回宮救駕!”鄧曄一驚。
“怎麼回事?劉侍中沒有得手?”“是沒完全得手。四王之中,申屠建先行被劉大人的甲兵殺死。三王生疑,轉身奔出逃脫,如今正率兵搶劫東、西兩市。恐怕馬上就會進攻皇宮。請將軍速去救駕。”鄧曄氣得直跺腳。
“劉能卿真是沒用。計策不成,恐招滅頂之禍。”不敢停留,忙命羽林軍回宮救駕。
隗囂正孤力難支,忽見鄧曄引兵而去。忙率賓客縱馬出府,直奔張卬“耿弇所部駐守的東部門而去。行至西市,忽見張卬“耿弇、廖湛正縱兵劫掠,隗囂迎上,驚問道:“兩位王爺,難道事又不濟?”張卬“耿弇咬牙罵道:“昏君不知從哪兒聽到風聲,竟設伏兵謀害我等。幸虧我和穰王、隨王多了個心眼,免遭毒手,可是平氏王卻被昏君害死。老子反正豁出去,先搶些財物,再進宮殺昏君為平氏王報仇。”隗囂不聽他噦嗦,忙道:“事不成功,但在下已經盡力。王爺答應的事總該兌現吧?”張卬“耿弇哈哈一笑:“隗兄,何必非回天水呢!跟我們一起幹吧,保你做一個草頭王,如何?”隗囂搖頭:“人各有誌,王爺請不要勉強在下! ”“天水有什麼好。你我進宮共誅昏君,這長安城就是咱們的。”張卬“耿弇仍不放過。
隗囂惱怒:“王爺莫非要失信於天下?”張卬“耿弇還想打哈哈,廖湛不耐煩地說:“張兄何必強人所難。隗大人,平城門關守將是我舊部,我寫一封書信可保你平安過關。”說完,命人取過紙筆,在馬北上草書一封,交給隗囂。
隗囂大喜,雙手接過書信,躬身致謝,率數十騎飛馳而去。
張卬“耿弇望著隗囂背影,埋怨廖湛道:“隗囂野心不小,你這是放虎歸山呐。”廖湛說:“答應人家的事,難道反悔不成?快去進攻皇宮,遲了恐怕昏君要逃走。”兩人留下部分兵卒整理搶劫的財物,率大部兵馬向皇宮撲來。
鄧曄引兵回宮,迎見更始帝,更始帝啼泣道:“三王反叛,京城危機,朕之安危,全仗鄧卿了。”鄧曄安慰幾句,叫來侍中劉能卿,來不及責備,吩咐道:“三王兵馬不久就要進攻皇宮。劉大人請隨我率羽林軍及宮廷侍衛把守宮門,抵禦叛賊,保護陛下的安全。”劉能卿遵命,忙帶人去加固宮門,做好禦敵的準備。
鄧曄又向亂成一團的黃門、宮女命令道:“快去準備車輛行裝,萬一守宮不住就保護陛下從後門逃走。”剛剛布置完畢,宮外就傳來人喊馬嘶的聲音。鄧曄慌忙命侍門、黃門護衛更始帝去後宮,自己則領羽林軍防守宮門。就聽宮門外張卬“耿弇、廖湛的聲音在大叫:“昏君,快滾出來饒爾狗命。若不然,攻進宮去,把你碎屍萬段。”罵了半天,裏麵毫無動靜。張卬“耿弇、廖湛的人馬開始進攻,箭矢射在宮門上啪啪作響,兵卒則呼喊著架著梯子攀登宮牆。鄧曄、劉能卿早有準備,命羽林軍和宮中侍衛潛伏在宮牆下,待叛兵爬上牆頭,即用箭射下。叛兵非死即傷,不敢再貿然上牆。
張卬“耿弇大怒,一邊命兵卒加緊進攻,一邊命人搬來柴草,堆積宮門前,一聲令下,柴草被點著,燃起熊熊大火。宮門被燒著,不消片刻,轟然倒地,叛軍破門而入。羽林軍、侍衛湧上去抵敵,雙方在宮中廝殺起來。
鄧曄料定皇宮必失,不敢戀戰,慌忙撥轉馬頭,向後宮衝去。更始帝與趙皇後等百餘宮人已收拾好車輛騎行裝,正準備逃走,更始帝見鄧曄奔來,慌忙拉住不放,央求道:“鄧愛卿,朕全指望你了,快護駕逃走吧!”鄧曄沉著地說:“陛下放心,隻要臣有一口氣在,叛賊休想傷著您。”忙命人打開後宮門,護著更始車駕落荒而逃。
暮夜沉沉,涼風習習,逃難的馬蹄聲在寂寥的曠野中傳出多遠。更始帝從車中探出頭來,向擴衛在車旁的鄧曄問道:“鄧將軍,這是去哪裏?”鄧曄道:“四王反叛,諸將皆不可信,陛下惟有去新豐,投奔右大司馬。”更始帝點頭:“眼下隻有趙卿能救朕!”天色微明,奔走一夜的更始帝君臣終於到了新豐趙萌大營。趙萌率軍中將吏出迎,驚問其故。更始帝簡略地把張卬“耿弇等人反叛的經過說了一遍,哀歎道:“三王反叛,長安盡失。漢室江山,惟仗趙萌。”趙萌將更始帝迎入內帳,歇息片刻,屏退左右問道:“陛下打算怎麼辦?”更始帝說:“京師總不能落在叛賊之手,愛卿速發兵長安,平滅叛逆,收複京城。”趙萌為難地說:“眼下赤眉賊眾逼近,兵一旦回兵長安,新豐必然危急。”更始帝哀歎道:“顧不得這麼多了,京城都丟了,還在乎新豐嗎! ”“可是,新豐尚有比陽王王匡、襄邑王成丹、陽平王陳牧駐兵。三王得知張卬“耿弇反叛,必有反叛之心,我若回兵,豈不腹背受敵?”一提到王匡的名字,更始帝咬牙切齒道:“王匡就是張卬“耿弇反叛的主謀。朕當初不該饒他性命。如今他必有反叛之心,不如先下手為強,將他除去,免除後顧之憂,趙卿再發兵長安,平滅張卬“耿弇。 ”“還有陳牧、成丹,俱為王匡心腹,可一並除掉,免除後患。”趙萌亦咬牙切齒,與更始帝密謀起來。
駐守在新豐北大營的王匡尚不知長安張卬“耿弇等人已反叛,聞聽更始帝來到,還以為皇帝巡視,不以為意。但是,卻為眼前的困境憂愁。便與陽平王陳牧、襄邑王成丹相聚一處對坐哀歎。三人本為反莽而起的義軍首領,對更始政權的存亡並不在意,卻為以後的出路發愁。自立劉玄為帝,遷都長安之後,草莽出身的綠林將領漸漸失去農民將領淳樸的本色,擁兵自重,暴擄地方,難以再形成合力,一旦更始政權被毀滅,勢必被赤眉軍或劉秀的兵馬各個消滅。
前程黯然,三王正相對無計。忽然,軍卒進來稟報說,天子使者到。
王匡、陳牧、成丹慌忙出迎。營門外,十幾名校卒擁著一名內黃門正等待著急。內黃門見王匡三人出來,老遠就喊道:“比陽王、陽平王、襄邑王接旨!”王匡、陳牧、成丹來不及施禮,忙跪倒在地,叩頭說道:“臣等聽旨!”“陛下口旨,命比陽王、陽平王、襄邑王前往右大司馬營中,共議軍事,不得有誤!”內黃門宦示完更始旨意,也不管三王同意不同意,自顧帶領校卒而去。
陳牧冷“哼”一聲說:“陛下為什麼不來咱們營中,非讓咱們去趙萌那兒,分明不把咱們當回事。”成丹也不滿地說:“就是麼,天子巡視,也該到咱們營中看看,要不,將士們誰肯賣命。”王匡輕笑道:“右大司馬的權勢,誰人不知?咱們就別計較這些了,快去換上披掛,去見皇帝吧!”說著,起身去自己帳中。
陳牧卻拉著成丹說:“趙萌跟皇帝,本來就君不君、臣不臣,咱們還講究什麼,別換披掛了,就這行裝去見天子,行!”成丹也感到無所謂,兩人不等王匡出來,便帶著十幾名親兵奔趙萌營中馳去。
王匡換掛整齊,見陳牧、成丹已先行一步,便與幾名親兵乘馬前去。
王匡軍營距趙萌軍營不過十幾裏地,戰馬一撤趵子就到。王匡進了趙萌大營的營門,偶然回頭,見營門關閉,心中生疑,忙勒住戰馬,側耳細聽,隱約聽見趙萌營中傳來廝殺聲,頓時大驚,叫道:“不好,快回去!”親兵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懵懵懂懂轉轡回走。守營門的兵卒見他們想回去,突然亮出兵器上前攔截。王匡大怒,大叫道:“昏君要謀害本王,誰敢阻攔。”縱馬直衝,大刀一掄,砍倒幾名兵卒,其餘兵卒嚇得往兩旁一閃。王匡趕到營門前,奮起神力,大刀連劈帶挑,把木製的營門推倒,十幾騎飛馳而出,一口氣逃回連營。
諸將士見比陽王大刀帶血而回,無不驚訝。王匡長歎道:“陽平王、襄邑王正遭趙萌和昏君毒手。”將士們聞聽,無不義憤,這時,探馬來到稟報道:“啟稟大王。長安淮陽王張卬“耿弇、穰王廖湛反叛,占據京師,天子出逃。”王匡似有所悟:“怪不得昏君和趙萌下此毒手。必是淮陽王之計不成,被逼反叛。事已至此,本王也隻有與昏君血戰到底了。諸將士,立即拔營還京與淮陽王合兵,共拒昏君。”軍令傳下,將士們慌忙收拾行裝起程,奔向長安。
王匡剛剛拔營而去,殺死陳牧、成丹的趙萌便率兵攻來。好險。若是遲了一步,必為趙萌所滅。
趙萌見王匡大軍已去,便以更始帝的旨意收撫陳牧、成丹兩營的兵馬。隨後兵發長安,向王匡、張卬“耿弇發起進攻。
曾為反莽而起的綠林軍開始內訌,孤城帝都處於戰火之中,吏民逃離,宮殿焚毀,繁華熱鬧的京都之地頓成人間地獄。
蕭王劉秀南行,大軍進入部城。這時,前將軍鄧禹攻取河東和更始長安內亂的諜報傳來,諸將再進上尊告之事,大將軍耿弇說:“如今長安內亂,前將軍大捷,正是攻滅長安的大好時機,可是,明公猶豫而不即尊位。將士疑惑,何以名正言順攻伐長安?”劉秀知眾意難違,但一時又難以下定決心隻得說道:“我已答應稱帝之尊,諸位請容我三思。”“遲疑不決,恐失戰機。”耿弇苦勸道。
劉秀推辭說:“赤眉逼近,長安不久將滅,何須我勞師動眾。”不等諸將再說話,慌忙抽身避去。
諸將多有怨言,但也無可奈何,大軍駐紮部城,士卒議論稱尊立帝,沸沸揚揚。
天近己時,躲在內室苦思冥想的劉秀忽然聽到門外傳來軍卒的稟報聲。
“啟稟大王,郭夫人從邯鄲而來,已到營外。 ”劉秀一聽不是諸將苦諫之事,方才放心。但夫人郭聖通已身懷六甲,不在邯鄲待產跑來鄗城幹什麼。他心裏有些埋怨郭聖通,但還是走出內室,向軍卒命道:“快請夫人大廳相見!”軍卒出去老半天,才引著郭聖通及其兄郭況進來。劉秀迎出客廳門外,郭況走在前麵,忙向妹夫施禮,說:“見過大王!”劉秀拉起郭況的手,親切地說:“想必是郭兄一路護送夫人,我可要多謝了。”郭況謙恭地說:“大王言重了,護送賢妹乃我份內之事。”劉秀命人帶郭況下去歇息,獨領郭聖通進入內室,望著夫人高高隆起的肚腹,責怪說:“夫人不在邯鄲安心待產,來軍中幹什麼,這一路顛簸,萬一有個閃失,豈不害了我的骨肉!”郭聖通好不容易來到,丈夫不出營迎接,她本已生氣,聞聽劉秀之言,委屈的淚水頓時奔湧而出,憤恨地說:“你隻知道心疼肚中的骨肉,難道就沒有想過妾身嗎?夫君北逐賊襲,妾身人在邯鄲,心在軍中,無時無刻不為你勝敗安危擔心。你得勝南歸,我高興萬分。又聞聽夫君欲在河北稱尊,所以請兄長護送前來。”劉秀自知無理,忙勸慰幾旬,問道:“夫人也聽到稱尊的風聲?”郭聖通怨氣稍解,說:“河北到處傳言蕭王欲稱尊。我在邯鄲怎麼會聽不到風聲。你可知,我即將臨盆,所以前來,就是想讓你親眼看到龍子的降臨。”劉秀喜出望外,忙扶夫人在軟榻上坐下,用手輕輕摸著那高隆的肚腹,歡喜地說:“我劉文叔真的有後了,一定是個男兒,將來可承繼大業,光大漢室。 ”郭聖通也被他的情緒感染,興奮地說道:“夫君為何遲遲不肯稱尊,難道還有所顧忌?”劉秀歎道:“諸將雖然屢諫,但帝王有命,我不敢妄自稱尊。”郭聖通還想細問,但劉秀似乎有意回避,問起夫人在邯鄲的情況。夫妻私語良久,劉秀命人安排夫人歇息,加派女傭伺候。
送走了郭夫人,劉秀半躺在床榻冥思,不覺神思困倦,朦朧中身體飄蕩,飛人天庭,低首俯視時,但見下麵是波濤洶湧的江海,頓時駭然,正不知所措,忽聽身後一個爽朗的聲音說道:“劉文叔,你體味到君臨四海的感覺了嗎?”劉秀回頭,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飄來一位白髯飄飄,身披鶴氅的老者。忙深施一禮,問道:“老人家是何方高人,怎麼認識在下?”老者哈哈一笑:“我乃火德真君是也,前世乃是你先祖劉邦。”劉秀又驚又喜,慌忙行跪拜大禮。
“原來是皇祖駕到,晚輩有眼無珠。”火德真君搖首說:“不必如此,二百八十年前,我是你先祖,如今位列仙班,與你劉氏無幹。”劉秀愕然,但依然恭敬地說:“仙長有何指教?”火德真君說:“當年你高祖劉邦許諾蟒神平地(帝)還命,所以漢室中斷。如今諾言兌現,蟒神歸位,漢皇複興,你當受命,承繼漢祚。 ”劉秀欣喜不已,卻又擔憂地說:“如今長安劉聖公乃帝皇之胄,可承漢運,仙長緣何讓我繼承?”“非也,劉聖公乃綠林草莽所立,不是天命所歸,聖公驅莽,文叔承漢,此為天道。你要好自為之。”火德真君說完,飄然逃去。
“仙長且慢!”劉秀還想仔細詢問,忽覺身體往下跌落,駭然大驚,一聲大呼,翻身坐起,卻是南柯一夢。
“天命所歸?可是上天為什麼不顯讖符於天下?”他精神振奮,自言自語道。
諸將見劉秀閉門不出,托辭即尊位,皆有怨言,議論紛紛。這時,騎孟津將軍馮異接到,耿弇等圍住馮異,欣喜道:“孟津將軍來得正是時候,蕭王不肯即尊位,我等正無計可施。就看你的了。”馮異笑道:“諸位奠急。蕭王眾望所歸,帝室之胄,當受天命。請與我共人勸諫,不愁大王不答應。”諸將精神振奮,便跟隨馮異來到劉秀臥室門外,跪地齊呼:“請大王坐帳,我等有要事啟稟。”劉秀聞聽,隻得開門,看見馮異跪在最前麵,不悅地說:“孟津將軍私離軍地,倘若河內有失,我一定按軍法從事。”馮異辯解道:“大王放心,軍中事務屬下已安排妥當,河內有子翼鎮守,萬無一失。何況,屬下前來,雖然沒有大王之命,卻是諸將所請。大王若要治罪,需先治諸將之罪。”耿純代表諸將進言說:“不錯,正是我等請來盂津將軍,共同勸諫大王。大王若要治罪,我等甘願受罪。”劉秀掃視諸將,但見人人臉上都有不滿之色,不敢責怪,隻得道:“諸位請起,我馬上升帳。”邟城衙署門外,鼙鼓擂響三聲,蕭王升帳,諸將披掛整齊,魚貫而人:排列兩側。劉秀正中龍虎堂前端坐。
孟津將軍馮異上前稟命:“長安內亂,三王反叛,更始必敗,漢室危死。欲保高祖帝室宗祠,惟仗大王。大王宜從眾議,上為社稷,下為百姓。”劉秀想起夢中情景,悠悠道:“諸將屢有所請,我何嚐不知眾意。但是我常做惡夢,至今尚覺心悸,恐帝位不易居。”馮異道:“天命所歸,大王所以心動。醒後心悸,是大王行為慎重,欲治天下的征兆。”劉秀仍疑慮說:“天命所歸,可是天命何在?上天無讖符降示,我豈敢竊居天命?”馮異與諸將愕然,方知劉秀辭不就位的顧慮所在。是啊,上天沒有符命降下,一向行為謹慎的蕭王豈敢居尊?可是,上天的符命到哪兒去找。大家麵麵相覷,無言以對。
這時,一名稗將趨步而進,向劉秀施禮道:“啟稟大王,有一位名叫強華的儒生,自稱是大王的故人,特地從關中前來,求見大王。”劉秀聞聽,驚喜道:“強華,我在長安遊學時的同窗,共寢一榻。諸將請隨我出迎。”諸將一聽,都有不滿之意。一個儒生有多少才能,竟勞蕭王親自出迎。但見劉秀已起身出迎,隻好尾隨而出。
劉秀步出門外,見門口站著一個白袍高冠的儒生,果然是強華。疾步上前,抱腕施禮道:“果然是舊日同窗到了。強賢弟,還記得當年共追秦羅敷嗎?”強華臉上一紅,想不到位至蕭王之尊的劉秀還是那麼風趣近人,便靦腆笑道:“小弟時運不濟,秦姑娘沒追到,落魄長安。不如劉兄如今眾望所歸,當主天下。 ”劉秀道:“舊事不提也罷,請入大帳細談。 ”強華跟隨進了大帳,與諸將相見落座。寒暄數語,劉秀詢問來意。強華道:“強某得一讖符,特地自關中趕來,獻於大王。”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金黃帛軸,起身離座雙手呈上。劉秀接過,見帛軸上寫著《赤伏符》三個大字,心中驚異。展開細看,但見篆文書曰: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生。
劉秀驚訝地向強華道:“此物從何而來,文中何意?”強華正容答道:“此物乃讖緯名家相傳,輾轉至某手。漢尚火德,赤為火色,伏有藏意,故日《赤伏符》。自高祖斬白蛇起兵,至今計二百八十年,正與四七相合。四七之際火為主,火德複興。中興之主,當為大王,請大王勿疑,早即尊位,以定人心。”劉秀笑道:“此言可信?強華為諸將做說客罷了!”強華跪地拜道:“讖文相傳,天命所歸,強華豈敢編造!新莽時,王莽國師公劉歆就得此讖文,還依據讖文改名劉秀,在王莽將滅時,陰謀發動政變奪取帝位。但被王莽識破,威逼自殺。”將軍鄧晨也插言說:“當年在新野,我與大王共赴穰人蔡少公府宴。精通讖緯的蔡少公也談及此讖文,並言:劉秀當為天子。大王當時應聲說:‘說不定就是我呢!’如今看來,天命所歸,果然是大王無疑,請大王不要再猶豫了。”劉秀沉思不應。
馮異與諸將乘機上表。表曰:受命之符,人應為天,萬裏合信,不議同情,周之白魚,曷足比焉?今上無天子,海內淆亂,符瑞之應,昭然卓聞,宜答天神,以塞眾望。
劉秀閱罷表文,肅然而立,感喟道:“孔子曰:‘畏懼天命,畏懼大人,畏懼聖人之言。’天命如此,我不敢婉拒。擇日受命,以謝上天! ”“萬歲……”諸將見蕭王依議,歡呼雀躍。強華卻上前,說:“天命已致大王,強華該告辭了。”劉秀執意挽留,說:“我將受天命,欲治理天下,正需賢弟相助,請留軍中。”強華辭謝說:“大王知道我習學讖緯之術,於治國理政一竅不通,留之無益,不如省去一份俸祿。”劉秀與諸將聞聽,無不肅然起敬。強華千裏奔來,竟是不為富貴。讖緯家如此,真是難能可貴。
挽留不住,強華告辭而去。
公元 25年六月初六,天清氣爽,風和日麗,部城南千秋亭下築起了六丈高的壇場。壇場壘疊三層,在五棵古柏的掩映下,依然聳立。
壇場周圍,旌旗飄飄,漢軍將士排列整齊,盔甲鮮明,戈矛如林,肅然等待一個莊嚴時刻的到來。
吉時已到,有司朗聲高呼:“恭請蕭王登壇受命!”鍾鼓鳴響,黃門鼓吹奏起莊嚴的樂曲,同時,火把點燃,濃煙滾滾而起。
斧鉞儀仗開道,羽林軍殿後,劉秀頭戴帝冕,身著龍袍,乘坐敞篷禦車,由諸將擁戴著來到千秋亭下。然後,下禦車緩步登上壇場的頂層,麵色莊重,威然站立在繡著鬥大的“汝”字的紅色大纛旗下。
登基大典開始,在莊嚴的樂曲中,隨著有司高呼,劉秀上祭蒼天,焚香叩頭,祭水、火、雷、風、山、澤六宗,望祭諸神。有司高聲宣讀祝文:皇天上帝,後土神祗,眷顧隆命,屬秀黎元,為人父母,秀不敢當。群下百群,不謀同辭,成曰:“王莽篡位,秀發愫興,破王尋、王邑於昆陽,誅王郎、銅馬於河北,平定天下,海內蒙恩。上當天地之心,下為之之所歸。”讖記曰:“劉秀發兵捕不道,卯金修德為天子。”秀獲固辭,至於再,至於三。群不僉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敢不敬承。
祭祀禮畢,劉秀在禦座上端坐。南麵稱尊,接受諸將朝賀。改元建武,宣布大赦天下。改都城為高城。
高城一時成為曆史的亮點,被稱為漢室中興之君的光武帝劉秀從這裏登上帝位,名正言順地與更始帝展開爭奪天下的戰爭。
登基大典結束,光武帝劉秀從千秋亭回鸞城中,還沒來得及換下帝冕龍袍。隻見一名侍女跑過來,未及施禮,便喜洋洋地道:“稟大王,啊,不,稟萬歲爺,夫人生了。”光武帝沒明白過來:“生了什麼?”“當然是龍子嘍!”劉秀驚喜道:“夫人真的生了,我有兒子啦!”來不及重新係好龍袍,便大步奔出門外。
侍女奔跑帶路,剛到郭夫人居室門外,就聽見嬰兒洪亮的啼哭聲。光武帝興奮得心都快跳出來了。三步並作兩步,徑直來到內帳,急不可待地問:“孩子在哪兒?”侍女引領他進了產房。郭夫人剛剛順利地生下一個健壯的男孩,臉色蒼白,疲憊地躺在床榻上。床頭前,新生兒踢蹬著小腿,在“哇哇”啼哭。
光武帝看見嬰兒,來不及安慰郭夫人,便上前抱起嬰兒,樂嗬嗬地笑道:“好乖乖,莫哭,你是我的兒子,劉文叔的兒子!”嬰兒哭聲竟戛然而止,一對黑豆似的眼睛盯著父親看,好像父子認識多年似的。
接生婆上前磕頭道:“大王登極之時,喜得龍子,真是雙喜臨門啊!”眾侍女也齊聲說:“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光武帝心花怒放,一改往日節儉的作風,爽朗地說:“都起來,每人賞銀二十兩。”眾人喜得連連謝恩。劉秀抱著兒子親個沒夠,短粗的胡子紮得孩子又啼哭起來。郭聖通嗔怪說:“看你,把孩子嚇壞了,快交給奶媽吧!”劉秀這才罷休,把嬰兒交給剛剛找來的奶媽,叮囑小心喂養。奶媽諾諾連聲,接過孩子。
光武帝轉過身來,拉著郭夫人的手,感激地說:“夫人為我生下龍子,大功一件。”郭聖通嗔怒道:“原來陛下隻在意龍子,全不憐惜臣妾。”光武帝方知失言,忙向夫人告罪。
“是我之過,夫人受苦了。”郭聖通轉怒為笑,掙紮著欲起身。
“陛下今日登基稱尊,臣妾理當拜賀,行君臣大禮。”光武帝慌忙阻止道:“快躺下,夫人生下龍子就是最好的賀禮,我該向你拜謝才是。”郭聖通剛剛生產,虛弱的身子如何起得來,隻得躺下,因見劉秀身上的龍袍,笑道:“夫君如今已是漢室天子,該稱朕才是。 ”“對,該稱朕,朕還不習慣呢。不過,此為內室,不必拘禮。”郭聖通又道:“陛下剛剛即位,諸事待舉,一定很忙。難得來看望臣妾母子。臣妾無所求,隻請陛下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對,應該取個名字了。 ”光武帝略一思索脫口而出,說,“朕就取‘強’字,名劉強,夫人以為如何?”郭聖通嬌笑道:“‘強’何意?不僅僅是希望孩子長大強壯吧! ”“當然不是。不僅祝願他生來強壯,還有更深的意義。自昭帝以來,宗室積弱,宦官、外戚專權,才有王莽篡漢自立的結果。強兒為朕之子,將來若承繼大統,一定要振興漢室才行。”郭聖通聞聽,美目放光,欣喜道:“陛下要強兒將來承繼大統嗎?”光武帝望見她迫切而興奮目光,恍然一驚,自覺失言。自己才三十一歲,以後一定有很多的妃嬪,還會有龍子降生,孰優孰劣,可當大任,如今還言之過早。尤其是陰麗華,真心相愛,新婚不久即訣別至今,那份牽腸掛肚的愛,是對其他女人所沒有的。也許將來陰麗華也會生下龍子。他該如何麵對呢?郭聖通見劉秀沉默不語,明白他在想著遠在南陽的陰麗華,心裏不快,但還是含笑道:“陛下不必為難,臣妾不會認真。不過,臣妾勸陛下以後不要隨便許諾他人。天子金口玉言,不可更改。”光武帝聽出譏諷之意,淡然一笑道:“朕雖然即位,但海內淆亂,天下未定,一切還言之過早。軍中要務繁多,朕要回去了,夫人多保重! ”“臣妾恭送陛下!”郭聖通話沒說完,發現光武帝已走出門外。
新君登極,喜得龍子,雙喜臨門。漢軍營中,喜氣洋洋,諸將奔走相賀。但是,大家最關注的還是光武帝如何設置宦爵,尤其是大司馬、大司室、三司徒三公之職。雖然沒有人明說,但人人都在度才量德。
光武帝登基,政治影響迅速擴大。駐守潁川的更始平狄將軍孫成率部五萬前來歸降,孫成為漢室舊臣之後,因不滿王莽而家道中落,孫成於是聚兵反莽,屢敗莽軍,後歸降更始帝,因見長安必敗,光武登基,所以歸降高城。
光武帝召見孫成,問起治國用兵之道。孫成熟讀兵法,通曉治國之道,應答起來,侃侃而談。光武帝覺得是個人才,遂有以孫成為大司馬之意。
消息傳出,諸將交頭接耳,私議紛紛,都不服氣。尤其漁陰、上穀將領,自恃有功,時有怨憤之言。
馮異暗暗吃驚,獨自入見光武帝,問道:“臣聽說陛下欲以平狄將軍孫成為大司馬,真有其事麼?”光武帝答道:“平狄將軍有治國統兵之才,朕確有此意,孟津將軍,有何不妥嗎?”“陛下一向知人善任,臣深為欽佩。但平狄將軍剛剛歸降,無凡寸之功,若委以大司馬重任,恐諸將不服。”光武帝笑道:“朕也想到這一點了。孟津將軍聽到什麼了?”馮異直言說:“將士們得知陛下之意,皆不服氣,時有怨憤之言。”光武帝不悅,說:“朕為天子,難道不可以委任臣下?”馮異直言勸諫道:“不然。諸將一心跟隨陛下,為輔助漢室屢立戰功,陛下宜加意籠絡,以服眾心。若為大司馬之職而使眾心離散,實為不智。”光武帝點點頭說:“你以為,諸將之中,誰可為大司馬?”馮異笑道:“陛下一人尚難決斷,何況為臣?臣以為陛下可以下詔,令群臣舉可為大司馬之人,以示公正,安撫眾心。”光武帝采納馮異之言,當即下詔。他原想以孫成為大司馬,固然是因他有,但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借孫成之才,平抑北州諸將的權勢。開國之君,慮事在先,隻是不得如意。
群臣上表,所舉惟有吳漢與景丹,這兩位都是北州猛將。吳漢為漁陽突騎主將,景丹為上穀主將。兩人平王部,擊銅馬,蕩河北,可謂戰功赫赫。光武帝也想過這兩個人選,但總覺得他們打仗還行,若論治國理政,則不敢恭維,尤其吳漢,性情暴烈。所部兵馬軍紀不嚴,時有侵暴吏民的事情發生。但群臣一致推舉,皇帝也不便再說什麼,劉秀升朝,當眾宣布說:“吳將軍自發漁陽兵,建大策之勳,又有誅苗曾、平謝躬之功。而景將軍為北州猛將,功勞亦大。舊製驃騎將軍官與大司馬相同。今以吳漢為大司馬,王梁為大司空,鄧禹為大司徒,景丹為驃騎將軍,耿弇為建威大將軍,蓋延為虎牙大將軍,朱祐為建義大將軍,杜茂為大將軍。”其餘諸將,吏士皆賜官位。群臣山呼萬歲,齊聲拜謝。
鄧禹遠在長安戰場,無法受封。光武帝派遣奉車都尉持節捧詔,前往鄧禹軍營,宣詔策封:製詔前將軍鄧禹:深執忠孝,與朕謀籌帷幄,決勝千裏。孔子曰:“自吾有四,門人日親。”斬破將破軍,平定山西,功效尤著。百姓不親,五品不訓。汝作司徒,敬敷五教,五教在寬。今遣奉車都尉授印綬,封為讚侯,食邑萬戶。敬之哉!鄧禹接詔,麵向高城,口呼“萬歲”,拜謝皇恩,受大司徒之職。
光武帝登極,封拜群臣。東漢政權建立,但四海紛亂,統一天下還要有一段艱難的路程。
群臣上表,以為高城偏僻,非久留之地,帝駕宜南行,以利征伐。光武帝允準,於是大軍起程南去。
行至懷地,途中歇息,時值初秋,天氣炎熱。陰涼的樹蔭下,光武帝召集吳漢、馮異、耿弇等主要將領圍坐在地圖旁,共議軍情。馮異分析天下形勢說:“陛下雖即尊位,但僅擁有河北、河內之地。天下紛亂,愈演愈甚。公孫述逆天而行,妄稱天子;梁王劉永也有稱帝的野心,頻頻與東海王董憲、齊地梟雄張步來往。隗囂逃歸天水,割據隴西;竇融則招集酒泉、金城、敦煌、武威、張掖五郡太守,於河西擁兵自守;安定三水的蘆芳不但廣結豪傑,還與北地匈奴來往頻繁。與我軍相距最近是洛陽和長安之敵,即更始軍與赤眉軍,我軍的主要戰略方向是爭奪關中。”光武帝點頭說:“馮將軍言之有理,我軍下一步的行動是全力爭奪關中。擁有關中,才是天下之本。目前,長安內亂,赤眉西逼,更始必敗,我們的主要敵手將會是數百萬赤眉軍。諸卿都知道,赤眉軍本是反莽的義軍,但王莽已滅,這支人馬就淪落為危及漢室,動亂天下的禍患,不除之,漢室複興隻是一句空話。但是赤眉軍眾至百萬,勢力強大,非銅馬、大彤等賊寇可比。對付它不但要有強大的武力做後盾,更要靠正確戰略戰術。論兵力,我軍不多赤眉,所以,打起仗要多用腦筋。”劉秀侃侃而談,又道:“長安,赤眉軍誌在必得。我軍為避其鋒芒,可暫不與之爭。但鄧禹軍必須進入夏陽,逼近長安,作出進攻的姿態,以牽製進入長安的赤眉軍。而我軍進攻的重點是這裏。”光武帝的龍拳重重落在畫著紅圈的“洛陽”二字,目光炯炯地說:“占據洛陽,切斷赤眉軍出關的道路,使其勢力得不到蔓延,是最終消滅這支勁敵的關鍵。而且,還可以彈壓關東,威逼河北。更始遷都長安,使東方局麵難以控製,帝命不得出關,前車之轍,不可不慎。 ”馮異、吳漢、耿弇等將聞聽,無不欽佩光武帝慮事周詳,謀略過人,齊聲歎道:“陛下聖明,臣等不及,願惟命是從。”光武帝接過侍從遞過的絹帕,擦幹額上的汗水,謙遜地一笑,說:“運籌帷幄之中,但具體的戰略實施還需諸將的努力,甚至一場小小的戰鬥,都要機動靈活,將士們才是最了不起的英雄。 ”計議已定,光武帝分遣諸將。命突騎將軍王豐率兩萬突騎悄悄潛至河東,增援鄧禹。令建威將軍耿弇率強弩將軍陳俊駐防五津社,防備滎陽以東之敵,扼守要塞,阻擋更始帝可能援助洛陽的援軍,使大司馬吳漢率建義大將軍朱祐、廷尉岑彭、執金吾賈複、揚化將軍堅鐔、右將軍萬修、驍騎將軍劉植、積射將軍侯進以及馮異、祭遵、王霸等十一位將軍圍攻洛陽的朱鮪。
分派已畢,諸將秉命,各自引兵而去。光武帝在懷地祭祀社稷高祖,然後,引軍南行,向河陽進發,一路上,漢軍軍威嚴整,秋毫無犯,吏民簞食壺漿相迎,爭看新天子的風采。
光武帝即位,統帥又被拜為大司徒,占取河東的鄧禹軍上下振奮,將士們歡喜不已。這時,王豐率兩萬突騎精兵悄然增援。鄧禹迎王豐進入內帳,高興地說:“有突騎精兵相助,我軍如虎添翼!”即命全軍飽餐之後,渡過汾陰河,向西進入夏陽,將近衙縣,忽有探馬馳報:“稟將軍,前方三十裏處發現大批長安兵馬,正向我軍撲來。”鄧禹勒馬問道:“大概有多少兵馬?主將是誰?”“約有十餘萬,主將為中郎將左輔都尉公乘歙,其中還有左馮翊的兵馬。 ”鄧禹沉思著:“我軍不過八萬之眾,如果力敵,即便獲勝,也會傷了元氣,不如避其鋒芒,伺機進攻。 ”王豐不依為然,笑道:“兵不在眾,而在於精,有我突騎精兵,何憂區區十萬之敵。大司徒大可放心進攻,到時候,我突騎突然殺出,準保讓來敵魂飛魄散。”鄧禹大喜,依王豐之言,傳令疾進,迎戰公乘歙。漢軍銳氣正旺,聞命爭相向前,推進十幾裏地,果然與公乘歙軍相遇,兩軍短兵相搏,廝殺一個多時辰,不見勝負。這時,漢軍陣中突然鼙鼓擂響,埋伏在中軍陣中的兩萬突騎突然殺出,在公乘歙軍中橫衝直撞,馬踏刀砍,銳不可擋。頃刻間,長安兵馬傷之遍地,其餘驚恐變色,倉惶後退。公乘歙呼喝不住,被敗軍裹挾著向後退。鄧禹乘勢揮師追殺,長安兵馬或逃或降,頑抗者戰死。鄧禹一口氣追殺五十裏,占有了夏陽,直逼長安。
洛陽戰場上,大司馬吳漢會合原馮異與寇恂的河內兵馬,十一名驍勇將軍把洛陽團團圍住,輪番攻打。寇恂則留在河內,專心致誌為夏陽、河陽、洛陽三處軍馬籌集軍糧輜重,確保後勤供應。
駐守洛陽的朱鮪見光武帝集中兵力進攻,自知不敵,不敢出戰,隻命將士據城死守,一邊派出使者,向長安告急。
中原大地,群雄逐鹿。兩個戰場 ——洛陽、長安,三種力量 ——赤眉軍、光武帝軍、更始帝軍,三個皇帝——劉盆、劉秀、劉玄。
夏陽、洛陽的告急諜報如雪片飛到長安城外更始帝的行宮。劉玄正與趙萌全力進攻據守長安的王匡、張卬“耿弇等叛將。無奈。王匡、張卬“耿弇合兵,憑借堅固的城池,居高臨下,一次又一次打退右大司馬趙萌的進攻。更始帝心急如焚,看完告急文書更是焦頭爛額,趕緊把趙萌從前線召集來,將告急文書送到他麵前,著急地說:“夏陽已失,洛陽告急,朕在堅城之下,進退無路,如何是好?”趙萌也是急得火燒眉毛似的,但是,他已經盡力而為了,麵對危機的形勢,他也無回天之力了,隻得歎息道:“事已至此,臣也無能為力了!”更始帝大失所望,但也不忍心再責怪趙萌,沉思半晌,方道:“赤眉勢大,劉秀強盛,朕無力驅敵,眼下惟有趕走王匡、張卬“耿弇兩個叛賊,重回長安城中,憑借堅固的城池,尚可抵敵一時,朕以為召回掫邑的丞相李鬆,共攻長安,必能成功。”趙萌吃驚地道:“新豐空虛,如果再召回撅邑的駐軍,長安門戶大開,赤眉勢必乘虛而入……”“顧不得這麼多了。”更始帝沮喪地說,“長安奪不回來,守住門戶又有何益?王匡、張卬“耿弇兩個叛賊,毀我社稷!”趙萌想想也對,隻得點頭道:“請陛下擬旨,臣即刻派人去掫邑調兵。”使者馳往掫邑,宣示更始帝詔旨。駐守掫邑的李鬆隻得兵發長安,與趙萌一同進攻王匡、張卬“耿弇。王匡、張卬“耿弇因趙萌屢敗輕敵。引軍出戰,雙方展開一場廝殺。李鬆督兵切斷王匡、張卬“耿弇回城之道路,趙萌則率兵攻城。王匡、張卬“耿弇抵敵不住,大敗而逃。長安城中叛軍見主將敗逃,軍心離散,無心抵抗,開城迎接趙萌的兵馬。
更始帝終於回到長安。前後不過兩個月,帝都因戰亂滿目瘡痍。慘不忍睹。未央宮被張卬“耿弇叛軍火焚,殘缺不全。劉玄與趙皇後看見往日尋歡作樂的地方竟變成如此慘狀,悲泣一陣隻好遷徙長信宮居住。
與失魂落魄、焦頭爛額、忙於內訌、忙於火並的更始帝相反,即位不久的光武帝劉秀卻在招諭遠近,求訪賢才。
漢宗室劉茂,自稱厭新將軍(當然是不滿王莽新朝的人),曾在河南郡的宗、密兩縣之間聚兵抗擊過王郎,攻下潁川、汶南,擁兵十餘萬人。聞聽光武帝登大位,領兵前來歸降。
光武帝進駐河陽,在行宮召見劉茂,劉茂拜賀稱臣。劉秀封其為中山王,褒獎忠義後,詢問道:“朕聽說前密縣令卓茂愛民如子,頗有政聲,劉卿久在密縣,必知細情,請具告朕。 ”劉茂聞聽,滿麵驚喜,說:“陛下也聽說卓茂之名?卓茂,字子康,南陽宛人。元帝時遊學長安,以儒學舉為侍郎給事黃門,遷為密縣令,為政期間,教化大行,路不拾遺。王莽執政時,升卓茂為京都丞,調往京都,密縣老少皆涕泣相送。王莽居攝,卓茂看出奸臣竊命,便以病求歸,不願作篡權者的官吏。更始帝曾以卓茂為侍中祭酒。卓茂知其政化,以年老乞歸故裏。”光武帝聞聽,感歎道:“卓茂,真千古義士。如果天下吏士都像他這樣,奸臣何能竊命,漢室何以不興。劉卿既知卓茂,朕就遣你為使,奉詔禮聘,公車征召卓茂來河陽,以便朕隨時請教。”劉茂深為感動。
“陛下思賢若渴,臣敢不效力。”光武帝親筆作詔,曰:前密令卓茂,束身自修,執節淳固,誠能為人所不能為。夫名冠天下,當受天下重賞,故武王誅紂,封比幹之墓,表商容之間。今以茂為太傅,封褒德侯,食邑二千戶。賜幾杖車馬,衣一襲,絮五百斤。
劉茂奉詔前往,數日返還,引白發飄飄的卓茂來河陽謁見。光武帝劉秀下殿相迎,執手賜座,謙恭地說:“老人家乃儒學之士,為政曆年,百姓擁戴,朕初臨天下,不知所以,很多事都要仰仗您。”卓茂拈須笑道:“陛下經營河北,頗得人望,吏士歸心,可見是有為之君,老朽自然樂於效命。無奈年愈七十,失眠健戽,難以治事,心有餘而力不足。不過,老朽有一言勸諫陛下。”光武帝有些失望,但還是急切地問道:“老人家有何金玉良言,朕洗耳恭聽。 ”“馬上得天下,但不能馬上治天下。治理天下需用儒士,倡導儒學。教化大行,天下太平。今陛下稱尊,但天下紛亂,尚未一統。陛下可在統一天下時,亦征伐,亦施政。攻取之地施仁政,倡儒學,懷附人心。一條寬柔的政策有時勝過十萬雄兵,會有力地推進統一天下的進程。”光武帝聞聽,龍顏大悅,感歎道:“果真是金玉良言,朕一定依言而行,多謝老人家指教。”卓茂謙恭地施禮告辭,光武帝不便強留,當即厚賜金銀財物,命人護送卓茂回鄉,頤養天年。
與卓茂同縣的紮休、陳留郡的蔡勳、安眾縣的劉宣、楚國的龔勝、上黨郡的鮑宣,六人同心,不仕新莽,名重當時,光武帝封卓茂為太傅之後,即賜穀旌表孔休、蔡勳的子孫,襲封劉宣安眾侯爵位,升遷龔勝之子龔賜為上穀太守,重鮑宣。
光武帝聽從卓茂之言,一邊指揮夏陽、洛陽的戰爭,一邊頒詔大赦天下,施行寬柔之政招賢用才。甚至對當時地位最為卑賤的奴婢也頒布了一條詔令,詔曰:天地之性人為貴。殺其奴婢,不得減罪。
把奴婢也當作人,這是前代帝王都沒做到的。僅此詔令,足以熨暖人心。盡管隻能在光武帝的占領區內實行,而且實施的程度也極有限,但光武帝的政治影響力迅速擴大,將士吏民凝聚在自己周圍。
大司馬吳漢率大兵圍洛陽,大司徒鄧禹屯兵夏陽,光武帝駐軍河陽,三處兵馬需要大批軍糧。這一切軍需供應均由河內所出,河內太守寇恂多方籌集,統籌安排,以輦車驪駕運輸,軍糧源源不斷地送至各軍,保證了後勤的供應,有力地支持了戰爭的順利進行。光武帝深知寇恂之功,數次策書勞問,以蕭何比寇恂,備加褒獎。
忽一日,寇恂上表,言身體多病,不能料理太守事,請求辭去河內太守之職。光武帝吃了一驚。洛陽、夏陽正在激戰,萬一軍糧出了差錯,豈不誤了軍機大事!當即策書慰問,並遣禦醫攜良藥去河內為寇恂治病。但不久,寇恂又上表,言病體如故,堅持辭去太守職務。
光武帝放心不下。隻好放下手上的公務,移駕河內,親自探視寇恂。
寇恂沒想到天子親臨,慌忙率侄兒寇張、外甥穀崇等吏士出城迎駕。光武帝見寇恂紅光滿麵,全無病態,心中釋然,一進衙署,便傳來禦醫,怒斥道:“爾等身為禦醫,精通醫道,竟不能治寇卿心病。留之何用?來呀,給朕推出去斬首,以儆天下庸醫。”禦醫想不到禍從天降,嚇得臉色煞白,“撲通”跪倒,連連求饒道:“陛下饒命,臣冤枉啊! ”“你有何冤?”“臣為寇大人診治,沒發現大人有異常病情,何以診治!”光武帝輕笑說:“寇卿多言不適,你卻說沒病,難道寇卿故意裝病不成?殺!”兩邊的羽林軍不由分說,拖起禦醫就往外走,禦醫大呼求饒。
剛到門外,寇恂就忍不住了,上前道:“陛下刀下留人。臣病體已愈,禦醫有功無罪。”光武帝轉怒為笑,傳命赦免禦醫,問寇恂說:“寇卿既已病愈,自然可以料理太守之事!”寇恂跪地不起。
“諸將皆在前線立功,獨臣在河內,做些瑣煩之事,因而鬱悶成疾。臣請從軍征戰,請陛下恩準!”“不可!”光武帝斷然拒絕,語重心長地說,“河內要郡,為各路軍馬的總後方,非寇卿無人能擔此重任。供應軍需,怎可說是煩瑣之事?寇卿不能離開河內,河內需要寇卿。”寇恂堅辭固請,說:“陛下若不答應,臣就永遠跪地不起!”光武帝就是不允,極有耐心地說:“朕不問國事,不吃不喝,在此陪你,如何?”寇恂不敢堅持,隻得退讓,說:“陛下不允臣從征,請讓寇張、穀崇隨駕從征,以遂臣願。”光武帝笑道:“子翼之心,朕自知之,寇張、穀崇聽旨!”寇張、穀崇不知所措,慌忙跪拜道:“小民在! ”“朕封你二人為偏將軍,即日率突騎精兵從征。”冠張、穀崇年輕勇武,曾在溫邑之戰中大敗朱鮪部將賈強。
聞聽帝命,無不歡喜,慌忙磕頭謝恩。
光武帝對寇恂笑道:“隻要寇卿留任河內,有什麼要求,朕無不答應。”寇恂感動不已,涕泣謝罪說:“臣罪該萬死!願以死效命!”光武帝親手相扶,親切地說:“朕不希望你以死效命,朕要人以智效命。非君之智,何能禦河內。”光武帝回鸞,寇恂恭送出城,反複叮囑寇張、穀崇要殺敵報國,報效君恩。
一路上,寇張、穀崇伴駕左右。光武帝相待友善,親切詢問河內的政情、民情。寇張心直口快,向光武帝說道:“陛下可知寇大人為何堅辭固請嗎?”光武帝故作不知,問道:“為什麼?”“太守府門生董崇為太守親信,勸諫太守說:‘陛下新即位,四方未定。而君侯此時占據大都,內得人心,外破蘇茂,威震鄰敵,功名卓著。但功名卓著之日,也是奸人側目怨禍之時。從前蕭酂侯守關中,鮑生進言,說高祖暴衣露蓋,論酂侯之功,有疑忌之心。勸蕭酂侯遣子孫昆弟善戰者從征。蕭何感悟其言,高祖龍心大悅。今陛下喻太守為蕭何,而太守所用將領都是宗族昆弟。太守當以前人為鏡戒。’太守以為有理,遂有稱病固辭之請。”光武帝歎道:“古來功臣權大易遭疑忌,寇卿之心,朕早知之,所以親臨河內,釋其疑慮。二位隻管用心殺敵,朕決不會冷了忠臣之心。”寇張、穀崇深受感動,紛紛表示願以死效命,報天子知遇之恩。
有寇恂坐鎮河內,保障軍需供應。光武帝無後顧之憂,督令吳漢率十一位將軍日夜圍攻洛陽。朱鮪憑借城池堅固,糧草充足,拚死拒守。洛陽殺聲陣陣,煙塵滾滾。城外的殺不進去,城裏的不敢出戰,雙方膠狀式地對峙著。
長安,徙居長信宮的更始帝麵對赤眉軍和光武帝軍的進攻,完全喪失了信心。索性不理朝事,隻顧飲酒取樂。趙皇後原以為坐穩皇後的位子,便可以永遠享受榮華富貴。見更始帝如此。忍不住出語譏諷道:“同是高祖之後,你稱尊在先,掌有天下玉璽。竟落得如秋後的知了,一天天地沒了聲響。瞧瞧劉秀,以河北之地稱霸天下,如日中天。你能甘心麼?”更始帝飲幹一觥酒,斜乜著眼睛,苦笑道:“婦人之見,你懂個屁。文叔身邊,謀臣勇將雲集,何業不興。我呢,不過掛個天子之名。郡臣皆為草莽之輩,誰把天子當回事,誰以輔助漢室為誌。早知如此,我就不該當這個皇帝。”趙皇後吃驚道:“怎麼,如今後悔了?當初你為爭奪皇位不惜殺死劉、壓製劉秀……”劉玄內心一陣刺痛,突然暴怒吼道:“滾!朕不想看到你。”“啊,看不出你也長脾氣。 ”趙皇後從沒見過更始帝發這麼大火,真的有些害怕了,嘟囔了一句,趕緊離開了。
劉玄自顧飲酒,喝得半醉時,忽有小黃門進來稟奏。
“啟奏陛下……”劉玄不等他開口,揮手喝斥道:“滾!我不是皇帝,什麼事別跟我說。”黃門隻好咽下後半句話,倉惶退出。
劉玄繼續飲酒,忽聽門外有人大聲叫道:“陛下何故連臣也不肯見?”更始帝聽出是劉賜的聲音,抬頭一看,果然是宛王劉賜,忙搖晃著身子站起來,含淚道:“王兄,你怎麼來了?”劉賜上前施禮,難過地說:“臣在南陽,得知長安危困,放心不下,所以前來看望陛下。”更始帝握著劉賜的手,感激地說:“群臣此時躲的躲,逃的逃,惟有王兄還惦記著朕!”劉賜安慰道:“陛下放心,臣此來就是為保護陛下,與赤眉賊寇誓死血戰。”更始帝命人賜座,兩人對麵而坐,劉玄親自為劉賜斟滿一觥酒,說:“王兄之心,朕自知之。不過,大廈將傾,非王兄之力能挽回。朕有一件極重要的事要托付王兄,所以,先敬王兄一觥。”劉賜慌忙起身,按住更始帝的手。
“陛下何故如此?為君分憂,是臣之職責,何言拜托?陛下隻管吩咐,臣願以死效命。 ”更始帝點點頭。向貼身內侍吩咐道:“來呀,去後宮把兩位皇子帶來。”內侍遵命而出。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兩名奶媽各抱著一個男孩進來。兩個孩子均為韓夫人所生,長者五歲,名劉求,少者三歲名劉鯉,都是劉玄的兒子。韓夫人被趙夫人害死之後,更始帝多次向趙萌求情,並以辭去尊位相挾,才保住兩個孩子的性命。
劉求、劉鯉因長期不得與父親相見,見到劉玄,直往奶媽身後躲。更始帝淚落如珠,痛苦無言,劉賜也難過地直流淚。
劉玄隻好命奶媽帶孩子退,羞愧地說:“朕無能,妻小尚無力保全,何況漢室。文叔稱尊鄗南,複高祖之業,振興漢室,惟仗文叔。”劉賜見他說出這種話,便毫不掩飾地勸說道:“陛下何不棄氏安歸附文叔,與赤眉賊寇一塊勝負,上可保高祖之業,下可保身家性命。”更始帝連連搖頭。
“當年我與綠林諸將謀害伯升兄,文叔豈能容我?再說,諸將也不會容我歸降文叔。王兄昔有舉文叔執節河北,行大司馬事之功。文叔知恩圖報,一定相待友善。我就是要把求兒、鯉兒相托王兄,歸附三兄。但願文叔看在宗室的份上,饒孩子活命。我死也瞑目了。”劉賜點點頭。
“文叔非氣量狹小之人,一定不會為難求兒、鯉兒,隻是,臣此去放心不下陛下。”更始帝苦笑說:“勢已至此,我隻有聽天由命了。王兄速帶求兒、鯉兒逃出長安。不要以我為念。”劉賜含淚搖頭說:“不,臣願留在長安護駕,皇子可由其他人帶走。 ”“孩子交給其他人,我不放心,惟有王兄可以托付。”兩人正在爭執不下,忽然一名小黃門神色惶然地奔跑進來,稟道:“不好了,陛下,赤眉賊寇進占高陵,前鋒已抵長安城下。請旨定奪。 ”“什麼?”更始帝雖然早有思想準備,乍聽稟報,還是吃了一驚,“賊寇何以如此神速?快傳趙萌、李鬆共議軍情。 ”“遵旨!”小黃門奔出門外。
相形之下,宛王劉賜鎮定得多,扼腕歎道:“新豐空虛,棷邑無兵,京師門戶洞開,賊寇長驅直入,所以進兵神速。”更始帝忙命奶媽帶求兒、鯉兒過來。父子三人一齊向劉賜施禮。劉玄拭淚道:“王兄,孩子就交給你了。我父子永遠不忘大恩。”劉賜扶起兩個孩子,擁在懷裏,含淚點頭說:“臣一定誓死保護孩子。可是,陛下您……”更始帝揮揮手,哽咽道:“王兄快走。遲了賊寇大軍合圍,恐難出城。”劉賜深施一禮,隻好抱起兩個孩子,含淚離去。
比陽王王匡、淮陽王張卬“耿弇被趙萌、李鬆合兵打敗,逃出長安。這時,赤眉軍進占高陵,樊崇以高陵為大本營,調動大軍,以萬人為一營,共三十營。除少量兵馬留守外,欲用大兵進攻長安。
王匡、張卬“耿弇麵對強敵,進退無路,相議道:“昏君無情,我們便無義。不如歸降赤眉保全性命。”於是,兩人引兵至新豐,殺死趙萌留下的少量守兵,打開關門,迎接樊崇大軍。樊崇令二人仍率舊部,一同進攻長安。王匡、張卬“耿弇為表忠心,也為了向更始帝報複,請命為先鋒,率部直抵長安城下,向東都門發起進攻。
更始帝與趙萌、李鬆共議軍情,趙萌憤然道:“王匡、張卬“耿弇叛逆在先,投賊在後,著實可恨,臣願出城殺此二賊以雪心頭之恨。 ”更始帝也恨得直咬牙。
“若非二賊叛逆,朕何以至此,趙卿務必將其斬首,以謝天下。”趙萌正欲出戰,丞相李鬆勸阻道:“目前長安孤危,軍心動搖。大司馬還是留在城裏督率軍士,保護陛下。臣願出戰,擒此二賊。”更始帝與趙萌覺得有理,同意由李鬆出戰。李鬆披掛上馬,引萬餘將士出東都門迎戰王匡、張卬“耿弇。
王匡見是李鬆出戰,鋼牙緊咬,對張卬“耿弇道:“李鬆可惡,助昏君攻我,不殺此賊,誓不為之。你引軍埋伏,斷其後路,我引李鬆追擊。”張卬“耿弇依計而行,王匡引軍列陣,躍馬揚刀,大罵李鬆道:“昏君無道,惡賊助紂,王匡今日誓必殺進城去,誅無道,殺惡賊,看刀!”李鬆接戰,邊戰邊回罵道:“無恥逆賊,休得猖狂。李某今日必斬賊首,以謝陛下。”兩人刀來戈往,戰馬盤旋,戰不過三十餘合,王匡故作不敵,撥轉馬頭敗走。李鬆豈肯放過,長戈一揮,命令道:“殺!”一馬當先,追殺過去。部下兵馬見主將獲勝,軍心大振,催動坐騎,揮舞兵器,追趕過去。
李鬆一口氣追出二十裏地,忽然驚覺,忙傳令收兵。可是,遲了。身後伏兵四起,喊聲震天,張卬“耿弇率兵殺出。王匡回馬殺來。更始軍大驚,四散奔逃,李鬆呼喝不住,隻得往回衝殺,正遇張卬“耿弇。張卬“耿弇大叫道:“李鬆,你也有今天。速速下馬受縛,與我共擊昏君,可保性命!”李鬆怒罵道:“無恥叛賊,李鬆豈是無信無義之輩?休得多言,拿命來!”揮戈來戰張卬“耿弇,無奈身邊親兵將士俱被衝散,孤身難敵。戰不過十餘合,戰馬中箭倒地,把主人摔落馬下。張卬“耿弇兵將一擁而上,把李鬆生擒。
這時,王匡、張卬“耿弇合兵,追殺李鬆兵馬,斬敵數千人,其餘人馬或逃或降。趙萌聞聽李鬆兵敗被俘,倉惶失色,不敢引兵相救。
更始帝尚不知李鬆兵敗。獨坐長信宮,等候李鬆擒王匡、張卬“耿弇歸來,便誅殺叛賊,以泄心中之憤。這時,小黃門入奏說:“稟陛下,侍郎劉恭請求進見。”劉恭原為赤眉軍樊崇部下,更始帝定都洛陽後,樊崇與二十餘名渠帥攜劉恭進洛陽謁見更始帝,有歸降之意。後因更始帝不作妥善安置。樊崇等人失望,降而複叛,偷偷逃歸老營。綠林、赤眉兩軍的裂縫,再也無法彌合,終於釀成兩大反莽義軍之間的火並。但劉恭卻留在洛陽,因為宗室的身份被更始帝用為侍郎,深受寵信。
更始帝傳旨劉恭進見。但見劉恭雙臂被縛,一進門,便跪倒在地,膝行到更始帝座前,羞愧地說:“臣有罪,請陛下處罰!”更始帝給弄糊塗了,起身離座,問:“愛卿何罪?何故如此?”“臣有大逆之罪,罪當誅滅。請旨處罰! ”“朕知道王匡、張卬“耿弇等人叛逆,與你何幹?”“臣弟盆子被赤眉賊寇擁立為帝,圍攻帝都。臣豈能無幹! ”“劉盆子是你胞弟?”更始帝感到意外,但並無遷怒劉恭之意。
劉恭說:“臣也是剛剛知悉。自知罪重,特來請罪!”更始帝為其忠心感動,雙手相攙,親自解去綁繩,安慰道:“卿有何罪?天下群雄,誰不以我宗室名義謀其私欲。盆子不過無知孩童,為赤眉所用,誠不得已,朕甚憐之。”劉恭固執己見。
“陛下雖寬仁,但臣不敢逃罪,願投獄待罪。 ”“朕已說過卿無罪!”“陛下不治臣罪,何能禦眾,以誅賊寇?請旨降罪,臣願伏法,以謝天下。”更始帝真拿他沒辦法。正不知如何勸說。城門校慰李泛大步走進門來,一見更始帝,哭倒在地說:“陛下,丞相被俘,請速發大兵殺逆賊王匡、張卬“耿弇,以救丞相。”李泛是李鬆胞弟,聞聽兄長被俘,悲痛欲絕,往求趙萌發兵出城救其兄。趙萌堅持據城固守,不敢出城攻王匡、張卬“耿弇。李泛無奈,隻得入宮求更始帝。
更始帝聞聽,驚慌失色。內訌耗損,能征慣戰的大將殺的殺、叛的叛、亡的亡、死的死,李鬆被俘,惟有趙萌拒敵,長安孤城能守得幾天?李泛見皇帝發呆,再一次哀求。更始帝隻得勸慰說:“不是朕不肯救丞相。大司馬所言甚是,長安孤困,賊勢正盛。冒然出城相救,不但救不了丞相,反而損兵折將,墮失軍威。眼下,我軍隻能據城固守。丞相的安危,隻有聽天由命了。”李泛失望,痛哭而去。更始帝再也顧不得劉恭,任其人獄。忙召趙萌共議拒守之策。
王匡、張卬“耿弇得勝回營,推出李鬆,曆數其罪,欲綁縛營門斬首,以泄心中之憤。忽然,有人大叫:“二位將軍刀下留人!”王匡、張卬“耿弇一怔,想不到營中還有人為李鬆說情,卻是部將陳彥。
陳彥本為樊崇部將。王匡、張卬“耿弇歸降,樊崇遣其相助進攻長安。實際上是專門監視王匡、張卬“耿弇的。
王匡陪笑問道:“李鬆屢次與樊大人廝殺,著實可惡,殺之猶難贖其罪,陳將軍何以為敵求情。”陳彥略施一禮,不以為然地說:“不然,李鬆乃更始丞相,非同一般,既被生俘,理應交禦史大夫親自處置,二位將軍不宜擅自作主,將其斬首。”張卬“耿弇不服,欲要發怒,卻被王匡用眼色製止住。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兩人畏懼樊崇的權勢,不敢不聽陳彥之言。命人把李鬆暫時關押,等候樊崇的處置。
不一日,樊崇督率大軍趕到,把長安圍了個水泄不通。王匡、張卬“耿弇出迎,樊崇讚揚其功,把李鬆帶回自己營中看押起來。王匡、張卬“耿弇不敢問如何處置。
赤眉軍圍困帝都,發起進攻。趙萌督率守兵,憑借堅固的城牆全力抵抗。城門校尉李泛不知李鬆生死。為給兄長報仇,拚命殺敵,率兵多次打退赤眉軍的進攻。
十多天過去了,長安依然穩如磐石。樊崇心急如焚,焦躁不安地踱來踱去。大軍糧草缺乏,倘若長安久攻不下。軍心動搖,勢必前功盡棄。
這時,王匡進見,獻計說:“長安城門校尉李泛是李鬆胞弟。大人可以李鬆相要挾,迫李泛獻城門投降。長安可破。”樊崇大喜,連稱好計。當即命人把李鬆帶來,親自押解著來到李泛防守的西都門。
李泛剛剛打退赤眉軍的又一次進攻,正要命令士卒準備矢石,以備再戰。忽聽城下有人喊道:“李泛聽著,你兄長李鬆在此。若敢再抵抗義軍的進攻,就砍下你兄長的狗頭。”李泛大吃一驚,攀城牒向城下仔細搜尋,果然看見兄長李鬆被五花大綁,走在進攻的赤眉軍前。不由心中一酸,失聲叫道:“哥哥,我一定要救你。”樊崇厲聲高喝:“李泛聽著,救你兄長容易。隻要你打開城門,迎接義軍進城。我便饒你兄長性命。”李鬆猶豫難決。一名卒長見赤眉軍逼近城門,請命道:“大人,發飛石吧,遲了就來不及了。 ”“混帳,你沒瞧見丞相在他們手上。 ”李泛喝退卒長。向城下喊道:“我願獻門歸降,你們不可食言。”沉重的西都城門吱呀呀被打開。李泛率士卒投降,赤眉軍如潮水般湧進城去。
長安城破,皇宮內一遍混亂,郎中、黃門、宮人到處亂竄,各尋逃生之路。躲在長信宮的更始帝驚慌無措,急召趙萌護駕。派出的使者一個個出去,卻沒有一個回來。
趙萌更是沒有了蹤影。更始帝如熱鍋裏的螞蟻,團團亂轉,再喚宮人,卻無人應聲。走出宮外一看竟無一人。真是樹倒猢猻散。宮人逃命而去。更始帝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總不能在宮裏坐等挨刀。劉玄長歎一聲,轉身回宮,脫下龍袍王冠,換上郎中的官服,然後抓過傳國玉璽,這東西他還舍不得丟,小心翼翼,藏在懷裏。孤零零一人出了皇宮。
宮外早已亂成一鍋粥,遠處殺聲陣陣,近處逃命的官吏、士卒到處亂竄。更始帝撿到一匹無主的戰馬,淒惶惶上馬獨行,奔向長安城北。此時,赤眉軍已進城,打擊的對象是具有反抗能力的更始將士。對手無寸鐵的文官、宮人及百姓並不為難。更始帝得以從東城門逃出。正欲打馬奔逃。驀然耳邊傳來女人的聲音:“陛下,快打馬出城!”更始帝驚愕,四下搜尋,並無一個人影,想想女人的聲音極熟悉,好像韓夫人。莫非韓夫人在天之靈在保佑自己逃命。劉玄心中一陣酸楚,慌忙下馬,對著長安城拜了三拜。起身上馬,淒惶惶逃命而去。
劉秀初到河北,為王郎逼迫,也曾倉惶南奔。但身邊聚集著一批英雄豪傑,更始帝落魄至此,身邊競無一人。
劉玄一路唉聲歎氣倉惶遁逃。因為道路不熟,也不知逃向何方。所以行走緩慢,黃昏時分,才逃到渭水河邊。
一座四麵漏風的茅屋矗立在河堤上,一把斷柄的船漿掛在木柱上。顯然,這是船家歇腳的地方。但因為戰亂,擺渡的早已不知去向。劉玄凝視著奔流的河水,無計渡河,心裏又是難過。想想自己貴為漢室天子,一旦勢敗,竟落魄無比,忍不住放聲痛哭。
正哭得傷心,忽聽身後傳來稀落的馬蹄聲,劉玄隻疑追兵趕到,慌忙止住哭聲,連人帶馬躲進蘆葦叢中。
馬蹄聲越來越近,到了河堤上停住。大概是來人在觀察周圍的可疑目標。劉玄伏在蘆葦叢中,死死勒住馬的嚼口,大氣不敢出,惟恐被發現。
過了片刻,忽聽河堤上有人大聲呼喊:“陛下,陛下?”是劉恭的聲音。劉玄緊張的神經鬆馳下來,牽馬走出蘆葦叢。連聲應道:“劉卿,朕在這兒!”來人果然是劉恭。看見更始帝又驚又喜,慌忙下馬,迎上前去,跪倒施禮。
“臣護駕來遲,讓陛下受苦了。”一句話沒說完,已是泣不成聲。劉玄雙手相挽。君臣抱頭痛哭。哭過。劉玄問道:“劉卿,你怎麼找到這兒?”劉恭拭淚道:“長安城破,臣擔心陛下的安危,脫枷出獄,從宮人口中探知陛下行蹤,便追來護駕。”劉玄沒想到封王列侯幾十人,到頭來,隻有劉恭忠心不二。感激地說:“劉卿如此忠心,朕不知如何感謝。”劉恭寬慰道:“陛下為天子,臣為宗室,理應效命。陛下欲逃往何處?”劉玄搖搖頭。
“朕如今眾叛親離,無處歸依。”劉恭想了想,說:“逃生要緊,還是先設法渡河,逃出賊寇魔爪。再投奔漢中王或南陽太守王常。”劉玄點點頭。君臣二人相互攙扶,沿著河堤,尋找渡船。可是,直找到天黑,也沒找到一條渡船。
君臣無奈,對坐長歎。正無計可施,忽然河堤上傳來清脆的馬蹄聲。劉恭忙把更始帝推進蘆葦叢中,低聲道:“陛下小心。可能是追兵到了。”馬蹄聲越來越近,在兩人頭頂上停住。劉恭仔細觀察。因為距離太近,天色還沒完全黑下來,所以看得很清楚。大約十餘騎,全是更始漢軍的裝束。為首之人,劉恭認識,是司隸右都尉嚴本。
劉恭見不是赤眉追兵,稍稍放心,但為了安全起見,沒敢貿然相見。待嚴本緩緩而去後,才與更始帝說明。劉玄聽說是司隸右都尉,埋怨道:“劉卿何不相見,也許右都尉可幫我們渡河。”劉恭解釋道:“陛下落敗,臣下心散。臣恐嚴本已投赤眉,不利陛下,所以不敢相見。”劉玄搖頭道:“顧不得這麼多了。天色已晚,你我投奔何處。快喚右都尉來見。”劉恭無奈,隻好扶更始帝登上河堤,聽聽嚴本的馬蹄聲尚未去遠,便大聲喊道:“右都尉留步,陛下在此!”連喊數聲,馬蹄聲愈來愈近。不多時,十餘騎來到跟前。嚴本跳下馬,施禮問道:“是劉侍郎麼?陛下在哪裏?”劉恭應道:“在下劉恭,這就是陛下。 ”嚴本命人點亮火把,認出更始帝和劉恭,倒身便拜。
“臣聽說長安城破,想不到陛下落難至此,為人臣者不能解君危難,臣罪該萬死。”劉玄說聲“免禮”,道:“嚴卿不必自責,請尋找渡船送我君臣渡河南去。 ”嚴本搖頭道:“天色太晚,過河危險。陛下不如暫在臣的營中屈柄一晚,明日臣護駕過河。”劉恭不放心,欲推辭,但更始帝已答應道:“既如此,有勞嚴卿了。 ”嚴本滿心歡喜,忙扶更始帝上馬,劉恭尾隨,一行人在暮靄沉沉的曠野中行進,不遠處嚴本的營帳隱約可見。
建武元年九月底,赤眉軍進人長安城,到處搜尋不到更始帝劉玄。樊崇總覺得一條禍根未除,對丞相徐宣說:“更始雖敗,但綠林勢力尚存,若劉玄逃走,再為綠林擁立,我等豈不前功盡棄。 ”徐宣以為有理,獻計說:“禦史大夫可頒令,迫劉玄投降,越期不受。”樊崇同意。於是,由丞相徐宣起草文書,禦史大夫頒令天下,曰:聖公(劉玄字聖公)降者,封長沙王,過二十日,勿受。
長安被赤眉軍攻破,更始帝下落不明,諜報傳至河陽,光武帝劉秀立即下詔,曰:更始破敗,棄城逃走,妻子裸袒,流徙道路。朕甚湣之。今封更始為淮陽王。吏人敢有賊害者,罪同大逆。
陷害劉,雖然是李軼、朱鮪等人進的讒言,但卻是更始帝下的命令。更始帝殺了兄長,又排擠自己。殺兄之仇不報,反封仇人王爵。諸將不解,詢問其故。光武帝慨然道:“兄長之仇乃私仇也。聖公為宗室,雖被綠林挾持為君,不自專斷。卻是反莽複漢的漢室天子。今落敗至此,是宗室的不幸,朕甚憐之!”諸將聞聽,無不為光武帝寬厚的胸懷所折服。
果然不出劉恭所料,右都尉嚴本見赤眉軍勢盛,遂有投敵之心,托辭護駕,不送更始帝渡河南逃,把君臣二人監禁起來,等待時機。
禦史大夫樊崇頒令。嚴本手持文書,勸更始帝主動請降。更始帝閱畢,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劉恭則大罵嚴本背信棄義,不守人臣之道。嚴本不惱不怒,隻勸君臣出降。
劉恭沒有辦法,最後也隻好勸更始帝投降。劉玄猶豫著說:“赤眉為賊寇,光武為宗室,寧降宗室,不降賊寇。”劉恭勸說道:“河陽路遠,道路阻隔。陛下何以歸降。何況,樊崇若知陛下之意,必然動怒,隻怕到不了河陽就會為赤眉所害。”“可是,樊崇守信義否?”劉玄此時隻求保命。
劉恭安慰說:“臣聽說樊崇為人,最講信義。也許不會食言。陛下若不放心,可令臣先去樊崇大營,若準令歸降,陛下再離營歸降不遲。”劉玄隻好同意。嚴本也高興,因為這樣做,他既可立功,又不用背上叛臣害主的罪名。遂為劉恭備上快馬,親自送出營外。
劉恭到長安,以劉盆子胞兄的身份進見。居於長信宮的牛吏皇帝劉盆子聽說長兄來到,喜出望外,立即傳旨召見,並請來哥哥劉茂、族兄劉孝共同會見劉恭。
劉恭人見。失散多年的手足兄弟終於相聚,那種感人的情景讓周圍宮廷侍從也流下了眼淚。
兄弟互訴別後之情後,劉恭說出真實的來意。盆子年少,不知所措,劉孝說:“朝中事盡由禦史大夫作主,兄長請見樊大人。”劉恭告辭出宮,求見樊崇。樊崇見他叛而複歸,原本動怒。但聽說劉恭是盆子胞兄,轉怒為喜。因為自劉盆子稱帝以來,劉恭是第一個來歸降的劉漢宗室。樊崇為擴大盆子的政治影響,優禮有加,親自迎劉恭進府。
劉恭拜見舊主,說明更始帝欲歸降之意,樊崇聞聽,喜出望外,滿口應承,準予歸降。並命右大司馬謝祿前去迎接更始帝。
謝祿率千餘名將士出城,跟隨劉恭,來接更始帝。劉玄不知是禍是福,忐忑不安地上了馬車,回到長安。
昔日的天子,今天的囚徒。劉玄赤裸著上身,跟隨謝祿進了長信宮,肉袒跪伏金闕之下。丹墀上坐著冠冕袞服的劉盆子,十五歲的牛吏毫無天子的威嚴,一雙黑豆似的眼睛驚懼不安地掃視著周圍。大殿兩旁,赤眉諸將雜亂無章地站立著,看見更始帝,無不露出得意之色。有人雙手叉腰,有人怒目而視,有人指手劃腳,有人唾沫四濺,有人按劍而起。
劉玄耳聽諸將戲謔之聲,不敢抬頭,跪拜施禮,訥訥道:“罪人叩見陛下。願永遠歸順吾皇萬歲,萬萬歲!”說著,雙手顫抖,捧上傳國玉璽。
劉盆子何時見過玉璽,見這個玲瓏剔透挺好玩,便伸手接過來,玩弄半天,竟忘記了劉玄還裸著上身跪在那兒呢。跪在劉玄身後的劉恭急得直使眼色,劉盆子方明白過來,說了聲“免禮”。
劉玄鬆了一口氣,顫巍巍剛剛站起,正與王匡、張卬“耿弇目光相遇,心中一害怕,竟又癱倒。
張卬“耿弇急恨劉玄伏甲兵殺人,大步上前,抽出佩劍,怒罵道:“昏君,你也有今日。當年聽信趙萌之言謀害我等。多行不義必自斃,上天有眼,今天不把你碎屍萬段,難消我心頭之恨。”王匡亦上前,數落更始之罪,向劉盆子請命道:“請陛下降旨,讓臣殺了昏君,以謝天下。”劉玄麵如土色,驚恐無語,劉恭見狀,慌忙上前勸說王匡、張卬“耿弇。
“兩位將軍曾為人臣,應守人臣之道。何況,更始已降,何必置之死地。往事不可再提,望二位寬仁為懷。”一邊阻止張卬“耿弇,一邊又向劉盆子苦苦求情說:“禦史大夫已準更始歸降,望陛下快下旨,赦免其罪。”整日牧牛,與牧童相嬉戲的劉盆子,哪裏見過這種爭執的場麵,見剛剛團聚的長兄向自己哀求,心中不忍,正要開口免罪。張卬“耿弇卻不待君命,一手持劍,一手拖起劉玄,就往外走。劉恭大驚,爬起來追去。忽然看見樊崇站在大殿旁,頓時,怒發衝冠,斥問道:“禦史大夫言而無信,何以信義於天下?”樊崇羞愧滿麵,向張卬“耿弇怒斥道:“大殿之上,不得無禮。張將軍,快放手!”張卬“耿弇聽見樊崇的聲音,隻得丟開劉玄,卻又不甘心,回身請求道:“更始無道,謀害忠義。不誅昏君,何以告慰忠義之士的在天之靈?”王匡也上前,請殺劉玄。樊崇不容分說,道:“我已頒令,二十日內,準其歸降。聖公歸來未逾期,二位如此,是要失信義於天下麼?”張卬“耿弇、王匡畏懼樊崇的勢力,不敢頂撞,囁嚅無語,劉恭十亡:恭維道:“禦史大夫乃開國元勳,一語千金,信義著著,安能因二將私憤,失信義於天下?”樊崇果然愛聽,當即斥退王匡、張卬“耿弇,命人扶起劉玄,當廷封為長沙王,使其歸附右大司馬謝祿居住。
長安戰場上,以赤眉攻滅綠林,進駐長安,告一段落。洛陽城場,卻是釜戰正酣,光武大司馬吳漢率十一位將軍圍攻洛陽,從光武元年七月至九月,前後三個月,攻擊不斷。但是,洛陽城內,朱鮪久做戰備,糧草充足,憑借堅固的城池,據城死守。吳漢累月不下,無計可施。
光武帝在河陽,得知洛陽難下,寢食不安,思索再三,遣使至洛陽,令岑彭前往招降朱鮪。
岑彭原為王莽政權縣吏,曾堅守宛城,直到城中糧盡,才投降更始政權。綠林諸將因而主張殺之泄憤。後被劉所救,至今仍對劉秀感恩不盡。劉遇害後,他在朱鮪手下任校尉,立有戰功,被朱鮪薦為淮陽都尉。後輾轉為太守韓歆幕賓,說韓歆歸附大司馬劉秀。
使者到洛陽,向岑彭宣示詔旨。吳漢得知帝命後,欽佩地對諸將說:“主上聖明。更始已敗,朱鮪孤守洛陽,軍心離散,必有歸降之意。岑彭與朱鮪有舊,派他前去是再合適不過了。”岑彭受命,請吳漢令大軍後退。單騎便服至城下,向城上守兵抱拳道:“請回稟左大司馬,故人岑彭前來拜訪。”時辰不大,朱鮪出現在城頭,望見岑彭,抱拳道:“君然別來無恙。”岑彭還禮說:“故人來拜,朱公為何不開城門相迎?”朱鮪笑道:“昔日良友,今日說客罷了。”岑彭知其小心,遂用激情法,亢聲道:“故人來拜,此為朱公待客之道麼?岑彭一人尚不懼,朱公擁兵千萬,獨懼岑某嗎?”朱鮪哈哈大笑。
“我何懼君然?來呀,打開城門,迎接客人進城。”守門校尉不敢怠慢,慌忙打開城門,朱鮪親自迎接。岑彭進城,兩人再次見禮,執手說笑,共入尉衙。
朱鮪設筵,款待故人,主客飲酒敘舊,說往日故事,岑彭謙卑地說:“往昔我執鞭侍從,蒙恩薦拔,常想尋機報答君恩。如今,赤眉已得長安,聖公已敗,洛陽孤困,早晚城破,願為朱公謀身後之計。”朱鮪慍怒。
“君然果然來做說客。”岑彭不顧安危,犯顏直言道:“光武受命,平安燕、趙,盡有征冀之地,百姓歸心,豪傑雲集,親遺大兵,來攻洛陽。風水輪流轉,天下大勢,光武當興。公孤城自守,為誰守?綠林大勢已去,不如歸降為上。 ”朱鮪大怒,按劍而起,怒道:“君然為說客,陷我於不義。我當斬你!”岑彭麵無懼色,坦然道:“我為公之計,不顧安危,隻身入城。公若不明大義,不識大勢,大可斬岑某,我無怨言。”說完,引頸受戮。
朱鮪感動,拉起岑彭的手歎息道:“君然為我,我豈能以怨報德。更始無能方有今日的下場。光武勃興,我亦有歸降之心。無奈劉被害,我參與謀劃,又阻止司隸校尉執節河北,與劉秀結怨,自知罪重,不指望逃脫死罪。”岑彭見他說出真心話,憂慮自在情理之中。心中高興,寬慰道:“我主心胸寬厚,有豁達之風。聖公出逃尚頒詔赦免,何況朱公!朱公若不放心,我可親去河陽,為公請命。 ”朱鮪沉思道:“我姑且信君然一回。請速去河陽,三日內若請不來劉秀詔命,我便與洛陽共存亡。”岑彭同意,告辭出城。與吳漢簡單地說明勸降的經過,便快馬急馳,還報河陽。
光武帝正在河陽巡視,聞聽岑彭奏報,笑道:“朱鮪太小覷朕的胸懷。成大事者,不忌小怨。朕豈敢以私怨而壞國家大事。朱鮪若降官爵可保,何有誅罪之說?河水在此,朕決不食言。”當即指河為誓,將所佩玉圭祭於水中,並頒詔赦免其罪。
岑彭放下心來,懷揣詔書,馳還洛陽,向朱鮪展示詔書,並說明劉秀誓言。朱鮪無語可說,隻得說道:“我願歸降。”遂與岑彭議定受降之日。
到了受降日,朱鮪換上便裝,臨行前召集諸將,叮囑說:“你等堅守洛陽,等待消息。三天之後,我若不還,便遭不幸。你們可領兵突圍,投奔禦王尹尊。 ”諸將聞言,不知是禍是福,含淚答應。
朱鮪出見岑彭,命部將把自己的雙手捆綁起來。岑彭驚訝,問道:“主上無誅罰之意,朱公何故如此?”朱鮪羞愧地說:“我乃罪人,自當麵縛出降。”不聽岑彭勸說。命士卒打開東城門的小門。兩人出城,不見吳漢,徑奔河陽。
光武帝聞聽朱鮪來降,立即召見。朱鮪匍伏於地,惶然請罪,說:“罪人朱鮪叩拜皇帝陛下!”光武帝走下禦座,親手解開綁繩,親切地說:“將軍獻洛陽,減少多少人的兵禍之苦,當立大功,何罪之有?來呀,賜座。”中黃門擺上座位。朱鮪告座,羞愧難當,說:“陛下以德報怨,罪人無地自容。 ”光武帝寬慰道:“往事已矣,將軍不必介懷。請歸洛陽,仍督舊部。”朱鮪感激不盡,再拜謝恩。光武帝褒獎岑彭之功,令其護送朱鮪返洛陽。
翌日清晨,洛陽上空陰雲飄散,天氣晴朗,朱鮪領所有將士,大開四門,舉城出降。吳漢率大軍浩浩蕩蕩,進入洛陽。
至此,王莽末年,轟轟烈烈的兩大農民起義軍 ——綠林軍和赤眉軍,因為火並和光武帝的大軍圍困,綠林軍先已消之殆盡,等待赤眉軍的命運又將是什麼?建武元年十月,光武帝以河陽移駕洛陽。洛陽城門及主要街道彩燈高掛,彩旗飄揚,地麵鋪上一層黃土,灑上水,車馬行人走過,連一點兒塵土都沒有,百姓吏民夾道跪迎。
三年前,更始帝由宛城遷都洛陽。那時,王莽被殺,新朝滅亡,吏民懷著喜悅之情,歡迎他們衷心擁戴的皇帝 ——更始帝的到來。但更始群臣,多草莽出身,不知禮儀。諸將有的幘巾纏頭,有的掖衣束腰,有的甚至穿著女人的衣裙,大呼小叫,不成體統。著實讓思漢心切的洛陽吏民失望。惟有司隸校尉劉秀的隊伍依班列隊,井然有序地行進著。漢宮老吏王老倔激動地說:“司隸傺屬,能複見漢朝官員的威儀。”光武帝的臣下大多豪族官宦出身,皆知禮儀,有儒雅的風度,非綠林諸部可比。但劉秀對入城儀式還是非常重視,詔令吳漢提前做好充足的迎駕,以期充分體現作為漢室天子的風采和威儀。
其實,普通百姓對於誰做天子並不十分關心,他們關心的是新天子是否體恤百姓,施行仁政。所謂思漢之心,就是渴望回到西漢初,那種輕徭薄賦的安定生活。亂世之際,劉漢宗室稱尊者,如同走馬燈似的,令人眼花繚亂,無所施以。先是翟義擁戴嚴信,其後則有更始帝劉玄、宗武侯劉望、王郎,如今則有劉盆子和光武帝劉秀。百姓盡管都有思漢之心,但對後稱帝的劉秀並無興趣,熱心的是王老倔等一幫漢官故吏。
吳漢派出大批士卒,一半是宣揚,一半是強令,讓眾百姓吏民出迎帝駕。
入城儀式開始,執金吾賈複率羽林軍行進在最前麵,旌旗、刀劍、執事遮天蔽日,黃門樂隊奏起莊嚴的樂曲。劉秀端坐在禦座上,緩緩而進,禦車之後,群臣分班列隊,僚屬井然有序,神情莊重,目不斜視,正步向前。
跪迎的吏民中,鬢發斑白的漢宮老吏王老倔望見光武帝風采,得意地向同伴說道:“當年更始帝進洛陽,惟有司隸校尉能見漢官威儀。老朽當時就說,漢室得興,在司隸校尉府,如今果不其然。”洛陽吏民熟識當年的司隸校尉劉秀,聽王老倔之言,無不敬服,山呼萬歲。
光武帝進宮殿,巡視當年自己修建的帝都。洛陽雖屢經戰亂,但帝都未遭大的破壞,依然雕梁畫棟、雄偉壯麗。建義大將軍朱韋占當年跟隨司隸校尉修建帝宮。此時,感歎道:“司隸校尉修洛邑,帝都歸原主,此為天命所歸。臣愚見,可定都洛陽。”光武帝點頭。
次日,光武帝在南宮卻非殿升朝理政。下詔定都洛陽,拜朱鮪為平狄將軍,封扶溝位,群臣拜賀。
三日後,光武帝召見地方三老、鄉官,詢問社情民意,作為施政的根據。老吏王老倔亦在其中,奉旨謁見。三老爭相歌功頌道,都說百姓歸心,地方太平。惟有王老倔直言進諫說:“陛下秉天命,恢複漢室,地方但不太平。洛陽久經戰亂,雖經陛下初定,仍是竊賊劫掠,強盜出沒,再加部分將士違反軍令,暴橫民間,社會秩序十分混亂。百姓白天都不敢出門,街市冷冷清清。洛陽既為帝都,需嚴加整治,使街市繁華,人煙阜盛,天下矚目,以取民心。”三老鄉官聞聽,無不膽顫。老倔真倔,不知新君好惡,妄言亂語,恐有災禍,都不敢去看皇帝的臉色。
光武帝麵現憂慮之後,向王老倔讚賞地說:“老人家說得對。洛都既為帝都,如此混亂,何以示範天下?但諸卿初到洛陽,不熟民情,老人家可否舉薦可安興洛陽之人?”王老倔不加思索地說:“整治洛陽,非杜公平不可!”“杜公平是誰?”“就是杜詩,字君公,河內人。少時就有才能。新莽時化郡功曹,以公平、公正之名響譽地方。後不滿王莽苛政,隱居洛陽。人稱‘杜公平’。”光武帝大喜,厚賞王老倔,遣使奉詔征召杜詩。
杜詩進謁。光武帝問洛陽政事,見其應對從容,便以其為侍禦史,整治洛陽社會秩序。
杜詩跪謝。
“適逢明君,敢不效命。”洛陽從西周以來或為帝都,或為陪都,經濟發達,商貿繁榮,珍藏豐富,是當時世界上的富裕城市。即使戰亂,也未傷著元氣。但戰亂卻使街市蕭條,寇賊出沒。光武帝軍占領洛陽,很多將士從貧荒之地初到經濟發達的都邑,看見金銀珠寶就眼紅,卻礙於令律條規,不敢妄動。但也有財迷心竅膽大妄為之徒,強行劫掠,暴橫民間。錢財動人心,有一個開頭的,便有更多的人效仿。吏民百姓怨聲載道,敢怒不敢言。
侍禦吏杜詩奉詔,帶僚屬吏卒巡視街頭。果然如王老倔所言。往日商賈雲集,貿易繁忙的街市上冷冷清清,行人稀少。侍禦史的巡行隊伍經過,馬蹄踏在青石上的聲音驚動了驚魂不定的居民,有人偷偷打開窗戶窺掠,旋即又緊緊關閉。
杜詩巡視數日,法辦了一批盜賊,查處了一些違紀將士。洛陽街頭似乎平靜了一些,深宅大院,店鋪瓦肆再也聽不到令人心驚的哭叫聲,街市上漸漸有了行人。
一日,侍禦史照常巡視,看見一家高大的宅院前圍著一群人,裏麵傳出吵聲和叫罵聲。隨行校卒驅開人群,但見一名漢軍裨將正怒斥著一位老者。裨將的身後,十幾名士卒抬著幾隻大禮盒,像是等待進府。裨將出語蠻橫,咄咄逼人,老者則打躬作揖,連聲哀求,阻在門口。
杜詩上前,向裨將問道:“請問你們是哪位將軍麾人,因何與老人爭吵?”裨將一看對方官位低微,眼睛沒掃一眼,冷哼道:“你是哪個衙門的,敢來過問蕭將軍的事?”杜詩不亢不卑地答道:“本官侍禦史杜詩,奉詔安集洛陽,因見士卒與民爭執,自然要過問。”裨將大概聽說新任的侍禦史的名頭,態度謙恭了許多,還禮笑道:“原來是杜大人駕到。不過,來將也是奉命行事,沒做不法之事。請大人到別處執行公務吧!”杜詩沒理他,轉向老者,詢問道:“老人家因何與這位將軍爭執?”老者聽說來人是侍禦史杜詩,如遇救星,奔前去,跪倒磕頭,哀求道:“杜大人請為小民作主啊!”裨將在旁,威嚇道:“胡老頭,說話可要掂掂分量。”老者滿麵憤忿之色,欲言又止。杜詩大怒,喝道:“裨將妨礙公務,轟出去!”部卒上前,正要動手。那裨將倒識趣,恨恨地說:“杜大人,算你狠。我們走還不行麼!”說完,一揮手,十幾位兵卒抬著禮品回去了。
杜詩見他們走遠,扶起老者,寬慰道:“老人家不必害怕,一切有本官作主! ”老者壯壯膽說道:“草民姓胡,幾代人在洛陽經商,置下了一些家產宅院,剛才那群人是大將軍蕭廣的人,不但天天在草民經營的酒樓白吃白喝,還敲詐勒索錢財。草民不敢得罪,隻好取出祖上的積蓄以求免災。誰知,他們從哪兒得知草民有一小女,便來強行求聘,要小女給蕭大將軍作妾。小女已許配人家,草民豈能答應?這幫人就硬往府裏闖,還說要搶走小女,幸虧大人趕到,求大人為小民作主啊!”老漢說完,已是老淚橫流,顫巍巍再次給杜詩跪下。
杜詩聽完,義憤填膺,扶起胡老漢,慨然應道:“老人家放心,本官一定親自去蕭大將軍營中,讓他約束部下,不再為難於你。 ”“如此多謝大人!”胡老漢憂慮之色解,感激地道。
這時,周圍的百姓聞聽侍禦史杜詩之名,紛紛圍攏過來,你一言,我一語,控訴蕭廣部屬不遵法紀,侵害百姓的罪行。杜詩麵對激憤的人群,滿口應承道:“請各位父老放心。本官一定向蕭大將軍申明軍紀,讓其約束部下,保證不再有侵害百姓之事發生。”眾人得到侍禦史的承諾,漸漸散去。杜詩重新上馬,帶部屬直奔蕭廣營中,行至半道,一位僚屬不安地說:“大人真要去找蕭大將軍?”杜詩憤然道:“蕭廣無視詔命,放縱部屬,為害百姓,有失察之責,我要向蕭大將軍討個說法。”“大人且慢,你可知蕭大將軍與當今天子的關係?”杜詩一怔。
“什麼關係?”僚屬上前,低聲說:“蕭廣是國舅郭況的屬弟,也算沾上親戚的邊。大人還是少問為妙。”郭況即光武帝夫人郭聖通之兄,那麼,蕭廣就是光武帝妻弟的妻弟,當然,算得上國戚。其實,郭況宦位低微,但國舅爺的身份自有分量,這是不言而喻。而蕭廣則以軍功被拜為將軍,官位比姐丈郭況還高。
杜詩聞聽,自然知道蕭廣的分量,但卻坦然一笑,斂色正容,大聲道:“蒙聖明天子知遇之恩,杜詩隻知秉公執法,報效陛下,不論其他。”僚屬聞言,不禁肅然起敬,便不再勸諫,侍禦史一行很快來到蕭大將軍營前。
恰巧,蕭廣出營巡視,與侍禦史隊伍遇個正著。杜詩下馬,上前攔住蕭廣馬頭,先施一禮,謙恭地說:“大將軍且慢,下官有良言相告。”蕭廣不認識杜詩,見對方官位低微,便驕橫地斥道:“你是什麼人,攔截大將軍去路,耽誤軍機大事,吃罪得起嗎?”杜詩不亢不卑地答道:“下官是新任的侍禦史。大將軍軍紀不嚴,部屬橫行不法,為害地方。請大將軍約束部下,否則,有損將軍威名。 ”蕭廣一聽,眼前就是奉旨安集洛陽的侍禦史杜詩,稍微收斂一下驕橫之氣,應承道:“多謝侍禦史大人相告,待我回營查明屬實,一定嚴加處置。”杜詩聞言,不便再說什麼,但還是放心不下,再三叮囑道:“願大將軍言出必行。不可再為難胡家,否則,下官隻好按律處置。 ”蕭廣連聲應承道:“你放心,本將軍自會處置。 ”杜詩告辭而去。大將軍隊列中丙鄉那名裨將,跑到蕭廣麵前,恨恨地道:“大將軍太客氣,何不給杜詩一個下馬威,讓他識相點,少管咱們的事兒。”蕭廣斥罵道:“你們懂個屁。他是奉旨的侍禦史,有天子詔命。以後做事手腳要幹淨點。”裨將碰了一鼻子灰,為難地道:“那……那胡家的女兒,大將軍還要不要。 ”“當然要!”蕭廣冷哼一聲,說,“本將軍拚死拚活,為漢室立下大功,找個女人玩玩還不應該。小小的侍禦史能奈何。不過,你們手腳要利索點,別讓人家抓住把柄,明白麼?”“大將軍放心,屬下明白。”裨將答應道。
杜詩離開蕭廣軍營,又處理了幾件漢軍士卒擾民的事件,直忙到天黑才回到府裏,草草用了晚膳,一天的忙碌使他疲憊已極,一挨床也就睡著了。
次日天朦朦亮,杜詩尚在睡夢中,忽然,臥室門外傳來僚屬著急的喊叫聲:“大人,出事了。”杜詩驚醒,披衣而起,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胡老漢的女兒昨晚被一群蒙麵人搶走了,老頭一大早就來找大人救她女兒。”杜詩吃了一驚,立即穿戴整齊,跟隨僚屬來到前廳,果然見胡老漢一臉愁容坐在地上。老人一見杜詩出來,跪爬到跟前,連連磕頭,求道:“大人快救我女兒,一定是蕭廣這個沒有人性的畜牲幹的。”杜詩不解,問道:“你怎麼知道是蕭大將軍所為,無憑無據不可胡說。”胡老漢憤恨地道:“蕭廣早就打我女兒的主意了。使媒強聘,都沒得逞。大人請想,不是此人所為還會是誰?”杜詩一想,老漢說得有理。事情明擺著,是蕭廣指使人所為。但無憑無據,無法定罪,更不能去蕭廣營中搜查。當下寬慰老人說:“老人家請放心,本官一定查明真相,若是蕭廣所為,一定將其繩之以法。”胡老漢無奈,隻好又給侍禦史磕了幾個響頭,回家去了。杜詩不聲不響,悄悄派人打入蕭廣營中,暗中調查,一旦獲得證據,即拘捕蕭廣。
數日之後,果然查明,胡家女兒果然被蕭廣劫至營中。胡女不堪受辱,自縊身死,屍體被蕭廣派人掩埋在營後亂草叢中。
證據確鑿。杜詩當機立斷,親率羽林軍突然趕到蕭廣營中,下令拘捕。蕭廣想不到小小的侍禦史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勃然大怒,大叫道:“狗官無憑無據,竟敢對本將軍無禮,大概活膩了吧!”杜詩冷笑道:“大將軍要證據?好,來呀,把證據抬上來。”侍禦史僚屬早已帶部分羽林軍去營後草叢中挖出胡女的屍體,放在營外,聞聽杜詩之令,便把女屍抬人營內。時值深秋,天氣漸涼,屈死的胡女,屍首完好。蕭廣一見,大驚失色,但事已至此,害怕也沒用了,隻得把心一橫,哈哈大笑道:“一具女屍能說明什麼?你以下犯上,該當何罪?來呀,先把狗官給我拿下!”蕭廣士卒聞令,上前要拿侍禦史。侍禦史的校卒則要捉拿蕭廣。兩下劍拔弩張,空氣頓時緊張起來。
杜詩見此情景,突然取出光武帝詔旨,大聲喊道:“我奉天子詔旨,整治洛陽秩序,敢有妨礙執法者,與案犯同罪。”蕭廣士卒聞聽,悚然動容,漸漸退下。蕭廣見無人聽令,慌忙去摘身旁的寶劍,卻被一擁而上的羽林軍摁倒在地,繩捆索綁起來。
杜詩下令,拘捕夜人胡府,強搶胡府的裨將等十餘人。當廷審問,裨將見蕭廣落網,不敢隱瞞,一一供認。
杜詩掃視蕭廣,冷笑道:“蕭大將軍,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說?”蕭廣自恃沾著國戚的邊,根本沒把官位低微的侍禦史放在眼裏,依然梗著脖力叫道:“老子不過玩個女人,能有多大罪?你敢怎樣?”杜詩心頭火起,義正辭嚴地說:“你數度縱容部屬敲詐勒索,搶劫錢財,弄得百姓怨聲載道,還強搶民女,逼人致死,按律當處以斬刑。”蕭廣哈哈一笑。
“姓杜的,你以為奉旨就可以隨便殺人了,說不定陛下的赦免命令馬上就送來了。”一句話提醒了杜詩,是啊,蕭廣位高爵顯,又是國舅的小舅子,肯定有人在皇帝麵前為他求情,萬一皇帝耳朵一軟,要殺蕭廣平民憤就難了。
事不宜遲。侍禦史當即立斷,當眾宣布蕭廣不遵法紀、侵害百姓、損壞軍威的三大罪行,即令押赴市曹,梟首示眾。
蕭廣的狂妄之言並非毫無根據,蕭妻聞聽丈夫被拘捕,大吃一驚,急忙領著兩個孩子。哭哭啼啼直奔郭況的府上,來找蕭廣的姐姐蕭夫人,蕭夫人聽完弟媳的哭訴,勃然大怒,找來丈夫郭況,說道:“小小侍禦史太狂妄了,根本沒把皇親放在眼裏,夫君應親赴侍禦史府,讓杜詩立即放人。”不料,郭況反應冷淡,漠然道:“蕭廣平日驕橫跋扈,不遵法紀。我屢次勸說,他都不聽。始有今日之禍。侍禦史奉旨執法,我為國戚,豈可知法犯法。”蕭夫人沒想到丈夫是這種態度,又難過又生氣,責怪道:“人家騎在咱們頭上撒屎撒尿,夫君竟忍得,枉為男兒。”郭況隻是不理。
蕭妻大失所望。
這時,蕭廣的一名親兵來找蕭妻,失色道:“稟夫人,將軍已被杜詩……正法了!”蕭妻、蕭夫人聞聽,如五雷轟頂,一陣眩暈,好半天才醒過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哭讓郭況也跟著落淚。
蕭妻哭過一陣,跪倒在蕭夫人麵前,苦苦哀求道:“姐姐,我夫君死得冤枉,求姐姐殺狗官為他報仇啊……”蕭妻身後的兩個孩子也哭叫著喊爹爹。
蕭夫人不忍拒絕,拭去眼淚,回過頭來,怨恨地看著郭況,說:“我兄弟死得這麼慘,我一定要為他報仇,你不管,我要管。”說著,一手拉起弟媳,一手擁過兩個孩子,異常堅決地說道:“走,跟姐姐進宮找皇帝去。”郭況左右為難,猶豫再三,終於作出讓步開口道:“我陪你們進宮。”蕭夫人臉上怒意稍解。
郭況主張,先去找其姐郭聖通,探聽一下皇帝的態度,再作進一步的打算。三人帶著孩子進宮,直奔郭夫人房中。
郭夫人聞聽,頗感為難。劉秀的秉性她最清楚,絕不允許後宮幹政。何況,她還沒有被冊封為皇後,但蕭廣的孤兒寡妻的確可憐,再加弟弟、弟媳從旁央求。如果斷然回絕,於情於理,也說不過去。隻得道:“你們不要著急。我會向陛下陳說詳情。至於能不能為蕭將軍報仇,還要陛下決斷。”郭況及夫人、蕭妻母子隻得回府,等待消息。
郭夫人在退朝之後,進見光武帝,陳說蕭廣被殺之事。光武帝一怔,皺眉道:“朕命杜詩治理洛陽秩序,難道他敢擅殺我大將?”郭聖通謹慎地說:“蕭廣已被正法。但妄身隻聽到蕭妻一麵之辭。真情如何,還請陛下派人查明實情,酌情處理。”光武帝點點頭。
“此事非同小可。朕一定親自過問。若是杜詩依仗職權,立擅殺之威,朕不會饒他。”次日,光武帝升朝理政,還沒問到蕭廣的事情。侍禦史杜詩具狀上奏蕭廣不法之事。光武帝平靜地問道:“蕭廣不法,理應平懲,以儆後來。但卿執法重證據,證據確鑿,方可定罪。否則就是妄行殺戮,對穩定帝都人心不利。 ”杜詩坦然道:“陛下聖明。聖明之言,臣盟記在心。 ”遂把件件證據展示在朝堂上。
群臣無不對蕭廣的暴橫行為憤慨萬端。光武帝始知蕭廣驕橫,自取其禍。頓時龍顏大悅,親自走下禦座,扶杜詩站起,讚歎道:“杜卿執法如山,不避內外。不愧為‘杜公平’。有杜卿執法,驕兵悍將,寇賊強盜,誰不敬憚,洛陽盛之日不遠矣。來呀,賜杜卿戟!”黃門部遵會,取過一柄金光閃爍的檗戟,雙手恭送到杜詩眼前。
群臣一見,無不驚訝。杜詩感慨萬端,雙手接過金色棨戟,含淚跪拜謝恩。
“臣何德何能,令陛下如此。”大殿上,群臣高呼:“萬歲,萬萬歲! !”棨戟,仿古時斧鉞,為前驅兵器。漢製惟有王公出巡時,方可用此儀仗。杜詩官為侍禦史,官位低微,卻得此殊榮。所以,群臣驚訝,杜詩不安。
杜詩謝恩出朝,更加恪盡職守。棨戟前驅,鳴鑼開道,侍禦史端坐馬上,神色威嚴地巡行洛陽市井。軍民人人敬服,盜賊個個膽寒。洛陽帝都,秩序井然,很快地繁榮起來。
光武帝退朝,見到郭夫人,正色道:“蕭廣不法,為侍禦史梟首示眾,何來冤屈之辭?其眷屬不得鳴冤叫屈。”郭夫人忙謝罪道:“臣妾知罪。但請陛下明白,臣妾並非為蕭廣鳴冤,隻是念他撇下的孤兒寡母可憐。何況蕭家幾代為漢官,卓有政聲。因反莽被逼得家破人亡,家道中落。如今的蕭家,隻有兩個根苗。蕭廣之罪,罪不及妻子。望陛下念蕭家世代輔漢之功,厚待蕭廣妻子。”光武帝聞聽,淒然動容。
“夫人言之有理,有多少人家被王莽逼得家破人亡。蕭廣當誅,但其眷屬,朕一定妥善安置。”當即命黃門郎傳旨下去,以厚撫恤蕭廣眷屬。
郭夫人謝恩退出。光武帝卻陷入痛苦的回憶,夫人的話使他想起自己破碎的家庭。大哥被更始君臣害死,二哥劉仲、二姐劉元戰死,大姐劉黃下落不明。還有他最心愛的女人陰麗華尚在新野,不能團聚。如今,他已登上帝位,定都洛陽。雖然距離“複離祖帝業”的理想還有一段路,但該是一家人團聚的時候了。
光武帝終於按捺不住思念親人之情,傳旨召來傅俊。
當年護送陰麗華去新野的校尉傅俊如今已官拜侍中,聞聽皇帝召見,急忙進宮。
光武帝還沉浸在激動的情緒中,一見傅俊來到,便大步上前,急切地道:“子衛,當年朕將執節河北,為解除後顧之憂,命你護送陰夫人回新野,如今朕要再派人去接人來京。”傅俊聞聽,也很感動,歎道:“當年陛下為創大業,新婚燕爾,與夫人離別。如今,大業初成,該是團聚的時候。臣一定不負君恩,把夫人安全送到洛陽。”光武帝又擬旨征妻弟陰識、陰興,再三叮囑後,親自送傅俊出宮。
送走傅俊,他依然激動難抑,又遣使到南陽各地打聽長姐劉黃的消息,同時遣密使潛入長安伺機救出叔父劉良一家。
第七章後宮驚魂
班彪與劉鈞的到來使劉秀長長出了一口氣,他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劉秀一直擔心隗囂南聯合公孫述北結盟竇融,倘若這三人聯合一起,他的統一大業隻怕終生無望了。對西部地區的征討不同於東部平原地帶作戰,這裏地廣人稀,山河險阻,交通極為不便,行軍打仗的輜重難以運進去,不用說打,若地形不熟,硬拖就把一支大軍拖垮了。
為了瓦解這三支勢力的聯合,劉秀考慮再三,認為最有可能爭取的就是竇融。劉秀雖然沒有和竇融見過麵,但對於竇融他十分了解,此人擅長打仗,而且此人很有主見,做事老練果斷。有多大把握爭取到竇融劉秀也沒有數,他在沒有正式征討隗囂前就想派人去遊說,無奈路途遙遠,又必須先穿過隗囂的轄區,稍不注意會打草驚蛇,勢得其反。劉秀派吳漢領兵平叛隗囂同時,派馬援北上就是希望馬援能說服為隗囂駐守北地的耿定,從而打通與竇融河西五郡的往來,再伺機派馬援平竇融,力爭做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在劉秀看來,隻要竇融能夠臣服,等於截斷了隗囂的後路。如果竇融能夠同意出兵,就等於在隗囂背後捅上一刀,那麼平定隗囂的戰爭就勝利在握。誰知馬援還沒有到達北地,竇融就主動派人前來朝拜了,劉秀怎麼不高興呢!就等於他的後顧之憂雲消瓦解。
劉秀選定吉日,正式在宣德殿裏用隆重的禮儀接近了班彪與劉鈞。
劉鈞獻上禮單及竇融的親筆信,隻見上麵寫道:光武帝陛下:今遣臣長史劉鈞隨班彪叩拜皇上,口陳肝膽。臣乃漢室外戚之胄,對漢室赤膽忠心。自王莽纂漢以來,臣立誓效命漢室,曾幾次東討賊寇訪尋漢室宗祧。無標假冒者眾多,臣漢愚鈍,不識真偽,隨領兵避難河西,等待明主複出。公孫述、隗囂之流心懷叵測,數次慫恿臣自立,三分鼎立之權。臣思漢心切,惶恐不安。臣融雖無識,猶知利害之際,順逆之分,豈可背舊主而做奸佞之人,廢忠貞之節,傾覆之事,棄已成之基,求無冀之利。幸而陛下登立洛陽,承襲漢室之業,此乃不民之福,臣為明主複出而欣喜,早有歸漢之想,無奈山高水長、道路險阻,又有奸人作祟,遲遲沒有麵聖,甚悔,甚悔。今遣使奉書痛陳心願,雖死無憾焉。若陛下有收納臣之意,臣即刻奉旨聽命,整頓軍容,等待陛下號令,便奮起除奸鏟逆,回應王師西征。臣與河西五郡百萬之眾萬分,期盼,期盼。臣融雲雲,頓首,頓首。
劉秀合上竇融親筆帛書,對劉鈞說:“竇將軍以大局為重,心係漢室,率河西五郡民眾歸順寡人,寡人焉有不接納之理?河西距此有千裏之遙,竇將軍派遣劉長史到此叩拜寡人,此情可嘉,請劉長史在此歇息數日再奉旨回奏竇將軍,寡人任其重任更有所封賞。”劉秀知道班彪是西州名士,對班彪之名早已熟稔於心,如果班彪能夠留下來任職,對於收複西州一定會產生重大影響。為此,劉秀專門在內宮宴請班彪。席間,劉秀問及西州之事,班彪回答說:“隗囂盤踞西州多年,他雖然曾一度臣服陛下,而暗中卻手執兩端,早有擁兵自立之心,他如今與陛下作對決非偶然,而是早有預謀。因此,陛下如今派兵平叛,必須做好長期作戰準備,平定隗囂不同於中原各路自立為王者,大兵壓境蹙而可就。”劉秀對班彪的話雖然覺得有些誇大其辭,但嘴上卻說:“以先生之見朕需要多少兵馬用幾年光景可以平定叛亂?”班彪略一思忖:“動用三十萬大軍也必須用五年的時間。”劉秀暗暗發笑,卻不動聲色地問:“怎樣才能以最少的兵力用最短的時間結束這次平叛呢?”班彪似乎看出劉秀對他的話並不信服,淡淡地答道:“在下愚鈍,確實想不出高明的辦法能夠用最少的兵力在短時間內結束對隗囂的平叛。不過,在下成長於西州,對那裏的山川地形及軍事要塞較熟,皇上要想打敗隗囂,必須奪取略陽。”略陽在甘肅莊浪西南,城池雖小,卻是隗囂的心腹要地,易守難攻,也是大軍西進的必經之關隘,因此,班彪建議劉秀奪取略陽。劉秀也曾聽中郎將來歙講過略陽的戰略意義,但他沒有引起重視,如今聽班彪再次提及略陽,劉秀才真正感到奪取略陽的重要性。
班彪又補充說:“皇上若想盡快打敗隗囂,從隗囂軍中瓦解隗囂也很必要,常言說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就是這個道理,皇上可派人到西州軍中遊說那些有心歸漢的將帥,許以高官厚祿,勸說他們棄暗投明。”此時,劉秀對班彪的話不能不信服了,點頭說道:“先生之言正合我意。”劉秀想說朕已派馬援去辦理此事了,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忙改口說道:“朕有心挽留先生在身邊,早晚討教,不知可否賞臉?”班彪一時不知說什麼好,稍稍遲疑片刻說:“如果皇上不嫌棄在下愚鈍,小民願為皇上驅馳。”劉秀便封班彪為司徒掾,掌握詔書擬定與文史編纂,早晚可以隨時討教。
不久,前線軍中傳來捷報,祭遵打敗隗囂大將王元,馮異打敗行巡占領枸邑,征西取得首次大捷。
劉秀接報後立即與文武大臣商定,嘉獎前線將士,並責令吳漢火速派軍攻打略陽,搶占西進的關隘,力爭年底剿滅隗囂叛軍。
北地守將耿定剛回到府中,就聽到屬下回報有一舊友來訪,早已等候多時了。耿定走進客廳,驀地愣住了,吃驚地問道:“文淵,你,你怎麼來到這裏?”馬援微微一笑:“來看看老朋友麼,怎麼?不歡迎嗎?”耿定這才笑道:“歡迎,歡迎,快請坐吧。”耿定支退外人,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文淵你好大的膽子,你不是在洛陽嗎,怎麼突然來到此地,若讓隗囂的親信看見了,你還有命麼?”馬援莞爾一笑:“有耿兄在此,我怕什麼,除非耿兄想拿我到隗囂那裏領功請賞。 ”耿定苦笑一下:“我的處境你難道不知,隗囂若真是信任我,就不會把我派到這荒涼的地方為他守邊了。”馬援哈哈一笑:“邊防是國家的根本,隗囂將你派往此地不正是對你的信任與考驗麼?”“你別拿我開心了,還信任呢,他在我周圍安插不少耳目,所以,對你來此地我很不放心,你沒見我剛才是支走了他人才同你講話的麼,說不定端茶送水的人都有他的耳目。 ”馬援有些氣憤了:“那你為何不查出來將他們一一廢了。 ”“唉,我也懶得過問這些無聊的事,俗話說:‘心裏無事不怕鬼敲門。’隨他去吧。隗囂這人的秉性你比我清楚,對誰都是疑神疑鬼。 ”馬援也感慨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他——就憑這一點就比不上光武帝。”耿定似乎明白了馬援的來意,裝作不知地問:“文淵弟冒著這麼大的危險,不遠千裏來此該不會是說這些無聊的話吧?”馬援不置可否地說:“早飯還沒吃呢,我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了。”耿定這才歉意地說道:“隻顧說話了,竟把吃飯的事給忘了,這是為兄的過錯,好,我現在就讓人擺上筵席,咱們邊飲邊說。”二人人席,三杯酒下肚後,馬援這才低聲說道:“耿兄,實不相瞞,我這次來是奉光武帝之命特來勸說耿兄棄暗投明的。”耿定並不吃驚,自飲一杯,然後放下杯子說:“文淵弟,我也給你說句心裏話,我早有離開隗囂另投明主的想法,隻是苦於找不到明主啊。公孫述雖然在蜀地稱王,但此人心胸狹窄,鼠目寸光,反擁有成都一隅之地就不思進取,作威作福,如何能成大事?盧芳距我最近,但他假冒漢室之胄引起天下英雄不滿,如今又投靠了匈奴做個傀儡王,更為有識之士所不恥。原打算別無所去之際投靠河西竇融,可他也投靠劉秀了。”耿定說到這裏,幽幽歎息一聲:“唉,論及天下英雄豪傑,有資格有能力並且能威服天下為王的也隻有劉秀一人,我縱然有心投靠他,可他會容納我嗎,當初,我曾領兵攻打過他。 ”馬援明白了耿定的顧慮。耿定曾是王莽新朝一員戰將,在劉秀起兵反莽時,耿定曾奉命鎮壓劉秀的義軍,南陽郡宛城一戰曾把劉秀打得丟盔棄甲,倉皇而逃。
馬援為了打消耿定的顧慮,急忙掏出一封帛書說:“光武帝向來寬厚待人,怎麼與耿將軍計較那點小事呢,何況將軍隻是奉命行事,其過應在王莽身上。耿兄盡管放心,光武帝為收大將軍朱鮪,連殺兄一事都既往不糾,將軍這點小事算什麼。耿兄如果信不過我,這裏有光武帝寫給你的禦書,你看後就明白了。”耿定接過帛書一看,隻見上麵寫道:劉秀致耿定將軍書:久聞耿將軍威名,宛城一戰對將軍戰術更加信服,吾雖敗無憾也。此事早已如過眼煙雲,不足掛齒,提及此正是令將軍釋前嫌毋存慮。聞將軍鎮守北地,馬精兵強,倉庫有蓄,民庶殷富,數次挫敗差胡,令其敢南下牧馬不敢彎弓而報怨。將軍威德流聞,虛心相望,期盼歸漢,望眼欲穿。將軍若能明大理識大體,率眾棄暗投明,乃秀之幸也,更為北地百姓之福。今遣文淵與將軍會晤,望汝觀書三思,靜候佳音。道路隔塞,無以為贈,若能洛陽一見,定當麵嘉賜,便宜輒言。
耿定將帛書揣進懷中,暗自思忖朱鮪與劉秀有殺兄之仇,他曾數次為難劉秀,劉秀都不計前嫌接納了他,還加封他為平狄將軍、扶溝侯,我當年與他的那點小小過節又算什麼。想至此,耿定說道:“我決定歸順光武帝,但我一郡之兵歸順朝廷影響甚小,我想趁機策動幾位領兵守將一同響應,也算是我耿定覲見劉秀的禮物,文淵弟以為如何?”馬援明白耿定的心意,十分高興地舉起杯:“來,耿兄,為你有一個美好的前程幹杯!”耿定微微一笑:“彼此,彼此,為我獲得新生尋到明主幹杯,也為舉事早日成功幹杯!”二人豪爽地連幹三大杯。
耿定將與自己交往甚密的幾位守將反複琢磨一番,同馬援商定後,挑選最有可能反叛隗囂的幾人分別派親信前去聯絡,經過一段時間的精心謀劃,吳宏、任禹、範逡三位將軍與耿定一起舉起反叛大旗,一時間震動西州,隗囂氣得大罵不止。劉秀得到奏報後欣喜異常,立即頒旨嘉獎各有封賞,封馬援為伏波將軍、新息侯,封耿定為北地郡守、掃北將軍、忠義侯,封王遵為大中大夫、向義侯。
馬援從北地回到馮異軍中,恰逢馮異接到光武帝禦旨,要求他相機奪取略陽,以便派大軍直插隗囂腹地,早日取得平叛勝利。
略陽地處西北崇山峻嶺之中,是西州首府西城的門戶,為隗囂心腹要地,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又有重兵把守。如何才能奪取略陽呢?馮異正為此事發愁,一聽馬援到來,急忙找到他詢問計策。
馬援沉思良久才說道:“奪取略陽實在不易,隗囂為了擁兵自立苦心經營多年,無論是屯糧還是器械,就是略陽被圍一年就足夠支持的,何況略陽與隴西、天水互成犄角,一地被攻其他二地便會響應,援兵三日之內一定到達,再加上它的地勢險要,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險 ——”馬援見馮異眉頭擰成一把,便沒有再說下去,馮異沉思好久才抬頭問道:“難道就沒有攻取略陽的辦法嗎?”“那倒不是。”馬援忙答道,“從我對略陽的防禦了解,要想占領略陽,不能硬拚硬打,必須出神兵,以奇致勝。我早年從師學習時曾聽家師講過一件事,說略陽東南的山林中有一條小路,是采藥人走的路,此路可達略陽東門。”馮異眼睛一亮:“馬將軍能找到此路嗎?”馬援搖搖頭:“我隻是聽家師提及此路,就是家師在世也未必能找到此路,他之所以知道此路據他老人家講純屬偶然。一次,家師外出,遭到了打劫,結果在山中迷了路,家師在山中三天都沒有找到出山的路,後來遇到一位采藥老人把他帶出了山,他們走出山林的地方恰好在略陽東門附近。”馬援又補充說:“自從隗囂把略陽作為軍事要塞修建後,就禁止人到這一帶的山林中采藥打柴,估計那條小路早已被叢林所掩蓋,知道它的人就更少了。”一直陪坐在旁邊的來歙說:“隻要它存在就一定能夠找到它,隻要到那山腳下的百姓那裏訪一訪,總會有人知道的。這條小道可能就是奪取略陽的惟一辦法,不論付出多大代價都必須找到它。 ”“馮將軍,如果你信得過,就讓我去吧。”馮異見來歙急切的心情,點頭說道:“派你去可以,但這事隻能秘密進行,一旦被略陽守軍發現,不但於奪取略陽的戰事不利,還暴露了目標,將來攻打略陽就更難了。 ”來歙堅定地說:“請馮將軍放心吧,我決不會令你失望的。 ”來歙與馬援扮成江湖郎中來到蕭山腳下,馬援先找到師父的後人,問及從湃水河穀人蕭山出蕭關直通略陽的密林小道,根本無人知曉。他倆又走訪了許多看林人,也毫無結果,就在他們幾近絕望之時,打探出一個孤寡老人早年經常到蕭山采藥,可能知道山中有這麼一條路。二人大喜過望,找到孤寡老人。
孤寡老人姓張,至於叫什麼名字誰也不知道,村裏人都喊他張郎中。來歙與馬援找到張郎中詢問入蕭山的小路,老人吃驚地瞪著他們,矢口否認有這麼一條路。在二人的真誠懇求下,老人才問道:“你們詢問這條路幹什麼?”為了取得老人信任,二人便說出了真實用意。老人一聽是光武帝派遣的大軍來攻打略陽的,老人老淚縱橫,好久才說出一句話:“應該打,隻要你們是打略陽的,拚出我這條老命也要給你們帶路。”來歙一聽老人答應給他們作向導,十分高興,便問道:“老人家,你有把握能找到那條路,把我們帶到略陽嗎?”老人自信地點點頭:“能,能!就是閉上眼睛我也能到略陽,隻是你們要能經得住山崖密林問穿行的苦。”“老人家,隻要你能受住這苦,我們再苦再累也是應該的,隻是連累了您老讓我心裏不安呐。”馬援也插嘴問道:“老人家,剛才見你提及攻打略陽的事十分傷心,莫非那裏有你什麼悲傷的事發生過?”老人難過地點點頭:“實不相瞞,我的全家就為這條山中密道而死呀。”馬援歉意地說:“老人家,沒想到觸及了你的傷心事,我向您老陪罪了。”馬援說著,深深一揖。老人連忙擺擺手:“隻要能打下略陽,殺死守將金梁,我死也可以瞑目啦。 ”老人這才講起他家的傷心事來。
原來,張郎中早年在略陽行醫,時常到略陽正南這一帶的山中采藥,久而久之發現了有一條常人罕至的小路,可以自由出入略陽,這條小路也許就是古人采藥留下的。因為他外出采藥一去多日,回來時常常趕在天晚,城門早已關閉,他便不能回家。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發現略陽城東門附近有一個山崖,山崖上有一個洞,順著洞可以進入城內。對於這個洞,有人說是天然的,也有人說是古人築城中故意留下的,以防城中發生不測事件時能夠逃出城來。但知道這個洞的人極少,張郎中就是這極少人中的一個。
隗囂為了擁兵自立,把西城、天水、略陽三地作為軍事要塞修建,特別是略陽,更是首府西城的門戶,隗囂便派親信之人金梁來此做守將。
金梁來到略陽後,重新修築了防禦工事,加固加高了城牆,並在略陽外圍通往四方的各大小關卡上派重兵把守。金梁不知從何處聽到消息,也知道略陽有這麼一個秘密出口,並得知張郎中知道出口的位置,他便帶人來拘捕張郎中全家。恰逢張郎中外出采藥未歸,金梁一氣之下殺了張郎中全家,並設下圈套誘捕張郎中,對所有知道那個出口的人全部殺掉滅口。
張郎中沒有回城就聽到全家被殺的消息,他便順著蕭山中的這條小路逃到洐開水河穀外的這個村子,從此隱姓埋名住了下來。
老人講到這裏,早已聲淚俱下,來歙安慰說:“老人家,我們一定要打下略陽活捉金梁,讓您老人家親手報了自己的仇。 ”來歙為了不耽擱預定的進軍行動,派祭遵率大軍駐紮在香須,他和馬援一起率三千精銳將士由張郎中帶路抄小路偷襲略陽。
三千多人曉行夜宿,餐風飲露,在密林山崖間穿行。衣服磨破了,身體擦傷了,人也一個個累瘦了,所帶的幹糧也都吃光了,他們便飲泉水,食野果,吃獸肉,艱難摸索了近一個月才趕到略陽外圍。當張郎中找到那個洞口時,發現洞口已經被封上,所幸的是封石並不厚,不知是金梁放鬆了警惕,估計不到有人會從這裏殺進城,還是金梁為自己留條後路,以免城中發生不測時自己從中潛逃。總之,來歙等人僅僅用了一個時辰的時間就把洞口的大石清除了。
午夜時分,來歙、馬援率領三千將士從洞口潛入城中,分頭占領各個城門,略陽守軍正在睡夢中還沒有弄清怎麼回事就做了刀下鬼。
略陽城內火光四起,殺聲震天。金梁尚在酣睡中便被屬下喊醒,說略陽失守了,光武帝的大軍殺入城中。金梁根本不相信,還把報信人臭罵一頓,他估計是軍營中爭風吃醋引起的內訌,因為最近發生了幾起類似的事件。
起初金梁並未放在心上,待他起來後一聽喊叫不對,接連傳來消息四個城門失守,並有漢軍殺向他的住處,金梁這才驚慌起來,組織手下將士抵抗。兵敗如山倒,守軍不知有多少漢軍殺來,都隻顧四散逃命,誰還有心抵抗。金梁自己也弄不清有多少漢軍,他估計大勢已去,自己也趕緊逃命了,便帶著四個親兵從略陽城那個秘密出口外逃。當他剛爬出洞口,早有幾名漢軍等候洞外,四名親兵被立場斬殺,金梁束手就擒。
金梁被帶到張郎中麵前,張郎中大喝一聲:“金梁,你這個狗賊還認得我嗎?”金梁搖搖頭。
張郎中冷冷一笑:“哼,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你,你就是變成灰燼我也認得,我就是當年你追殺的張郎中!”金梁明白了一切。
張郎中暴喝一聲:“血債要用血還!”張郎中一刀刺了過去,金梁慘叫一聲,倒在血泊中。
西州首府西城。
隗囂對公孫述大罵不止,出使西蜀剛回來的申屠剛垂首站在旁邊,耷拉著腦袋,沉默不語。
隗囂似乎罵累了,呷一口茶坐了下來,瞅一眼申屠剛,頗為不滿地說:“你也太沒有用了,我派你出使西蜀,並不是讓你代我向公孫述稱臣的,而是以兩國之禮交往,他派兵救援也是互惠互利,唇亡齒寒,沒有什麼誰保護誰的道理。 ”申屠剛看著隗囂的臉色比剛才平和多了,大著膽子解釋說:“主公,向公孫述稱臣隻是權宜之計,哄他借來援兵,一旦挫敗劉秀大軍,主公再與他翻臉,自立為王也不遲。何況公孫述封主公為朔寧王,也不比他的蜀王遜色,對外都是個王呀!”隗囂一聽這話似乎又來了氣:“什麼狗屁朔寧王,我與其向他公孫老兒稱臣,不如向劉秀稱臣了,沒有我在此為他擋著道,隻怕劉秀的大軍早就打到成都了,他如今該向我稱臣求援了。哼!公孫老兒就是奸滑,他是看到我孤立無援,故意在這節骨眼上卡我,令我向他臣服,待我打敗劉秀 ——”隗囂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他向申屠剛揮揮手,“你下去吧,稱臣就稱臣吧,反正這個時間不會太長,隻要他能及時派來援兵就行。 ”申屠剛急忙答道:“請主公放心,公孫述的援兵不日就到,我臨來時他就令大將李育、田弁點兵待出了,估計近日就到。”隗囂見申屠剛說得十分肯定,稍稍寬心一些,無論情況如何,申屠剛總比張玄強,張玄與班彪一同出使河西,不僅沒有讓竇融起兵反叛,反而促使竇融歸順了劉秀,張玄的命也搭上了。一想起此事,隗囂就對班彪大罵不止,他把一切罪責都推在班彪身上,特別是聽說班彪奉竇融之命到了洛陽並成為劉秀的寵臣,隗囂更是後悔自己沒有殺了班彪,不該縱虎歸山。現在,竇融歸順了劉秀,等於在自己背後放上一把利劍,對竇融的實力與軍事才華隗囂自然十分清楚,劉秀與竇融合擊他是最可怕的。自從竇融歸順劉秀後,隗囂一直為此事發愁,必須切斷他們兩軍的彙合才能各個擊破敵手,從而在西州站穩腳跟。
隗囂正在冥思苦想,軍師皇甫文匆匆走了進來,頗為驚慌地報告說:“主公,大事不好,略陽失守,守將金梁被斬。”隗囂驚得半晌合不上嘴,好久才結結巴巴地問道:“消——消息——可靠嗎?”“絕對可靠,從略陽逃出的將士都回來了,是他們親口所說,聽說偷襲略陽的漢軍是中郎將來歙和馬援。”隗囂一聽有馬援配合偷襲略陽,咬牙切齒地罵道:“馬援,馬援,我當初對你不薄,想不到你竟如此待我,我隻要抓到他,一定剝他的皮,抽他的筋。”這時,隗囂的次子隗純也進來了,他上前說道:“父帥,略陽失守,西城的門戶已被打開,漢軍便可長驅直人這裏,西城危在旦夕,必須不惜代價把它奪回來。”隗囂點點頭:“對,必須奪回來,我要親自統帥十萬人馬去奪略陽,一定要把來歙、馬援活捉,我要用馬援的屍首點天燈!”隗純見父親盛怒之下要親自帶兵搶奪略陽,忙勸阻說:“父帥不必著急,派一員大將率兵而去就可以了,您老人家年老體衰,又整日操勞軍務,怎能再受鞍馬之苦,何況,你走之後,這西城的大小事務 ——”皇甫文也附和道:“少主公說得極是,請主公息怒,讓高峻領兵去吧。 ”“不,我要親自去奪略陽,其他人去我不放心。 ”皇甫文見隗囂語氣不容更改,又建議說:“略陽失守,能否奪回來尚在兩可之間,為防止竇融背後偷襲,必須再派人向盧芳求救,令他也出兵與竇融對陣,這樣可以鉗製竇融,不至於我西州腹背受敵。”隗純也建議說:“古人有圍魏救趙之說,如今我西州擔心竇融從背後偷襲,我等何不想辦法從背後偷襲劉秀呢?他之所以全力以付出兵我西州,是因為中原平靜無後顧之憂,我等何不派人潛人中原,遊說那些剛剛被鎮壓的反王呢?隻要他們再次叛亂。劉秀後院起火,中原自顧不暇哪還顧得上西州,必然撤兵而去。”皇甫文也認為這是好主意,但西州與中原相距甚遠,那些人早已多年不相往來,又能勸說誰冒著誅滅九族的危險出兵造反呢?隗純提醒說:“父帥當年與穎川郡太守張步、河東郡太守劉揚關係密切,父帥皆有恩於二人,何不修書一封,派人悄悄送去,勸說二人一同舉事,事成之後共享天下。”隗囂也覺得兒子的提議有道理,能否奏效也不傷大礙,於是趕寫兩封帛書派心腹之人化裝成商人攜重金向東,又派人到盧芳那裏去請援兵。安排就緒,隗囂留兒子隗純坐守西城,自己親率十萬大軍來奪略陽。
來歙、馬援早就預料到隗囂一定會派大軍前來搶奪略陽,早已作好了防禦準備,但沒想到隗囂會親自率軍來奪略陽,一場生死存亡的爭奪戰在略陽城外展開了。
隗囂知道略陽易守難攻。起初,他並不急於攻城,而是在略陽城外紮下營寨將略陽圍住,命令將士挖山築埋,積水灌城。由於來歙對隗囂的計謀有所察覺,及時做好了準備,使隗囂水淹略陽的計劃落空。
隗囂惱羞成怒,便下令強行攻城。來歙、馬援同三千將士同生死共患難,頑強防守,弓箭用盡了,就拆屋斷木作為兵器,從山上采來石頭作為擂木滾石。盡管隗囂有十萬大軍,但由於不占有利地形,軍隊死傷累累,困頓不堪,略陽城連一個豁口也沒有攻開。相反,來歙與馬援的軍隊卻鬥誌高昂,人人抱著與城共存亡的決心等待著救援大軍的到來。
來歙、馬援攻占略陽的消息傳到洛陽,光武帝喜不自勝,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把二人誇獎一番。
有人進言說:“略陽被克,猶如一把鋒利的尖刀插進隗囂所占據的西州,此時派大軍西征和竇融一起東西夾擊,隗囂必敗無疑。請皇上再發大軍,一鼓作氣攻滅隗囂,可去西州之患。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請皇上三思。”不待劉秀開口,左將軍賈複急忙說道:“陛下,大司徒之言在理,但當務之急是急令吳漢先派兵救援略陽,然後朝廷再派大軍西進夾擊。對於略陽的重要性隗囂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略陽失守隗囂一定又急又怒,必然不惜一切搶奪略陽,倘若不及時派兵救援,隻怕略陽得而複失。”光武帝點點頭:“左將軍言之有理,不過,吳漢、馮異帶兵多年,長期在外征爭,怎會不曉得這個道理呢?他們也許派兵救援了。”賈複見光武帝對自己的進言沒有引起足夠重視,又解釋說:“就是吳漢派人前去救援,一時恐怕也沒有足夠的兵力,因為馮異大軍與隗囂的大將行巡正在栒邑一帶征戰,耿弇也被叛軍纏住,惟有祭遵所率一支人馬駐紮在番須,但最近接到報告,祭遵重病在身,隻能在軍營料理一些日常事務,已經不能領兵征戰。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皇上還是先下一道諭旨督促吳漢先派兵救援略陽,然後再發大軍西征也不遲,因為大軍行動遲緩,而略陽地處西州腹地,道路艱險,隻宜輕銳部隊行動。”光武帝一聽賈複分析得十分有道理,當即口授聖旨,讓尚書令韓歆代箋,督促吳漢火速派兵救援略陽。
劉秀從時下戰局似乎看到勝利在望,為了鼓舞士氣,督促西征將士一鼓作氣攻滅隗囂,劉秀決定禦駕親征。消息尚未傳出,光祿勳郭憲就匆忙人宮勸阻說:“陛下萬萬不可輕意率軍西征,因為中原各路叛軍雖然平定,但人心仍然不穩,許多人是迫於朝廷大軍威懾而降,口服心不服。一旦皇上西征,中原腹地有貳心之人就可能造謠生事,從而圖謀不軌,再次引起天下紛爭。”光武帝微微一笑:“子橫言重了吧,如今中原祥瑞迭出,吏治澄明,百姓安居樂業,盜賊較往年也稀少了,朕不敢妄稱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但呈現一派聖明景象還不為過吧,卿從何處說再次引起天下大亂呢?”郭憲剛要開口講話,劉秀又說道:“相反,朕這次親征隗囂,不僅能鼓舞士氣,而且也起到震懾西蜀公孫述和隴北盧芳的效用,這是一石三鳥之舉,為什麼不做呢?”“可是——”郭憲還要解釋,劉秀抬手製止了他:“卿不必多言,朕意已決,即日起程西征。”郭憲知道不能再說什麼,也許自己真的多慮了,隻好告退。
劉秀靜養幾日,拜岑彭為大將,蓋延、馬成為副將,留李通、鄧禹監國,自己親率二十萬大軍西征隗囂。
當劉秀所率大軍到達略陽時,略陽之戰已到了白熾化的程度,雙方投入的兵力總共已過三十萬人。隗囂除了所率的原有人馬外,又從西城調來五萬,再加上西蜀大將李育、田弁帶來的八萬人馬,合在一起約有二十萬人,而吳漢與來歙、馬援兩路人馬總共不過十萬。眾寡懸殊,漢軍打得有些吃力,漸漸有些支持不住,略陽危在旦夕。正當這時,河西竇融親率六萬人馬與光武帝關東軍在高平第一(今寧夏固原)會師,兩路大軍接到略陽危急的消息後,星夜急馳,直撲略陽。
當增援大軍抵達略陽時,漢軍內外夾擊,略陽形勢急轉,隗囂擔心腹背受敵退路被切斷,急忙下令撤軍,退守西城。西蜀李育、田弁見隗囂撤退,也退守上鄯(今甘肅天水西南),略陽圍解。
來歙、馬援率領所剩無幾的眾將士親自出城迎接劉秀、吳漢、蓋延、馬成等人。劉秀下馬扶起二人,一手拉著一個,握著他們的手說:“你們率如此少的人馬對抗叛軍十萬賊眾,堅守略陽四個月之久,真難為你二位了,寡人一定重獎你們!”入城後,劉秀設宴慶賀略陽之戰大捷,讓來歙與馬援坐在自己身邊,親自為他們斟酒慰勞。
酒宴後,劉秀同眾將商討軍情,詢問下一步作戰方略,馬援主張先派大軍西進,兵臨西城,招降隗囂手下大將,從而孤立隗囂,然後再相機勸降隗囂,這叫“不戰屈人之兵”,為兵法上乘用兵之道。
劉秀接納馬援建議,他聽說班彪和隗囂謀士申屠剛關係密切,而今申屠剛又不受隗囂重用,如果申屠剛能歸順自己,影響決不在竇融、班彪歸順自己的影響之下。劉秀讓班彪寫一封密信,自己又親自擬定一份詔書,派人送給已經暗中歸降的西州大將王遵,由王遵入城遞交申屠剛,並相機勸降。
王遵接信後,領命到西城拜會申屠剛。
申屠剛自從出使西蜀回來後遭到隗囂的訓斥,便稱病在家,他早已看出隗囂的末路到來,但隗囂始終聽不進自己的勸告他也沒有辦法,對自己的歸宿他早有打算,如今稱病休養就是為自己的隱退打下基礎。如何隱退申屠剛還沒有想好借口,現在見隗囂從略陽敗退回來,更堅定了自己隱退的決心。
這天,申屠剛正在花園內侍養花草,忽然聽說王遵求見,他吃驚不小,王遵正駐守在天水防線,如今突然來訪,必有要事。申屠剛把王遵請到書房相見,詢問天水戰事,王遵輕輕歎息一聲:“馮異兵臨城下,天水危機呀。 ”“既然天水形勢如此危機,將軍不在天水防守來西城有何貴幹?”“天水有牛邯防守,一時半時尚無大礙,我是受人之托專門給申先生送信來的。”王遵邊說邊把信交給申屠剛,申屠剛接信一看,吃驚地瞪著王遵:“你,你見到叔皮了?”申屠剛自覺在王遵麵前稱班彪為叔皮不太好,忙改口說:“王將軍,你怎麼見到班彪,他不是 ——”申屠剛沒有說下去,王遵坦然說道:“我沒有見到班學士,此信也是他人轉交的,但我知道班學士如今正隨劉秀大軍住在略陽,如果先生想見,我可以為先生引薦一下。”申屠剛更加吃驚,他不敢相信地盯著王遵:“王將軍,你——”王遵笑了笑:“申先生,人心思漢,這是大勢所趨呀。現在人人都在尋找出路,先生也該為自己想想,馬援、竇融、班彪、耿定都是理智之人,他們已經為先生作出了表率,先生何不效仿呢?”申屠剛一時無語,王遵又說道:“實不相瞞,牛邯、杜林、鄭興等人已經作好了歸漢準備,隗囂一意孤行已到了窮途末路,先生再不早下決心,將來後悔都來不及呀,光武帝對先生可是敬慕三分,先生若歸漢必定委以重用。”申屠剛抬起頭,淡淡地說道:“我已經這把年紀了,功名利祿早已如過眼煙雲,隻求平平安安了此一生足矣,還談什麼委以重用?早年沒有遇到明主,而今再作二主之臣,我,我 ——”申屠剛沒有說下去。王遵明白他的心意,解釋說:“先生歸附光武帝並不是什麼背主而事,先生本為漢臣,因為王莽作亂避難西州,如今漢室已興,先生歸漢也是理所當然麼。”申屠剛搖搖頭:“話雖這麼說,但他人並不是這麼認為的,就是歸漢,劉秀對我也會耿耿於懷。與其這樣,我不如歸隱山林以求終老啦。 ”王遵急忙掏出劉秀的詔書遞上前:“先生多慮了,劉秀心胸開闊,惜才珍士,對待屬下將士情同手足,正是這樣,才使得天下英雄豪傑歸之如水流大海,從而得以重建漢室。光武帝思賢若渴,對先生這樣的人才更是垂涎已久,怎會介蒂一些芥末之事呢?何況先生是不得已而為之?”申屠剛打開劉秀親手所書諭旨,隻見上麵寫道:先生先祖為漢寵臣,龍恩浩蕩,澤被子孫,後因漢室贏弱,奸佞篡謀,天下紛亂。先生能於亂世而不阿權貴,放棄事莽避亂西州,足見先生高義也,可敬可仰!秀雖蒙上天之賜承繼宗祧,使漢室有續,每自三省而惶恐不安,惟才淺智疏而負先祖之列又愧對黎民百姓。為補才缺,隻好求賢若渴,借他人之力濟天下蒼生。幼聞先生高義大名,如雷貫耳,似月當空,可憾不能得先生之用,令秀寢食不安。今伐無道之人而曜兵西州,更為慕先生東歸也。望先生審時度勢,早歸漢室,秀不勝感激,當奉為上賓,用為權臣。無由會晤,不勝向往之至。
申屠剛合上諭旨,沉思許久才說道:“既然如此,讓我再去見一見隗將軍,勸他棄暗投明,化於戈為玉帛,也致使西州百姓免受兵戈之災。”王遵急忙勸阻說:“先生不可,一旦消息外泄,先生將死無葬身之地,那就是我的過錯了。”申屠剛解釋說:“讓我去試試吧,如果隗囂願意歸漢,也算我為劉秀盡一點微薄之力,對隗囂來說,也許是另一番天地,就讓我去試試吧,隻要隗囂願意歸漢,就是殺了我也值得,一人之身能換取幾百萬百姓的安身,何樂而不為呢?”王遵見申屠剛執意要去見隗囂,再三叮囑後先告辭了。
申屠剛拜見隗囂。
隗囂從略陽敗回來正窩著一肚子火無處發泄,一見申屠剛到來就沒好氣地說:“你們這些人自詡博學多才,而實際上都是徒有虛名,除了讀些迂腐無用的經書外,就是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大事做不來,小事又不做。即使出點計策,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申屠剛還沒開口,就被隗囂一頓夾七夾八的臭罵訓得懵頭轉向,正要轉身告辭,又聽隗囂冷冷地問道:“有什麼事快說吧,該不會又勸我罷兵休戰歸降劉秀吧?”申屠剛張了張嘴想把到嘴的話咽下去,轉念一想還是硬著頭皮說道:“隗將軍,略陽失守,如今劉秀大軍又從三麵向西城逼來,西城危在旦夕之間,將軍如今又新敗,士氣低落,不可再戰。”“那你說應該怎麼辦?”隗囂十分不滿地反問道。
“將軍雖敗尚有半壁西州,此時用半壁西州歸順劉秀仍可以封王封侯。而一意孤行與劉秀抗爭到底,等待將軍的隻怕是 ——”“放肆!”隗囂不容申屠剛說下去就怒不可遏地吼道,“投降,投降,我的好事都是你們這幫無恥文人給攪得的,什麼班彪、鄭興之流沒有一個好東西!”隗囂似乎餘怒未消,過了好久又衝申屠剛斥道:“有誰再敢提投降兩字我宰了他全家!”申屠剛知道隗囂已經昏庸到聽不進一句不同意見的話,什麼也不願說了,拱手告辭了,當他跨出隗囂府門的刹那間已經打定了主意。
光武帝駐華略陽,正在軍營中與眾人商討進軍西城之事,忽然得到奏報,王遵、牛邯與申屠剛三人已經打出歸漢反隗的旗號,正式舉兵反叛隗囂。
劉秀喜不自勝,王遵與牛邯的反叛,天水全城讓給漢軍,等於打通了兵進西城的最後一道設防,大軍可以直抵隗囂老巢西城。作為西州名士申屠剛的歸順,對隗囂的打擊更勝於王遵與牛邯的反叛。整個西州上自文臣下到將士的心全散了,人人心中的信念動搖了,再加上漢軍威猛的氣勢,隗囂手下的人都在暗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劉秀抓住這個大好時機,揮師西進,一舉打敗公孫述派來的援軍,逼退李育和田弁,占領上邦,和王遵、牛邯、申屠剛等人會師一處。劉秀詢問申屠剛掃滅叛軍主力的策略,申屠剛建議說:“目前隗囂主力軍多在西城與翼城兩地,領兵大將有王元、行巡、周宗、檾字、趙恢、高峻等人,總兵力不在二十萬人之下,皇上要想在短時間內消滅隗囂隻能智取,不可硬拚。 ”“如何智取呢?”劉秀問道。
申屠剛略一思忖說:“西城守將為隗囂次子隗純和大將高峻兩人,隗囂守內城,高峻守城外。自從西州接二連三發生將士反叛的事後,隗囂疑心更重,對誰都不相信,便把心腹之人皇甫文派到高峻營中作監軍,名為軍師,實際上是監視高峻,因此,高峻十分不滿,但他也隻是把不滿放在心上,敢怒不敢言,如果能勸降高峻,西城垂手可得。”劉秀喜出望外:“先生一定有辦法勸降高峻吧?”申屠剛為難地搖搖頭:“高峻這人十分古怪,並有一股愚忠,盡管對隗囂不滿,但讓他反叛隗囂恐怕不可能,因為隗囂曾有恩於高峻之父高連城,他之所以如此忠於隗囂,也許正是為了報恩吧。”劉秀一聽申屠剛這麼說,有些失望地問:“難道就沒有辦法讓高峻投降嗎?”申屠剛認真想了想說:“辦法倒有一個,但不知是否可行?”劉秀急了:“快快說與朕聽一聽。”申屠剛正要開口,馮異急匆匆走進來粗聲說道:“皇上,大事不妙,京師送來八百裏快奏,穎川暴亂,賊寇大隊人馬圍攻洛陽。”劉秀吃驚不小,仍然十分鎮靜地問道:“何處賊寇竟敢如此大膽前去圍攻京師,消息可靠嗎?”馮異答道:“張步、劉揚二人圖謀不軌,消息絕對可靠,請皇上明鑒。”劉秀一聽是張步、劉揚二人,深信不疑,一拍幾案,暴喝一聲:“如此出爾反爾的卑鄙小人,竟敢乘人之危偷襲朕的後方。讓朕親自踏平這幫逆賊!”劉秀吩咐馮異與申屠剛一起用計策反高峻,以便盡快平定隗囂,又責令吳漢全權負責征討大事,交待完畢,星夜領兵返回京師平叛。
劉秀回到洛陽,詳細了解張步與劉揚的叛亂經過,原來張劉二人受了隗囂的收買和挑唆,起了邪念。當初,他們二人的歸降並不是真心誠服,而是迫於壓力。這幾年來,他們雖然外表唯命是從,安分守己,內心始終心存叵測,有伺機再起之想。自從收到隗囂所派遣的密使送去的書信和珠寶器珍後,二人壓抑多年的野心隨之勃發,趁劉秀西征京師空虛之際,相約同時起兵謀反,一同殺往洛陽。
劉秀了解真相後,先向全國頒發一道諭旨,怒斥二人叛亂罪行,讓各地百姓與將士同二人劃清界限,傳言天下人人可以誅殺反賊,號令被迫挾從謀反者隻要脫離叛賊,一概繼往不究,有立功表現者論功行賞,同反叛一起頑抗到底者殺無赦!討逆檄文一出,各地郡守紛紛領兵堵截叛軍西進,張步與劉揚叛軍中的人也人心惶惶,悄悄逃散無數。
劉秀為了一鼓作氣剪滅張、劉二人,派大司空李通、橫野大將軍王常、東光侯耿純、執金吾雍奴侯寇恂和破奸將軍侯進五人領五路人馬分頭圍擊張步與劉揚的叛軍。
張步歸降後被封為安邱侯,任穎川郡守,他這次叛亂就是挾持穎川郡的士兵,再加上兩個弟弟張宏與張藍的殘餘舊部,共有六七萬人,號稱十萬大軍進逼洛陽。自從光武皇帝討逆檄文曉諭全國後,張步叛軍中原有的漢軍人馬逃跑近半,因此張步叛軍雖然來勢凶猛,實際上不堪一擊。李通與王常的平叛大軍剛與張步叛軍交鋒,叛軍就大敗,李通與王常乘勝追擊,張步隻好率領殘軍逃奔臨淮,張宏與張藍也從徐州敗退。
耿純與寇恂各率一支人馬攻打在東郡叛亂的真定王劉揚。劉揚本是昏腐無能之輩,更不堪一擊,很快,劉揚叛軍被摧垮。
張步一聽到劉揚兵敗被殺的消息,自知孤掌難鳴,便和弟弟張宏、張藍一起率殘餘人馬準備乘船逃往海上。這時,琅邪太守陳俊得到張步出逃的消息,悄悄率琅邪郡屬一萬人馬堵住退路,配合王常大軍把張步等人活捉。張步自思再無生還可能,與其去京師受辱,不如一死了之,便自刎而死,弟弟張宏與張藍企圖反抗,全部被殺。東郡與穎川叛亂大獲全勝,劉秀為了彈壓兩地人心,令寇恂任穎川太守,耿純為東郡太守。
劉秀剛剛平定張步、劉揚叛亂,就接到征西前線送回的報告,祭遵於前線軍中病逝,馮異老將傷勢太重,危在旦夕,請求另派幾位大將前去接替二人職務。
劉秀十分吃驚,祭遵有病他是知道的,本來準備調他回京治病調養,因忙於穎川平叛,把祭遵治病的事給忘記了。如今聽到祭遵死於軍中的消息,劉秀有些過意不去,便下詔令吳漢派專人護送祭遵靈柩回京,特派使者西出長安持節迎接,加封祭遵為穎陽侯,諡號成侯,令其子補征虜將軍職銜。
令劉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馮異為何身受重傷,生命處於垂危之際。
原來,劉秀東征後,馮異與申屠剛用計誘殺了皇甫文,逼降高峻,吳漢便率大軍乘機包圍了西城。自從西城被圍後,隗囂又氣又怒,他自知西城不能堅守多久,便令王元、周宗、楊廣、行巡、檾宇、趙恢等將前來救援。兩軍在西城外展開一場血戰,正當漢軍節節取勝之際,西蜀大將趙匡與田弁率援趕到,吳漢輕敵冒進,結果一敗塗地。馮異與蓋延為了護從大軍撤退率一萬人馬斷後,遭到叛軍數萬人圍攻,馮異力戰群敵阻擋了叛軍東進,但他個人也因渾身多處受傷而病倒。
劉秀得知西線戰事受阻,焦慮不安,思慮再三,決定再次禦駕親征,以馬成、劉尚二人為將,率十萬大軍抄近路趕赴西城前線。
當劉秀大軍到達西城前線時,正值寒冬十月,雙方戰事正處於相持階段。
劉秀安置好所帶兵馬,先到軍營探望老將軍馮異。馮異一見光武帝親率眾將來探視自己,想掙紮著坐起來行大禮,劉秀急忙走上前按住他:“馮將軍不必多禮,你好好躺下吧,身子要緊。你我君臣多年,世俗禮節就免了。”馮異握著劉秀的手淚流滿麵:“皇上,臣有愧聖恩,臣無能沒有攻克西城,皇上,您懲罰罪臣吧!”馮異說著,早已泣不成聲,眾將也都陪著暗暗落淚。
劉秀見馮異已經病人膏肓,不久將離開人世,又聽他說得如此懇切,也哽咽道:“西城兵敗是吳漢對敵力量估計不足,輕敵冒進,將軍已經盡力了,並且為了掩護大軍撤退將軍身受重傷,何罪之有?”吳漢急忙俯身下跪,謝罪說:“西城慘敗是臣的過罪,臣願受罰,請皇上降旨治罪。”劉秀扶起吳漢:“勝敗乃兵家常事,上次吃了敗仗,下次打個勝仗,將功補過就是,朕不也吃過敗仗嗎,如今不是照樣當了皇帝。大司馬知過能改就是上好的將軍。”劉秀輕輕鬆鬆幾句話就打消了吳漢心中的顧慮,吳漢十分動情地說:“皇上如此待臣,臣願意舍死再次領兵攻打西城,不攻破西城再不回軍營! ”劉秀撚須含笑說道:“吳將軍有此必勝的信心朕就滿足了,仗是要打的,但不是現在,你就是犯了急躁的毛病才打了敗仗,至於何時出戰,朕已經心中有數,回去後再議,先讓馮將軍休息吧,我等在此久留會耽擱他的靜養。”劉秀一麵命人傳喚太醫給馮異看病,一麵安慰馮異幾句,這才率眾人離去。
回到行宮,劉秀不顧長途行軍疲癆,又召集眾將商討眼下戰事。
劉秀先從眾將口中了解一下敵我雙方的情況,聽聽眾將的意見,認真思索後說道:“西城易守難攻,又有重兵防守,根據以前攻城失利的教訓,不可強行攻城。采取強攻的策略,即使攻破城池,傷亡也太大,必須用誘蛇出洞的辦法,把叛軍主力引出西城,然後出其不意斷其後路,相機集中優勢兵力將其包圍,進行各個擊破,古人雲‘傷其十指不如斷其肢’就是這個道理。”眾人都高呼皇上英明,但如何誘蛇出洞呢?劉秀微笑道:“如今正處冬令之際,天寒地凍,大雪封山,道路阻斷,糧草等軍需品運送吃緊。據朕了解到,隗囂因連年疲於征戰,糧食奇缺,輜重補給也十分缺乏,我等可以在這方麵做文章。”劉秀說到這裏,眾將似乎明白了許多,光武帝準備設計用糧草等物引誘隗囂派兵搶劫,從而引誘叛軍出城,這確實是一條妙計。
略陽慘敗後隗囂退守西城,想憑借堅固的城防設施和雄厚的兵馬與漢軍對峙。誰知城外守將高峻投降,親信皇甫文也被殺,致使西城處於漢軍包圍中。好在各路援軍及時趕到,不僅解了西城之圍,而且打敗了吳漢大軍,隗囂的心稍稍安定一些。
令隗囂坐臥不安的是漢軍敗而不退,近日又傳來消息,劉秀平定中原張步、劉揚的叛亂後又率軍西征到此。可是,遲遲不見劉秀率軍攻城令隗囂十分納悶。按理數,漢軍人數現在超過自己,劉秀又是率大軍遠道而來,無論勝負如何,劉秀一定會主動攻城的,隗囂早已重新布置了西城的城防,專門等待劉秀的到來,好讓他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可是,劉秀不來攻城,隗囂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隗囂正在考慮如何主動出擊,徹底打敗漢軍以鞏固西城的安全,隗純進來報告說:“父帥,城內的糧草越來越少,必須調集大隊人馬押運糧草,按眼下的糧草押運速度隻怕不能撐到年終就會斷糧斷草——”不等兒子說下去,隗囂就為難地說道:“除了周宗之外,我又派趙恢也去了,他們每次回來我都詳細詢問了糧草供給的情況,他們也難啊,現在不同過去,大雪封山,糧草很難籌集到。 ”“籌集?”隗純不解地問,“屯駐在城裏的陳糧陳草呢?”隗囂苦笑一下,歎息說:“純兒,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些年疲於征戰,原先存貯的陳糧陳草早就用完了。由於連年作戰,百姓不能正常生產,再加上近年天災,糧食奇缺。為了籌糧,周宗與趙恢幾乎是用兵強行到各地搜集,他們能籌集到這些已經不易了。 ”隗純吃驚地瞪著父親:“那,那不是搶糧嗎?這幾年老百姓的負擔夠重了,幾乎把收成的十之八九繳了上來,現在又去搶糧,在這寒冬臘月青黃不接之時,百姓沒有了養家糊口之糧還不造反?爹爹,得人心者得天下,等周宗、趙恢回來您必須製止他們這樣做。”隗囂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是我讓他們這樣幹的。”“爹爹,你,你好糊塗呀,如果西州的百姓也背叛了我隗氏,我們父子如何在西州立足?將來如何同劉秀爭奪天下?”隗囂擺擺手:“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先渡過眼前的難關吧,將來,將來,還有沒有將來都難說啊!”隗囂喃喃自語。
隗純從父親沮喪的表情中也理解眼下的處境,哪怕是搶也要多搶一些,以防漢軍再次圍城,不用說攻打,隻要圍而不打,困上三五個月,西城隻要內部斷糧,不攻自破。
這時,周宗與趙恢恰好趕到,隗囂便詢問這次搜集糧草的情況,他從周宗為難的表情中知道了幾分。
周宗稍稍遲疑片刻,為難地說道:“翼城周圍的城鎮全部搜羅一遍,老百姓確實沒有存糧了。”“為了搶糧,我們這次與當地百姓發生了衝突,雙方動起了武,傷了許多百姓,我們也死了幾個士兵。”趙恢補充說。
隗囂聽了,過了許久才木然說道:“今後盡量避免武力衝突,可以向百姓解釋清楚,就說借,可以向他們出示借據。”周宗與趙恢又彙報一些事,剛要回去,忽然想起了什麼,周宗回身說道:“主公,我二人最近在押運糧草中打探到一個消息,漢軍大隊人馬來此也需要大批糧草,他們的糧草是馬成與岑彭二人負責的,運糧的路線是長安經淠城,沿淠水穀運到洛陽,然後由上部轉運至此。我軍與其搜刮老百姓,還不如 ——”隗純眼睛一亮:“爹爹,這是個好主意,一旦偷襲成功,不僅解決我軍糧草眼下之危,而且可以重創漢軍。漢軍幾十萬人馬一旦中斷了糧草還不亂了套,我軍再從後掩殺,一定可以把漢軍趕出西州地界。”隗囂沉默不語,思索著這件事。
隗純急了:“爹爹,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從漢軍如此大規模運糧草看,劉秀是準備長期與我軍對壘,以便拖垮我軍,爹爹必須當即立斷與劉秀決戰。拖得太久於我西州不利,我西州畢竟地少人稀,物資匱乏,不能久戰呀!”隗囂有所顧慮地說:“據我所知,劉秀一向以善於用兵與用人著稱,怎會派有勇無謀的馬成與岑彭二人擔當運輸糧草的這等大事呢?再說,從長安運糧到此完全可以不走這條路,他們為什麼選擇這條十分危險的運糧道路呢?莫非其中有詐?”隗純解釋說:“父親多慮了。常言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更何況劉秀這樣的凡夫俗子呢?說劉秀善於用人我相信,說他深諳兵法我是不敢讚成,他用馬成與岑彭二人運糧用的是二人的猛勁,再說劉秀向來擅長鋌而走險,險中取勝,他選擇此運糧路就是盡快屯積糧草,然後對我西城圍而不打,困死我西城,他想用持久戰拖垮我西城。”隗囂對兒子的分析也認為有一定道理,考慮再三,終於同意悄悄派兵出城偷襲漢軍運糧隊及屯糧地點。
經過一番細致偵探和精密布置,隗囂派王元與行巡領兵二萬去洐水河穀埋伏,伺機偷襲漢軍運糧隊,派周宗、楊廣領兵五萬到上部西南的水池襲擊漢軍糧草據點。
隗囂派出的兩支軍隊都在漢軍的秘密掌握之中,劉秀根據偵探報告的情況得知隗囂已經中計,立即按原定方略進行,派蓋延、耿弇領兵五萬去 '珩水河穀配合馬成、岑彭所裝扮的運糧軍圍殲王元與行巡的二萬伏兵。又令馬援、來歙領兵十萬去水池迎擊周宗與楊廣的偷襲。其實,水池根本不是漢軍屯糧據點,那裏不過是劉秀布下的迷陣,故意著士兵紮些糧倉、糧屯的形狀誘騙叛軍耳目。
一切安排就緒,劉秀與吳漢、景丹及竇融率領十萬大軍向西城發動突然襲擊。
隗囂正做著偷襲成功打敗劉秀西征大軍的美夢,忽然聽到隗純的報告,說漢軍鋪天蓋地而來向西城發動威猛攻勢,大有不攻下西城勢不罷休的形勢,隗囂知道中了劉秀調虎離山的計謀。
西城駐守兵馬總共不過十萬,如今派出七萬有餘,城中人馬不過二萬,如何能經得住劉秀十萬大軍攻擊。隗囂自忖西城難保,便與兒子隗純一起開西門倉惶逃奔翼城。
隗囂一逃,西城守將苟宇、趙匡、田弁無心死守,在漢軍的強攻下僅堅守三天,也紛紛潰逃翼城。
劉秀占領西城後,其他派出的兩路大軍也傳來捷報,叛軍死傷無數,殘兵敗將都逃往翼城了。
劉秀大軍雖然大獲全勝,將士傷亡也不少,虎牙大將軍蓋延受傷。劉秀聽說蓋延受傷,親自出城恭迎蓋延,並賜太醫治傷。
劉秀知道隗囂這一慘敗,主力喪失殆盡,雖然僥幸逃到翼城,但不足以為患,便犒賞三軍,下令在西城周圍安營紮寨,休整待命,等到來年春天冰雪融化道路暢通後再派精銳之師進攻翼城。
眾將見天寒地凍無法出兵,又擔心光武帝在漠北受了風寒,一致奏請劉秀班師回朝。劉秀考慮再三,便答應了眾將的奏請,仍然令吳漢負責征西事務,全權調配征西各路兵馬。一切安排妥當,劉秀便率領班彪、鄭興、申屠剛等人回師洛陽。
就在劉秀剛到洛陽時,便接到吳漢送來的噩耗,征西大將軍馮異病逝。劉秀一麵派人安慰馮異家屬,一麵著人責令吳漢派人運送馮異靈柩回京安葬,追封馮異為節侯,令長子馮彰襲馮異的陽夏侯爵位。
翼城(今甘肅天水西)是西州西部最大的軍事重鎮,也是隗囂狡兔三窟所經營的最後一窟。城中雖有大量存糧和軍需器械,但西城慘敗,隗囂主力所剩無幾。當隗囂倉惶逃到翼城時,又驚又嚇,不久便病倒了。起初,眾人以為隗囂隻是受了點風寒,息心調養一些日子就會康複的,誰知隗囂從此一病不起,彌留之際拉著兒子的手說:“純兒!爹不久就離開人世了,爹最大的心願就是自立為王,可惜爹未能如願。本想等西城一仗打敗劉秀後就正式稱王,沒想到如今敗得如此慘,不能稱王我死不瞑目呀!”隗純拉著父親的手含淚答道:“兒子現在就擁立你為王。”隗囂搖搖頭:“太遲了,爹爹把希望寄托給你了,望你早日稱王與劉秀血戰到底,爹爹在九泉之下會為你祝福的,祝 ——福——的——”隗囂喃喃說著,瞪著一雙昏暗的眼睛死去了。
隗純安葬了父親,按照父親留下的遺願自立為王,以翼城為都邑,封王元為大司空,周宗為大司馬,其餘眾將各有封爵。
盡管隗純把封王儀式做得有聲有色,但漢軍就駐紮在城外,眾人心裏明白,隗純自己心裏也明白,他這個西州王不過是早晨的露水維持不了多久。
春暖花開,冰融雪化,道路暢通,吳漢大軍正式向翼城發動攻勢。在漢軍強大的攻擊下,翼城的門戶重鎮落門(今甘肅甘穀縣西)很快被攻破。就在吳漢回師攻打翼城時,翼城內部發動了兵變,苟宇同趙恢捆住隗純開門納降,翼城不戰而得。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隗純稱王後,自知好景不長,不思進取不說,反而自暴自棄,整日沉緬於花天酒地之中,得過且過,把軍政大權交給王元與周宗。
一天,隗純無意之中遇到一名貌美少婦,便動起了淫心,一打聽是大將苟宇的妻子。隗純為了能得到苟宇的妻子,便借口城防緊急,調任苟宇外出堅守城防不得隨便回家。苟宇外出守城後,偶然回到家中,恰好遇到隗純與自己的妻子在鬼混,他一怒之下回到軍營,找到好友趙恢,認真商討後發動了兵變,捉住隗純、行巡、周宇等人開門納降。
由於翼城內讓,隗純黨羽立即樹倒猢猻散,王元等人逃奔西蜀,楊廣負隅頑抗被殺,其餘眾將死的死,逃的逃,大部分人隨苟宇與趙恢二人投降漢軍。至此,西州分裂,勢力土崩瓦解,平叛大獲全勝。
消息傳到洛陽,光武帝興奮不已,一麵嘉獎平叛將士,一麵下令班師回京。劉秀考慮到苟宇、趙恢等降將都是西州強宗大姓,在西州勢力大影響深,為了防止再生叛亂,便下令把苟宇、趙恢及隗氏家族遷徙到洛陽一帶定居,其餘降將也一一疏散到其他地方任職。
關西大地劃歸一統版圖,光武帝便把目光投向西蜀。
蜀地七月,正是一年中最炎熱的季節,即使是夜晚也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來歙巡視完軍營,回到帥帳對蓋延說:“河地一戰西蜀慘敗,王元差點死於亂軍之中,我軍勢氣大振,扭轉了廣都之戰的敗局,我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不然,如何向皇上交待呀。”蓋延點點頭:“聽說岑彭與臧宮在平陽一仗也打敗了蜀將魏虎與延岑,這樣,兩路大軍遙相呼應,很快就會圍攻成都了,成都被克光武帝的統一大業就徹底完成了,我們這些長年在外征戰的老將也該享幾天清福了。”來歙頗有感觸地說:“是呀,我都有多年沒有回鄉探視一下老母了,她老人家今年已經八十有四了。常言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去。作兒子的不能在母親跟前盡孝,我總感到心中有愧啊。 ”“自古都是忠孝不能兩全,待國泰民安之後,你我再解甲歸田奉養雙親。”來歙歎息一聲:“人有情刀箭無情,自古征戰幾人回,說不定哪一天 ——”來歙沒說下去,蓋延就打斷了他的話:“中郎將別說不吉利的話了,早點休息吧,明日還要兵進下辨與蜀將史興再進行一場大戰呢?”來歙略一遲疑說道:“多日來將士連續作戰已經困頓,再加上這鬼熱的天氣,士兵實在叫苦連天,我想讓將士就地休息兩天,調整一下再兵進下辨,你以為如何?”蓋延忙說道:“我也早有此意,還怕中郎將不答應呢,就沒敢提出此事。”來歙哈哈一笑:“你我何分彼此,還說什麼敢不敢這種見外的話,今後可不許如此,有什麼合理的建議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早一天消滅公孫述是我們共同的目標。 ”二人分手後,來歙回到臥室,脫去鎧甲洗把臉往床上一躺就進入夢鄉。
下半夜,月掛西天,整個軍營一片寂靜,隻有偶爾傳來的更鼓聲和疲勞一天的士兵打鼾聲。
就在這時,帥帳後有個黑影一閃躲入帳中,兩個哨崗也覺得有動靜,急忙回身察看,恰好一隻貓躥了出來,兩人這才放鬆一下走開了。
過不多久,帥帳裏傳出一聲慘叫,接著傳來驚叫聲:“抓刺客,抓刺客!”整個軍營一片混亂,最先趕到的兩名衛士手持利刃堵住一個黑衣人去路。黑衣人奪路想逃,被及時趕到的蓋延一劍刺倒,蓋延厲聲喝道:“先把他拿下好好看押著,我回頭親自審訓!”蓋延跑進來歙臥室,早有兩名親兵扶起倒在血泊中的來歙,隻見來歙左胸上正插著一把半尺長的雪亮匕首,殷殷的鮮血染紅薄薄的內衣。
“來將軍,來將軍! ”蓋延連聲喊道,許久,來歙才抬起頭,微聲說道:“快,快扶我入帳,我有書要寫。”蓋延一麵命人去喊軍醫,一麵把來歙攙人帥帳中坐下,早有人準備好了絹帛,來歙強忍疼痛擅抖著手寫道:臣夜入室後,為何人所賊傷,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誠恨奉職不稱,以為朝廷羞,夫理國以得賢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鯁可任,願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終恐被罪,陛下哀憐,數賜教督。
來歙折起帛書,一邊遞給蓋延,一邊又說道:“臣卿,我命絕在今日這是天意,望你不要因為我耽擱軍情,稍稍歇息兩日立即兵圍下辨,下辨被克,成都將成為一座孤城。不能親手殺了公孫述我雖死猶憾!”來歙邊說邊伸手拔去胸上利刃,又一股鮮血噴出,來歙大叫一聲,倒地而死。
蓋延伏地大哭,許久,才在眾將勸扶下站起,他一麵命人給來歙成殮,一麵派人飛報京師。
蓋延命人把黑衣人押入帳中,滿含淚水,兩眼充血,拍案斥道:“大膽賊子,受何人所使行刺我家主帥?”黑衣人供認不諱,他是受公孫述收買特來行刺,以阻擋漢軍南下挽回敗局。
蓋延一聽是公孫述派來的刺客,早已怒不可遏,高聲叫道:“我先宰了你這賊子,再人成都生擒公孫老兒給中郎將報仇!”說罷,不顧士兵攔阻,一劍穿透黑衣人的胸膛,黑衣刺客慘叫一聲倒地而亡。
蓋延立即下令三軍戴孝,也不再歇息,立即整裝出發,兵進下辨與史興決一死戰。
下辨守將史興是蜀王公孫述的女婿。
公孫述。扶風茂陵人,王莽天鳳年問曾任蜀郡太守,郡治設在臨邛(今四川邛崍)。更始帝即位後,各地豪強便打著光複漢室的旗號攻城掠地割據一方。當時,有南陽人宗成自稱虎牙將軍領兵領漢中,又有商州人王岑自封為定漢將軍,領兵占領益州。公孫述為了擴大自己在蜀地影響,重金邀請二人領兵人蜀。
宗成占領成都後,依仗自己的軍事實力強取豪奪,有驅逐公孫述之意。公孫述後悔引狼人室,便暗中聯合當地豪強地主以給宗成過壽的名義請他赴宴,在宴席上設計殺死宗成。這樣,宗成手下幾萬人馬全部被公孫述占有。
隨著公孫述武裝勢力的擴大,他的野心也一天天膨脹,已經不滿足做一郡守的職務,於是心生一計,演了一個冒名封賜的醜劇。他派心腹之人裝扮成更始帝使節,帶來印信綬帶,封他為輔漢將軍兼蜀郡太守和益州牧。
事不湊巧,就在公孫述自封為輔漢將軍不久,更始帝派大將李寶、張忠二人領兵五萬來討伐公孫述,公孫述借助險要的地勢和熟悉的地形在綿竹一帶將更始大軍打得一敗塗地。從此,公孫述之名威震蜀地及關中地區。
公孫述一仗告捷,從此更加驕橫,私欲也一天天上漲,想和更始帝分庭而立。手下有一大將李熊看出公孫述的野心,趁機慫恿他建立湯武一樣的霸王之業。李熊的進諫正合公孫述的心意,他召集蜀地文武官吏及名士豪強,讓眾人討論李熊的提議,眾人當然明白公孫述的用意,都隨聲附和。於是,公孫述也不客氣,便自立為天子,號成家,建立年號為龍興,以成都為都邑,封李熊為大司徒,弟弟公孫光為大司馬、公孫永為大司空。若按稱帝的年份來算,他比劉秀還先稱帝三個月呢。
公孫述稱帝後,派侯丹北上占領漢中,令任滿東下奪取江州、杆關,又逼降任貴,控製了四川、雲南、貴州的大部分地區。東向與中原各路割據勢力締結盟約,北向聯合隗囂、盧芳,想憑借四川險要的地勢與劉秀分庭抗爭。
劉秀定都洛陽後就有平定公孫述之意,無奈中原戰亂未除,不敢輕舉妄動。這時,公孫述卻看出劉秀無暇西顧,趁機出兵關中,聯合割據黎兵的秦豐、延岑、田戎搶奪三輔之地。劉秀不得不抽出部分人馬派馮異為征西將軍與蜀將李青、程烏等人作戰。馮異沒有令劉秀失望,三戰三捷打敗蜀軍的入侵,並趁機平定了割據勢力呂鮪、延岑和田戎、秦豐,迫使他們兵敗逃回蜀郡。
建武六年,公孫述又派任滿、田戎二人領兵東進攻人南郡(今湖北江陵一帶),妄圖搶占荊州,又被劉秀所派的征南大將軍岑彭打敗。
公孫述接連慘敗後終於有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孤掌難鳴,憑實力根本不是劉秀敵手,他也知道劉秀一旦平定中原叛亂,一定把矛頭指向自己。為了能保住西南的半壁江山,公孫述不斷派使者去西州遊說隗囂謀反,想聯合隗囂共同對抗劉秀,並把隗囂作為自己的擋箭牌。無奈隗囂雖有稱王割據的野心,但投鼠忌器,兒子隗恂在洛陽為人質。再加上隗囂也知道自己兵力有限,不是劉秀對手,遲遲不敢舉兵謀反。
公孫述了解到隗囂的這種心理後,一麵派使臣許下派兵增援的諾言,一麵根據隗囂十分迷信的心裏,派人裝扮成江湖術士稱隗囂有帝王之相,慫恿他謀反,隗囂終於在公孫述的引誘與操縱下走上與劉秀決裂之路。
光武帝先後四次派兵二次親征,終於消滅隗囂割據勢力,並打敗公孫述的兩次援兵。直到十一年,劉秀才有足夠的兵力派來歙、蓋延與岑彭、臧宮率領兩路大軍水陸並進,從東、北兩個方向攻入蜀地,企圖一舉消滅盤據在蜀地的公孫述。兩路大軍都不負聖望,一東一北如兩把大斧砍向蜀郡,公孫述所派的幾路人馬都不堪一擊。公孫述見漢軍勢如破竹之勢攻入蜀地,眼看就要攻到成都老巢,急得抓耳撓腮也無計可施,最後弟弟公孫恢給他出了個餿主意,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隻要派人刺殺兩路大軍的主帥,漢軍無主必然大亂,不廢一箭一槍就可以解除蜀郡危機。公孫述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派人重金尋訪到一些武林奇俠異士,秘密組織了一個敢死隊,專門負責刺殺漢軍主將。
公孫述聽到刺殺來歙成功的消息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派大批高手深入漢軍行刺同時,又派人潛入京城洛陽行刺劉秀。
光武帝劉秀午睡起來已是日頭偏西,嚼兩口冰鎮西瓜隨手拈起一份文牘,隻見上麵寫著:潁川、弘農不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
劉秀翻著一下背後,是河南郡守郭伋送來的,不用細看就是有關度田的事。最近一段日子,幾乎每天都有來自地方郡縣的奏折,所奏之事也不外兩件事:一是地方官吏豪紳強烈反對度田,二是不斷有百姓暴亂,據說百姓暴亂也與度田有關。
劉秀十分惱火,也百思不得其解。豪強地方反對度田情有可原,因為重新核查土地丈量田宅損害他們的利益,可百姓為什麼也反對度田呢?他下令天下實行度田的目的正是為了百姓著想。
重新度量土地,把豪強地主的土地丈量出來分給無地少地的百姓,這是他考慮許久為老百姓辦的好事呀。
劉秀又把那折子上的一行字讀一遍,他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便詢問侍立在旁邊的大司徒韓歆,韓歆連連搖頭:“臣也不知,也許是地方郡守隨便寫的吧,怎麼會有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呢?”劉秀對韓歆的答複十分不滿意:“這又不是蒙生練字,隨便寫寫,上折子陳奏國家大事怎麼視作兒戲呢?你身為大司徒負責度田大事卻不察下情,妄自推測,成何道理?”韓歆被光武帝訓得滿臉緋紅,訕訕地道:“臣不能解其詳,但臣估計一定是反對度田之事。 ”劉秀一聽韓歆又提反對度田的事,更加惱火,斥道:“爾等一品朝臣內心對朕的度田不滿,卻又不敢公開與朕作對,故意假借下層官吏之口反對度田,實在可惡至極。韓歆,你說說朕的度田錯在哪裏,你們為何極力反對?”韓歆急忙爭辯說:“皇上明視,臣是支持皇上度田的,但據臣所知,許多大臣反對度田的原由是皇上此舉觸及到他們的切身利益。”韓歆這句話沒說錯,自秦末以來,由於戰爭使得百姓流離失所,許多地方豪紳借機兼並土地,從而形成社會中一個特殊的階層一一豪強地主。這些豪強地主多以宗主為首,一個大家族聚集在一起居住,在地方上頗有勢力,成為地方一霸。他們占有龐大的地產,有的兼營地方工商業,擁有家兵等私人武裝,通過自己雄厚的資財與勢力影響參與當地的各種政權組織。不用說一般地方的官吏懼怕他們,就是各地州牧郡守也怯他們三分,因為許多地方事務需要他們出錢出人才能做成。更有甚者,許多豪強地主與皇親國戚、朝中大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許多朝中權貴之人本身就是地方的豪強地主,像李通、寇恂、鄧晨、劉植、祭遵、劉永、張步等人都是豪強地主出身。就連光武帝的外祖父樊重、皇後郭氏、陰氏兩大家族也是地方豪紳大姓。
豪強地主在西漢末年的爭戰中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經營方式——莊園製,他們在土地兼並中獲得大批失去土地的依附人口,為他們從事多種經營,一個莊園就是一個獨立的經濟實體,可以自給自足,有極強的抵禦自然災害和社會戰亂的能力。正因為這樣才容易形成地方的割據勢力,對於國家的一統專治有離心作用,許多地方百姓因為耕種莊園裏的土地,靠地主的土地養活他們,他們可以不聽朝廷的,不聽地方官吏的,但對豪強地主卻惟命是從。許多豪強地主不僅占有大量土地,更占有大批人口。光武帝在多年的平叛中正是看到豪強地主對自己統治的不利才下令度田,一方麵重新丈量土地,一方麵核查莊園裏的依附人口。為此,光武帝連續幾次下令禁止殺害奴婢,禁止人口買賣,並頒詔天下要求地主釋放占有人口,可這一切做法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各地官吏與豪強地主置之不理,劉秀怎麼不惱火呢?劉秀還在訓斥韓歆,皇子劉陽走進殿內,他看一眼從父皇手中接來的奏折解釋說:“河南是帝城所在,多近臣,南陽是帝鄉,多皇親國戚,對於土地占有的豪強地主多與皇上有密切關係。誰敢過問。相比之下,穎川、弘農兩郡則相對要好一些。”劉秀一聽兒子的解釋,拉長了臉,半晌也沒說一句話,仔細思考兒子的話,也覺得奏折上寫得有理。
就在這時,大司馬吳漢捧著一份折子匆匆走進殿內,躬身施禮說道:“皇上,平蜀前線送來八百裏快報,中郎將來歙被公孫述所派的刺客刺死。”劉秀接過奏折,顫抖著雙手打開折子,一時無語,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過了許久,劉秀才悲憤地說:“想不到公孫老兒在戰場上無能,竟然會挖空心思想出這等卑鄙的伎倆,不滅此老賊不足以解朕心頭之恨。”劉秀為了表達自己的哀悼之情,下詔致哀:中郎將來歙,攻戰連年,平定羌隴,憂國忘家,忠孝彰著。遭命遇害,嗚呼哀哉!光武帝命人把來歙靈柩運抵京師,親自率文武百官赴靈堂祭奠送葬,追諡為節侯,讓來歙之子來褒承襲父親征羌侯爵位,加封來歙弟弟來由為宜西侯。
來歙喪事還沒結束,前線戰場又傳來噩耗,征南大將軍岑彭也遭到毒手,劉秀悲痛不已,宮廷內外籠罩著一片哀傷氣憤。劉秀悲傷之餘,決定禦駕親征,調大司馬吳漢赴前線代替岑彭指揮作戰,自己親率誅虜將軍劉隆、驍騎將軍劉歆等人,發南陽、武陵、南郡兵入蜀討伐公孫述,留太子劉疆坐鎮京師監國。
光武帝親率大軍入蜀平叛,三軍將士備受感動,士氣高昂。劉秀仍按原定的水陸兩路大軍東、北兩麵齊頭並進,在指揮上稍稍進行了調整:吳漢與劉尚率水路軍攻打武陽,進逼廣都。令蓋延與臧宮率陸路軍攻打綿竹,指向涪城。劉秀自己率大軍從陸路斷後,為兩路大軍作後應,並負責補給兩軍的軍需供給。
吳漢率水師乘船沿江西上,所到之處勢如破竹,蜀兵一觸即潰,一氣打到武陽。
武陽是西蜀扼住長江的一個重要據點,公孫述的弟弟公孫永率五萬大軍駐紮。當公孫述得知吳漢攻打武陽時,又派女婿史興領兵二萬增援武陽,企圖固守武陽阻擋吳漢大軍西進。
吳漢為了鼓舞士氣,下令全軍將士穿孝服,自己也身著縞素,在將士前麵誓師為岑彭報仇。全軍將士果然義憤填膺,振臂高呼:“打敗蜀軍,攻占武陽,直取成都,生擒公孫述,為征南大將軍報仇!”漢軍同仇敵愾,猛攻武陽,公孫永與史興盡管拚命頑抗,終於不能阻擋漢軍的威猛攻勢,敗退廣都。
吳漢占領武陽後,乘勝追擊,直取廣都。
公孫永因為武陽慘敗,七氣低落,蜀軍一聽漢軍攻來紛紛敗退,公孫永根本無法維持軍紀,惟恐軍中有叛將生擒他投降漢軍,帶著親信之人逃回成都。將士一聽公孫永逃走了,更無心守城,廣都很快被漢軍占領。
劉秀聽說吳漢占領了廣都,十分欣慰,也率兵趕到廣都與吳漢會師。
吳漢立功心切,當劉秀趕到廣都時,他率兵直取成都。劉秀聽說吳漢攻打成都去了,大吃一驚。盡管蜀軍連連敗退,但主力之師尚在,成都為公孫述老巢,設防堅固之外,城內老兵足有十五萬,加上各路敗退的殘兵,估計總人馬約在二十萬之上。吳漢與劉尚兩軍不過八萬人,如何能抵擋蜀軍圍攻,如果吳漢急功近利,冒險攻城,必然兵敗。
劉秀派人快馬飛奔吳漢軍中,通知他要麼退駐廣都,要麼就地紮營,等待北路大軍抵達成都後再作攻城打算。
吳漢接到劉秀詔書,隻見上麵寫道:成都十餘萬眾,不可輕也。可退而堅據廣都,或就地安下營寨,待其來攻,勿與其爭鋒。若不敢來攻,乃轉營迫之,須其力疲,會北路共擊也。
吳漢麵對劉秀的詔書隻是淡淡一笑,對劉尚說:“皇上直在後方,並不了解敵情,蜀軍雖多,都是驚弓之鳥,一觸即潰,我軍人數雖少,但兵勇將盛,可以一敵三,應該趁熱打鐵,一鼓作氣攻下成都,若等到北路軍到來,我軍的頭功白白讓給他人不說,也給蜀軍休整喘息的機會,隻怕到那時攻打成都更難。兵法上不是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嗎?怎能坐失良機讓士氣敗落下來再攻城呢?這是用兵的大忌呀!”劉尚告誡說:“皇上征戰四方,向來用兵如神,他的建議也有道理,不如等三路大軍會齊後再攻城,勝算更大一些。如果我們違旨攻城,勝了還好說,若出了什麼差錯這個罪責可就大了。 ”吳漢不耐煩地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你怕擔當責任,這個責任由我一人全權負責,但攻下成都擊殺公孫述的頭功你可不能與我爭搶。”劉尚一時也沒有了主意,想了想說:“那好吧,你我二人各率一支人馬在江南江北兩地安營,萬一事情有變也好有個照應。”吳漢領兵四萬到江北紮營,劉尚在江南紮營,兩營相距足有二十裏地。
吳漢領兵走後,劉尚越想越不放心,急忙把這裏的情況及紮營的位置及兵力布署寫上折子,繪個草圖,著快馬送到廣都劉秀軍中。
劉秀接到劉尚的折子大吃一驚,拍案叫道:“吳漢搶功害我,該殺!該殺!”劉秀急忙又下一詔:比赦公千條萬端,何意臨事勃亂,貪功冒進,輕敵深入,又與劉尚別營,事有緩急,不複柑及。賊若出兵綴公,以大眾攻尚,尚破,公即敗矣。速合兵一處,退還廣都待命,切切。
劉秀派人送出詔書,仍放心不下,又令劉隆、馬成領騎兵五萬火速趕往成都增援。
詔書尚未送到,公孫述就派謝豐、袁吉兩員大將領兵十萬,分作二十多個營盤圍攻吳漢。吳漢後悔沒有聽從劉秀的意見,想派人向劉尚求救,得到的回報是劉尚被蜀將史興牽製不得脫身。
兩軍不能互相救助,危在旦夕,吳漢與蜀軍奮戰一天也沒有打退敵軍,隻好退人營寨,堅壁不出,等待援軍。
謝豐與袁吉連攻兩天,吳漢隻是守閉營寨不出戰,二人也攻不進去,隻好退守軍營等待時機。
吳漢思慮再三,知道在此相持下去凶多吉少,便下令將士在營中多張旗幟,多燃煙火,多點燈盞,讓馬牛羊打得嗥叫不止,以此迷惑蜀軍,然後趁著夜色帶兵悄悄潛回江南與劉尚會合。
當吳漢趕到江南時,劉尚與增援的劉隆、馬成正與史興混戰。吳漢趁機率軍攻入史興營中,史興見漢軍突然增多,不知什麼原因,也不敢戀戰,倉促退回城中,三路大軍隨後掩殺,蜀軍大敗而走。
吳漢與劉尚、劉隆、馬成三軍彙合一處,在江南紮下營寨,獨自趕往廣都向劉秀請罪。
吳漢跪在地上低頭不語。
整個大廳一片寂靜,靜得掉一根針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劉秀坐在龍椅上,板著臉隨便撥弄著手中的筆。過了許久,劉秀才幹咳一聲說道:“好歹沒有造成重大損失,還算罷了,萬一有什麼閃失,朕伐蜀功敗垂成之際這個罪責你擔當得起嗎?”“臣罪該萬死,不該貪功冒進,險些敗壞統一大計,請皇上治罪!”劉秀歎息一聲:“朕伐蜀已折兩員虎將,再將你治罪,朕於心何忍,你將功折罪吧,希望你能吸取教訓,重新調整兵力部署,盡快攻克成都。 ”劉秀說到這裏,稍稍停頓一下:“當然,如果在大軍兵臨城下能迫使公孫述出城投降更好,‘不戰而屈人之兵’是上上用兵之策啊!”吳漢長長鬆了口氣,連連點頭說道:“當然,當然,隻怕公孫老賊利令智昏作垂死掙紮,那隻有用武力攻城了。”“朕已經草擬一份勸降詔書,你可派人送入城中,看看能否打動公孫述的心,使其迷途知返,出城迎降。”吳漢雙手接過詔書一看,隻見上麵寫道:往年詔書比下,開示恩信,勿以來歙、岑彭受害自疑,隻要納城歸順,聯一定重用如常,詔書手記,不可數得,朕不食言……吳漢正要讀下去,奏事黃門郎急匆匆進來說道:“特使從京師趕到,說有要事麵奏皇上,見是不見?”劉秀不加思索地說:“既然是京師特使,又有要事求見怎能不見,快宣他進來。 ”吳漢急忙插嘴問道:“是哪位特使,受何人之命來此?”“來人隻說叫劉輯,受太子之命到此。”吳漢看看劉秀,劉秀揮揮手,示意傳來使入內見駕。
劉輯手捧一卷帛絹走進廳內,他瞥一眼坐在龍椅上的劉秀,納頭便拜,沙啞著嗓子說道:“劉輯奉太子之命叩見皇上,這裏有太子奉上的文書請皇上過目。 ”“快呈上來吧。”劉秀點頭說道。
劉輯剛要起身向前走去,吳漢忙說道:“慢,讓我來呈給皇上吧。 ”吳漢說著,便來到劉輯跟前。劉輯瞟瞟吳漢,又看看劉秀,劉秀這才說道:“你就交給大司馬吧,由他上來呈遞給朕。”劉輯略一一遲疑,不待吳漢伸手索拿,猛地一抖手中的帛絹抽出一把利劍,隻身向劉秀撲去。
變故來得太突然,兩旁的侍衛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隻說是朝中來的使節,誰會想到大庭廣眾之下竟有人冒充使節行刺皇上。
劉秀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了。
就在那把淬了毒的利劍快要刺向劉秀胸膛的刹那間,吳漢飛身一躍,用手中的詔書擋住了那致命的一劍。
隻聽嘩啦一聲,吳漢手中的竹簡斷了幾根,但劉輯手中的那把利劍卻給擋住了。劉輯見自己一劍沒有刺中劉秀,急忙抽劍來刺吳漢,想先殺死吳漢再行刺劉秀。
吳漢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了,什麼驚險凶惡的場麵沒見過,他臨危不懼,不容劉輯刺出第二劍,一個獼猴倒扣,伸手擒住劉輯持劍的手,另一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下劉輯手中的劍,隨及一個反肘把劉輯打倒在地。
吳漢一腳跺在劉輯身上,用劍指著劉輯的鼻子喝問道:“說,是誰派你來行刺皇上的?”劉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慘笑一下,淒然說道:“我從洛陽一直追趕到這裏,沒有能刺死你劉秀這是天意,但我也無愧於蜀王和家父了,我死無憾也!”劉輯說著,猛一抬頭,鼻尖恰好碰在那把利劍上,頭一歪,立即身亡。
幾名侍臣這才醒過神來,上前攙起愣愣的劉秀。聞訊趕來的大臣一起跪下謝罪。口稱皇上命大福大,是上蒼保佑皇上化險為夷。
劉秀稍稍平靜下來,對吳漢說:“多虧大司馬腿疾手快,不然,朕命再大福再大也要見閻王了,他這把劍是淬了劇毒的,見血封喉。”眾人這才看清劉輯的屍體,僅僅鼻尖上破了一點皮,渾身卻全部變黑了。
剛才負責通報的那個黃門郎早已嚇得魂不附體,跪在地上叩頭說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沒有識破那人的真麵目,差點壞了大事……”劉秀向他揮揮手:“你下去吧,此人有宮中令牌,渾身衣著也都是宮中裝束,包裹那帛絹也都是朝廷專門傳遞詔書之用,不用說你不識真偽,朕都給他唬住了。”小黃門郎退出去後,劉秀問吳漢:“吳卿似乎從開始對這劉輯的身份就有所懷疑,莫非你看出了些什麼?”吳漢如實答道:“因為來歙、岑彭二人被刺,皇上禦駕親征,公孫述能行刺這二人,對皇上更不會放過。臣一聽是京師派來的特使,心裏就直犯嘀咕。太子若有什麼事奏知皇上應該先送折子,為何沒有先接到折子就有特使到此呢?這極不符合常理呀。另外,我見這人到來後眼神一直狐疑不定,所以主動要求代他遞折子。”劉秀讚許地點點頭:“許多人都說大司馬隻懂打仗是個武人,朕以為吳卿粗中有細,臨危不亂方寸,可以大用。”刺客雖死,但事情並沒有結束。因為從他身上搜到除宮中令牌以外的幾件隨身所帶物品都是宮中黃門所用,足見這些能表明身份的東西才使得他一路暢通無阻,徑直闖入禁地,差點壞了大事。眾人一致追問,這些宮中之物來自何人之手,特別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凶手竟有一份太子親筆所書的奏折,這份折子從哪裏來。盡管沒有提及太子的折子,但劉秀心中明白,眾人是怕事情擴大,不敢提及罷了。也令劉秀費解的是凶手死前說的那句話,他像是受公孫述所遣,可為何又說對得起“家父”呢?他父親是誰?這一切的謎團令劉秀坐臥不安。
這場行刺雖然有驚無險,但劉秀多少也受了些刺激,時常一人凝神沉思不語,眾人見劉秀有所消瘦,都一致歸勸他班師回京。劉秀考慮到攻陷成都迫在眉睫,想等到消滅西蜀亂軍後再回師京城。
不多久,蓋延、臧宮所率的北路大軍也拔綿竹、破涪城,斬殺公孫恢的大軍而抵達成都。
三路大軍會師後由吳漢統一指揮,在成都城外與蜀軍進行了八次交鋒,漢軍八戰八捷,擊斃了公孫述的弟弟公孫永、公孫光和女婿史興等蜀將。
公孫述又氣又惱,親自出城作戰,被吳漢護軍高午一箭射傷跌人馬下。盡管身邊大將舍命把公孫述救入城中,但因傷勢嚴重當天晚上就一命嗚呼。
公孫述一死,成都群雄無首,一時大亂,蜀將延岑自知成都不保,舉城投降,吳漢大軍占領了成都,殺盡公孫述滿門三百多口,又放火燒毀了公孫述的王宮,盤踞西蜀十二年之久的割據勢力被徹底摧毀了。
在全國所有的割據勢力中,公孫述勢力最大,占地麵積最廣,割據時間最久,但劉秀僅用不到兩年時間就埋葬了它,除了劉秀用兵有方、用人得當、武力占絕對優勢之外,人心思漢,大勢所趨也是關鍵的一個方麵。
隨著公孫述勢力的土崩瓦解,盤踞在漠北的盧芳也看出自己的前景暗淡。
盧芳自稱是漢武帝曾孫劉文伯,在更始政權失敗後勾結匈奴,占有五原(今內蒙包頭市西北)、朔方(今內蒙杭錦旗北)、雲中(今內蒙托克托東北)、定襄(今山西右玉)以及雁門(今山西代縣西北)等地。由於光武帝一時無暇北顧,使得盧芳存在至今。盧芳一看公孫述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被徹底打敗,思慮再三,也派使節到洛陽覲見稱臣。
至此,光武帝曆時十多年的統一大業終於完成。
劉秀留下吳漢率部分人馬留在成都處理善後事宜,自己在眾將簇擁下趕回京師,他決心徹底查清行刺事件的真相。
盡管光武帝下令嚴加封鎖自己被刺的消息,太子劉疆還是在光武帝回到京師之前知道了,他一麵上折請安,一麵增派沿途的保衛人員。當劉秀來到京畿時,劉疆率朝中文武大臣出城三十裏跪迎聖駕。
一見麵,劉疆就叩問聖安,親自扶父皇走下車輦。劉秀對兒子的殷勤似乎頗為反感,帶理不理地嗯啊兩聲就同其他王宮大臣一起回城了。劉疆以為父皇受到了驚嚇,再加上一路鞍馬勞頓,休息不好,情緒低落也是難免的,並沒有放在心上。
人宮後,劉疆再次前去問安便被擋駕了。劉疆三天都一大早入宮跪安,劉秀都以龍體不爽免見外人為由不與太子相見。劉疆悶悶不樂,兒子探望父親是情理之中,何來“外人”之說,他聯想一下自從父皇回來對他的種種表現,覺得有點異常,便到後宮拜見母後郭氏,詢問緣由。
郭皇後聽完兒子的敘述,也委屈地說:“我也正為這事覺得蹊蹺呢?你父皇一回來就住進陰貴人宮中,半步也沒離開,我幾次派人前去問安,想讓皇上幸臨此宮都被回絕了。”劉疆見母後酸溜溜的,索性慫恿說:“娘,以兒臣之見,您雖有皇後之名卻無皇後之實,如此下去,隻怕您的皇後之名也會失去。”郭皇後歎息說:“這些娘比你還清楚呢。看你整日不言不語,娘眼裏也沒揉沙子,我什麼不清楚。當初立皇後時,你父皇本來就沒打算立娘為皇後,他心中隻有陰貴人,他當初娶娘為妻純粹是一場交易,我倒成了他們交易的物品。”說到這裏,郭皇後似乎有說不出的委屈,布滿皺紋的眼角閃動著淚花,劉疆怕母後傷心,急忙安慰道:“無論父皇當初出於什麼日的娶了娘,對於娘來說也是值得的,大漢朝皇後之位不就是給娘的補償嗎?”郭皇後幽幽歎息一聲:“什麼補償不補償,說起娘能被立為皇後,這個功勞還是我兒你的呢?本來你父皇已經決定立陰貴人為皇後,但朝中許多大臣認為母以子為貴,立後必須以子為標準,按照嫡長子世襲製,作為長子,我當然應該立為皇後。盡管你父皇一百個不情願,但不能違背祖製,同時,也因為你舅外公真定王劉揚剛剛歸附漢室,你父皇也想借著給我立後的份兒拉攏他,為統一大業免除後患。 ”劉疆笑道:“如此說來父皇當初娶娘是一場交易,立娘為皇後又是一場交易。既然如此,舅外公後來為什麼又舉兵謀反呢?”郭皇後長歎一聲:“這是男人之間的事,娘也想不通。你舅外公歸漢被封為真定王,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他聽信隗囂讒言起兵謀反,落個兵敗被殺的下場。為此,你父皇很長一段時間對此事耿耿於懷,若不是娘兩耳不問窗外事,整日隻知躲在宮內料理後宮之事,早就會因為真定王的事遭到貶斥了。 ”劉疆立即說道:“娘,正因為你整日對朝中之事不聞不問,對權勢不爭也不搶,才使得舅家人在朝中無權無勢,這樣,兒將來承襲大寶後也就少了些靠山。你瞧瞧,朝中封侯拜相的有幾個郭家人,而陰家呢,僅封侯的就有三人,其他為將軍的也有好多。說不定哪天陰貴人一吹枕邊風,父皇耳朵一軟,你的皇後之位與我的太子之位就沒啦。”郭皇後看看兒子:“娘都這把年紀了,這個皇後當不當也沒什麼,隻是你的太子之位——”郭皇後輕輕理一下發白的雲鬢,又說道,“你也不必多心,你父皇當初能同意立你為太子,又有眾多朝中大臣擁戴你,隻要你不犯什麼大錯,我想他不會輕意廢了你的太子之位的,廢立大事也不是皇上一人就說了算。”劉疆一聽母後這麼說,又說道:“縱使父皇不廢我的太子之位,一旦父皇龍馭上賓,我的皇位也未必就坐得牢穩啊。”郭皇後驚問道:“我幾何出此言?”“娘真是對權術一竅不通,目前父皇已有十一個兒子,不用說陰貴人與許美人所生的兒子,就是娘所生的其他幾個弟兄哪個不眼巴眼望著這太子之位。就外戚而言,陰氏明顯盛過郭氏,一旦朝中有變,陰氏明顯占優勢。你不見陰氏所生的長子劉陽,人長得像他母親一樣俊美,嘴也跟他母親一樣能說會道,長就一副會討好人的嘴臉,父皇時不時在眾臣麵前誇他幾句,什麼聰明好學、足智多謀、知書達禮、仁義孝悌,呸,哈巴狗一個。哼,父皇還時常提醒我向他學習,在父皇眼中,我這個皇太子算什麼,比那小子差遠啦,讓我學習他什麼?學他拍馬奉迎、討好諂媚! ”劉疆越說越氣,似乎滿腹有說不完的委屈。
郭皇後似乎理解兒子的心,也提醒說:“他能這樣做,你也能這樣做麼,這許多天來,我聽宮女說,皇上不準許其他皇子探望他,但對劉陽似乎例外。”劉疆更氣了:“這還不是他騷娘的本領,有其母必有其子! ”郭皇後似乎聽出兒子話中有幾分責備她之意,喃喃說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娘都這把年紀了,性情想改也改不了啦,可你還年輕,可以向劉陽學學如何討好你父皇 ——”郭皇後剛說到這裏,猛然覺得門前有個人影閃動,有人進來,抬眼一看,嚇了一跳,皇上正走了進來。郭皇後與劉疆急忙起身跪迎,劉秀擺擺手:“這裏也沒有外人,就免了吧。”郭皇後起身瞪了一眼站在門口的宮女,斥道:“皇上到此,也不通報一聲,這失禮之罪何人擔當起?”劉秀忙解釋說:“是朕不讓她人內通報的。”劉秀明白郭皇後的意思,又反問一句,“朕來此難道也要通報不成?”郭皇後一時語塞,忙改口說:“可是,這國家大禮 ——”劉秀有些不耐煩了:“朕剛才在門外聽見皇後在教誨太子,教誨的好呀,繼續說下去,讓朕也聽聽。”郭皇後聽出劉秀話中隱有諷刺之意,加上這多日來的委屈,忘記兒子剛才的話,也尖酸地說道:“皇上是不是在南宮呆得憋悶,到此出氣來了?有什麼氣盡管在我母子身上出吧。然後才有好心情傾訴這三月未見的衷腸!”劉秀一聽平素一向寡言少語的皇後今天突然說出這番話,又氣又惱,估計劉疆一定從中說了些什麼挑撥的話,瞪了一眼兒子,怒聲說道:“對,我就是來出氣的!”劉秀說著,把一份折子啪地一聲擲在地上:“看看,這都是你們幹的好事,差點要了朕的命,朕不僅來出氣,還要廢了你的皇後之位!”郭皇後大驚,剛才還和兒子說起此事呢!沒想到這事真的發生了,而且來的如此快。郭皇後嘴上說對皇後之位無所謂,若真要給廢了卻不願意,自己皇後之位若廢,不僅喪失了宮中之位,也會累及兒子及母親的聲譽和威望。
郭皇後老淚縱橫,一改剛才的尖刻語氣,苦訴道:“臣妾雖然不才,自思入主後宮以來從來沒有做過一件上對不起君下對不起臣的事,也從來沒有做過一件有愧於列祖列宗的事。至於皇上說臣妾做出危及皇上安危的事,一定是皇上誤聽奸人之言錯怪了奴婢。”“哼,罪證確鑿還想抵賴,朕問你,叛賊劉揚全家被殺,為何還有一個孽根活在世上?”郭皇後更加吃驚,結結巴巴地問道:“皇,皇上怎麼知道的,難道行刺皇上之人竟然是他?”劉疆早已拾起地上的折子,也氣憤地說道:“不是他還能是誰!”郭皇後一屁股癱倒在坐床上,臉色慘白,過了許久才哭喊道:“我好糊塗呀,劉豺,我好心護著你,為劉氏家族留一條根,你卻害了我——”真定王劉揚雖然口頭上答應歸附劉秀,實際上與他若及若離,直到劉秀定都洛陽後派兵征討彭寵時,逼迫劉揚作出表態,劉揚才不得已歸順了劉秀。劉秀也知劉揚口服心不服,為了不給劉揚留下後路,劉秀調派劉揚到東郡任太守,心裏道:讓你調離真定離開老巢後看你還能怎樣。誰知劉揚到東郡後稱帝之心仍不死,當隗囂挑唆下,他真的趁劉秀西征之際冒然起兵。劉秀一怒之下親自領兵東征,打敗劉揚,索拿劉揚全家。
郭皇後眼見舅舅全家被抄斬,從此姥姥門上就斷了香火。思慮再三,主動開口求情又怕劉秀不答應,便暗自買通大牢獄卒,放出劉揚的小兒子劉豺,找一個相貌差不多的死囚補上。後來,劉揚全家被殺,反有劉射一人幸免於難。郭皇後也怕事情暴露遭到劉秀怒斥,便把劉豺收在後宮之中做些雜務,早晚也能照看著他。
劉豺親眼看見父兄全家二百多人被殺回房後偷偷哭了一夜,發誓報仇,他也曾試圖幾次謀害劉秀均沒有得手,便勾結江湖異士企圖行刺劉秀。正是通過這些江湖異士,劉豺被公孫述重金收買,更堅定了他行刺劉秀的決心。
劉豺本來打算放長線釣大魚,一舉行刺成功。隨著劉秀平蜀大軍的節節勝利,公孫述無法等待下去了,在公孫述的一再催促下,劉豺在宮中竊取了宮廷信使的金牌和太子上疏室上的一份折子等物,冒充太子特使親自到廣都前線行刺。
郭皇後知道自己被廢無疑,痛哭流涕,撲通跪下祈求說:“臣妾罪孽在身,被廢毫無怨言,臣妾懇求皇上不要因為我的罪責遷怒疆兒,廢了他的太子之位,太子是國家的根本,動搖不得。如果皇上能答應這事,就是讓臣妾去死,我也知足了。”劉疆也跪了下來,攙扶著母親哭道:“娘,常言說母以子榮,子以母貴。巢都傾了,巢中的鳥蛋怎麼還會完好如常呢?這種事是祈求不得的。”劉秀聽了他母子的對話,微微歎息一聲,默默地走了。
劉秀要廢皇後的消息不脛而走,滿朝大臣嘩然,各種議論都有。有人說郭聖通根本就不該立為皇後,劉秀當初是迫於無奈才立她為後,如今事過境遷,劉揚全家被殺,後患已除,當然應該廢了她的皇後之位。也有人說郭聖通是咎由自取,不該為私情收留劉揚的孽種。更有人說劉秀與陰麗華是青梅竹馬,在很小的時候劉秀就曾向陰麗華求婚,並許下諾言將來做了皇帝一定立她為皇後,如今是劉秀尋找借口履行當年諾言。還有人說劉秀廢了郭聖通的皇後位是受陰麗華唆使,陰麗華早有當皇後的野心,她讓陰氏家族在朝中占有顯赫位置就是為了奪取皇後之位,她不僅自己想當皇後,還想讓他的兒子劉陽被立為太子呢。等著瞧吧,隻要陰麗華被立為後,劉陽很快就會被立為太子。
起初大家隻是私下議論,漸漸地朝中大臣分為兩派,以陰氏家族為首的王大臣當然主動廢黜郭聖通的皇後位,而郭氏家族當然反對皇上這樣做。河南君守郭伋明知劉秀不允許地方官上書陳述廢立皇後見解,仍然上書反對廢立皇後。
劉秀看過折子十分生氣,便詢問大司徒韓歆,誰知韓歆也反對廢立皇後。韓歆和太子劉疆關係密切,他知道郭皇後被廢必然危及劉疆的太子之位。
接著,又有驃騎將軍劉隆也從西域送來折子,反對廢去郭聖通的皇後位。光祿勳郭憲為郭皇後族弟,更是極力反對廢後,在他的鼓動下,京城之中反對廢後的人更多,就連劉秀的姐夫鄧晨也不讚成廢後。
劉秀十分惱火,回到南宮對陰麗華說:“我本來打算廢去皇後之位立你為後,可是反對的人太多,我孤掌難鳴,這事也不能做得太過分。如今天下初定,朕正在進行度田,已經有不少地方引起暴亂,如果有人再利用朕廢立皇後一事作亂,局麵就難收拾了。反正皇後因為行刺一案留下罪責,早晚是要廢的,你也不必心急,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何必在乎一年半載呢?”陰貴人深知劉秀的脾氣,越是緊盯不放越是辦不成,她又怕夜長夢多,劉秀更不可能再廢皇後,就像當年立後時一年,劉秀當時滿口答應立她為後,可後來因為眾大臣的參與,她立後的事泡湯了,反而讓郭聖通撿了便宜。劉秀當時也答應她一旦平定各地叛亂之後就調整皇後之位,可一耽擱就十七八年,人生有幾個十七八年呀!陰貴人一聽劉秀提到度田的事引起的各種地方動亂,有了主意:“皇上,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劉秀笑道:“你我夫妻恩愛多年,可以說無話不講,朕雖然還沒能封你為後,但在朕的心中你比皇後的位子還高,有什麼話盡管說吧,還有什麼當講不當講的。”“那好吧,我就直言不諱了。奴婢是女流之輩,頭發長見識短,但奴婢也知道長幼卑尊皇權大如天,可如今政令不行,皇權旁落,這樣長久下去隻怕 ——”陰貴人故意不說下去。
劉秀微微一愣,撓撓頭說:“朕怎麼沒有感覺出政令不行,大權旁落呢?”“皇上推行度田減免賦役,禁止奴婢買賣,恤貧救災,這些政策都是效法先祖文帝、景帝,穩定大局,增強國力。可是,皇上的這些英明舉措推行的怎樣呢?盡管奴婢整日呆在這深宮大內裏,反從下人們的議論中也了解個八九不離十。奴婢照樣買賣,恤貧賑災錢糧被貪官汙吏吞噬,度田推行不動,土地兼並較往年更甚。不用說各郡、縣地方官反對度田,就連京城三公、台閣等極品大員也陽奉陰違,根本不把皇上的旨意放在眼裏。就拿韓歆來說,他身為大司徒,奉命實行度田,皇上征討蜀地前就一再告戒他要強行推行度田,可皇上一走他都幹了些什麼?整日和太子一起酗酒鬥牌,尋歡作樂,他眼中隻有太子哪裏還有皇上,皇上的告誡早已成了耳畔風。”陰貴人說到這裏,瞟一眼劉秀,見他麵色沉重,知道自己話起了作用,又裝作沒看見地說:“奴婢生性快嘴快舌,肚裏藏不住話,可不像皇後整日沉默寡言肚裏有數,今天索性把知道的一切都說了,說個痛快。奴婢說句不中聽的話,韓歆這人鬼著呢,他討好太子是有目的的。”劉秀鐵青著臉,冷冷地問道:“有什麼目的?”“皇上已是半百的人了,一旦皇上歸天,這大漢的江山還不是太子的,韓歆討好太子是想做不倒翁。還有劉隆、杜茂、戴涉、朱祐這些開國功臣,他們自以為皇上的江山是他們打下來的,居功自傲,驕奢淫侈,專橫跋扈,現在就這樣,將來不知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呢?說不定 ——”不待陰貴人說下去,劉秀就一拍案子暴喝道:“不要說了!”劉秀一甩手走出南宮。
劉秀知道陰貴人夾七夾八說這些話是針對部分大臣反對廢立皇後的事,帶有個人的偏見,但陰貴人的話也確實說出某些事實。度田之事實行足有兩年,卻沒有多大進展,土地兼並更甚,特別是這些王公大臣哪個人都有自己的田莊,占地從千畝到萬畝不等,田莊內的依附人口也從幾百到上千上萬。還有,許多開國功臣日漸驕縱,做出違法亂紀之事也時有發生。
劉秀越想越氣,決定借度田之事抓個典型很治一下個別權臣,來個殺一儆百,防微杜漸,以免自己真的皇權旁落,或者鬧出什麼意想不到的亂子。
劉秀深思熟慮之後,在宣德殿召集文武大臣,責問大司徒韓歆度田之事,韓歆哪裏知道劉秀有拿他開刀的心思,他見劉秀還是征討西蜀之前不關痛癢地提一提度田的事,從此再沒真正過問,估計皇上一定因為朝中眾多大臣一致反對產生了取消度田的想法,徑直說道:“臣以為度田不合我大漢祖製,更何況度田有傷眾王公大臣和地主豪紳的利益。我等當年隨聖上東征西討平定叛亂打得天下,就是眾人想跟隨皇上享榮華富貴,多置些田地家產留給子孫後代。而皇上下令度田,卻把我等占有的田地分給普通佃民百姓,違背眾人心願,我想皇上向來視眾臣情同手足,該不會得罪這些有功之臣而偏向那些普通百姓吧。臣見皇上對度田一事的態度有所改變,就鬥膽作主暫停此事。”韓歆說到這裏才看見皇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便硬著頭皮說道:“此事太子知曉,因皇上忙於征討大事,臣不便勞煩皇上分心,就私下同太子商量一下決定了。”劉秀瞪一眼,垂立旁邊的太子:“一切像大司徒所說的這樣呢?”劉疆雖然感覺出父皇的話冰冷冷的,但也摸不清父皇的真正意圖,忙躬身說道:“完全如同大司徒所言。”劉秀不置可否,又問兩旁大臣:“眾卿以為度田一事是就到此為止還是繼續開展下去?”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猜不透皇上的真實想法,互相交頭接耳議論起來,過了一會兒,幾個心直口快的大臣出班說道:“大司徒言之有理,度田一事不可再繼續推行下去,否則。必然引起天下大亂。”劉秀看一眼犀階下的幾位大臣,他們是驃騎大將軍杜藏、虎牙大將軍蓋延和尚書令侯霸、建義大將軍朱祐。
四人正要施禮退下,見劉秀猛地一拍禦案站了起來,掃視一下群臣,斥道:“爾等身為朝廷命官,拿著朝廷俸祿,食著民脂民膏,不思為百姓辦事為朝廷出力,一心想著個人斂財為子孫後代置家產,如此下去,土地兼並,百姓流離失所,賣兒賣女,民不聊生,其後果是盜賊四起,天下大亂,割據者蜂湧而出。”劉秀說到這裏,似乎很動氣,顫抖著手指著耷拉著腦袋的大臣說:“你們自以為有功於國就驕橫跋扈目無王法了嗎?這度田一事必須推行到底,有再敢上書言反對度田者一律交禦史台論處!”劉秀頓了頓,掃一眼,一直跪在旁邊的韓歆,氣又不打一處來,怒聲說道:“韓歆身為大司徒,受命推行度田,陽奉陰違,私自中止朝廷諭旨,有負聖望,革去大司徒職務,貶為庶民,永不續用!驃騎將軍杜藏、建義大將軍朱祐、虎牙大將軍蓋延和尚書令侯霸四人罰俸一年,官降一品!”劉秀不等其他大臣求情,便宣布退朝。
劉秀一不做二不休,又接連降職把南郡太守劉隆、河南府伊郭伋,以及青州、徐州、幽州、冀州四州推行度田不力的地方官逮捕下獄。一時間全國嘩然。許多人都認為當今皇上向來以寬和仁慈,體恤屬下受到眾人敬仰,誰也沒想到劉秀竟然雷厲風行地懲處了一批位高權重的有功大臣,真是帝王之心深如海。
大司徒朝歆被免職後又羞又惱,一氣之下懸梁自盡,又引起朝臣們議論紛紛,都說自古帝王隻可同苦不可同甘,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是帝王本性。
對韓歆的死劉秀多少有些內疚,為了震動其他朝臣,劉秀鐵了心腸,雖然給韓歆家屬一筆撫恤,但仍然下令隻準薄葬不能厚葬。
果然,朝中大臣較往常收斂了許多,劉秀見自己的舉措達到一定目的,也十分欣慰。
韓歆慘死,杜藏、蓋延、侯霸、朱祐被降級,劉隆等人被查辦,陰貴人暗暗高興。等到度田事件稍稍平息後,她便支持陰氏家族的人再次提出廢立之事,劉秀欣然接受了,其他支持郭皇後的人也都看著劉秀的眼色行事,明哲自保,誰也沒有提出異議。
太子劉疆當然想保住母親的皇後之位,但因為度田事件他也有責任,又怕父皇再遷怒於他,有心為母親講情卻不敢輕舉妄動,惟恐起到反作用,既救不了母親又連累了自己。就在太子不知所措之際,廢皇後詔書已下。
郭皇後被廢之後不久,便正式頒詔立陰麗華為皇後,陰麗華如願以償,劉秀的心也安了,早年的夙願終於實現。
郭皇後廢棄,太子劉疆的地位也岌岌可危。陰皇後怎會容忍劉疆在太子之位上。她極力為兒子東海王劉陽登上太子之位鋪平道路,提供足夠的機會讓劉陽在父皇麵前獻殷勤,展示自己的治國才華。
有一次,公孫述舊部蜀郡守將史歆造反,岩渠、楊偉等人趁機起兵響應,光武帝派吳漢、臧宮率領大隊人馬赴成都鎮壓,不僅沒有取勝,而且連連遭到挫敗。劉秀便召集眾大臣商討對策,聽取方略。眾人各抒己見,經過一番辯論,大多數人同意用重金收買,惟獨劉陽主張武力征服,並要求領兵討伐。劉陽認為,叛賊占有成都一城不足以成大事,而花重金收買隻會助長叛賊氣焰,對其他郡守影響惡劣。而派兵討伐,可先圍而不打,用攻心術分裂叛軍,動搖叛軍營壘,使其內訌,然後誘敵出城,一舉殲滅叛軍主力。這樣,既讓城中百姓免遭兵刃之災,又達到殲滅叛軍的目的。
劉秀對劉陽的分析十分滿意,便派劉陽帶兵赴蜀地增援吳漢與臧宮,果然一切如劉陽所料,很快取得平叛勝利。劉秀對劉陽大加讚賞,產生了立劉陽為太子的想法。
太子劉疆見父皇對東海王劉陽十分厚愛,每次與劉陽談話總是滿麵春風,談得融洽投機。可是,父皇和他在一起時總是板著麵孔,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態度,劉疆整日惴惴不安,滿腹委屈卻無處訴說。
太子太傅郅惲看出劉疆的心思,但他也知道劉疆之位不保,自己無可奈何,私下對劉疆說:“太子認為是太子之位重要還是生命重要?”劉疆不加思索地說:“當然是生命最要,如果人都死了,什麼權力、地位、金錢、美女、名譽一切都化為空有。”郅惲點點頭,讚許地說:“太子明智,也深諳人生之理。既然太子能明白這些道理,為什麼做不到這些呢?”劉疆恍然大悟:“太傅是勸我主動辭去太子之位吧?”“正是這樣,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舍魚而取熊掌,這是智人所為。皇上一向謙和仁義,如果太子能主動請辭,皇上定認為太子有自知之明,會厚愛太子的。同時,太子這樣做,也等於給皇上一個台階,在國人心目中不是皇上廢立太子而是太子謙羞承讓,父子均有個好名聲,皇上一定認為父子情深兄弟重義,即使不讓你為太子,也會給你封王的,這就是退而求其次吧。”郅惲一番話使劉疆茅塞頓開,納頭就拜。
“多謝太傅指點,太傅之恩疆終生不忘。”其實,郅惲這番話都是陰皇後授意他說的。陰麗華知道劉秀性情,一向心慈手軟,廢去郭皇後之位都是她一而再再而三攛掇的,更主要的是真定王劉揚謀反和劉豺行刺兩件事惹惱了劉秀。盡管劉秀廢去了郭聖通的後位,但內心總有一絲歉疚,在冊封陰麗華為皇後時又封郭聖通為中山太後,在宮中的地位僅次於陰皇後。劉秀對罪責當廢的郭聖通都這樣不忍傷她的心,更何況自己的親骨肉呢?陰麗華看出劉秀雖然喜愛劉陽,也偶爾流露出立劉陽為太子的念頭,但真讓劉秀做出決定時他又不忍,都是自己的兒子呀,更何況劉疆已經為太子二十年之久,在沒有大錯的情況下將其廢黜也難堵天下人的嘴。陰麗華看出劉秀的矛盾心裏,才暗中唆使郅惲規勸劉疆主動讓位。
劉疆把郅惲的勸告說給母親聽,證求她的意見,郭太後含淚答道:“我兒不是曾經說過傾巢之下無完卵嗎?娘已經被廢,你的太子之位怎會鞏固呢?娘無用鬥不過她人,也讓我兒跟著你受屈了,娘對不起你呀!”郭太後嗚嗚哭了起來。
劉疆扶起母親,一邊給她擦去蒼老容顏上的混濁淚水,一邊安慰說:“娘,兒不怪你,這也許就是命,命!不過,兒現在想通了,榮華富貴、皇權至尊不過是過眼煙雲,生不能帶來,死不能帶去,秦始皇不是屢次求仙欲長生不老嗎?最終也免不了一死,兒懂得身外之物什麼都是假的,隻有活生生的生命是真的,正如普通老百姓常說的那句話:平平淡淡才是真。兒不當太子不至於成為平民百姓吧,一般百姓都能和和美美地養家糊口,咱又何償不能呢?”郭太後讚賞地撫摸著兒子憔悴的臉:“我兒真的長大了,比娘還能想得開,這就叫成熟吧。”郭太後臉上擠出一絲難得的笑意。
劉疆主動上折向父皇辭請,要求讓出太子之位給賢才的劉陽,大出劉秀意料之外,但他對劉疆的這一做法十分欣慰,大加讚賞,因為劉疆這樣做正合了他的心願,勉強幾句也就答應了,於是詔告天下:《春秋》之義,立子為貴。東海王陽,皇後之子,宜承大統。皇太子疆,崇執謙退,願備藩國,行為可嘉。父子之情,重久違之。其以疆為東海王,立陽為皇太子,改名莊。
劉秀認為劉陽和一度謀反被殺的真定王劉揚同音不吉,特給他改名為劉莊。
劉秀完成這一心願,他還有另一個心願,就是能在有生之年效法高祖皇帝,封禪泰山。
第八章日落長天
嚴光剛一下船就覺得眼花繚亂,一晃十多年沒來洛陽,京師已經大變樣。街道變寬了,舊有房舍早被一排簇新的樓閣殿堂所代替,經商做買賣的也較往年不知增添了幾倍。就連街上行人的臉也白白胖胖的,很有京城大都市人的派頭,街頭巷口過去常有的饑民少見了。
嚴光幾乎找不到上次來洛陽小路,心裏暗一想:劉三之才不在我下。當初在太學攻讀時關於治國方略時常向我討教,可如今一個是九五之尊的大漢皇帝,一個是浪得虛名的山林隱士。就按隱士的級別而論,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自己在家鄉會稽餘姚溪畔漁耕垂釣,也能算是小隱了。
嚴光雖然這麼想,也隻是即景生情、睹物思人,隨便發一些感慨,並沒有真的往心裏記。落到今天這種地步是他自己的選擇,無怨無悔。如果他想做官,不用說台閣郡守,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三獨坐”也有他的份。
所謂“三獨坐”,是指尚書令、禦史中丞和司隸校尉。尚書令參與國家方針大計的裁決,禦史中丞掌管文武百官的升遷,司隸校尉執掌全國的司法、刑獄。在朝會上,隻有這三人設有專席並坐,因此人稱“三獨坐”。當初,光武帝曾三次派人到會稽請他出山輔佐,都被嚴光謝絕了。
嚴光穿過得月橋,剛走進仙人街,就看見一堆入圍著一個告示議論不休,他也禁不住好奇圍了上去,哦,是一張求賢告示,朝廷詔太子傅。
嚴光心中暗想,當今天下最有資格做太子傅的人除了自己就是張佚與桓榮,二人都為太學博士,就在皇上眼皮底下,劉秀是真的不識人才還是另有所圖,這狗屁告示能招到真才實學之人真是天大的笑話。
嚴光正在胡思亂想,猛聽旁邊一個老者說道:“皇上真會愚弄人,這太子傅早已內定了,還大張旗鼓地對外招賢,略為有見識的也會一笑置之,除非騙一騙傻子白癡或三歲孩童。”另一個不服氣地問道:“皇上招賢公開公平,怎會愚弄人呢?這可是天子腳下,說話要講究點分寸,不然惹了殺身之禍還不知怎麼死的呢?常言說‘病從手入’‘禍從口出’就是這個道理。”不待老者答話,另一人就討好老者說:“餘大爺的話絕對沒錯,他女婿就在國舅爺陰識府中當差,消息靈通得很,連皇上的許多活動都事先知道。餘大爺,透個風吧,到底內定誰為太子傅?”老者一聽這年輕人的恭維話,得意了,搖了一下手中的芭蕉扇,慢條斯理地說:“算你小子有耳福,大爺我也是昨晚才聽女婿說的,讓我不能外傳,看這裏也沒有外人,都是街鄰,我就告訴你們吧,除了國舅陰大爺,別人誰有這個資格,你們可不能亂說,時候不久就會對外公布的,那時大夥再外傳不遲。”周圍幾人一致附和:“就是嘛,除了國舅爺誰也沒有這個資格。”嚴光想笑,心裏想:劉三還不至於蠢到這種程度吧,陰識做官兼並土地玩弄女人是好手,讓他當太子傅不把太子領到妓院才怪呢?嚴光忽然心中一動,甭管太子傅是真心招聘還是已經內定,他想做個惡作劇同劉秀開個玩笑。
嚴光上前揭下告示,邊揭邊說:“我千裏迢迢趕來就是想試一試能否應聘這太子傅。”嚴光剛揭下告示就被兩個禦林軍帶走了。嚴光被帶到太學,接待他的正是張佚和桓榮。嚴光認識這二人,他們卻不認識嚴光,嚴光笑道:“你們二位才是真正的太子傅呢,我不過是來湊湊熱鬧的,順便替二位向皇上引薦一下,也不愧了二位之才。”張佚見嚴光傻乎乎的,對朝廷禮節都不懂還想應聘太子傅,覺得可笑,故意說道:“先生來的不湊巧,太子傅已經有了人選,如果先生真想就聘的話,必須由皇上親自考問。”嚴光高興了,拍手說道:“我正想見一見皇上呢,多年不見也不知聖上可否記得我這個糟老頭了。”桓榮見嚴光越說越傻,也戲弄說:“你不是說與皇上多年沒見麵了,可有什麼信物,不然,皇上可不是那麼隨便接見外人的。”嚴光搖頭:“信物倒沒有,但我有詩一首,隻要皇上見我的詩一定會召見的。”嚴光說著,提筆寫下一首詩:嚴寒冬日一把火,子曰詩雲全點著。
陵上沽酒盼舊人,到春開出花千朵。
桓榮哈哈一笑:“這也叫詩?隻怕皇上從來沒讀過如此有玄機的詩呢?”張佚一怔,似乎看出了門道,悸問道:“你,你是嚴子陵老先生?”一聽張佚這麼問,桓榮也看出這是一首藏頭詩,首字相連恰是“嚴子陵到”四字。
嚴光微微一笑:“正是村夫嚴光。”桓榮忙問道:“嚴老先生真是來應聘太子傅的?你直接去見皇上就行了,何必 ——”嚴光抹一把胡子:“二十年前皇上就想讓我做太子傅,我都給嚇跑了,現在更沒有這份雅興了。 ”“那老先生揭告示— —”嚴光指指二人:“我怕皇上不識貨委屈了你們二位,特來點撥一下他,也給二位拋磚引玉。”張佚歎口氣說:“老先生的好意我們領了,隻可惜太子傅早有人選,皇上這樣做不過是做給天下讀書人看的。”“莫非真讓那白癡陰識做太子傅?”“老先生也早有耳聞?”嚴光不置可否地說:“我正是衝著這陰白癡來的,莫非皇上也像我一樣老昏頭了,我要當麵斥責皇上去。”嚴光轉身就要向外走,張佚急忙拉住嚴光:“老先生留步,你要想見皇上也不難,但不能硬往裏闖,那樣反而人不了宮,我托人把先生的這首打油詩遞入宮中,即使先生不去皇上也會主動召見的。”果然,三人正在敘談中,就聽門外一聲沙啞的吆喝:“皇上駕到——”張佚與桓榮撲通跪下,嚴光還沒來及下跪,光武帝就走進室內,他上前拉著嚴光的手問道:“子陵,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你可是朕請都請不到的貴人啊!為什麼不派人捎個口信,朕派車駕去餘姚接你?”“區區草民怎敢勞頓聖駕,何況我這把老骨頭也經不起官府車馬顛簸,對於官府禮節一竅不通,稍一不慎招惹皇上的什麼王侯顯貴之人,不用說下獄坐牢,就是一頓小打也要了我這糟老頭子的命。哈哈,還是我獨自一人步行而來逍遙自在,一路上遊山玩水,閱盡人間美色。 ”光武帝笑笑:“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子陵兄的脾氣仍是一點也沒改呀。 ”“皇上,我可高攀不起你這位天子兄弟呀,一旦傳揚出去,明明是皇上主動向我套近乎,可眾人一定認為我嚴光諂媚皇上,我的聲譽卻被皇上一聲親昵的稱呼給糟踏了。”光武帝了解嚴光的脾氣,見他又和自己鬥嘴,也開玩笑說:“既然子陵怕朕糟踏你的聲譽,那朕就向天下發一道諭旨,告知天下是朕有心拉攏會稽名士嚴子陵,可結果是半夜三更抱石碎滾 ——一頭熱,但現在你先陪朕入宮飲酒。”光武帝也不問嚴光是否答應,拉著他就向外走。
二人來到宮中,分賓主落座後,光武帝命人備上酒菜,二人邊吃邊談。劉秀問嚴光來京有何貴幹,嚴光嘿嘿一笑:“想你唄。 ”“想我?”光武帝哈哈一笑,“想我怎麼不直接進宮,卻跑到太學去啦!”“我聽說皇上向天下人招聘太子傅,也想湊個熱鬧,不知皇上是否賞臉!”光武帝一聽大喜,有幾分不相信地問:“倘若予陵真的願意走出山林來教導太子,那可是我漢室的洪福,朕立即責令國舅讓賢給子陵。”嚴光不置可否地問:“外麵傳言太子傅早已被皇上內定給陰識了,原來真有此事?”光武帝點點頭:“這哪裏是朕內定,主要是皇後一手安排的,她對外人教誨太子不放心。當然,隻要子陵願為太子傅,我會責令陰識退讓的! ” 嚴光冷冷地反問道:“皇上也認為陰識可以做太子傅!”光武帝搖搖頭:“他那點墨水朕還不清楚,鬥大的字不識兩筐,讓陰識做太子傅不過是給他臉上貼層金。朕想尋找一位德才兼備的人作太子少傅,由他真正負責教誨太子的事。子陵廣交天下賢人雅士,可否舉薦幾位?”“天下可為太子傅的人比比皆是,僅太學館內就不乏其人,張佚、桓榮都是德才兼備之人,聖上為何不用,卻以招聘的幌子欺騙天下文人學士,而讓一個不學無術之人為太子傅呢?現在皇上尋找人輔導太子,是為大漢劉氏皇室著想?還是為陰氏外戚著想?皇上若是為了陰氏外戚,就讓陰識為太子傅,若皇上為了劉氏天下著想,就應該任人唯賢。 ”嚴光說到這裏,猛地將一樽酒一飲而盡,然後把杯頓在案上,頗為氣憤地說:“皇上,你這樣做是在斷送大漢皇室的天下呀! ”劉秀被嚴光說得麵紅耳赤,急忙舉酒致謝說:“嚴兄一席話,朕茅塞頓開,不是你提醒朕,朕差點犯了大錯,朕敬先生一杯,來,幹!”“這酒我不能喝,我要聽聽皇上準備如何處理這次太子傅招聘之事?”劉秀見嚴光不給他留情麵,略顯尷尬地說:“朕就按嚴兄舉薦,由張佚為太子傅,桓榮為太子少傅,如何?”嚴光搖頭說道:“皇上不要以為我是來為張佚和桓榮作說客的,直到今天我以前根本不認識二位,但對二人的才華是有所聞的,但也不能因為我一句話就輕易做出決定,皇上應該繼續招聘下去,選賢擇能,從中挑出有真才實學而又賢德的人做太子傅,若沒有勝過張佚與桓榮的,再抽調二人做太子傅,然後從招聘中挑選一些賢才之人充實太學。”劉秀連連點頭稱是,二人一直喝到掌燈時分才罷休,劉秀拉著嚴光的手說。
“子陵,自長安太學館一別,你我再也沒有同床共枕過,今日我二人就一床共眠,敘敘別後之情,如果你決意不願留在京師輔助太子,隻怕將來再見麵的機會不多了,你我都是快六十的人了。”嚴光見劉秀說得如此動情,點點頭:“隻要皇上不認為我這草木之身玷汙了皇上龍體,恭敬不如從命。”晚上,二人同床共臥,一直談到深夜才人睡。
第二天,嚴光還沒起床劉秀就先起身,當服侍太監進來時劉秀已經穿戴整齊,太監怕劉秀怪罪,急忙跪地求饒,劉秀擺擺手:“朕出去進行早課,嚴先生醒來時你服侍他更衣就可以了,不得有半點馬虎。”所謂早課,就是每大早晨起來打一套長拳,再舞弄幾件兵器,或騎馬跑上幾圈,然後再坐下來讀上幾篇文章。當然,這必須是不上早朝之時。
劉秀上完早課回到寢宮,嚴光剛好起來,劉秀上前說道:“子陵,朕今日恰好沒有什麼重要處理,你陪朕外出狩獵吧?朕好久沒有痛痛快快地樂一樂了。 ”嚴光遲疑一下:“可是,我不懂狩獵。 ”“沒關係,隻是出去兜兜風,你不懂狩獵可以觀看麼。”劉秀命人準備車駕,他和嚴光同乘一輛車輦,並排而坐,從大街上穿行時引來眾人非議。劉秀置若惘聞,嚴光也泰然處之,直到邙山行獵場,嚴光才說道:“我本來不想同皇上共乘一輦,更不應該並排而坐,但轉念一想我必須這樣做,隻有這樣才能進一步樹立皇上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劉秀笑道:“原來子陵效法候贏成就魏公子無忌之為,多謝多謝,朕請嚴兄同車而行隻是想重溫太學郊遊時的放浪形骸勁兒,不受任何君臣之禮的約束,痛痛快快地樂上一樂,想不到子陵在言談舉止上都處處為朕考慮——”劉秀說到這裏,微微歎息一聲,問道:“子陵,朕始終不明白,你為何不接受朕的邀請隱居山林呢?如果朕哪些方麵做的不當,你盡管指出來,朕一定改正。朕時常提醒自己,要以史為鑒,決不學越王勾踐做鳥盡弓藏之君,更不學秦始皇焚書坑儒,一定善待同朕一起打天下的眾兄弟。當年同苦今日同甘。朕捫心自問確實是這樣做的,幾乎為朕立過大功的人都封了侯,戰死的其子孫後人襲爵侯位。當然,朕也有不妥之處,比如對待韓歆一案,朕的苦心有幾個能知,朕是借此警懲百官不能居功自傲給朕招惹是非呀!”嚴光目視前方幽幽說道:“皇上以摯誠之心待我,我理當為皇上驅使,以盡鄙薄之力,無奈我今生斷絕仕官欲念,醉心山林水,與自然同伴,因此屢屢沒有奉詔。如今更是夕山之年,江郎才盡,猶如點盡的蠟燭、熬幹的藥渣,心有餘而力不足了,怎能再堪為皇上所用呢?隻怕會貽誤朝廷之命,也有辱皇上的聖明呀。”“子陵自謙了,你早在太學時就博取百家之長融古今於一身,講經論道,安邦治國,師傅也自慚不如,更何況這幾十年的潛心攻讀,隻怕已經參破世理,有未卜先知之才了。滿腹經論而不用於治世,豈不類同於充棟之書而不被世人所讀,白白遭蟲蛀腐爛不成?可惜呀。”嚴光連連搖頭:“皇上過獎了,我在太學時所學的那點不登大雅之術早已取之於自然還給自然了。這多年來更是不求甚補,皇上是求賢心切抬高我啦。”劉秀見嚴光直到現在仍然沒有為他所用的心意,開玩笑地說:“朕若強行把你留在朝中為官呢?”嚴光不卑不亢地說:“過去唐堯宣揚自己的德行,巢父對百姓的請求都洗耳恭聽,許由務觀仍然不願入仕而隱匿山林,皇上何必強我所難呢?皇上放我歸山,沐浴聖化龍日之中,醉享皇上歌舞升平之世,雖在江湖之遠,心卻念著皇恩。倘若皇上以強硬之法逼迫我,身在咫尺心在天涯,雖敢怒不敢言,但傳之於世則有損皇上的德威。”光武帝知道自己最後一次努力也無效,惋惜地說:“子陵,朕尊重你的選擇,但這次千裏迢迢來到京師就多住幾天吧。今天遊獵回去,朕還有許多事請教呢。”劉秀惟恐嚴光再拒絕,不待他開口,便催馬跑進獵場。
嚴光望著光武帝的背影,心中猶如打碎的五味瓶,酸甜苦辣鹹什麼味都有。身為讀書人,自幼都是學得聖賢書售與帝王家,治國齊家平天下是每一個有識之士的人生追求,在“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選擇中,嚴光本來可以“兼濟天下”,可是,他卻違背一個學者心誌而選擇了“獨善其身”。他這樣選擇是無奈的,也是痛苦的,至於他為什麼要這樣選擇,嚴光無法回答劉秀的提問,每當觸及這個問題時,他的心頭總在隱隱作痛,也感覺心中那曾經客觀存在的傷口在汩汩流血,這傷口是一個女人給他留下的,就是當今皇後陰麗華,其實,這事與劉秀的一句玩笑有關。
那時,嚴光與劉秀同在長安太學求學。一天,嚴光與劉秀一道上街,迎麵傳來一陣吆喝聲:“閃開,閃開,快閃開,王大人過街了!”隨著這一陣吆喊,一隊手技劍戈的兵丁在前開道,接著是八匹馬的全副武裝,騎兵示威,隨後有五色彩旗隊作導引,然後才是金盔銀甲騎著高頭大馬的京師警衛官執金吾王羽,他身後是一串長長的巡邏隊伍。
其實,這個場麵劉秀已經見過多次了。今日相見仍然不勝感歎,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王羽的儀仗隊走過,那羨慕的勁兒甭提了,嚴光連喊他三聲,劉秀才依依不舍地離去,隨口說道:“做官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當時嚴光不解地問:“劉兄弟說‘做官當作執金吾’我明白,可‘娶妻當娶陰麗華’我就不明白了,陰麗華是何許人,竟令劉兄如此癡迷?”劉秀一聽嚴光問及陰麗華,馬上來了精神,眉飛色舞地介紹說:“陰麗華是南陽新野的美女,有‘南陽一枝花”的美譽,人長得賽西施勝王嬙,沉魚落燕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人見不走,鳥見不飛,河見不流,山見低頭,就是公雞見了也直打咯咯,隻要能與她說上一句話包你三天三夜不睡覺。”嚴光見劉秀說得這樣玄乎,開玩笑地問道:“如果同這女人睡上一覺,你將有什麼感覺?”劉秀一聽,馬上說:“隻要能同陰麗華共枕一刻,就是讓我去死也心甘。”嚴光立即笑道:“有機會我一定去見一見這女人究竟長得有多漂亮,能令劉小弟如此動心,隻怕是他在太學呆得時間長了,看見什麼女人都覺得漂亮吧,可能見了老母豬也說長了雙眼皮。”劉秀見嚴光取笑自己,不服氣地說:“明年假期我回家,一定帶你到新野見識一下陰麗華,保證讓你口水直流到地上。”後來,嚴光隨劉秀來到南陽,專門去新野見識一下陰麗華。陰麗華雖然不像劉秀所形容的那樣美絕古今,但也確實國色天香,被譽為“南陽一枝花”並不過分。
就是那一見,從此以後,陰麗華的形象就在嚴光心中紮了根,再也抹不掉。
在嚴光太學求學結束時,他專程趕到新野去再見見陰麗華,誰知嚴光到達新野後並沒有見到陰麗華,一打聽才知道陰麗華隨母親到舅家去了。
嚴光失意而歸,途經洛陽時,他順便在洛陽逗留幾天,拜訪一位朋友,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是洛陽一年一度的重陽節,嚴光到洛陽城北萬菊樓賞菊,正當他留戀忘返時,猛然聽到一個少女的失聲尖叫聲,隻見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正在追逐一個少女。那個少女驚慌失措的身影令嚴光微微一怔,莫非是她?急忙向那個少女跑去,走近一看,果然是他夢中的情人陰麗華。
這時,這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已經追到陰麗華跟前,一前一後截住她,其中一人一邊說著下流的話一邊動手動腳,試圖要把陰麗華攬在懷裏。
嚴光怒不可遏,不顧一切地衝到陰麗華麵前擋住了那歹徒的手,大聲斥道:“無恥歹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調戲良家婦女,還有沒有王法?”那兩個歹徒見有人來攪他們的好事,心中自然氣憤,自以為在洛陽城北他們大虎二虎兄弟倆沒有人敢管,想不到今天好事沒做成,卻半路上來個不怕死的。大虎、二虎一使眼色,暫時扔下陰麗華,一前一後向嚴光逼來。
盡管嚴光在太學攻讀時也學過一些劍術與拳套,但畢竟身單力薄,哪是這兩人對手,一頓毒打早把嚴光打得鼻青眼腫,他們邊打邊罵:“揍死你這龜孫王八羔子,你小子也打聽打聽我兄弟二人是誰,在這洛陽城北提起我兄弟的大名,誰不怯上三分! ”“哥,別打了,先找到那個姐再送他上西天?”“不,那妞兒跑不遠,先收拾他後找那妞兒,不然,這小子又要去攪咱的渾水。”嚴光雖然被打也不示弱,仍然理直氣壯地嚷道:“真是沒有王法了,調戲民女,還敢動手打人,我要去告官,不把你們兩個歹徒繩之以法決不罷休! ”大虎氣了:“這小子好嘴硬,爺今天不拆了你的骨頭架子喂王八,算爺百活這幾十年,二弟,給我往死命裏打,看他能到閻王那裏喊冤!”果然,二人加重拳腳,大虎亮起一拳打向嚴光頭部,嚴光隻覺頭腦一轟就失去了知覺。
當嚴光醒來時見自己正躺在一間布置考究的居室裏,正當嚴光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時,進來一名少女正是陰麗華,嚴光十分激動,想開口說上一句話,嘴張了幾張也沒有發出聲來。
陰麗華見狀,急忙安慰說:“公子安心躺著吧,你的身體虛弱,需要靜心養病。”盡管嚴光頭昏腦漲,渾身疼痛,但這幾句關心的話語猶如靈丹妙藥,嚴光頓時覺得渾身舒服多了。從陰麗華感激的目光中嚴光也感到欣慰,慶幸自己來到洛陽,更慶幸自己挨了打,不然,怎麼會有這麼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齡少女服侍他呢?事後,嚴光才從陰麗華口中了解那天的情況:就在嚴光被大虎打昏時,陰麗華舅舅帶著幾名家兵聞訊趕到,打跑大虎、二虎救出嚴光。陰麗華外公嚴氏家族在洛陽城也是數得著的大戶之家,那天陰麗華舅舅嚴尤帶著陰麗華到萬菊樓賞花,恰好碰著幾位朋友,便讓一名侍女陪陰麗華賞菊,他同朋友一起上樓下棋去了,直到那名侍女上樓報信,嚴尤才知道外甥女遭歹人調戲,十分氣憤,使帶著隨身四名家兵趕來。
大虎、二虎聽說自己剛才調戲的女子是嚴尤的外甥女,現在打的是嚴尤的家人,也吃驚不止,因為嚴尤的勢力在洛陽不在他們大虎、二虎兄弟之下,二人向嚴尤道個歉匆匆跑了。嚴尤雖然不怕這倆虎,但也拿他們沒辦法,當時也隻是喝斥幾句就算了。
無論如何嚴尤是因為自己外甥女被打,萬一出了人命自己臉上也無光,因此,嚴尤便命人把嚴光抬回府中調養。嚴光一連昏迷三天才醒來,也幸虧嚴尤派名醫治療及時才使嚴光很快康複了。
在嚴光養病的這段日子裏,嚴光與陰麗華天天幾乎形影不離,二人起初還有點拘束,隨著彼此了解的加深,二人的話就多了,談起話來時常是不知不覺半天就過去了,有時為了一個問題也爭論不休。當陰麗華得知嚴光是從長安太學專門到南陽看她來的,有說不出的感動,嚴光也認為他們二人能在異地相逢是上天的緣份。
嚴光對陰麗華的摯愛自然不用多說,這多日來,陰麗華對嚴光也有幾分愛慕之情。她見嚴光不僅人長得瀟灑倜儻,人品極佳,而且博學多才,如今又在太學攻讀,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
當嚴光身體完全康複時,他與陰麗華的感情也發展到如膠似漆的地步。這時,陰麗華母親也急著趕回南陽催女兒快走,嚴光知道離開太學時間太久了,也怕人追問,二人隻好含淚而別,誰知二人一別竟然從此天涯陌路。
當嚴光回到長安太學時,一封父親病危催他回鄉的家書已經存放多日了。嚴光匆忙趕回會稽餘姚,當他回到老家時,父親已經病人膏盲,不久就離開人世,嚴光遵循家訓,奉母在家守孝三年。在這短短的幾年裏,天下形勢劇變,各地反莽義軍風起雲湧。首先是琅玡人呂母起義,王匡、王鳳在綠林山起義,接著。樊崇、馬適、秦豐、遲昭平等人也都紛紛舉起義旗,就連嚴光家鄉附近也都掀起一支不大不小的起義軍。不久,嚴光又了解到自己太學同窗好友劉秀也參加了義軍並成為頭領,嚴光心有所動,決定北上中原投奔劉秀義軍,更主要的是借機尋找他摯愛的情人陰麗華。在他守孝幾年裏,嚴光也曾派人去南陽新野打探陰麗華的消息,但得到回報卻是陰氏全家搬遷,下落不明。
當嚴光得知劉秀取得昆陽大捷後,他十分興奮,星夜趕赴昆陽,他到達劉秀軍中時,一個做夢也想不到的消息震驚了他,從此改變了他一生的選擇。那時,劉秀正在這裏舉行大婚,新娘就是陰麗華。
嚴光得到這一消息猶如五雷劈頂,他不明白陰麗華為什麼會同劉秀結婚,是劉秀的威逼利誘還是陰麗華見劉秀勢力大增而主動投入懷抱,他一怒之下想去問個究竟,但轉念一想,無論如何自己前去都是自尋屈辱。嚴光仿佛在轉瞬間蒼老許多,對人間世事也有看破之念,當他回到餘姚時又大病一場,病後更是看破紅塵,從此斷絕入仕的心願。
往事如過眼雲煙,但回想起來又曆曆在目,一切又仿佛就在昨天。嚴光不知道劉秀是否知道他與陰麗華的那段感情,憑直覺他感到劉秀不知道,他估計陰麗華也不會把一切告訴劉秀的。
嚴光本來發誓永遠不踏進洛陽半步,事隔多年,他又鬼使神差地來了,他要圓一個年輕的夢。可是,當他見到劉秀時他的心又動搖了。
光武帝好久沒有出宮這麼痛痛快快地樂一樂了。
今天,不知是因為有同學相伴,還是因為行獵時有了興頭,總之,劉秀的運氣特別好,較往常捕到的獵物特別多,他也特別興奮,中午又和嚴光等人在邙山腳下野炊一頓,下午接著行獵,一直打到天色已晚才依依地離開邙山獵場。
當光武帝車駕儀仗回到洛陽西門時,城門已經關閉。劉秀命護駕禦林軍上前喊門。不久,禦林軍校尉張宗回來報告說,守門將官拒絕開城門。
劉秀見嚴光正坐在旁邊,他覺得很沒有麵子,生氣地斥道:“你為何不說朕在此,急著回宮?”張宗急忙施禮答道:“回皇上,臣說皇上行獵在此,要他們立即打開城門,可他們推說看不清皇上是否在此,拒絕開門。 ”“今日是何人負責駐守西門!”劉秀不滿地問道。
“執金吾郅惲。”劉秀看著嚴光,遲疑一下說:“朕親自到城門前讓郅惲看個清楚,看他還敢不開城門!”劉秀命人驅車來到城門前,然後對張宗說:“你去上前喊門,讓郅惲看得仔細一些,瞧瞧是不是朕在此!”張宗上前高聲喊道:“郅大人,皇上在此,請你看仔細些,快開門讓皇上回宮。”誰知張宗話音剛落,郅惲就在城上大聲說道:“皇上以勤政著稱於天下,怎會私自出城行獵呢?即使偶爾行獵也決不會天晚而歸。對於關城門的時辰皇上怎會不知而故意推遲入內呢?皇上曾經有令,城門一旦關上,除非重大軍情,一般不許私開城門。”張宗急了也大聲說道:“皇上就在城下,怎麼叫私開城門呢?郅大人難道敢不奉詔令嗎?”郅惲仍然裝糊塗說:“天色已晚,看不清城下是何人,倘若有人冒充皇上來騙開城門,這個罪責何人敢當?”郅惲的話劉秀聽得一清二楚,他鐵青著臉對張宗說:“不要再同他多費口舌了,隨朕到北門,入城後朕再收拾他!”劉秀一言不發來到北門,北門守將崔進一聽說皇上狩獵歸來,急忙打開城門,親自出城把劉秀迎入城內,劉秀的臉色這才緩和一些,向嚴光說道:“崔進是朕一手栽培起來的年輕將領,值得信賴,可以大用,而郅惲則自以為有功,倚老賣老,朕一定好好教訓教訓他。”一直沉默不語的嚴光這才說道:“以我一個草民之見,皇上應該嚴懲崔進而重獎郅惲才對。”光武帝不解地問:“這是為什麼?”“道理很簡單,郅惲是聽從皇上守城禁令,恪遵職守,一絲不苟,秉公辦事。而崔進卻是一聽皇上之名也不詳察就慌忙開門,這是徇私舞弊,趨炎附勢,玩忽職守。”光武帝一聽嚴光說得有道理,頻頻點頭,忽然又問道:“子陵如何看待朕今日的遊獵呢?”嚴光說:“皇上整日操勞於國事,偶爾在閑暇之際出宮遊獵消遣一下疲勞也有利於身心健康,這是無可厚非的,也是百姓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的事。可是,皇上一旦沉緬於遊獵,樂而忘返,樂而忘卻國家大事就不應該了,這就是過度吧。”光武帝接受了嚴光的建議,第二天早朝上親口向群臣致歉,並懇請眾人監督,文武大臣也被光武帝的誠心所感動,齊聲高呼萬歲。
光武帝命人把執金吾郅惲宣上殿,對他大加讚揚,並賞賜他布帛百匹,良馬十匹,以表示自己的致歉和厚愛。相反,光武帝也命人把崔進叫上殿,當著文武大臣的麵把他訓斥一頓,撤了他的北門侯一職,降為參封縣縣尉。
光武帝散朝回宮,嚴光就來向他辭行,光武帝不解地問:“子陵,你剛來就這麼急著要走,朕還有許多事要請教呢。莫非是朕慢待了你,還是宮中有人對你不敬?若是朕的過失朕一一定改正,倘若是屬下人對你不敬,朕一定嚴懲,決不手軟!”“皇上誤會了,皇上敬我如上賓,宮中侍從人哪敢對我不敬,我在山林草野間隨便慣了,不習慣這宮中束縛,何況皇上也忙,我就不在此打擾皇上了,隻想到洛陽市麵上溜達溜達,然後就回餘姚老家。 ”光武帝挽留說:“朕馬上命小黃門傳下話去,你可以隨便在宮中走動,可以不受宮中的條條規規的限製。如果你想到京師各處走走,朕給你安排一乘車子,派四名便衣禦林軍侍從左右。”嚴光連連搖手:“皇上折殺老朽了,這宮中我也不想走動了,京師也不想遛了,隻想盡快回鄉。”光武帝看看嚴光:“子陵不遠千裏來京,該不會隻是為了向朕舉薦張佚與桓榮吧?”嚴光微微一愣:“當然不是,我到京城見了皇上的招賢榜,聽了市人的議論才動了薦賢之心。此來京師的真正目的就是想見一見皇上,一晃二十多年沒見麵,想來見上一麵嘮幾句話,也許此別終生很難再見第二麵了,如今此願已了,別無他念,因此想早點回鄉。”光武帝沉默片刻,很平靜地問道:“如果朕沒有猜錯,子陵此番來京是看望一人倒不假,可不是專程為了看望朕,而是別有所想,看望朕不過是順水推舟作個人情罷了。既然想看望的人還沒有見到,為什麼忽然離開呢?”嚴光驀地一怔,吃驚地望著劉秀,隻見光武帝微微一笑:“子陵,你瞧誰來啦?”嚴光向門外一看,更是吃驚,隻見皇後正拖著長長的裙裾緩緩走來。
光武帝哈哈大笑:“子陵,這是不是你千裏迢迢想見的人呐?”盡管嚴光飽經滄桑,早已到了寵辱不驚的地步,可他布滿皺紋的老臉上仍然有一絲紅潤。他一向才思敏捷,妙語連珠,但在這刹那間卻停滯了思維,半張著嘴一句語也說不出來。
光武帝見嚴光露出窘態,急忙給他解圍說:“麗華,你不是經常嘮叨著想見見子陵麼,他不遠千裏來此,你好好陪他聊聊,留他在宮中多住幾天。”光武帝推說有事先走了,嚴光追出門外喊一聲“皇上”就再也說不出話來。劉秀向他擺擺手:“讓麗華陪你好好聊聊吧,中午大家共同進餐。”嚴光目送劉秀走遠,陰麗華才把嚴光請到屋內坐下,親自為他斟上茶水並雙手捧給他:“子陵,請用茶吧! ”曾經滄海難為水,一聲“子陵”,嚴光的心都碎了,不是礙於兩人之間特殊的地位嚴光會忘情地上前握住陰麗華的手,這是他用一生的時光在心中鑄就的青春偶像,正是為了這個女人他放棄了仕途,放逐了自己的事業和感情,以至於他沒有再真正愛過另一個女人。
來京的路上,嚴光思考著如何才能見到陰麗華,沒想著見到她後應該說的話。曾有千言萬語,可人就在眼前卻沒有一句話,還是陰麗華坦然自在,率先問道:“家中的妻兒老小都還好麼!”不知道是時間的隔閡還是地位的天壤之別,嚴光隻是機械地點點頭,拘謹地應道:“謝皇後關心,妻兒老小托皇上皇後的鴻福一切都好。”陰麗華見嚴光神色不自然,淺淺一笑:“子陵,這裏沒有外人,你不必拘束,隨便談談你在家鄉的生活或者宮外的見聞吧。”嚴光有千言萬語想說,有千個問題想問,但是,此情此景他又能說什麼,又能問什麼,憋足了勁張口問道:“鬥膽請問皇後,皇上何時知道皇後與草民 ——”嚴光沒有說下去,陰麗華笑了:“子陵,你不要一口一個皇後,叫得我不自在,仍叫我麗華吧。”嚴光急忙擺手:“不不,皇後的名諱豈是一般百姓叫得,如今不比往年,應該稱你皇後,否則,傳之宮外就大不敬了,皇上怪罪下來我也吃罪不起。”陰麗華聽出一絲哀怨,也不解釋,認真地說:“是皇上交待讓你這樣稱呼我的,皇上說你不是朝廷中人,可以不受朝廷禮節約束,仍像當年一樣稱我‘麗華’更親切自然。”一個“當年”令嚴光心如刀絞,但這疼痛隻是瞬間的,他大膽地抬起頭打量一下陰麗華,心驀地一沉,他心中的偶像破滅了。盡管陰麗華比往昔雍容華貴,一舉手一投足間都透露著皇後的氣派,但歲月不饒人,在她那大理石般的玉潔臉上刻滿了皺紋,發絲也不再是黛青,而微微有些枯黃,這一切都是珍珠玉飾以及粉黛所無法掩飾的。可是,轉念一想,能不蒼老嗎,自己和劉秀不都呈現暮年之態,歲月又怎麼會鍾情於她呢?嚴光翕動一下嘴唇問道:“既然皇上知道了當年之事,為何仍然三番五次派人到餘姚邀請我來京呢?他不恨我麼?”陰麗華笑道:“你與皇上在太學同窗多年,應該了解他的性情,皇上向來以寬厚仁慈著稱天下,對待手下大臣備愛有加,視之如手足,正因為皇上寬洪大量才博得眾將信賴,從而一統天下。皇上知道我與你當年的一段感情後不僅毫無怪罪之意,反而對你流露出感激之情,戲稱你為護花使者呢,說一旦見到你就封你為護花侯。”陰麗華稍稍止住笑容又說道:“皇上時常在群臣麵前誇讚你有才華,為了能讓你來輔佐他,皇上故意不讓你知道他早已了解你我之間的事,多次派人去請你都拒絕入京,皇上十分遺憾,但他尊重你的選擇決不想為難你。當他得知你此番來京後欣喜異常,為了能讓你留下來輔佐太子,他要求我出麵請你。起初我不答應,以為皇上是在試探我,後來見他一片真誠才答應來見你。”陰麗華說到這裏,幽幽歎息一聲,用哀求的語氣說:“世事難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知道你因為我放棄仕途之路,對此我一直感到深深的內疚。你這次入京,希望你能放棄原先的一己之念入仕為官,無論是為了皇上求賢若渴之心,還是為了我能彌補當年的遺憾,還有你個人當年的宏圖大誌,你都應該留下! ”陰麗華見嚴光仍不為所動,一字一句地問道:“子陵,難道你的心真的如枯井,讓你一生所學毒爛於心,給天地人生留下無限遺憾嗎?”嚴光見陰麗華眼中噙滿淚水,僵死的心也怦然一動,張了張嘴,想答應陰麗華的哀求,略一遲疑,最後微微搖搖頭,從齒縫間吐出幾個字:“麗,麗華,我 ——”短暫的沉默後,嚴光悵然說道:“我已不再是當年的嚴光,如今早已成為秋後的螞蚱,掉牙的猛虎,正如人們常說的那樣;脫毛的鳳凰不如雞。現在皇上幾十年銳意改革,休養生息,一度衰微的漢室呈現中興之勢。文官安內,武將定邊,人人遵紀守法,安守孝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百姓安居樂業,讀書人奮發向上,可以說大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傑出人才層出不窮,太學之內就聚集著來自九州八荒的仁人誌士。我已向皇上舉薦張佚、桓榮為太子傅,就讓我這把老骨頭回鄉安度晚年吧,回去後我一定讓不孝犬子來京服侍皇上、太子。不是我不肯,而是我的心早已沉歸大海,我的身早已屬於山林河澤,再,再也收不回來了——”嚴光說著,早已淚流滿麵。
嚴光走了,光武帝親自把他送到郊外,臨別時,光武帝感慨地說:“子陵,我雖是帝室之胄,但其實是布衣一個,如今能承襲漢室宗祧,登上九五之尊,實出所料,每當想起此事總感到惴惴不安。卑微之軀承蒙上天垂青巧得大寶,如果稍一不慎做出愧對天下黎民百姓之事,實在應該受到天地神靈的懲罰。因此,自登基稱王以來。朕都兢兢業業,嚴以律己,寬以待人,以和為貴,用仁愛治理天下。朕私下把自己同秦皇漢武作比較,無論史家如何評價朕,朕都不以為意,但朕至今仍有兩大遺憾 ——”嚴光不解地問:“正如皇上所言,論功德,足以和秦皇漢武媲美,為王者能做到這一點實在不容易啦,但不知皇上還有哪兩大遺憾?”光武帝注視著嚴光,歎息說:“朕第一大遺憾就是沒能請動你來輔佐漢室,如此大賢遺之山林,這是國家的不幸,更是朝廷的悲哀。”嚴光搖搖頭:“皇上惜才之心實在折服,但皇上言重了,我不過是遺之山林的蓬蒿而已,皇上之心是得不到的東西都是好的,這也許就是一種殘缺的美,或者說是一種遺憾的美吧。希望皇上把待我之心投放到對待天下讀書人的身上,漢室將更加旺隆。”光武帝誠懇地點點頭:“請子陵放心,朕一定做得到!”光武帝不待嚴光詢問,又說道:“朕的第二大遺憾就是已到花甲之年仍然沒有資格上泰山封禪。”嚴光明白了劉秀的心思,劉秀自認為功德可以和秦皇漢武媲美,這兩人均到泰山封禪,告祭天地,表功彰德,顯然,劉秀也想效法古人讓自己的業績傳播遠揚,給曆史留下一塊豐碑。
可是,封禪泰山不是哪一個皇帝隨便想去就去的,必須拈量自己的功德是否夠格,否則必然貽笑大方。當然,更重要的是天下必須出現祥瑞征兆,表示皇帝的功德驚動了天地神靈,從而顯示出各種祥瑞征兆,隻有各地祥瑞征兆連續出現時才可以上泰山封禪。
嚴光略一遲疑,附在光武帝耳邊囑咐幾聲,光武帝大喜,握住嚴光的手說:“子陵真不愧為天下奇才啊!”嚴光不待光武帝說下去,急忙登乍而去。
光武帝望著消失在煙塵中的馬車回味著嚴光剛才的話,心中有了主意。光武帝為了實現泰山封禪的夙願,他暗中調集幾位親信之人入宮親授密計。
數月後,幾位出京辦事的親信一一歸來,光武帝估計時機成熟,便在一次朝會上向群臣宣布,這些日子時常做夢,不知是吉是凶,群臣詢問他都做些什麼夢,光武帝說:“經常夢見自己和眾大臣一起來到一座無比高大的山上,隻見山上雲霧繚繞,怪石林立,又見龍吟虎嘯,仙人繽紛,不知不覺中來到一高大無比的大殿,裏麵供奉著玉帝、王母、太白金星、女媧娘娘等天神聖像。許多大臣勸朕上前拜謝,誰知剛剛跪下就醒了。 ”光武帝說到這裏掃視了一下左右大臣:“這類似的夢接連出現多次,朕惴惴不安,不知哪位大臣懂得周公解夢,給朕一解吉凶?”
光武帝話音剛落,光祿勳梁鬆就出班高聲奏道:“恭喜皇上,祝福陛下,萬歲,可喜可賀呀!”光武帝莫名其妙的樣子問:“梁愛卿,莫非你懂得解夢不成?”梁鬆急忙答道:“臣潛心研究周公解夢多年,無論什麼夢一聽便知吉凶,皇上這夢可是大吉大利之夢,千載難尋呀!”光武帝搖搖頭,頗帶不悅地說:“朕向來反對臣子故意掩蓋真相取悅寡人,朕雖不懂解夢之理,但這眾多大臣中也一定另有人深請此道吧?”光武帝看著其他大臣。
尚書令丁邯上前奏道:“對於解夢臣也略知一二,梁大人說得一點不錯,皇上這夢確實是上上佳夢。”光武帝將信將疑的樣子問:“既然二位愛卿都說朕的夢是上好之夢,但不知好在哪裏,朕怎麼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呢?”丁邯說道:“皇上所做的這種夢倘若落在一般百姓或者朝廷大臣們身上也算不得上好之夢,不過預示著升遷或發財,但對於皇上,就不同了。臣可以用性命作保,作為皇帝能做這樣的夢千古稀少,因為陛下這夢預示著要到泰山舉行封禪大典,這難道不是可喜可賀的特大喜事麼?”其餘的大臣一聽丁邯這麼說,都是一愣,立即交頭結耳議論起來,忽然,司空馮魴、司徒馮勤、太尉趙熹三人同時走上前,異口同聲說道:“上蒼昭佑陛下封禪泰山,臣等恭請吾皇早日舉行封禪大典! ”文武大臣一看這三人率先奏請皇上到泰山封禪,誰還敢怠慢,都紛紛下跪山呼萬歲,懇請光武帝早日封禪。
光武帝內心喜不自勝,表麵上仍謙和地說道:“這數百年來,除了秦皇漢武之外,沒有第三人到泰山舉行封禪大典。朕自思也隻是一個平庸的帝王,哪有資格上泰山現醜呢?傳之後世,豈不令大方之家貽笑寡人不自量力?秦皇奮六世餘烈發憤圖強,囊括四海,並吞八荒,一舉掃滅六國而統一天下,後來又南定吳越北討匈奴,築長城作為北國邊防屏障,此外還統一了文字和度量衡,其功績勝過三皇五帝,因此自擬尊號為始皇帝。再說我大漢孝武皇帝,雖然不是開國之君,但上承高祖、文景之治,十六歲登基為帝,任用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派張騫、衛青出使西域,開通通往西域的絲綢商路,又派衛青、李廣、霍去病北討匈奴,擴大了疆域,鞏固了邊防,使漢室空前強盛,外敵來附,國泰民安。”光武帝說到這裏,稍稍停頓了一下,略帶感慨地說:“朕與孝武帝相比,實在感到慚愧,慚愧。”丁邯不急不慢地起身奏道:“皇上自謙了,以臣私下愚見,皇上功德不僅可以同秦皇漢武媲美,而且有過之無不及。”光武帝不待丁邯說下去,猛地一拍禦案斥道:“大膽的丁邯,你,你敢詆毀孝武皇帝,奉承寡人! ”“皇上息怒!”丁邯深深一揖,“請皇上聽臣把話說完,如果臣真的打半句誑語來奉承皇上,再請皇上治臣的罪也不晚。”光武帝餘怒未消:“朕先饒過你,你快把話說完,若有誑語決不饒恕!”丁邯說道:“皇上雖是漢室之胄,實為布衣起家,受天命於漢室垂危之際,舍家起兵征討莽賊,救王室於危難之中,使漢室帝祚斷而又續,於國於民有社稷再造之功,類同於秦室高祖。吾皇白手起家後,棘陽一戰,至親死難數十人,昆陽鏖戰,多虧陛下指揮有方才以少勝多,取得大捷,但胞兄死難。更始在位,皇上有功而不得重用,委自枉屈,忍辱負重,隻身數百人持節河北,此時更顯示出皇上的雄才大略與過人之處,聯姻和劉揚,借兵滅王郎,獨樹一幟奠定帝業。慧眼獨具,力排眾議,建都洛陽,然後奪關中平河漢,降赤眉,踏平中原,征劉永,震懾江南。後來又逼降了張步,鎮壓彭寵,鞏固中原。接下來禦駕親征隗囂,擊殺西蜀公孫述,使竇融、盧芳歸順,從而天下一統,在這統一大業的每次大的征戰中,哪一次沒有皇上您的身影?”丁邯說到這裏早已二目含淚,他隻得舉袖輕拭一下淚水,又動情地說道:“常言道: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皇上時常用這句話告誡群臣更提醒自己,為了發揚光大漢室,皇上效法文景皇帝實行休養生息政策。先後多次頒詔天下減免徭役賦稅。興修水利,整治黃水。開荒墾田,修邊安民,撫恤貧困,救濟災民。為了節省節開支減輕百姓負擔,皇上還下令將士守邊屯田,裁並郡國,省減吏員。皇上輕刑省罰,下令核查土地、釋放奴婢更是獲得天下蒼生稱頌。若論及皇上的美德,更是千古獨一無二。有人說自古君王隻可同苦而不可同甘,皇上卻是既能同苦又能同甘。全國統一後,許多大臣坐臥不安,擔心皇上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可是皇上卻對有功之臣封侯拜相蔭及子孫。皇上重孝尊道,表彰節義,顯拔幽隱,對同黨關懷備至,對嚴光更是厚愛有加,他一個布衣之身,皇上卻不認為卑賤與他同飲同睡。皇上雖貴為天子,卻勤儉節約,事必躬行。皇上為人謙和,寬厚愛人的美德更是天下人人皆知 ——”丁邯號啕大哭,一字一句地說:“皇——上——臣——臣句句是實,請 ——皇— —上——聖裁!”馮魴、馮勤、趙熹三人再次奏道:“皇上,丁大人句句是實呀,請皇上早日作出封禪的決定吧。”其他王公大臣也再次跪奏:“皇上英明,理應泰山封禪,否則,不足以昭示皇上之功勳。”光武帝還在猶豫。
這時,丁邯以頭擊地,露出斑斑血跡,泣聲說道:“皇上謙恭仁愛之心百世無有,但皇上之功可與天地同壽與日月齊輝,如今又有神祗降臨陛下,昭示皇上封禪泰山。倘若皇上不應天昭,隻怕於國於民非禍而害,望皇上為天下蒼生著想也應當封禪呐——”光武帝大為感動,從禦座上緩緩站起,賜眾大臣平身,然後心情沉鬱,麵色凝重地說:“朕聽了丁愛卿一席話,又見這麼多大臣再三跪請,朕內心感觸頗深,知道眾卿對朕的一片赤誠之心,朕之所以能有天下正是因為朕有這麼多赤膽忠心的大臣啊!丁卿列舉了朕的這麼多功勞,但朕都認為這些功績都是眾朝臣的,至少是你們及那些死難的將士們與朕一起取得的。祭遵、來歙、岑彭,還有胞兄、大嫂、二姐等都在征討中死難,許多將帥曆經百戰有幸存活,但也是傷痕累累疲憊不堪,沒有隨朕過上幾天安閑的日子都一一舍朕而去,朕感到內疚啊!”光武帝稍停片刻,也淚流滿麵地說:“如果讓朕封禪泰山,朕隻是向上天奏報這些隨朕東征西討有功大臣的功勳,還有你們這些王公大臣,才是大漢朝的頂梁柱!”光武帝話音剛落,就有快馬送來的奏表說南陽郡自水鄉前天突然風雨大作,天降五色奇石,上麵刻有圖讖。
光武帝命人打開送來的五色奇石,上麵果然刻著一行字:河洛出,會昌符。
眾人不理解五色奇石上的讖語是什麼意思,梁鬆提醒說:“河洛也許是上古留下的《河圖》與《洛書》,隻要找到這兩書看一看可能會明白讖語上的暗示。”梁鬆這一提示,眾人都認為有道理,光武帝便命人取來《河圖》、《洛書》。梁鬆先看看河圖,見河圖上的圖案與五色奇石上的彩繪類似,再一看《洛書》上麵果然有《會昌符》,隻見上麵寫著:赤劉之九,令命岱宗。
不克慎重,何益於承。誠善用之,奸偽不萌。
梁鬆立即向光武帝叩首說:“皇上,數百年前就命定皇上要封禪泰山,近年來風調雨順,國富民強,中興之勢觸動了天地,再次降征兆於陛下,暗示皇上盡快封禪。”光武帝慎重地點點頭:“既然上天這樣指示,朕作為天之子,代天管理民事,隻好聽從上天的安排去泰山封禪,為百姓祈禱福祐。”於是,光武帝下令梁鬆、丁邯、馮魴、馮勤、趙熹等人負責封禪事宜,早早作好準備,並選定吉日去泰山舉行封禪大典。
除了帝鄉出現征兆外,接下來會稽郡出現魚腹呈書,東海郡有鸚鵡暗語,代郡有一牛三犢等等,這等征兆使百姓對上天要求光武帝泰山封禪深信不疑,正當光武帝選定正月二十八正式出書去泰山封禪時,京師洛陽卻出了一件人命案,鬧得洛陽滿城風語,也攪得光武帝坐臥不安。
本來這件人命案並不算什麼,洛陽令董宣依法處死一個仗勢欺人的家奴,可是,這家奴卻不是一般人家的,而是光武帝的大姐湖陽公主府上的,並且湖陽公主與這家奴有著一種隻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微妙的關係,整個案子就複雜起來。
說起湖陽公主,我們還得回頭敘述一下:湖陽公主就是劉秀大姐劉黃,因為劉秀早年喪父,大姐在劉秀的成長上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她對劉秀特別疼愛。在劉秀很小的時候,家中有好吃的,劉黃總是首先想著劉秀,家中有好穿的,劉黃總給劉秀留著,若是幹農活料理家務,劉黃卻不讓劉秀插手,讓劉秀有充裕的時間讀書。
劉秀起兵反莽後,劉黃和丈夫田牧也參加了劉秀的大軍。王莽新朝地皇三年冬天,劉秀率軍攻打淯陽縣境內的小長安,遭到了王莽軍隊的截擊,田牧與劉黃為了掩護劉秀突圍,反以二千多人的兵力鉗製了莽軍一萬多人,從而使劉秀突圍成功。但是田牧等一千多人全部拚死在戰場,劉黃雖然幸免於難也身受多處重傷。
田牧死後,劉秀十分愧疚,覺得自己對不起大姐,曾多次勸劉黃另嫁他人,劉黃都以四處征戰沒有固定居所為由拒絕了。直到劉秀定都洛陽,才把給劉黃尋夫的事提到日程上。
劉秀見太中大夫宋弘為人正直,品行端正,想讓劉黃嫁給宋弘,私下派人一打聽,宋弘已有妻室,劉秀隻好作罷。誰知事過不久,劉黃主動找到劉秀說隻要宋弘答應有妻室也行,她甘願做二房。
宋弘是長安人,漢玄帝、平帝時為侍中,赤眉軍攻入長安時曾派人挾迫宋弘入軍為宮,宋弘守死不肯,投水自盡,後被家人救出才免於死難。劉秀稱帝後聽說宋弘節烈,特意請他入京拜為太中大夫。
劉秀聽說大司徒蔡茂和宋弘關係密切,就派蔡茂向宋弘提婚,並向宋弘許下諾言,隻要答應婚事,立即封他為宣平侯。當蔡茂把劉秀的意思轉告宋弘時,宋弘一口拒絕了。
劉秀昕到蔡茂的報告有些不相信,決定親自找宋弘談談。
劉秀在南宮嘉德殿單獨召見了宋弘,並在殿後竹簾裏設一個席座,請湖陽公主在裏麵偷聽。劉秀委婉地提出湖陽公主一事,並說貴易交富易妻,大丈夫三妻四妾也屬正常。宋弘卻說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三妻四妾就是對感情的不忠,委婉地拒絕了劉秀的提親。
湖陽公主在簾後聽了宋弘與劉秀的對話,十分氣惱,自己堂堂一國公主給人做小老婆人都不願意,覺得受了很大侮辱。一氣之下發誓永不再嫁。果然,從此以後再也不提嫁人的事,劉秀幾次勸說都不聽,也隻好作罷,但在心中劉秀總覺得欠下大姐一個人情。
湖陽公主這樣的老寡婦,不嫁人但身邊卻不缺男人,不知是嫉妒還是有些心理變態,她府中傭人不要女性,一律是清一色的青年小夥子。被洛陽令依法處死湖陽公主家奴,就是湖陽公主府邸總管呂兆中,他明為總管實際上卻是劉黃的情夫,更是她的皮條客。
光武帝對湖陽公主的胡鬧也有所耳聞,對這種事他也不便明說,何況大姐沒有丈夫,偶爾做點出格的事也在所難免,因此光武帝隻當作不知,從來也沒出麵幹涉過,想不到這次竟然鬧得太大,惹出一場官司。
事情是這樣的:湖陽公主好像與常人有些不同,她越老欲念似乎越旺,並且一定要年輕力壯的青年小夥,最好是處男。就因為這個,呂兆中暗地裏時常一愁莫展。湖陽公主不僅讓呂兆中給她尋找俊美少男,有時自己也親自外出尋找,隻要她看上的男人,千方百計都要搞到手。
一天,湖陽公主化裝成一名農家老婦人上街賣花,碰到一位翩翩少年,湖陽公主當時就動了心,讓呂兆中一打聽,才知是剛選人太學的孝廉名叫粱府,河南新鄭人。湖陽公主先讓呂兆中到太學找梁府,問他是否同意到府中侍陪,許下諾言,隻要同意立即向皇上給他懇求官職,梁府堅決不從。湖陽公主見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命令呂兆中帶人把梁府強行綁架到府中,梁府仍然不答應,並且說一通羞辱湖陽公主的話。
湖陽公主惱羞成怒,下令呂兆中把梁府照死裏打,並割掉梁府的陽具。梁府一個文弱書生怎麼經得起呂兆中這幫人肆無忌憚地折騰,按呂兆中的話講還沒有動真格的他就一命嗚呼了。
出了人命案湖陽公主並不在乎,這樣的事也不是頭一次了,按照往常的慣例讓呂兆中找個借口花上幾個錢就擺平了。這一次卻出乎意料,不僅梁府的家人不答應,太學裏的許多學生也十分憤慨,一怒之下告了官。
洛陽令董宣接案後也很憤怒,但礙於皇室尊嚴也不好將湖陽公主治罪,隻把呂兆中拘捕了。
起初,湖陽公主以為董宣拘捕呂兆中隻是為了平民憤,做做樣子給人看的。誰知不久傳出話來,董宣已把呂兆中定了死罪押進死牢。湖陽公主幾次派人向董宣要人都被董宣拒絕了,後來湖陽公主親自出馬去找董宣,董宣不僅不給,反而把湖陽公主訓斥一頓。湖陽公主走後,董宣估計她可能去找皇上,趁光武帝旨意未下之前把呂兆中給殺了。
湖陽公主對董宣本來就窩著一肚子火,又聽說呂兆中被殺,更是惱火,哭著跑到宮中告狀,說董宣一個小小洛陽令目無尊長,故意斬殺皇室家臣來蔑視皇威,如果不嚴懲董宣,皇家名譽威風掃地,她也不願活了。
光武帝正為封禪的事每天演習著各種禮儀忙得不亦樂乎,聽到大姐的哭訴也很惱火,命人把董宣召來,揚言要殺董宣。
董宣入宮拜見光武帝,憤怒地說道:“陛下憑聖德感動天地使大漢社稷呈現中興之勢,如今又天降祥瑞昭示陛下封禪泰山。可是湖陽公主身為皇室貴胄,不思維護皇室聲譽,卻慫恿家奴殺害善良百姓人家,從而激起眾怒。皇上不對公主嚴加管教卻要治臣的罪,皇上憑什麼治理天下,還有什麼資格封禪泰山?臣不須勞頓皇上誅殺,臣在此以死謝陛下!”董宣說著就向殿堂的大柱子撞去,劉秀急忙喝令人將他拉住,盡管兩人上前拉住了董宣,他的頭還是觸到了柱子上,血流滿麵。
光武帝覺得理虧,令太醫給董宣治傷,並賜他禦食,董宣直站著把禦食吃光。劉秀為了給姐姐麵子,讓董宣向姐姐下跪賠個理。董宣堅決不答應。光武帝讓兩名太監把董宣按在地上,董宣兩手死死撐著地就是不願彎脖子,口中還不斷地嚷道:“臣沒有錯,臣是秉公執法,如果皇上硬要逼迫臣,臣隻有以死來謝罪!”光武帝沒有辦法,隻好命人拉起董宣。
湖陽公主見董宣寧死不向自己低頭,十分不滿地嘟囔道:“文叔身為白衣時都敢殺人,連官吏都不敢上門追查,如今做了皇上卻不能讓一個洛陽令低頭,你的威風哪裏去了?”劉秀看著董宣,又望望姐姐,笑著說:“天子怎麼能與白衣相同呢?”湖陽公主氣得一扭屁股走了。
劉秀問董宣:“朕讓你向公主磕頭賠不是你寧死不肯,賞賜給你的食物你明明吃不光卻強撐著把它吃了,這是為什麼?”董宣急忙答道:“食物是皇上所賜,臣怎敢有絲毫所剩,這就如同臣奉職不敢有絲毫偷懶一樣,否則有愧於皇恩。 ”光武帝對董宣大加讚賞,當即封他為禦史中丞,並賞賜布帛百匹。
光武帝處理完洛陽人命案後,便率領王侯、公卿、校尉、將軍、大夫、黃門郎等文武百官,擺著盛大的儀仗隊,浩浩蕩蕩向泰山出發。
一路上,光武帝誠惶誠恐,遇到山就齋戒,碰到河就叩拜,直到二月十二日才到達泰高(今山東泰山東北),馬上就要登臨泰山親近上蒼,向神靈彙報自己的功德了,他想起孔子“登車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話,心情十分舒暢,於是頒詔天下:昔小百欲封,夷吾難之;季氏欲旅,仲民非焉。蓋齊諸候,季氏大夫,皆無事幹泰山。今予未小子,巡祭封禪,德薄而任重,一則以喜,一則以懾。喜於得承鴻業,帝堯善及子孫之餘賞,蓋應圖策,當得是當。懼於過差,執德不弘,信道不篤,為議者所誘進,後世知吾罪矣。
光武帝沐浴齋戒五日,於二月二十二日正式登山舉行封禪大典,刻石記功彰表萬世,並更改年號大赦天下,改建武三十二年為建武中元元年,即公元五十六年。
登封禮畢,光武帝在一片“萬歲”的恭賀聲中告別上蒼,如願以償地下山而去。不知是高興過度還是一路勞頓,回到洛陽後就感到身體不適,不久就病倒了,太醫悉心救治仍不見好轉,病情反而一天天加重。光武帝知道自己不久就要離開人世,詔令梁鬆、馮勤、趙熹等大臣受命輔佐皇太子劉莊。
中元二年二月戊戌,光武帝在洛陽南宮前殿溘然長逝,享年六十三歲。
皇太子劉莊即位,也就是漢明帝,擬定帝號:能紹興前業曰光,克定禍亂曰武,即光武帝,尊廟號為世祖,葬於原陵。光武帝劉秀崇禮義於交爭,循道化於亂離,文治武功,使中斷的漢祚再續宗祧,史稱“光武中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