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羽翼漸漸豐滿(3 / 3)

更始帝坐朝,召集群臣說:“大司馬劉秀不負朕望,執節此渡,平滅叛賊王郎,占據河北,可喜可賀。但是,劉秀專據一方,聲威日盛,朕心不安。諸卿有何見教?”劉秀平滅王郎,占據邯鄲,引起綠林諸將的疑慮。在鉗製劉秀勢力發展的問題上,更始君臣的觀點是一致。因此,諸將附和更始帝的主張。宜城王王鳳出班稟奏說:“劉秀素有野心,決不會屈尊人下。如今他在河北占據了邯鄲根基之地,不久便是第二個王郎,不能不早作提防。 ”更始帝說:“朕早就提防他了,所以遣尚書令謝躬以增援河北為理由監視他。 ”禦史黃全出班冷笑道:“謝君生性仁厚,僅憑陛下監視之旨,豈肯為難劉秀?還是不讓他坐地勢大,稱霸一方。 ”趙萌止住眾人,出班說道:“逆臣劉死於陛下之手,劉秀是其胞弟必然懷恨在心。所以隱忍不發,是他的勢力還不夠強大。如果讓他繼續專據一方,必然尾大不掉。以其過人的才能,我們君臣都不是他的敵手。黃大人所言極是,僅憑仁厚的尚書令大人監視他,於事無補。為臣愚見,不如遣使者赴邯鄲召他回京,削奪兵權,封他個有名無實的王爵,就好轄製他了。如果他不從,就是違旨,陛下便可名正言順發兵征討。”趙萌的話對更始帝來說,就是聖旨。何況正中他的心意。於是更始帝說道:“趙卿之言極是,朕馬上擬旨,不知哪位愛卿願出徇河北?”禦史黃全挺身而出:“為臣願往河北。”邯鄲城頭飄揚起漢室旌旗和大司馬的旌旗,至此,被王郎盤踞近半年的邯鄲城被劉秀收複了。

劉秀大軍入城後,張貼文告,安撫吏民。趙王宮門外,擠滿了牽牛擔酒前來謝罪慰勞的郡縣吏民。劉秀一一親切接見,溫言安撫,不加刑罰。

這時,負責搜查王宮殿院的校尉馮孝帶著十多名漢兵拈來四個大竹簍,放在院中。馮孝向劉秀屈身施禮,稟道:“啟稟大司馬,屬下授集逆賊王郎的文書共有數子份,全部都在竹簍裏,請大司馬查閱處置。”馮孝話音剛落,亂哄哄的郡邑吏民突然啞然無聲,一雙雙眼睛緊張地盯著四隻大簍。

他們最清楚那些竹簍裏裝的是什麼。

王郎假劉子輿之名在邯鄲自立為天子,派出使者出徇各地,以高官顯爵相封賞作誘餌,收服各郡縣。燕趙以北、遼河以西的郡國紛紛上表歸服。郡吏之中有的人被假子輿的名義所騙,更多的人則是被高官顯爵所誘惑,以為可以撈個開國功臣的頭銜,富貴三代,甘心做叛賊的忠實臣民。竹簍裏裝的,不是歸附王郎的降書順表,就是詆毀大司馬劉秀的奏疏。不論哪一條,都違令,重則族滅,輕則砍頭,誰不驚懼。

王宮大院一片肅靜,就連風吹樹葉的簌簌聲都是那麼令人心悸。

劉秀坦然一笑,揮手道:“馮孝,燒了它。就在這裏,全都燒掉。 ”馮孝遵命。命兵卒取來火把,親自把四隻竹簍一個個點著。火光熊熊,頃刻間灰飛煙滅。

郡縣吏民感激涕零,紛紛跪倒在劉秀麵前羞愧地說:“大司馬恩德,我等沒齒難忘。”劉秀麵色如常,一一扶起。吏民們方笑意滿麵,相繼離去。

馮孝不理解大司馬所為,問道:“大司馬為什麼不追查附逆的叛賊,而把這些文書燒掉?”劉秀笑道:“王郎假帝嗣之名,騙了很多人,所以能夠一夜崛起,稱雄河北。如今,王郎剛滅,邯鄲初定,人心不穩。如果本公看了文書或者保留文書,都會使吏民心存介蒂,擔驚害怕。一把火燒掉,他們的心就安定了,邯鄲也就安定了。”馮孝恍然大悟,飲敬地說:“大司馬的謀略和胸懷,非屬下能及。 ”平滅王郎,收複邯鄲,劉秀收服郡國降卒漢軍兵力迅速增加。尚書令謝躬眼看劉秀勢大,而自己帶來的長安漢兵勢微,心中不滿,便麵見劉秀說:“下官奉帝命率兵增援河北,助大司馬平滅叛賊。長安漢兵雖不及河北漢兵驍勇善戰,但也盡職盡責。如今大司馬麾下各部盡得吏卒,長安漢兵也應該補充兵力才是。”劉秀聞言,暗笑道,在我軍中,怎容你部坐地勢大。但麵上卻坦然笑道:“尚書令大人莫怪。並非本公有意厚此薄彼。吏卒配屬,全憑心願,並無強製部署。所謂將士屬心方可同心殺敵,共赴危難。尚書令可以於我軍中挑選自願追隨者補充長安漢兵,本公決不阻攔。”謝躬自忖愛兵如子,體恤下情,不會沒有追隨者,便去諸將宮中募兵。但不到半天就回來了。劉秀問道:“大人收獲如何?”謝躬麵色羞愧而欽敬地說:“大司馬麾下,果然將帥吏卒歸心。小官詢問吏卒心願,皆曰:願歸附‘大樹將軍”’。

“‘大樹將軍’是誰?”劉秀真的很驚訝。

“‘大樹將軍’就是馮異。將士們說,馮異為人謙讓,從不矜功自傲。非交戰迎敵,常在諸營之後,每遇諸將,勒馬避道;途中歇息,諸將並坐論功,馮異獨坐樹下,從不插言非議,軍中號日‘大樹將軍”’。

劉秀笑道:“馮異在軍中有如此雅號,若不是大人詢問,本公還不知道呢!可見,軍心不可欺。”謝躬讚歎道:“大司馬所言有理,下官自愧不及。”劉秀內心明白,吏卒不歸心,不是謝躬之過,乃是長安政亂,人心失望之故。他不願點破,卻親切地挽謝躬之手,笑道:“平滅王郎,收複邯鄲,大人與長安漢兵功不可沒。王宮裏已擺設酒宴,歡慶大功,請大人入席。”謝躬心裏高興,欣然同往。兩人攜手走進大殿。大殿上擺著兩排豐盛的酒席,諸將已入座等候,見兩人進來,一齊站起,抱拳施禮道:“恭請大司馬和尚書令大人入席!”劉秀、謝躬揮手致意,在正中主席落座。慶功宴開始。鍾罄敲響盅觥舉起。階下軍士揮戈,跟著鼓點,跳起了武士舞。長安諸將與河北諸將飲酒談笑,聽樂看舞,氣氛融洽而熱烈。

酒至半酣,忽然宮門外傳來吵鬧之聲。劉秀放下酒觥問道:“怎麼回事?”話音未落,刺奸將軍祭遵手提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臉色鐵青,大步邁進,徑直走到謝躬席前,抱腕施禮道:“尚書令大人,貴軍裨將無視軍紀,在城中虜掠百姓,傷人性命,祭遵鬥膽已將他正法。請大人發令,約束部屬,不得再有此類事件發生。”說完,把人頭扔在謝躬席下。

融洽的慶功宴被打亂,樂曲戛然而止。長安諸將臉色陡變,“刷”地扭身抽出刀劍。

河北諸將也按劍而起,空氣凝重得不能呼吸。

劉秀神情嚴肅,瞪著祭遵和麾下諸將說:“謝大人效忠帝命,克盡職守,不避危難親赴河北,與我共討王郎,實為漢室肱股之臣。幾個敗類,如蟻蠅振翅,豈能遮擋日月之光。姑念裨將亦有征戰之勞,替他收屍,準予厚葬。刺奸將軍,還不取人頭退下。”祭遵遵命,向謝躬複施一禮,拿起人頭,大步退出,河北諸將安然入座。劉秀轉向謝躬抱拳陪罪說:“刺奸將軍一向奉法不避,執法如山。在廣阿城,大人親見他斬我馬童,毫不姑息。今日衝撞之罪,請大人海函。”謝躬尷尬之色微解,揮手命麾下諸將坐下,對劉秀拱手說道:“下官慚愧,部下軍紀不嚴,才有今日之羞,願分兵還老邳城,嚴加整頓。”劉秀笑道:“大人不必自責,分兵而處也不在乎一時。河北王郎雖滅,仍紛擾未定,還須你我同心作戰,戮力平敵。大人如能釋懷,請繼續飲酒聽曲。樂師,奏樂。 ”樂師奏起《小雅·鴻雁》。悠揚悅耳的樂曲,重新彌漫王宮。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宴會結束,謝躬因心中不快,告辭而去。振威將軍馬武還在與諸將說笑,依依不舍。劉秀上前,爽朗地笑道:“昆陽一別,不曾與子張(馬武字子張)獨訴衷腸,可與共遊乎?”馬武見大司馬相邀,慌忙起身離座應邀。兩人出了王宮,沿青石台階而上,來到邯鄲城頭,極目遠眺,幽燕關山,盡收眼裏。劉秀欽佩地說:“昆陽大戰,子張與我共闖王莽四十麾大營,令叛賊聞風喪膽。信都一戰,將軍更顯神威,斬信都王於馬下,救得被擄漢軍眷屬的性命,劉某與信都將士感激不盡。”馬武謙恭地說道:“昆陽一戰,大司馬親率十三騎闖敵營,搬救兵,以八千人馬破四十三萬叛軍,英名如日月普照,天下盡知。今日專據河北,兵多將廣,吏民歸附,更不可與同日而語。”劉秀搖頭說:“兵再多將再廣,卻沒有子張這樣智勇雙全的將才。”說著,用手指點漁陽、上穀方向說:“那就是漁陽、上穀兩郡,我得兩郡突騎精兵。如果能得子張統率,一定威猛十分。 ”馬武人粗心細,自然聽出劉秀言語的深意,微微歎息道:“馬武愚鈍,卻也看出長安政亂,河北歸心,尚書令與我無冤無仇,馬武不是背後插刀的小人。”劉秀笑道:“子張放心,我不會令你為難。不過,將軍久經沙場,能征慣戰,有勇有謀,我早想引為己用,時刻等待將軍的歸來。 ”馬武不作回答,抱拳道:“天色不早,大司馬還有公務在身,馬武不便打擾,告辭了。”謝躬赴宴回營,便命令長安漢兵收拾行裝,第二天,領兵還屯城,馬武力勸不聽,隻得隨軍而去。

劉秀歇兵邯鄲。王郎雖滅,河北遠未平定,銅馬、尤來、五校、檀鄉、富平、高湖、童連、鐵脛、大搶、青犢、五幡等部曲,合眾數百萬。這些勢力原本是反莽而起的義軍,王莽滅亡後更始帝既無力收降,也沒有詔旨安撫。於是各部義軍迫於生計,轉而擄掠地方,成為地方動亂的禍害。

歇兵不歇將。劉秀召集諸將,商討平定河北大計。銅馬軍人數最眾,勢力最強。收服了銅馬,其餘義軍易於擊破,甚至不戰而降。

眾人正在熱烈商討,忽然一名校尉急奔進來。

“稟大司馬,長安遣來天子使者,已到城門口。 ”熱烈的會場突然一片沉寂。劉秀與諸將麵麵相覷。更始帝在河北形勢最嚴峻的時候不聞不問,而今先派謝躬,後遣使者。派遣謝躬前來,還可以說成幫助河北平滅王郎叛亂,那麼,這位使者的到來,不能不讓人多了一些想法。

偏將軍朱祐忽然站起,怒道:“更始帝不安心在長安享樂,又來河北攪什麼渾水?真是豈有此理!”諸將也在交頭接耳,議論聲不斷。劉秀輕擊幾案,鎮住了嗡嗡聲,肅然道:“既是天子使者,不可怠慢。諸將莫唐突無禮,請隨我出城迎接天子使者。”邯鄲城南門外,天子使者黃全率慰勞大司馬的隊伍正等得著急。忽然城門大開,鼓樂齊鳴,劉秀率麾下諸將出城迎接。劉秀疾步上前,施禮道:“不知天子使者駕到,迎接來遲,請尊使恕罪。”黃全下馬還禮,滿麵笑容道:“大司馬平定叛賊王郎,勞苦功高,陛下特遣下官前來慰勞大司馬及麾下諸將。 ”諸將與黃全一一見禮後,劉秀引領使者進城,來到趙王宮。宮內已備下豐盛的酒宴,準備為使者接風洗塵。黃全忙推辭說:“大司馬盛情難卻,不過,下官為公而來,還是先宣讀聖旨,再赴宴不遲。”劉秀道:“悉聽尊便。”便與諸將在正殿擺投香案,麵南而跪。黃全在案前站定,取出聖旨,高聲宣讀:“仰天承命,皇帝詔曰:大司馬不負朕望,執節北渡,馬到成功,可喜可賀。為示褒獎,特遣禦史黃全前往慰勞有功將士。詔封劉秀為蕭王,有功將士亦有另旨封賞。姑念大司馬長年征戰在外,勞苦功高,加恩令其罷兵,與有功將士還朝休養,參與朝政。另派苗曾為幽州牧,韋順為上穀太守,蔡充為漁陽太守。令到之日,赴任之時。欽此。”黃全讀罷詔書,諸將頓時憤然作色,隻是懾於劉秀有言在先,不敢發作。劉秀早料到長安此時來人,不會有好事,隻是沒想到更始帝下此絕招。看來必是綠林諸將授意而為之。

他暗自吃驚,不露聲色,謙恭稱謝道:“臣接旨。謝主隆恩!”黃全把聖旨雙手交給劉秀,陪笑道:“陛下大恩,從此蕭王不必再受風雪之苦征戰之險。回京享清福去吧!”劉秀收起聖旨,含笑道:“謝大人美言。哎,不是說還有苗曾、韋順、蔡充幾位大人嗎?人呢?”黃全一怔,隨即笑道:“聖旨不是說,令到之日,赴任之時嗎?他們三個已經奔赴各郡赴任去了,蕭王也要盡快罷兵還朝才是。 ”劉秀心裏又是一驚,卻故作遺憾地說:“三位大人必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惜劉某無法為他們接風洗塵了。”酒宴結束,劉秀親自送黃全回驛舍歇息。回到王宮,諸將正要上前詢問,劉秀不顧眾人,徑直奔進溫明殿。朱祐要尾隨而進,卻被他擋在門外,命令道:“我要歇息,仲先為我守門,不準任何人進來打擾。違者,軍法處置。”朱祐不敢進去了,站在門口,向諸將苦笑道:“這下完了。我還要守門,誰進去誰倒黴。明公真是的,朗朗麗日,大白的天,睡什麼覺,睡得著嗎?”諸將也亂嘈嘈地議論著。鄧禹止住眾人說:“大家別急,明公是在默思對策。長安天子要奪明公權勢,坐享河北成果。這麼大的事,他要慎重行事才行。咱們不要打擾,等他思謀已定,自然出來相見。”諸將覺得有理,便不再爭論,但是,誰也不肯離開,靜靜地等待劉秀的出現。

兩個時辰過去了,劉秀沒有出來,三個時辰過去了,殿裏還是沒有動靜。天色已晚,趙王宮點起無數的宮燈,把整個宮殿照得亮如白晝。

溫明殿內,蕭王劉秀半躺半臥在軟榻上,雙目茫然地盯著屋頂。更始帝君臣步步緊逼,自己該怎麼辦?他的眼前浮現出兄長劉親切的麵容,耳邊響起宛城分手時諄諄教導的話語。

“天下是我們劉氏的。反王莽,滅新朝,恢複高祖業是我們弟兄們的責任。保重自己,王莽覆滅之日,就是你我建功立業之時。”可是,如今王莽早已滅亡,漢室已複,兄長卻被嫉賢妒能的更始帝君臣所害。春陵的白水邊上的兄長孤墳早該芳草淒淒了吧!不僅如此,更始帝君臣還在害死兄長之後,處處欲置自己於死地。在洛陽的三個多月,自己忍辱負重,有苦無處訴,淚水肚裏流,幸虧大司徒劉賜的全力擔保,得以執節河北,逃離樊籠。

在河北,自己受盡風霜之苦,還被王郎的兵馬追捕,狼狽南逃,曆盡千辛萬苦。黃天不負有心人,幸得信都、漁陽、上穀三群的傾力相助,終於擁有自己的兵馬,滅掉王郎,收複邯鄲。

如今,長安君臣又來請君入甕。蕭王劉秀又麵臨一個人生的十字路口。遵旨轉歸長安,等於重人樊牢,受人節製;不歸長安,留在河北,可以大展鴻圖,實現誓願。可是卻要背負抗旨叛逆的罪名。何去何從?劉秀在努力尋找一個穩妥的辦法。

等候在殿外的諸將終於忍耐不住了,朱祐說:“我為明公守門,你們誰進去,我都有失職之罪,不如我進去勸說明公,有罪殺我一個。 ”銚期一把拉他過來說:“就你笨嘴笨舌的,恐怕越說越糟,還是我去吧!”朱祐火了,脹紅著臉吼道:“黑炭頭,你能比我強多少,還……還想勸說明公。”鄧禹忙著勸解:“你們不要爭吵,明公慮事周到,用不著誰去勸說,還是等他出來再說。”耿弇卻道:“形勢緊急。苗曾、韋順、蔡充已經赴任,半個河北易手他人。明公再無決斷,悔之晚矣。朱將軍、銚將軍不必爭執,就讓在下進去與明公細說。”朱祐自從耿弇說服上穀、漁陽兩郡歸服劉秀,非常佩服他,欣然說道:“明公最信任伯昭之言,必能奏效。伯昭放心進去吧,法不責眾,有我們為你求情,明公不會處罰你。”耿弇推開殿門,大步走進去。正在苦思冥想的劉秀驚覺,翻身坐起,望見耿弇,對著門外大聲責問道:“仲先,何以讓伯昭擅自闖入?”朱祐伸進腦袋,大聲笑道:“伯昭要說的話,就是我想說的話,當然可以麵見明公。”劉秀看著耿弇道:“伯昭不知我有言有先嗎?”耿弇然說:“河北大難將至,耿弇怕死也躲不過,不如冒險進見,或許還有希望。”劉秀一怔,轉怒為笑,說道:“伯昭請坐,可有良言教我。”耿弇施禮謝座,說道:“方今長安失政,更始君臣,綱常紊亂,綠林諸將,擅命京畿。天子之命,不出長安,所在牧守,輒自遷易,吏民不知所以,士人莫敢自安。綠林橫暴,擄奪財物,劫掠婦女,比王莽尤甚。更始帝名為天子,不能駕禦,其勢必敗。明公春陵起兵,反莽英雄,昆陽大戰,破百萬大軍。如今已定河北,據天府之地,收歸人心,以義征戰,發號響應,天下可傳檄而定。長安之命,罷兵歸京,不可聽從。否則,天下恐轉歸他姓。”劉秀悚然作色,低聲說:“伯昭失言,我當斬之!”耿弇抱拳挺立,坦然說道:“明公待耿弇,情同父子,耿弇因而直言利弊,生死關頭,聽長安命則敗,不聽則興。”劉秀慨然道:“伯昭年少,見識不凡。隨我戰河北,屢建奇功,我怎麼忍心無端加罪。隻是眼下我兵力尚弱,上穀、漁陽又易手他人。尚且,不聽命便是抗旨。長安天子為漢室後裔,名正而言順。若加以叛逆罪名,我將何以麵對天下?”“明公憂下天,天下人亦以明公為憂。”殿外傳來鄧禹爽朗的笑聲。劉秀一看,鄧禹已帶諸將湧進殿內,近前進言道:“如今長安失敗,更始危弱,人心失望。明公威德。四海皆知,即便長安加以叛逆之名,天下人必不以叛逆視明公。”虎牙大將軍銚期大步上前,高聲說:“天時,地利,如果擁集兵眾,順從天下思漢之心,斷然自立,天下敢有非難者,銚期當先斬之。”後大將軍邳彤亦正色道:“諸將所以拋妻子,捐家室而從明公,無不為建功立業、光耀門楣。明公如果優柔寡斷令諸將失望,我等現在就離棄而去。”劉秀心有所動,抱拳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諸位莫急,我先辭了使者,再與諸位共商大計。”諸將相視歡笑,方才放心。劉秀辭別諸將,隻身前往使者黃全的客舍。黃全聽說蕭王造訪,慌忙迎出門外,驚訝地說:“蕭王夜間來訪,有何貴幹?”“劉某有肺腑之言要說。”劉秀走進屋內,坦然落座才說道,“日間接讀聖旨,欽命劉某罷兵歸京。本欲從命,但細加思量,頗為不妥。”黃全心裏一驚,竭力保持鎮定,問:“有何不妥?”“王郎雖滅,河北遠未平定,銅馬、尤來、五校、檀鄉等部眾百萬,所在寇掠,為禍一方,我部正欲發精銳之兵,征討四方。突然罷兵歸京,勢必前功盡棄,功虧一簣。”黃全強笑道:“蕭王多慮了,天子已派遣苗曾、韋順、蔡充三位大人共理河北戰事,他們自會平定四方叛亂。”劉秀麵露輕蔑之色。

“河北的動亂如果能輕而易舉地平定,恐怕就輪不到劉秀執節北渡了。劉某經營河北半載,鎮撫州郡,平遣四徒,除王莽苛政,複漢官製,直至滅叛賊王郎,收複邯鄲,始有根基。苗曾、韋順、蔡充無功無德,初來乍到,何以平定叛亂?”黃全一時語塞,半天才吱唔著說:“蕭王莫非要抗……抗旨不遵?”劉秀不作正麵回答,冷笑道:“長安天子有名無實,大人身在京師,自然比我清楚。”黃全額上冒汗,囁嚅道:“蕭王這是何意?”“天子身不由己,為人所迫,這道旨意非出自聖上本意,劉某不必遵從。 ”“聖旨豈會不是聖上本意?蕭王抗旨不遵就是叛逆朝廷。”劉秀忽地站起,憤然道:“外戚專權,奸臣竊命,乃我漢室不幸。劉某得手,一定斬此禍首罪魁。”說著,突然拔劍,砍下幾案的一角。

黃全嚇得癱軟在地,麵如土色,結結巴巴地說:“蕭……王息怒,下……下官明日回京複命……一定跟陛下解釋清楚。 ”“悉聽尊便!”劉秀寶劍還匣,昂首大步走出驛舍。

鄧禹等諸將聽完劉秀拒絕使者的經過,忍不住哈哈大笑。眾人聚在一起,詳細商討下一步的行動方案。第二天,無可奈何的黃全悻悻離去,回京複命。劉秀拜耿弇、吳漢為大將軍,執節北發各郡突騎。

耿弇、關漢雖然拜為大將軍,卻還是光杆將軍,因為收複邯鄲之後,精兵突騎大多調去駐守幽州各郡,但是,此時幽州各郡,大司馬劉秀任命的太守已被撤掉,換上了更始帝派來的心腹。

兩人胸有成竹,來到幽州,分頭行事。耿弇到上穀、漁陽,利用原太守耿況、彭寵的舊部,不費吹灰之力,殺了韋順、蔡充兩位剛剛到任的太守,把印綬交還耿況、彭寵,招集了許多突騎騎兵。

與耿弇相比,吳漢的行動冒了很大的風險。幽州牧苗曾已風聞劉秀抗旨不從,欲征郡國突騎,豈肯從命,暗中作了備戰的準備,並派使者,嚴令各郡國不得州牧虎符軍令與州牧大人的親筆批準,不許放走一兵一卒。吳漢率二十名輕騎隨從,一踏人幽州地界就感覺到形勢不對勁,不但沒招集到一兵一卒,還處處遇到敵意的目光。手下人膽戰心驚,力勸吳漢返回邯鄲。吳漢斷然拒絕,昂首進入幽州郡。苗曾聽說蕭王使者隻有二十名隨從,料定對方沒做什麼準備,便想給吳漢一個下馬威,於是率大隊出迎。吳漢老遠就高叫道:“我仍蕭王使者,幽州牧速來迎接。 ”苗曾從長安帶來的心腹低聲道:“蕭王使者如此盛氣淩人,讓屬下殺了他。 ”苗曾冷笑道:“讓他得意一時,後頭有他求饒的時候。”說完,驅馬上前。吳漢也近前相迎。兩人並轡,突然閃光一閃,吳漢的寶劍已刺人苗曾的胸膛。苗曾慘叫一聲,死屍跌落馬下,栽到路旁。

吳漢奪得兵符,執節高叫:“我仍蕭王使者,執節發各郡突騎,違令不遵者,殺無赦。”突騎原已歸附大司馬,又深知吳漢威猛,無不俯首從命。苗曾心腹欲要反抗,已被周圍亂劍刺死。

奪回幽州突騎,劉秀重新占穩河北,便準備征討盤踞鄔城一帶的銅馬義軍。但是還有鄴城的謝躬時刻威脅著邯鄲,不可不防。鄧禹說:“尚書令為人忠厚守信,明公可約謝躬共同破賊,隻要他答應出兵,便可解除後顧之憂。”劉秀依言而行,便親自去鄴城拜見尚書令說:“河北賊寇四起,為禍地方。如今王郎已滅,我與大人當合力共滅賊寇,平定河北。我方出兵,追賊至射犬,一定可以大破之。聚在山陽之地的尤來賊寇,勢必聞風逃竄,如果大人能夠出兵征討,雙管齊下,一定可以全殲賊寇,共建大功。”謝躬爽快地答應說:“我與蕭王同為漢臣,剿滅賊寇,扶保社稷乃是份內之事。”劉秀得到謝躬的承諾,告辭而去。謝夫人從屏風後走出,責怪丈夫說:“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夫君忠於陛下,而蕭王抗帝命,殺苗曾、韋順、蔡充,叛逆之心已暴露無疑。信其虛談,不知應付,恐有災禍臨頭。”謝躬搖頭歎息道:“我為尚書令,當然比你清楚這些。跟你實說吧,陛下已有密詔,命我找個借口殺了蕭王。 ”“夫君為什麼不遵旨行事?”“借口並不難找,隻是我一向欽佩蕭王,不忍下此毒手。漢室已複,可是陛下先受朱鮪、李軼等將的控製,後受趙萌的擺布,身為天子,有名無實,漢室天下也一樣有名無實。王莽已滅,可是至今陛下連一紙廢除王莽苛政的詔令也沒有頒行。唯有河北,蕭王執節,安撫郡縣平遣四徒,除王莽苛政,複漢官兵,氣象為之一新。漢室複興的希望在河北閃光,相形之下長安黯然失色,人心失望……”謝躬說著,淚水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謝夫人從來沒聽丈夫說過這種話,驚恐地搖著謝躬肩頭說:“夫君來河北這些天,難道也歸心蕭王了?”謝躬拭去眼淚,搖頭說:“我為長安漢臣,怎麼會歸心蕭王,隻是為漢室悲哀而已。 ”“夫君,妾身也感覺蕭王才是成大業的人,何不歸附蕭王?”謝躬聞言,突然推開夫人,正言厲色道:“萬萬不可,我為大臣,應守君臣大義,怎麼可做出背主逆天的事情。此次與蕭王合作,隻是為滅寇賊,待河北平定,我便監督他回長安複命。”謝夫人搖頭歎息。

“迂夫子,你既不歸心蕭王,又不心向長安。兩頭不討好,必有禍患。”有了謝躬的承諾,劉秀放下心來,率兵離開邯鄲,出徇河內郡。河內太守韓歆聽命長安,風聞蕭王抗旨欲叛,關閉城門,不納劉秀。岑彭時為韓歆幕賓,力勸道:“長安政亂,諸將擅命,必不得長久。蕭王執節河北,兵強馬壯,吏民歸心,必成大業。大人不明形勢,恐有禍患。 ”韓歆不聽,說:“長安雖亂,仍為漢室天子,為人臣者不可逆天。何況,長安已遣使奪河北郡圍,與蕭王爭衡,形勢不明。不可附逆。”劉秀見韓歆拒納,大怒,欲發兵攻打。鄧禹勸阻道:“初徇河內,妄動刀兵,恐郡縣惶惑,歸附韓歆,合力抗拒。不如棄河內,徇行郡縣。郡縣歸附,河內孤立,不難攻取。”劉秀依言,率兵離河內而去,到了懷誠,忽有河內使者趕上,獻上韓歆降書,說明河內願開門迎接蕭王。

劉秀疑惑難決,這時探馬來報,說:“韓歆剛剛聽到苗曾、韋順、蔡充的消息,自知獨力難敵,所以急迫開門迎降。”劉秀放下心來,回師河內。韓歆果然率官屬開門出迎。蕭王大軍入城,劉秀在府衙召見官屬,一一親切詢問後,突然怒喝道:“來呀,把河內太守推出軍門,斬首示眾!”河內官屬驚慌失色,不知所措。蕭王刀斧手不由分說,拿下韓歆,押到中軍軍門的鼙鼓下,隻等時辰已到,便可開刀問斬。

韓歆幕賓岑彭,抽身而出,質問蕭王道:“蕭王素以威德服人,凡歸附願降者皆免其罪。奈何專殺河內太守?”劉秀注視著岑彭,坦然道:“君然(岑彭字君然)曾為我兄長令屬,是以實言相告,如今我東有寇賊,西有更始,後有謝躬,前麵有個韓歆,四麵包圍,孤軍立足。韓歆反複無常,圖謀本王,不殺不足以警告包藏禍心,首鼠兩端之輩。君然既為兄長令屬,奈何與賊加害於我?”岑彭不慌不忙地說:“大司徒遇害,明公委屈求全。岑彭辦為形所迫,歸為大司馬朱鮪校尉,隨征王莽揚州牧,遷為淮陽都尉,將軍徭偉造反淮陽,岑彭征討不力失官,輾轉從河內太守。如今,赤眉西進,長安危殆,諸將縱橫,天子無實,道路阻塞,四方賊起,群雄競爭,百姓無所歸依。岑彭聽聞明公平河北,開王業,此乃蒼天佑漢天下之福。沒有大司徒的全濟,岑彭早該命喪宛城。未能報德,大司徒旋即遇難,岑彭永恨於心。今日與明公相逢,願竭力效命。”劉秀素知岑彭之才,聞言轉怒為喜,說:“君然知我,我知君然。”岑彭坦誠地說:“明公東征寇賊,河內未經兵亂,可作轉運之地,韓歆乃地方大姓,頗有名望,免其死罪,可穩定人心,望明公明鑒。”劉秀依允,命人推回韓歆。韓歆先謝蕭王後謝岑彭。劉秀令其歸屬鄧禹軍中,河內其他官屬官複原職。人心歸服。

漢軍至清陽,清陽接近銅馬軍盤踞之地鄔城。劉秀在清陽勒兵備戰,站在城頭遠遠望見突騎精兵奔來,塵土飛揚,馬蹄聲如同暴風驟雨。大將軍耿弇、吳漢縱馬隊伍最前麵。諸將看了眼熱,交頭接耳說:“突騎精兵如此威猛,倘若分到自己部下何愁不立大功。”耿弇、吳漢率領突騎入城,向蕭王呈上兵籍薄。劉秀認真查看。諸將在旁,紛紛請求道:“明公,可否分突騎精兵給各營?”劉秀合上兵籍薄,笑道:“諸位都想倚仗突騎立功。可是,一個指頭難以迎敵,五指變拳,才可以出重拳,致敵於死地。分突騎無益,聚之有力。何況,突騎凶悍,尋常人難以接近。吳漢販馬為生,來往於燕薊之間,交結豪傑,所以能控掌突騎。耿弇父為上穀太守。自幼長於邊地,所以也能。其餘諸將則難以駕馭。”諸將心悅誠服。

諸事具備,蕭王率兵出清陽征討。地方義軍距鄒城二十裏安營下寨。銅馬渠帥東山荒禿聞聽劉秀引軍來攻,自恃兵眾,立即率兵出鄔城挑戰。

吳漢與諸將爭著出營接戰。劉秀說:“銅馬兵眾,以逸待勞,勢不可敵,我軍隻宜堅營自守。不得應戰。違令者,軍法處置。”吳漢等將隻得退下。銅馬軍見漢軍不出戰,強行攻擊。漢軍早有準備,營寨周圍挖好陷馬坑,設置路障,並有弓弩手嚴陣以待。銅馬兵跌落陷馬坑,中箭落馬者不計其數,隻得各退去。

數日之後,忽有探馬來報。

“啟稟大王,距鄔城西北五十裏發現銅馬軍運輸糧草的人馬。”劉秀笑道:“該是重拳出擊的時候了。吳漢聽令,速率突騎潛師出擊,截獲糧草輜重。耿弇聽令,速率突騎扼住糧道,以防鄔城之敵出兵增援。糧草輜重得手後,兩隊突騎即刻回營交令,不得戀戰。”諸將這方明白劉秀之計。吳漢、耿弇當即引突騎潛出,手腳利索地奪回糧草輜重。

如是數次,一個多月過去,鄔城銅馬兵糧草斷絕,人馬饑餓,求戰不得,隻得趁夜色逃跑。劉秀早已派出探馬監視鄔城動靜,得知銅馬遁逃,立刻下令漢軍傾營而出,追擊賊寇。漢軍尋蹤追殺,一口氣追到館陶,終於追到饑乏不堪的銅馬大部,一場大戰,勝敗立見分曉,銅馬兵抵不住漢軍的攻勢,潰敗逃命。

劉秀就地歇兵一日,正欲回師老營,忽然探馬飛報,高湖、重連兩部兵馬來攻。原來,高湖、重連兩部渠帥聞聽蕭王來攻銅馬,唇亡齒寒,便引兵趕來增援,不料,正遇銅馬敗兵。於是糾集銅馬殘部,合三部之眾,意欲與蕭王一決雌雄。

劉秀得報,大喜道:“來得好,省去我追殺之勞。”當即遣耿弇、吳漢率突騎從兩翼包抄,自領大軍與諸將奮力向前。與高湖、重連、銅馬之眾戰於蒲陽。漢軍挾得勝之威,士氣高昂,銳不可擋,耿弇、吳漢所率幽州突騎縱橫馳騁追逐殘敵。三部兵眾大敗,無處逃竄,隻得舉械乞降。

銅馬、高湖、重連三部渠帥被押解劉秀跟前。劉秀坦誠地說:“銅馬、高湖、重連三部原為反莽而起,堪稱義軍。隻是王莽滅後,長安不加安撫,不得已為亂地方。隻要三位渠帥願意歸附,既往不咎。”當即命令放了三人。

三渠帥跪拜施禮,道:“蕭王如此寬仁,恩德服人,我等情願歸降。”劉秀封為列侯。三部降卒甚眾,人心不安,惟恐日後有變被殺。降卒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看見漢軍行動,嘩然紛亂。吳漢稟奏蕭王,請求將嘩亂者就地正法,以做效尤。劉秀搖頭笑道:“不可。降卒心有不安,所以嘩亂。昔日長平之戰,秦將白起坑殺趙國降卒四十萬,祖宗的慘痛教訓他們忘不了。子顏(吳漢,字子顏)莫急,我來處之。”當即脫去甲衣,摘下寶劍,輕騎出營,單人獨騎巡行營寨,尤其對三部降卒,關切詢問,親切交談。降卒又聚在一起,私語說:“蕭王對咱們推心置腹,與漢軍無二。這樣賢德的主子,打著燈籠也找不到,我等怎能不誓死效命。”降卒心服。劉秀分配各營,歸屬諸將,得兵數十萬。漢軍兵力倍增。河北兵力最強的銅馬軍被漢軍收編,關西尊稱蕭王為“銅馬帝”。

劉秀擁有了爭衡天下的力量。蒲陽大捷後,蕭王召見吳漢、岑彭,麵授機宜,令二人悄悄回師鄴城。吳漢、岑彭領命,引兵而去。劉秀大軍繼續征討地方義軍,探馬來報,大彤渠帥樊鍾、青牘軍等十萬餘眾聚集射犬城。

蕭王立即下令全軍出動,發起猛攻。兵多將廣的漢軍勢如破竹,連破敵營數十座,進至射犬城,青牘軍損失慘重,餘眾敗走。聚集在山陽之地的尤來部眾見漢軍勢大,不敢抵敵,倉惶北逃隆慮山。

屯兵鄴城的長安尚書令謝躬聞聽賊寇諜報,果然遵守諾言,當即留下大將劉慶、魏郡太守陳康據守鄴城,自己親率長安將士,北去進攻尤來。奉蕭王之命回師鄴城的吳漢、岑彭,悄然兵臨城下。吳漢率兵駐紮,由岑彭與辯士入城勸降陳康,裏應外合,兵不血刃,取得鄴城。

岑彭與辯士潛入城中,趁著夜潛入太守府衙。陳康見蕭王使者夜間造訪,慌忙迎人內室跪拜施禮道:“尊使夤夜光臨,有何指教,下官一定從命。”岑彭見他識時務,便開門見山地勸說道:“古人雲:‘上智不處危以僥幸,中智能因危以為功,下愚安於危以為之。’當危難來臨的時候,如何化險為夷,轉危為安,就要看人的應付能力了,不能不謹慎從事。如今長安政亂,四方紛擾,太守大人一定有所耳聞。蕭王兵強馬壯,吏民歸附,這也是太守大人親眼所見。尚書令謝躬內背蕭王,心向長安,不識大勢,必有禍患。

大人現據孤危之城,麵臨滅亡之禍,雖死而無節義。生死關頭,不如開城門迎接漢軍,化危難為安全,因禍得福,避免下愚之敗,收中智之功,此計實為大人及全城將士、百姓看想。 ”陳康驚訝不已,沉思良久,才說道:“尊使金玉良言,我當聽從。”當晚,陳康突然發兵,圍困大將軍劉慶及尚書令謝躬的府邸,拘捕劉慶、謝夫人和長安心腹將士,迎接吳漢兵馬入城。謝夫人含淚悲泣說:“愚夫不識權變,始有今日之禍。”吳漢,岑彭不動刀兵,奪取鄴城,悄然等待謝躬的歸來。

謝躬率長安將士,將尤來部眾逼近隆慮山,困獸猶鬥,走投無路的尤來部眾憑借山高林密突然偷襲,殺死漢兵數千人,謝躬吃了敗仗,轉身向鄴城敗退。

鄴城城門大開,城頭依然飄揚著“謝”字大旗。倉惶奔逃的謝躬望見鄴城,總算鬆了一口氣。不待大隊敗兵趕到,便與數百騎兵徑奔城門。見城門洞開、抖韁直進。突然,一聲鼓響城門洞內衝擊無數漢兵,拉起鐵索,絆倒入城的坐騎。謝躬摔落馬下,被擁上來的漢兵繩捆索綁起來。

岑彭大步走上,手指謝躬,高呼道:“謝躬內背蕭王,圖謀不軌,已被拿問,從者歸降無罪。”數百輕騎親兵不敢反抗,紛紛跪地乞降。

謝躬明白過來,怒吼道:“我雖為長安尚書令,卻不曾圖謀蕭王,蕭王如此待我,不仁不義。我要見蕭王理論。”吳漢大步上前,厲聲喝道:“老賊死到臨頭還如此猖狂。實話告訴你,我等就是奉蕭王之命前來緝拿你,你還有何話說?”謝躬恨聲罵道:“劉秀卑鄙小人,我以君子之腹待他,他以小人之心害我。天公有眼,也不會放過無信無義之徒。”吳漢大怒,怒喝道:“侮罵蕭王,其罪當誅! ”話沒落音,突然拔劍,刺進謝躬胸膛。岑彭大驚,惶然道:“大將軍,蕭王之意,並非……”吳漢說:“老賊猖狂,不殺何以威服長安兵馬。”命人將謝躬屍首棄市示眾。

謝躬夫人聽說丈夫死訊,痛不欲生,大罵蕭王,咬舌而死。

事發猝然,尾隨謝躬,率敗兵而回的振威將軍馬武聞聽尚書令被殺,激淩淩地打個冷顫,突然勒馬抖韁,戰馬騰空而起,衝過漢兵的攔截,快馬加鞭,直奔射犬。

劉秀正在城中與諸將議事,聞聽馬武來到便知吳漢、岑彭已在鄴城得手。忙命人請馬武進見。馬武獨騎進城,進見蕭王。陳說鄴城驚變。劉秀吃驚地說:“怎麼?吳漢殺死了謝躬!我意在奪取鄴城,收服長安將士,無意加害尚書令。吳漢性情剛暴,以至如此……”馬武說:“末將早有歸附明公之意。鄴城事發猝然,謝公遇難,所以不信吳漢,單騎來降蕭王。”劉秀大喜,引馬武在身旁就坐,加意撫慰,並命擺設酒宴,置軍樂,與諸將一起為馬武接風洗塵。馬武起身斟酒,為蕭王祝賀。劉秀神色喜悅,舉杯共飲,笑說:“子張,你去統率舊部,鎮守鄴城,可使我無後顧之憂。”馬武抱拳承命,說:“好男兒誌在疆場,今既歸蕭王麾下,甘受驅使,雖死無憾。 ”“子張爽快坦直,性情中人,我喜歡。”劉秀含笑道。

酒宴結束。劉秀即命馬武執節守鄴城,同時責令吳漢、岑彭厚葬謝躬夫婦,使太守陳康留戍,各引部眾回射犬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