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眉軍百萬大軍西進長安,三輔震動,京師恐慌。但在未央宮日夜與宮妃尋歡作樂的更始帝劉玄絲毫沒有感覺到危機的來臨。在他眼裏,赤眉軍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自己是名正言順的漢室天子,有綠林諸將的輔佐,誰能奪去帝位不成?赤眉軍西進長安,在被困長安的隗崔、隗義心裏引起震動。兩人親往右將軍府,勸隗囂道:“赤眉西進,長安混亂,此乃天賜良機,我等正好趁亂潛歸隴西,真龍人海,必能成就一番大業。”隗囂顯得並不熱心,漠然說道:“更始君臣一直對我們心存戒備。我們無兵無將,人疏地生。恐怕不出城門,就會被人發覺,何況,西去的道路已被赤眉軍堵住,即使逃出長安,也難以返歸隴西。”隗崔、隗義滿懷希望而來,想不到他是這種態度,不禁又怒又氣。隗崔說:“上將軍在隴西何等的英雄,今日竟變得如此怯懦無為。你該看看如今的天下群雄並立,稱王稱帝者多如牛毛,上將軍難道甘心一生困臥長安?”隗義亦惱怒道:“上將軍沒有嚐試,怎麼知道沒有逃歸隴西的希望?不冒風險,安居長安,能成大業嗎?上將軍若是怕死,可以向劉玄告發我們。不管怎樣,我們鐵了心要逃離長安。”隗囂臉上紅一陣、青一陣,隻得點頭說:“我何嚐不想重返隴西,隻是尚無萬全之計,既然你們堅持要走,隻有冒險一試了。”隗崔、隗義轉憂為喜,說道:“你放心,凡事有我們弟兄的安排,準保悄無聲息逃離長安。”三天後的夜晚,陰雨迷漾,漆黑一片,凜冽的寒風吹得街上沒有一個行人。隗崔、隗義身穿夜行衣,悄悄來約隗囂出逃。不料,隗囂的心腹小童說:“右將軍等兩位不及,已先去雍門等候了。”三人相約從西市的雍門出城,因為那裏的守門校尉已被隗崔收買。兩人匆忙趕往雍門,按照約定的暗號,隗崔學了三聲蛙鳴。城門洞裏果然擁出數盞風燈,兩人激動萬分,大步上前,正要詢問如何出城。忽然,麵前一人大喝道:“隗崔、隗義叛逆朝廷,還不拿下!”隗崔、隗義大吃一驚,情知事敗,返身欲逃,忽見四周出現無數火把,一隊隊漢兵張弓搭箭,瞄準二人,隻待一聲令下。
借著火光,兩人這才看清楚為首元將乃是更始抗威將軍劉均,劉均的身後則捆綁著雍門守門校尉。隗崔不見隗囂的蹤影,關切地向劉均道:“右將軍何在?”
劉均哈哈大笑,說:“難為你們還想著隗囂,人家這時候正在宮中向陛下討封賞呢!”隗義冷笑道:“時事不濟,大不了一死,右將軍決不會出賣我們。 ”“如果不是隗囂告發,本將軍怎麼會知道你們今晚叛逃。再若不信,可以問他。”說著,用腳一踢守門校尉。
“是右將軍……”守門校尉低頭道。隗崔、隗義聞聽,怒從心生,破口大罵。“隗囂,你好狠毒……”“背信棄義,翻雲覆雨,天不容你……”劉均下令,將兩人就地正法。弓弩手亂箭射出,隗崔、隗義身上矢如蝟毛,慢慢倒下,至死罵不絕口。隗囂用自己親人的屍骨終於贏得更始帝的信任。更始帝認為他忠於朝廷,可堪重用,拜其為禦史大夫,與趙萌共秉朝政。
赤眉軍百萬之眾,勢如破竹,很快逼近關中。樊崇仍把軍隊分為兩路,自己與逢安攻武關;一路由徐宣、謝祿、楊音率領攻陸渾關。更始漢軍守關不住,兩路赤眉軍相繼攻破武關、陸渾關,向長安靠近。
警報如雪片飛入長安的未央宮。更始帝這才驚慌起來,忙與趙萌一起商討軍情,決定派使者四出,調諸將兵馬,據守長安。使者赴關東,向舞陽王李軼、左大司馬朱鮪宣讀旨意,命兩人回師長安,抵禦赤眉軍進攻。
朱鮪不待使者讀完聖旨,便說道:“關東兵馬萬萬不可調動。劉秀在河北坐地勢大,收銅馬部眾,兵多將廣,早有窺探關中之意。赤眉西進,長安危殆。劉秀一定會乘機謀取關中。”當即上表,奏明利害,不服更始旨意。
綠林諸將擁兵自立,擅命地方,不聽趙萌的調動。使者大多失望而歸,隻有比陽王王匡、襄邑王成丹遵旨領兵前來。更始帝無奈,隻得遣比陽王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將軍劉均,統率長安諸將兵馬,分赴河東、弘農,抵禦赤眉軍的進攻。赤眉軍破武關,陸渾關,兩路俱入,攻關奪隘,一路推進,合兵於弘農。王匡、成丹、劉均見赤眉勢大,不敢出戰,據城死守,同時向長安告急。弘安吃緊,更始帝急得團團轉,無奈天子之命不出城門。正無可奈何,忽報丞相李鬆、討難將軍蘇茂討伐方望、弓林凱旋還朝。
更始帝像抓著一根救命的稻草,顧不得尊卑貴賤,親自前去迎接李鬆、蘇茂,乞求他們發兵增援弘農。
李鬆、蘇茂總算給皇帝一個麵子,不顧勞乏,立即率兵起程,趕赴弘農。更始帝才算稍稍鬆了一口氣。
更始帝大司馬朱鮪所言並非托辭,已有爭衡天下之力的蕭王劉秀,把目光盯住了關中。
河北,銀雪菲菲,寒風徹骨。冰雪覆蓋的大地,馬匹、車輛奇滑難行。神出鬼沒的兵馬在這種惡劣的天氣裏也很少出動。射犬城內,漢軍將士除了必要的哨兵、探馬外出遊弋,全都躲在營帳內取暖避寒。
劉秀帳內,燃起幾個大火盆,把整個營帳烘得如春天般溫暖。幾案上平展一幅素帛地圖,劉秀與鄧禹並排而坐,不約而同地把目光盯住了關中。
鄧禹興奮地說:“赤眉勢大,長安政亂,必為所破,明公要成大業,可乘機謀取關中。”劉秀點頭說:“我與兄長起兵春陵,以‘複高祖之業,定萬世之秋’為誓。今更始危亂,赤眉猖獗,大統危死,宜乘機定關中。但河北未定,尤來大搶、五幡騷擾山東,我欲乘勝北進。能伐我西出者,惟仲華深睿大度,可堪重任。”鄧禹欣然從命,抱拳道:“蒙明公信任,鄧禹願率兵西出,拓土開疆以成大業。 ”“好,今拜仲華為前將軍,領兵西出。用兵多少,將軍自選。”鄧禹說:“河北寇賊勢眾,需大兵征討。西出兵馬精兵兩萬就可。從征將領,容我自選。”劉秀讚同,當即在中軍大帳召集諸將,說明派鄧禹西出之意。諸將聽說要取關中,無不興奮,紛紛要求跟隨鄧禹出征。鄧禹笑道:“河北賊勢尚眾,一樣可建大功。”遂選韓歆為軍師,李文、李春、程慮為祭酒,馮倍為積弩將軍,樊宗為驍騎將軍,宗歆為車騎將軍、鄧尋為建成將軍,耿訴為赤眉將軍,左於為軍師將軍。
吳漢、耿弇、賈複、陳俊等人未被選中,大為失望。鄧禹抱拳含笑道歉,同選定的將軍們一起去各營調兵。
西出將士集結待命,準備起程。鄧禹向蕭王辭行時,說:“河內新定,韓歆隨我指日西行,長安朱鮪陳兵洛陽,聞聽我軍西出,必然出兵河內,明公可選定能守河內之人?”劉秀笑道:“仲華所憂正與我同。你以為諸將之中,可使誰守住河內?”鄧禹說:“看來明公已胸有成竹,你我各把所選之將的名字書於掌上,看看是否同為一人。”劉秀讚同,遂取筆在掌上書寫。鄧禹也含笑寫上。兩人同時亮掌,不禁相視大笑。
兩隻手掌所書竟是相同的兩個字“寇恂”。
劉秀擊掌笑道:“仲華與我不謀而同,看來,河內太守一職非子翼(寇恂,字子翼)莫屬。”鄧禹侃侃而談:“當年高祖用蕭何守關中,無後顧之憂得以專命山東,終於奠定漢室基業。如今,河內倚河為固,戶口殷實,北通上黨,南迫洛陽,可比高祖所據關中之地。子翼文武雙全,有禦眾治世之才,可以當此重任。 ”劉秀深以為是,便召來寇恂,說明委以河內太守一職,寇恂辭謝說:“明公如此信任,寇恂本該竭力效命。但是,河內新定之地,地方殷實,又靠近洛陽,明公北進,鄧將軍西行,朱鮪、李軼必來圖謀河內。寇恂之力,恐難拒敵。河內有失,糧草輜重難以轉運。寇恂戰死事小,明公、鄧將軍進兵受阻,大業不成事大。 ”劉秀說:“子翼所憂不無道理。我自當另遣良將扼住河上,為你外援。當年高祖用蕭何,關中暢通無阻。我現在把河內交給你,不僅要為大軍給足軍糧輜重,還要率河內將士抵禦洛陽兵馬的進攻。子翼之功比蕭讚侯,有過之而無不及。”寇恂欣然受命,說:“有明公的精心安排,我就放心了。一定不負重托,守住河內。 ”劉秀大喜,隨機又召來馮異,拜為孟津將軍,統領魏郡,河內兵馬,屏障河內,為寇恂外援。馮異抱拳受命。
部署已定。漢軍分頭踏雪起程。蕭王劉秀帶吳漢、耿弇、陳俊等將繼續北進,征伐河北地方義軍;前將軍鄧禹率韓歆、李文、馮情等將西進;孟津將軍馮異與河內太守兼行將軍事的寇恂則率部回轉河內。
弘農,赤眉軍與王匡、成丹、劉均的守軍展開爭奪戰。從長安趕來增援的討難將軍蘇茂因討伐方望、弓林成功,自以為天下無敵,為搶頭功,自率前軍日夜兼程,把丞相李鬆所率的大隊人馬遠遠甩在身後。
赤眉渠帥樊崇聞聽諜報,留謝祿、楊音圍攻弘農,自率兵馬於驛道兩側伏擊蘇茂。蘇茂軍猝不及防,被樊崇迎頭痛擊,登時大敗,四散潰逃。討難將軍出師不利,落荒而逃。
樊崇追殺一陣,回師弘農,繼續進攻。弘農守軍聞聽援軍已敗,增援無望,人心慌亂。赤眉軍一陣猛攻猛打,終於破城而入。比陽王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將軍劉均見大勢已去。引兵廝殺一陣,棄城而逃。
更始丞相李鬆路遇大敗而回的蘇茂,又聞聽弘農失守,不敢冒進,大軍就近在茅鄉駐紮。
奉蕭王之命西出的前將軍鄧禹離開射犬,兵臨箕關。箕關是河東的門戶,更始帝河東都尉一邊率兵抵抗,一邊派使飛報長安。
鄧禹連攻數日,箕關不下,便與韓歆計議,遣積弩將軍馮情、驍騎將軍樊宗率精騎深夜潛入關後,火燒河東糧草、輜重。箕關守軍人心惶惶,鄧禹乘機猛攻猛打,破關而入。河東都尉率部歸降,糧草輜重幹餘輛,盡歸漢軍。
鄧禹初戰告捷,士氣旺盛。挾初勝之威,進圍安邑。
更始帝聞聽劉秀遣師西進關中,又驚又怕。後悔當初不該派劉秀執節北渡。如今,赤眉西迫,鄧禹東逼,如何是好?趙萌見諸將不聽調動,更始帝無計可施,隻得派心腹大將樊參引軍數萬,解安邑之圍。
樊參率兵出長安,渡過茅津,打算從大陽縣出其不意地進攻鄧禹,安邑之圍自解。鄧禹得知長安派出援兵,留下軍師韓歆與祭酒李文、李春、程慮等力數兵力,佯攻安邑。自己親率馮暗、樊宗、宗歆、鄧尋、耿訴、左於六將,潛師東下,在解縣南更始軍必經之地設伏。
樊參一無所知,率兵大搖大擺地進人鄧禹軍的伏擊圈。一聲鳴鏑,鼙鼓擂響,漢軍呼叫著衝出,左有馮暗、樊宗、宗歆,右有鄧尋、耿訴、左於,縱馬揮兵殺向更始兵馬,鄧禹領兵迎麵殺出。
更始兵馬遠道疲憊,突遇伏兵,軍心動搖,被漢軍猛衝猛殺,隊形大亂。樊參大驚,呼喝將士就地抵抗。驍騎將軍樊宗縱馬趕到,揮戈衝東,樊參揮刀應戰,未及兩合,被樊宗一戈刺穿胸膛,摔落馬下,長安漢兵見主將已喪,兵無鬥誌,四散潰逃,腿腳慢的,或為漢軍所殺,或舉械投降。鄧禹得勝而歸。
孟津,馮異率領河內、魏郡兵馬,沿河占據要塞,挖深溝、築高壘、設鹿砦,堅固的防線如一道山嶺,橫亙在河內與洛陽之間。鎮撫關東的更始舞陽王李軼、大司馬朱鮪聞聽鄧禹西出,攻箕關,圍安邑,欲兵發河內,但見馮異防守嚴密,不敢輕舉妄動。
有馮異為河內的屏蔽,河內太守寇恂無外事之憂,專心致誌地籌措軍糧,整治兵器。河內殷富,收租四百萬斛,充作軍糧,又伐淇園之竹,製成箭矢百萬,源源不斷地送住劉秀、鄧禹軍中。
劉秀無後顧之憂,率漢軍迅速北進,在元伐、北平大破尤來、大搶、五幡的兵馬。敗兵如喪家之犬,一直向北潰逃。
為徹底追擊消滅亡命的尤來、大搶、五幡兵馬,劉秀親率前軍精騎日夜追趕,馬蹄踏在冰雪上的聲音,在寂寥、空曠的原野上顯得驚心恐怖。
天色微明,劉秀與耿弇率數千輕騎追至順水河邊。河上冰封雪飄,失去了往日的滔滔之勢。耿弇勒馬向劉秀請命道:“明公,我軍已追趕一天一夜,將士們人困馬乏,是否歇息片刻,再行追趕。”劉秀看看冰封的河麵,又環顧一下冰雪覆蓋的原野,說:“我軍困乏,賊寇亦是疲憊不堪,此處連戶人家也沒有,冰天雪地不便歇息,不如打起精神,一鼓作氣,追過河去,平滅賊寇,再歇息不遲。 ”耿弇遵命。數千騎兵踏上冰麵,追過河去,剛到北岸,忽然,一聲鳴鏑,伏兵四起。尤來、大搶、五幡兵馬喊叫著下河堤,向漢軍殺來。
“不好,有埋伏!”耿弇驚叫一聲,慌忙縱馬上前,護衛劉秀。尤來等兵馬殺到,耿弇揮舞大刀,上劈下砍,勇猛拚殺。
劉秀一看中了埋伏,暗暗後悔。但此時顧不得多想,急忙揮舞大刀,砍殺衝上來的敵兵。漢軍追趕一日一夜,人困馬乏,突遇伏兵,人馬驚慌。數千騎兵被衝成幾截,與敵兵展開肉博。
劉秀、耿弇各自為戰,漸漸被伏兵衝開,尤來,大搶、五幡兵馬認出蕭王身份,呐喊著圍上來。劉秀發現身邊的親兵不是陣亡,就是為敵兵圍困,隻得調轉馬頭,揮舞大刀,往回衝殺。伏兵緊追不放,堵住去路。他們想抓活的蕭王請功領賞,所以戈矛刀劍並不往劉秀的致命之處刺。否則,劉秀就是有十條命也搭了進去。
伏兵四麵圍攻,刀矛劍戈同時襲來,劉秀顧得其身,顧不得其馬。幾柄刀戈幾乎同時刺中戰馬,戰馬疼得一聲長嘶,前蹄高揚,卻沒能躍走。兵刃刺中了要害,戰馬轟然倒地,當即斃命。劉秀在戰馬倒地的一刹那,忙用大刀點地,腳踏馬背,借反彈之力,縱身躍起,落到伏兵的包圍圈外。
伏兵見劉秀失去坐騎,無力反抗,喊叫著圍上前去。
千鈞一發之際,馬武與陳俊奮力殺到。馬武見劉秀失了坐騎,受伏兵所困,雙眼血紅,手使大刀,左砍右劈,拚命廝殺,逼退伏兵。陳俊衝到劉秀麵前,下馬執轡道:“明公,快上馬!”劉秀身上多處負傷,雖說不在要害之處,卻是疼痛難忍。他強咬牙關,勉強爬上戰馬。
被馬武逼退的伏兵還在鼓噪呐喊:“抓住劉秀,別讓他跑了。 ”“抓活的,必有重賞,殺……”劉秀端坐馬上,忽然挺直身體,昂然笑道:“窮寇休得嗤笑我,有本事的盡管上前。”蕭王臨危不驚,神態安然,令伏兵心驚,卻感染和鼓舞了漢軍將士,眾人拚命廝殺,以一敵十,終於彙合一處。耿弇、馬武、陳俊等人斷後,伏兵不敢追逼過甚。眾小護衛著劉秀且戰且退。
吳漢率大隊人馬趕到順水河南岸,尤來、大搶、五幡兵馬已經凱旋而還。河麵上,雪地裏到處是戰死的漢軍人馬的屍首,鮮血殷紅了大地。
“明公,您在哪兒?”吳漢不見蕭王的蹤影,大驚失色,慌忙命人四下散開,沿著雪地蹤跡仔細查找。很快,有人發現劉秀死在戰場的坐騎。將士們聚攏來圍著死馬,悄然飲泣,有人低聲說:“激戰中蕭王落馬,恐怕凶多吉少。”吳漢揮淚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見蕭王,不得泄氣。”將士們繼續查找,一具具屍體仔細驗看,一處處蹤跡細心追查。整個戰場翻了兩遍,也沒見到劉秀的蹤影。
吳漢含淚說:“諸位不必泄氣,蕭王不管是失蹤,還是已歿沒,其兄長劉在南陽,我等可輔佐以成大業。”雪止風停,範陽城頭蕭王旌旗無精打采,半飄半掛。
劉秀身受重傷,兼受風寒,發起高燒,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轉過來。耿弇、馬武、陳俊等將圍坐病榻前,關切地守候著。
“明公醒來了!”諸將驚喜不已,紛紛上前問候。
劉秀好半天才明白過來,掙紮坐起,執耿弇之手,難過地說:“悔不該不聽伯昭之言,輕進涉險,方有今日之慘敗。”耿弇安慰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明公不必自責了。”劉秀歎息道:“話是這麼說,但有多少將士枉送性命,一將無能,累死千軍。伯昭,你說實話,我軍損失多少人馬?”耿弇望著劉秀迫切的目光,不敢不譏實話,低頭答道:“數千突騎幾乎損失殆盡,逃回的近千人馬大多都受了傷。”劉秀愧疚地低頭不語。
馬武見狀,沉聲說道:“明公不能為小小的挫折一蹶不振。‘複高祖之業,定萬世之秋’不是明公當年的誓言嗎?”劉秀聞言,抬起頭來,肅然道: “‘複高祖之業,定萬世之秋’乃我平生之誌,時刻不敢忘記。子張放心,我不會氣餒,而是反思己過,吸取教訓罷了。”說完,忍著傷痛,毅然下床,往外就走。
耿弇等人慌忙問道:“明公意欲何為?”劉秀笑道:“我要親自巡營,讓將士們看看蕭王依然強健,還能帶他們衝鋒陷陣。”耿弇、馬武等將相視一笑,起身跟隨而出。
劉秀吊著受傷的臂膀,逐營巡視,逐個詢問受傷將士的傷情,囑咐他們靜心調養,交待軍醫細心診治。受傷將士身體雖痛,心裏溫暖,私下議論說:“蕭王如此相待,我等願以死效命。”劉秀巡營回帳,正與諸將商討安撫將士,整編補缺的事宜,忽報大將軍吳漢率突騎大隊趕來。劉秀大喜,忙命開城門迎人。
吳漢在順水河不見蕭王蹤跡,率部一路打探,來到範陽。得知劉秀安在的消息,眾將才放下心來。
人馬入城,吳漢大步來見劉秀,說起順水河邊不見蕭王蹤跡的經過,劉秀笑道:“有列祖列宗的保佑,劉文叔不是那麼容易死的。寇賊姑且猖狂一時,我必全力重創之。”正說笑間,忽然軍兵又報:“常山太守鄧晨率數千弓弩手,押運大批車需輜重來助範陽。”鄧晨是劉秀的二姐夫,隨劉、劉秀春陵起兵反莽。王莽滅亡,更始帝立,更始君臣為削弱劉、劉秀的勢力,把鄧晨放為常山太守,劉遭殺,劉秀忍辱負重,遠在常山的鄧晨看在眼裏,急在心頭。他深知劉秀非久居人下者,定有出頭之日。果然,劉秀執節河北,滅王郎,收邯鄲,站穩了腳跟,勢力越來越強。當赤眉西進,長安孤危時,鄧晨感到劉秀大展鴻圖的時機到了。毅然率部眾數千,傾盡常山所有購置軍需物資,押送到範陽劉秀軍營。
劉秀聞聽鄧晨來到,立即率諸將親自出迎,姐夫郎舅多年不見,自然是驚喜交加,敘不盡的家事,話不完的天下。劉秀感激姐夫雪中送炭,拜鄧晨為將軍,參與軍事。
有了鄧晨的物資援助,劉秀心中不定,便在範陽築寨壘壁,招納士卒。專等來年春暖,率軍北進,一舉滅掉尤來、大搶、五幡兵馬。
赤眉軍攻取弘農,在弘農歡天喜地地過起了大年。因為連戰皆捷,擄掠頗豐,各部殺豬宰羊,煎煮蒸燒,忙得不亦樂乎。將士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忘記了思鄉的煩惱,好不痛快。部卒皆說樊崇英明,若不是西進長安,怎麼會有這樣神仙般的日子?樊崇身為渠帥,當然不會隻看到眼前的快活日子。更始丞相李鬆的十萬人馬就在不遠處的茅鄉駐紮,隨時都有偷襲的可能。必須首先消除這個禍患。
大年剛過,樊崇與眾渠帥商討後,決意對所有兵馬進行整頓,分萬人為一營,共三十營,營置三老、從事各一人,便於戰時的調動。
正月末,弘農冰融雪消,樊崇等渠帥率三十萬大軍進擊茅鄉。李鬆堅守不出,赤眉軍圍攻,半月不下。樊崇等渠帥計議,棄茅鄉而攻華陰,半道上突然派逢安、謝祿引精騎殺回。果然,李鬆因茅鄉狹小,難以長期固守,見赤眉軍撤圍,忙率軍而逃。逢安、謝祿迎個正著,十萬精騎縱橫馳騁,刀砍馬踏。惶惶如驚弓之鳥的更始兵馬抵敵不住,潰敗而逃。李鬆隻得拋棄三萬人馬的屍首和輜重,退守棷城。
逄安、謝祿得勝而還,歸於大隊。樊崇與眾渠帥慶賀取勝,繼續引兵進至華陽。據探馬所報,華陽並無更始兵馬駐防,但當地豪族萬富財招募鄉民、百姓近萬人固守。招募鄉兵的布告貼滿華陽的每一個村莊。赤眉軍行軍途中處處可見。布告寫道:慈告四方鄉鄰百姓:驚聞赤眉寇賊西來,攻城掠地,虜掠百姓,朝廷兵微,華陽無守。本鄉大姓萬氏為保一方平安,願捐資財,出糧餉,造兵甲,招募鄉兵,以禦寇賊。赤眉匪寇,虎狼成性,殺人如魔,虜掠如冠。凡我四境鄉民,皆有守土保家之責。眾心一體,寇賊可拒。
樊崇聽完,大怒道:“姓萬的真是狂妄,竟敢以鄉兵拒我大兵,真不知天高地厚,我必破城,將他碎屍萬段。”眾渠帥皆有怒意,遂引大軍至華陽城下,發起攻城。但攻不過片刻,赤眉軍攻勢緩和下來。各營三老、從事齊聚大帳,說道:“諸位渠帥,我赤眉起兵,本為百姓。如今守華陽的不是更始兵馬,全是窮苦百姓,我等怎麼忍心殺害?”樊崇等人驚愕不語,向城上觀。果然,守城的兵卒一個個衣衫襤褸,顯然全是當地的百姓。三老、從事命人招來從城上跌落下來的守卒屍體,但見麵有菜色,身體瘦弱,顯然是食不裹腹的窮人。有幾個赤眉兵卒還忍不住落下淚來。
樊崇好半天揮手道:“命令下去,停止攻城,就地待命。 ”逄安憤憤地說:“這些百姓真是糊塗,願意為姓萬的賣命。”徐宣搖頭歎息說:“不能怪百姓糊塗,是我們自己糊塗啊!”逄安驚異道:“牛鼻子,你又有何高論?”徐宣獄吏出身,粗通《易經》,算得上赤眉軍中最有學問的。渠帥們戲稱“牛鼻子”。徐宣說:“姓萬的招募鄉兵的布告說我軍殺人如魔、虜掠如寇。當地百姓為保家小安全,當然會拚死守城。”他話沒落音,人高馬大的謝祿就瞪著大眼反駁說:“我大軍轉戰各地,被王莽罵為寇賊,可是,百姓沒有助莽賊守城拒我的。隻有這裏的百姓耳根最軟。依我之見,不如攻城,殺一儆百。 ”徐宣皺眉說:“我赤眉起兵,本為百姓,豈能妄行殺戮?如今王莽已滅,漢室恢複,我軍逆萬人思漢之心而攻長安,今披以‘賊寇’之名,恐失民心。”樊崇以手擊案,長歎說:“老徐言之有理。瞧人家綠林軍,擁立一個劉漢的皇帝,可以人長安,為將為相,享盡榮華富貴。當初我們曾去洛陽謁見漢帝,有意歸服。可他媽的劉玄不是東西,根本看不起咱們。今天走到這一步,也是劉玄給逼的,不是我們不仁不義。”一直沒說話的楊音站起來說道:“我也以為老徐說得有道理。王莽已滅,咱們還被人家罵為寇賊,東殺一陣,西拚一場為的什麼,師出無名,進了長安,也不是個事兒。”樊崇道:“樊某身經百戰,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可也不想再打仗。但是,不打仗這麼多弟兄幹什麼去,總不忍心讓他們回家受官府大戶欺壓,忍饑挨餓吧!各位今兒個好好想想,咱們今後的路子怎麼走?”眾人沉默不語。
赤眉軍就這樣既不攻城,也不撤離,在華陽滯留不前。
華陽城南門外距赤眉軍營不到一裏的高地上有一祠廟,乃是漢城陽景王祠。景王就是漢高祖劉邦的孫子劉章。劉章當年參與平諸呂、複劉氏宗祠,因功由朱虛侯晉封為城陽王,死後諡日景。因其有安定社稷之功,所以各郡國大多建有景王祠。
赤盾軍中上至三老、從事,下至校尉步卒有很多人仰慕景王,便在閑暇時,去景王祠燒香拜祭。因此,因戰亂而冷落的景王祠竟漸漸地熱鬧起來。
赤眉軍中有一齊巫,素為將士信任。這天也來拜祭景王。剛剛祭拜完,齊巫忽然雙目呆滯,手舞足稻,口中念念有詞地唱道:“不為縣官反為賊,赤眉將有禍患生。”士卒見這齊巫有神仙附體,無不大驚失色紛紛跪地,虔誠地央求:“請問尊神是誰,我等有何禍患?”齊巫突然圓睜雙眼,目光似電,大叫道:“我乃景王是也。你等本為反莽複漢而起,如今,王莽已滅,爾等不為縣官,反為賊如故,上天所以降禍患於你等。”赤眉士卒無不惶然失色。恰巧赤眉渠帥謝祿部下的一位從事胡雷也來祠中。胡雷本為土匪出身,他不是仰慕景王而來,完全是路過巡視。聽見齊巫口稱赤眉為賊,頓時大怒,上前怒斥道:“何方妖孽,竟敢在此汙蔑我赤眉,惑亂軍心,我當斬之。”說著,抽出寶劍,眾士卒大驚,慌忙上前,死死抱住胡雷,請求說:“大人使不得,頂撞神明,天降災禍,承待不起。”齊巫惡聲惡氣說:“狂妄之輩,我以忠言相告,不且不聽,反而無禮,教你今晚三更命歸黃泉,以示懲戒。我去也!”言畢齊巫突然倒地,半天方醒,問之方才的事,竟一無所知。
眾士卒無不驚然失色,紛紛向胡雷勸說道:“大人觸怒神靈,快陪罪求饒,或許有救。”不料,胡雷哈哈大笑說:“我為赤眉大將,豈能向一個死去多年的漢室王求饒。我等著他取我性命。”不聽士卒苦苦勸告,徑自離去。
當晚,胡雷營帳內燈火明亮,胡雷果然大大拉拉地靠幾案而坐,專等有哪路神仙來索他性命。士卒們驚恐不安地向營帳內窺探。
直到二更天,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胡雷卻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竟背靠幾案睡著了,營帳外窺探的士卒們見一切如常,也各回帳內睡覺去了。
次日清晨,親兵請胡雷去大營議事,卻發現他仍然背靠幾案而坐,全身冰涼,原來已死去多時了。消息傳出,全營哄動,士卒們驚恐失色,竊竊自語。都說這是城陽景王在警告赤眉軍,赤眉軍恐有大禍臨頭。一時人心惶惶,軍心動搖,好多士卒偷偷作著逃跑的準備。
謝祿聞報大驚,忙命令關閉營門,嚴防士卒逃跑。他趕去向樊崇等渠帥報告情況。
逄安、徐宣、楊音等部營內也聽到消息,軍心動蕩。幾個人趕來向樊崇報告情況,正好與謝祿相遇。
樊崇聞聽之後,大吃一驚。忙召集眾渠帥三老、從事商討對策。謝祿不安地說:“軍心動搖,徒有百萬之眾,卻沒有進擊之力。如不設法穩住軍心,眾軍心散。”樊崇捶著大腿說:“軍心動蕩如此,我大軍恐有滅頂之災。可是,如何穩定軍心呢?徐宣說:“我赤眉大軍本為反莽而起,所以將士們作戰勇猛,百姓亦深為擁戴。如今,莽賊已滅漢室恢複,好多將士有思漢人心,所以前去祭拜城陽景王。大軍攻長安名不正,言不順,才有謠言風行,軍心動搖的情況發生。”謝祿不滿地說:“依你之言,我們隻有投降更始,才為名正言順,才可安定軍心。 ”“投降長安倒不必,”徐宣不慌不忙地說,“王莽篡漢室。施苛政,使得天下人心思漢。所以,綠林軍立劉玄為尊,天下響應,王郎假帝嗣之名一夜崛起。我赤眉軍擁百萬之眾就是因為沒立劉漢宗室為尊,被人家稱為寇賊。如今,軍心動搖,眾軍欲散,唯有尋求劉漢宗室立為漢帝,與長安更始帝相抗衡,才會穩定軍心,進攻長安,才可名正言順。”楊音拍手讚成,說:“更始帝勢微,綠林擅命,政令不行。我若立劉漢宗室。則名正言順,以百萬之眾,挾義伐誅。有劉漢作招牌,天下誰敢不從?”樊崇聞言大喜,說:“對呀,咱們早該想到這些。立一個姓劉的做皇帝,咱們也可以為將為相,光宗耀祖嗲。隻是,劉漢宗室到哪兒去找呢?”謝祿說:“劉恭就是劉漢宗室子弟,如今正在長安,咱們派人把他劫持來,立為漢帝。 ”劉恭曾為樊崇軍中的軍帥。更始遷都洛陽後,樊崇聞聽漢室恢複,有心歸漢,便與渠帥等二十餘人前往洛陽拜見更始帝。劉恭便隨行在內。
誰知,更始帝根本看不起這些山賊草寇,隻封眾渠帥有名無實的侯爵,既無封邑,又不對大軍作任何的安置。樊崇等人大失所望,先後逃出洛陽,潛歸老營。但是,劉恭卻留在洛陽,被劉玄遷為侍中,賜宅居住。
徐宣聽謝祿提到劉恭,連連搖頭說:“劉恭現在長安,一心一意地做更始帝的臣子。且不說潛入長安,劫持劉恭有多危險,就算劫持成功,劉恭也未必肯答應立他為漢帝。”樊崇點頭道:“老徐說得在理。劉恭在我軍中多日,看似柔弱,實則剛強,他認準的事兒,十頭牛都拉不回頭。真把他從長安弄來,他肯定不會答應咱們的要求。我看不如先撤華陰之圍,屯軍鄭地。派人到處尋訪景王後裔,以此號令,軍心可安。”眾渠帥紛紛表示讚同。
各營三老、從事傳達樊崇的命令,欲求景王後裔,以立帝尊。將士果然心安。於是,全部人馬撒華陰之圍,移駐鄭地,派出人馬,四處搜求景王後裔。
河北,範陽。春來冰雪消融,氣候溫暖。邯鄲郭聖通的一封書信又給蕭王劉秀帶來一份驚喜:郭夫人懷孕了!除了驚喜之外,劉秀還有點遺憾。那是因為陰麗華。在即將分別,執節河北的那天晚上,陰麗華用萬般柔情期望他能留下他們愛情的種子。可是,直到今天,陰麗華的幾封書信中都沒提起此事,顯然未能如願。劉秀的內心,顯然對陰麗華更加情濃十分,他感到自己對陰麗華不夠公平。
這時,又有軍情來報。尤來、大搶、五幡、上江、青犢、五校等都在順水伏擊得勝後,更加猖狂,居然明目張膽地到處搶掠軍糧,困積於野,準備與漢軍作長期對峙。
軍情緊急,必須在尤來等部尚未掠劫到大批糧草前,主動出擊,加以消滅,才能盡快結束此戰事。軍威複振的蕭王召集諸將,商議北擊尤來諸部。
都護將軍賈複請為前軍,劉秀依允。於是漢軍出範陽北進,擊尤來、大搶、五幡等部於真定。賈複到前軍衝在最前麵。尤來、五校等部複施前計,於真定北設伏。劉秀窺視到敵方有詐而退,忙命賈複不可遠離大隊,賈複正追殺起勁,不聽,縱馬直追。
剛追至真定北小山頭,忽然戰鼓齊鳴,尤來渠帥樊青、五校渠帥高庭等帶兵殺出。漢軍遇見伏兵,麵露怯色,賈複一見,怒吼道:“寇賦又施,我今為明公報仇!”拍馬揮戈,單人獨騎直衝五校渠帥高庭。五校兵馬各揮兵器殺來,賈複毫無懼色,揮戈拚命廝殺,全是進攻的招式,絲毫不顧自己的安全。五校兵馬駭然失色,竟被他殺得不敢近身。五校渠帥高庭大吃一驚,忙取弓搭箭,“嗖,嗖”連發兩箭,賈複正在廝殺,被射中腹部和股間,大叫一聲忽然兩眼瞪著高庭真衝過來。高庭見來將不怕死,頓時心慌意亂,轉身就逃。賈複拍馬趕到,長戈一聳刺去,正中對方坐騎的馬腹,戰馬摔倒,把高庭摔出多遠。賈複一見,棄馬揮刀,徒步追來。高庭從沒見過這種打仗不要命的人,哆哆嗦嗦地抽出佩刀迎戰,不及兩合就被賈複一刀劈成兩半。
五校兵馬親眼看著賈複單人獨騎殺死渠帥,竟無人敢上前助戰。本來有些怯敵的漢軍被都護將軍的勇猛拚殺所激勵,此時勇氣倍增,各揮兵器呐喊著衝向敵群,五校兵馬見主將喪命,兵無鬥誌,四散潰逃。
尤來渠帥樊青見漢軍如此拚命,又見五校兵馬潰敗,自己孤軍難支,慌忙鳴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