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得勝,但都護將軍賈複身受重傷,失血過多而昏迷,被士卒抬回營中。劉秀趕到,忙命軍醫搶救。一天一夜,賈複才蘇醒過來,劉秀親自來操視,責怪道:“我知道君文勇猛無此。可是,破此等窮途未路之賊而傷我大將,我不甘心。此後,我不會再令你自統一軍。”賈複著急地說:“明公,我的傷很快就好,為何不令我統軍?”劉秀道:“你為我大將,不可輕意受傷。將軍盡管安心養傷。我聽說尊夫人有孕,生女兒,我的兒子娶之;生男兒,我的女兒嫁之,不要顧念家室,我已派人妥善照顧。”賈複感激涕零。
“明公如此恩德,賈複當然要以死效命。”尤來等部雖敗,但元氣未傷,必須乘勝追擊,不給敵人喘息的機會。劉秀命人抬賈複回後方調養,自率大軍北進,追至小廣陽,再敗尤來、五幡等部眾。進兵安次。
安次接近邊地,再往北便是大漠荒原,地形複雜,地曠人稀。便於小股兵馬遊擊抵敵。劉秀吃過尤來等部的苦頭,知道他們久在邊郡,熟諳地形,飄忽不安,神出鬼沒,所以格外小心謹慎。一進荒漠,便命令漢軍步步為營,穩紮穩打。果然,五幡、青犢依仗險山惡水,輪番偷襲。青犢敗走,五幡攻來,騷擾不斷。好在漢軍早有防備,每有敵騎來襲,都能不慌不忙,從容應敵。蕭王連日獲勝,漸次推進。
荒漠之中,漢軍臨時紮營,埋鍋造飯,鍘草喂馬,將士們士氣高昂,忙得不亦樂乎。劉秀在帳內俯視幾案上的作戰地圖,麵露愁容。耿弇在旁,不解地問道:“我軍自出範陽,連日獲勝,進展順利,明公何故憂愁?”劉秀搖頭說:“我軍雖然連日獲勝,但進程緩慢。尤來等寇賊憑借地利偷襲騷擾,相持難下。這樣曠日扭虧為盈久的消耗戰,我們拖不起。如今,全仗孟津將軍和子翼孤軍支撐著河上,保障糧草供應,仲華一路西出長安。如果哪路兵馬有失,剛剛平定的河北傾刻間就會土崩瓦解。河北寇賊雖然易於各個擊破,但要曠日持久地耗下去,一旦糧草接應不上或者寇賊聯合起來,我軍勢必前功盡棄,功虧一簣。我豈能不憂心?”耿弇點頭說:“明公所慮極是,眼下的形勢,唯有我軍主動出擊,方能盡快結束河北戰爭,可是,寇賊狡詐,主動出擊,恐有風險。 ”“對付寇賊千萬不可冒險急進。順水一戰就是教訓。”劉秀說,“寇賊不斷騷擾就是想激怒我軍急進,千萬不可上當。”兩人正在議論軍情,忽然營外人馬忙亂,漢兵來報:“稟明公,五校、大彤等寇賊來攻。”劉秀忙傳令說:“命令全體將士,準備迎敵。”漢軍剛剛做好午飯,正端著飯碗準備吃飯,聞聽敵軍來襲,隻好把飯碗一撂,抓起兵器,出營殺敵。
來攻漢軍大營的是五校渠帥高扈、大彤渠帥樊童的部眾。高扈是高庭的哥哥,手足情深,聞聽弟弟被漢將殺死,恨得直咬牙,發誓要為弟弟報仇,於是聯合大彤渠帥樊童來攻漢軍。
兩軍交鋒,勝負立判,漢軍勢眾,且士氣高昂,明顯占著優勢,五校、大彤兵馬漸現敗相。高扈雖然報仇心切,但善用兵,見對方勢眾,立即傳令退走。五校、大彤兵馬熟悉地形,四散奔走,轉眼逃得無影無蹤,漢軍不敢追趕,得勝回營。端起飯碗,一碗飯還沒吃完,五校、大彤退而複返,四處騷擾。漢軍再次出擊,但未經交鋒,五校、大彤兵馬便退走。如此反複,漢軍既不得廝殺,又不能歇息,將士們氣得直跺腳。
強弩將軍陳俊大步來到劉秀跟前,請命道:“五校寇賊如此猖獗,末將願率一支人馬出營追擊,不斬寇賊,決不回營。”劉秀斷然拒絕:“強弩將軍不可身涉險地。賊寇雖敗,但元氣未傷,孤軍追擊,恐有不測。順水慘敗乃是前車之鑒。 ”陳俊笑道:“明公放心,屬下並非冒險犯進,明公請想,五校寇賊反複騷擾,就是使我士卒疲憊,再伺機進攻。我軍如不主動出擊,正中他們的奸計。屬下請命率一支人馬追擊,寇賊見我勢弱,必然想一口吞掉。屬下便可吸到大部寇賊,明公隨後率大部人馬圍擊,便可大破敵軍。”劉秀聞言,欣喜不已,卻不無擔憂地說:“將軍所言固然是好計,但孤軍追擊畢竟太危險了。 ”“明公多慮了,打仗哪能沒有危險。屬下願誓死殺敵,請明公允準。”陳俊慨然道。
劉秀鄭重地點點頭。
陳俊遵命而行,回營挑選了近千名輕騎精兵,整裝待命。
不過半個時辰,五校、大彤兵馬果然又來襲擊,劉秀不再命令全軍出動,而是命陳俊率千名精騎出營迎敵。其餘人馬留在營內休息。
陳俊一身披掛,手使大刀,一抖韁繩,戰馬如飛,衝向敵群。身後的漢兵精騎也各拿兵器,呼喊著殺這來。五校渠帥高扈、大彤渠帥樊童見隻有千名漢軍出戰,果然不忙著退走,而是指揮部眾上前圍攻。
陳俊精神抖擻,一邊衝殺,一邊命令道:“擒賊先擒王,弟兄們,先殺敵帥,再破賊寇,殺呀!”當先縱馬直向五校渠帥高扈衝來。漢軍將士聞令,千名鐵騎同時衝向高扈。五校兵馬抵敵不住,一下子被衝散。陳俊一見,用刀背一磕戰馬的後胯骨,戰馬負痛,一聲嘶鳴,騰空而起,一下竄到高扈的身後。高扈一看退路沒有了,嚇了一跳,慌忙揮戈來戰陳俊。陳俊戰馬落地,便被十幾名五校兵將圍住,各舉兵器上前截殺。陳俊奮起神威揮舞大刀,力戰群敵,毫無懼色。
這時,漢軍精騎衝到,一陣衝殺,把高扈和幾十名五校兵將圍在中間。漢軍的外圍,大彤渠帥樊童和其餘五校兵馬見高扈危急,又把漢軍包圍起來。高扈想走也走不了,傳令收兵,但命令傳不出去。樊童明知久戰大部漢軍會趕來把他們包圍起來,但為救高扈,還得冒險一戰。
漢軍雖然隻有千餘騎,但個個如生龍活虎,勇猛異常。就這樣,裏麵的敵兵殺不出去,外麵的殺不進來。五校、大彤兵馬被牢牢吸引住。
五校渠帥高扈明知部眾處境危險,心慌意亂,被陳俊逼得隻有招架之功。身邊的幾十名親兵轉眼間全被漢軍砍落馬下。混戰中戰馬被矢射中,一聲嘶鳴把主人摔落下來。陳俊哈哈大笑,也丟刀棄馬,叫道:“來來來,咱們赤手肉搏,也讓你敗得心服口服。”高扈爬起來,咬牙道:“哪個怕你不成。”雙拳緊握,突然衝向陳俊。陳俊揮拳相迎。兩人戰不到十多個來回,高扈慌亂失措,被陳俊重拳擊中麵門,摔出多遠。陳俊大叫:“抓活的,向明公請功。”幾名漢兵正要衝上,高扈突然坐起,抽出留劍,仰天長歎道:“兄弟,哥哥不能為你報仇了,慢走一步等我一步。”不待漢兵衝上,橫劍自刎而死。
陳俊連叫可惜,隻得撿兵器上馬,與圍上來的五校、大彤兵馬廝殺。
這時,漢軍大營蕭王劉秀見陳俊果然吸住敵兵,立即傳令全麵出擊,漢軍大營四門大開,人馬如湖水般地衝向五校、大彤兵馬。
大彤渠帥樊童一見漢軍大營出擊,再也顧不得高扈的死活(他還不知道高扈已死),急忙傳令退兵。五校、大彤兵馬久攻漢軍不下,得令立即四散奔走。陳俊一見,不追四散之敵,直向敵酋樊童追去。樊童見識過來將的勇猛,不敢迎戰,打馬敗走。陳俊大刀揮舞縱馬直追,大彤兵馬撞者死,遇者亡,一直追出二十餘裏地,堪堪追到,強弩將軍邊追邊取弓拈箭,瞄準樊童一箭射出,樊童聞聽身後風聲,嚇得一伏身子但還是被射中肩頭,疼得他大叫一聲,滾鞍落馬。陳俊趕到,大刀一伸,斬其首級而返。劉秀大軍以逸等勞,突然出擊,勇猛無比。鐵蹄翻飛,很快就追上久戰力疲、魂飛魄散的五校、大彤兵馬。這一場廝殺,漢軍大獲全勝斬敵三千餘人,歸降者無數。其餘潰散,散入野地,向漁陽潰退。
蕭王巡視疆場,遠遠望見陳俊歸來,縱馬前迎,讚歎道:“強弩將軍有勇有謀,我有這樣的戰將,何愁大業不成!”陳俊來到跟前,把樊童首級扔在馬下,把拳稟道:“賊寇雖敗,但尚有餘眾向漁陽潰退,不可不除。”劉秀感歎道:“強駑將軍居功不傲,仍心憂戰事,實為難得。漁陽地勢險要,潰敵困獸猶鬥,易守難攻,將軍可有破敵之計?”陳俊坦然進言說:“潰敵雖眾,但無糧草運輸。軍需全靠劫掠,必為百姓痛恨。明公可令輕騎繞道而行,搶在潰敵之前,命當地百姓藏起糧食,堅壁清野。賊眾前進無食,後退不能,兵無鬥誌,自然潰散而去。 ”蕭王大喜:“子昭好計。我就命你率輕騎搶在賊前,依計而行。不過,請將軍注意軍紀,不得騷擾百姓,才能使百姓堅壁清野,不與賊眾同心。 ”“請明公放心。”陳俊慨然應命,馬不停蹄率輕騎百餘人飛馳而去。
劉秀看著陳俊離去,召來刺奸將軍祭遵,吩咐說:“刺奸將軍,一定要加強軍紀,不得騷擾百姓,確保民心歸服,才能平滅寇賊,”祭遵遵命而行。再說陳俊率百餘人馬不停蹄,連夜趕路,搶在五校、大彤的潰兵前邊,告誡鄉民,潰兵將至,必須加強堡壘壁堅,關閉大廳,藏起糧食,並組織鄉民聯甲自保,派兵嘹望,把守報警。田野來不及收割的糧食,寧可放火燒掉,也不讓潰兵搶到一粒糧食。
果如陳俊所料,五校、大彤的敗兵一邊潰退,一邊劫掠。但曠野清清,一無所有。進邑過鄉,也找不到糧食。潰兵困頓饑乏,人無鬥誌,逐漸散去。
陳俊回宮複命,劉秀當著諸將稱讚道:“強駑將軍的困敵妙計,令我大軍兵不血刃,擊潰賊眾。奇功一件。 ”陳俊不談己功,侃侃進言道:“五校、大彤雖潰,但五幡、尤來等地方寇賊尚存。必須乘勝徹底擊滅。否則,大軍一走,死灰複燃,河北勢必冰消瓦解,前功盡棄。”劉秀笑道:“子昭之言極是,我軍稍事歇息,便要發兵北進,徹底消除五幡、尤來等寇賊,確保河北穩定,方可徐圖大計。”蕭王話音未落,後大將軍即上前說道:“稟明公,不知何故,河內軍糧未能如期運來,我軍隻有半月糧草,北進不得。”劉秀大吃一驚,問道:“後大將軍,河內軍糧拖延多少天?”“回明公,按慣例,河內軍糧應在一個月前抵營中,但不知何故,至今不見糧草運來,我軍存糧不多,難以持久對敵。”耿弇著急地說:“一定是河內發生了意外,否則,子翼不會不按期轉運糧草。”劉秀點頭:“是啊,河內一定發生了變故。可是,探馬為什麼沒有一點兒消息?”說探馬,探馬就到了。飛馳而來,單膝跪地稟報道:“啟稟蕭王,長安更始帝遣兩路兵馬進攻河內,河北糧道阻隔,糧草運轉不過來。請蕭王速作決斷。”諸將聞言大驚,紛紛上前請命道:“河內勢孤力薄,恐不能抵禦更始大軍,請明公速發兵回救河內。”劉秀也暗暗心驚,但麵色平靜說:“諸將不可急躁。河內為我後方,固然重要,但河北乃我根本,亦不可失。如今賊寇尚未徹底肅清,一旦撤兵,河北必然冰消瓦解,前功盡棄,所以撤兵不得。河內有子翼和孟津將軍互相配合,也許可保無虞。 ”諸將擔心寇恂和馮異兵微薄,恐難堅守,還是堅持進言,回兵河內,耿弇掃視眾將,說道:“明公說得對。眼下隻有寄希望於子翼和孟津將軍,河北不能丟,河內亦不可丟。蒼天有靈,一定會助明公成此大業。”邳彤擔憂地說:“我軍糧草有限,北進寇賊,恐有危險。”劉秀慨然道:“軍情緊急,唯有冒險疾進,盡快平滅河北寇賊,才有回救河內的可能。好在尤來等部連日潰敗,不知我軍缺糧,大可以突發精騎,徹底搗毀賊寇的根基之地,耿弇、吳漢、景丹、蓋延、邳彤、耿純、劉植、岑彭、祭遵、堅鐔、王霸、陳俊、馬武聽令!”耿弇等十餘名將軍一齊出列,聲如轟雷應聲道:“末將在!”“我命你們各率所部精騎迅速北進,追擊賊寇。賊眾逃到哪裏,就追到哪裏。一定要徹底幹淨地消滅賊寇,不留後患。本公引兵還薊,隨時注意河內的軍情。 ”“遵命!”耿弇等將應聲而出,各率本部精騎立即北進。劉秀引兵返回薊城,派出大量的探馬,打探河內的軍情。
赤眉軍為搜求劉漢後裔,駐軍鄭地,滯留不前。焦頭爛額的更始帝總算緩過一口氣,全力以付地對付西進的鄧禹兵馬。為解安邑之圍,更始帝遣剛剛被赤眉軍打敗的王匡劉昀率領十多萬兵據守河東,伺機進攻鄧禹。為減輕安邑戰場的壓力,又遣使至洛陽,諭令左大司馬朱鮪、舞陽王李軼進攻河內,並派討難將軍蘇茂前往助戰。
朱鮪、李軼接到更始帝諭令,相謀於內室,朱鮪說:“更始帝名為天子,不聽號令,於禮不合。而且赤眉西進,鄧禹東來,長安危殆。唯有帝命可號令諸將,共禦外敵。洛陽兵多將廣,糧草充足,鐵桶一般,無懈可擊。如今劉秀正忙於平定河北,河內必然空虛,馮異一支孤軍在河上,不足為患。進擊河內,必成大功。 ”李鐵表示讚同說:“左大司馬所言極是,可遣軍進擊,河內必得。”於是,朱鮪召來討難軍蘇茂、副將賈強,命倆人統率五萬兵馬,乘虛進攻河內太守寇恂,蘇茂久經戰陣,經驗豐富,向朱鮪請命說:“末將進攻河內,但馮異屯兵河上,虎視眈眈,對我威脅很大。請左大司馬遣將監視馮異軍的動向,不可令其向寇恂靠攏。”朱鮪笑道:“蘇將軍盡管放心地進攻河內。馮異那邊有舞陽王嚴密注視,隻要他向寇恂靠擾,舞陽王立即出擊。”李軼瞪了蘇茂一眼,不高興地說:“討難將軍隻管奉命而行,難道不相信本王能纏住馮異?”蘇茂慌忙陪罪說:“末將不敢,舞陽王不要誤會。”不敢多說,慌忙與賈強退出,引兵而去。
蘇茂、賈強剛剛有所行動,河內探馬探知消息,諜報如雪片飄落在孟津將軍馮異的案上。馮異大吃一驚,手握諜報在營帳內來往踱步,苦苦思索對策。軍吏得知軍情,紛紛趕來,進言道:“河內乃我軍後方,一旦有失,後果不堪設想。寇太守兵力微薄,勢難抵禦蘇茂五萬兵馬。將軍宜速發救兵,援助河內。”馮異搖頭說:“李軼陳兵河西,孟津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一旦我軍向河內靠攏,李軼就會發兵進攻,如果孟津失守,更始兵馬兩路夾擊,寇恂縱有天大的本領也難以守住河內。後果不堪設想。 ”“以將軍之見,該當如何?”“必須穩住李軼,隻要李軼不向我進攻,我軍就可以援救河內。 ”眾軍吏嘻笑說:“李軼能聽從將軍之言嗎?”馮異沉思片刻,說:“我有一計,大可一試,或許能夠成功。”當即提筆拈墨,在幾案上給李軼手書書信一封,信中曰:“茲拜舞陽王台鑒:愚聞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昔微子去殷而人周,項伯叛楚而歸漢,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廢昌邑。彼皆畏天知命,睹存亡之符,見廢興之事,故能成功一時,重業於萬世也。苟令長安尚可撫助,延期歲月,疏不間親,遠不逾近,季文豈能居一隅哉?今民安壞亂,赤眉臨郊,王侯構難,大臣乘離,綱紀已絕,四方分崩,異姓並起,是故蕭王跋涉霜雪,經營河北。方今英俊方集,百姓風靡,雖卸岐慕周,不足以喻。季文誠能覺悟成敗,丞定大計,論功古人,轉禍為福,在此時矣。如猛將長驅,嚴兵圍城,雖有悔恨,亦無及己。”馮異書寫完畢,親自封上火漆,交與一心腹裨將,命令道:“此乃密信,務必潛蹤藏跡,徑投舞陽王府,親自交到李軼手中,千萬不可遺失。”裨將藏起密信,領命而去。馮異與眾將、軍吏靜候回音。
一天一夜過去,次日辰時,裨將安全返回,馮異迫不及待地問道:“李軼閱讀密信有何表現?”裨將回稟說:“李軼閱信後,一會兒默坐席上,眉頭緊鎖;一會兒起身踱步,長籲短歎,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但是什麼也沒說。”馮異笑道:“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在想以前的事,與蕭王共謀宛城反王莽,宗族六十四人遭誅;春陵起兵,與蕭王兄弟相友善。悔不該昆陽大捷後,攀權附貴,陷害大司徒,構成嫌隙。如今更始懦弱,赤眉軍百萬之眾西進,長安危在旦夕。蕭王崛起河北,有爭雄天下之勢。悔不該當初……”馮異說著,笑容盡失,麵露義憤之色。
裨將恍然笑道:“屬下差點兒忘了,李軼有回書交與將軍。 ”說著從衣內取出書信呈上。
馮異忙接過,拆開細看,但見信中曰:“軼曾與蕭王首謀造漢,結死生之約,同榮枯之計。今軼守洛陽,將軍鎮孟津,俱據機軸,千載一會,思成斷金。惟深達蕭王,願進愚策,以佐圖安人。”馮異讀罷回書,已知李軼有歸降之意,頓時喜出望外道:“我無後顧之憂矣。諸將士收拾行裝,準備出征。”漢兵聞令,一陣忙亂。馮異隻留數千人駐守孟津,親自督率萬餘精兵離開孟津北去。軍吏疑惑,問道:“將軍不是去救河內嗎,因何北去?”馮異笑道:“兵不厭詐嘛,李軼不攻孟津,此乃天賜我良機,豈能不趁機做一篇大文章。河內有寇恂固守,短時間足以自保。更始河南太守武勃總管朱鮪、李軼大軍的糧草。我們這篇文章就在武勃的頭上做,奪其糧草,足以震動洛陽的朱鮪。”將吏聞言,無不欽佩馮異的用兵才能。
馮異率軍北進,突然如神兵天降,出現在天井關前,天井關守軍兵微,又被天降神兵嚇破了膽,來不及向洛陽馳報就被漢兵攻下。馮異馬不停蹄,攻破天井關後,連下上黨郡兩座城池。上黨震恐,倉皇做好應敵的準備。
此時,馮異突然命漢軍轉頭渡河,南下河南,攻成皋以東,連下十三縣,平堡砦,削屯聚,收服降卒十餘萬眾,兵力增加數倍。對河南之地形成巨大的壓力河南太守武勃聞聽成皋一帶盡為馮異所得,又驚又怒,慌忙遣使馳告李軼,請求增援,親率萬餘兵馬出逃成皋,向馮異進攻。
馮異為引誘武勃鑽進預定的袋陣,故意敗退渡河。武勃以為漢軍怯陣,又有李軼援兵為後盾,所以有恃無恐,一率軍追擊,追至士鄉,埋伏的漢兵突然東出,收緊袋口。武勃兵馬進退無路,抵擋不住漢軍的攻勢,將士爭相奔逃。武勃連斬數將,喝令將士拚命抵抗,等待李軼發兵增援。但是,李軼緊閉城門,不發一卒,坐視武勃萬餘人馬被馮異圍殲。
武勃見援兵不出,方知李軼心存異誌,慌忙往外衝殺,被馮異挺刀接住,戰不過幾合,馮異大刀劈下,腰斬武勃。
士鄉一戰,孟津將軍斬敵五千,餘者歸降。馮異一邊派兵增援河內,一邊遣使持李軼原信向肅王劉秀報捷。
還軍薊城的蕭王劉秀焦急地等待河內的消息。這時,馮異使者趕到,送來捷報。劉秀大喜,連聲讚歎馮異有勇有謀。使者又奉上李軼的複信。劉秀看後,麵現悲憤之色,佇立案邊久久無語。他的眼前浮現出兄長劉熟悉的身影,耳邊響起兄長親切的話語,他想到兄弟春陵起兵時的盟誓,想到兄長被更始君臣嫉妒遭誅的慘景,想到自己在洛陽忍辱負重,委屈求全的苦衷。李軼背信棄義,充當陷害劉的主謀,兄長之仇,多年來像一塊重石壓在他的心頭,令他寢食難安。
“李軼,你也有今天!”劉秀一拳重重地撞在案上,一字一頓地說,蕭王身邊的朱祐還不知道信上寫的是什麼,疑惑地問道:“李軼怎麼說?”劉秀把書信送到朱祐的手裏,淡然一笑說:“仲先(朱祐,字仲先),把李軼書信公布於眾,以儆後來。”朱祐接過,仔細看過,憤然道:“李軼背信棄義,陷害大司徒。明公容他前來歸降,便可殺之為大司徒和劉謖報仇雪恨,可是,公布其密信,斷其歸降之路,如何為大司徒報仇。屬下不明明公之意。 ”劉秀冷笑說:“李軼反複無常,奸詐難信。如果容其歸降,殺之,我失信義;不殺,難報兄長之仇。不如公布其密信,令朱李之間產生嫌隙。李軼害人必害己,一定會得到應有的下場。”朱祐恍然大悟,欽佩地說:“明公聖明。孟津將軍的反間計施於前,明公的反問計施於後。連環反間計,即殺李軼報大司徒之仇,又不失明公的信義。屬下望塵莫及。”劉秀笑道:“仲先也學會奉承之言了。”邊說邊俯下身來,指著幾案上的地圖問,“耿弇、吳漢的進展情況怎麼樣?”朱裙麵上微紅,回稟道:“根據剛剛接到的諜報,耿弇等部人馬已追殺五幡、尤來至潞東,前鋒已抵平穀,斬賊首兩萬餘級。”“好!”劉秀興奮地說,“河上有馮異牽製朱鮪的兵馬,以寇恂之才,守住河內應該不成問題。我無後顧之憂,傳令諸將,乘勝追殺。平穀接近遼東、遼西,那裏是烏桓的領地,殘賊無路可走,正好徹底平滅。”夜色沉沉,座落在洛陽城南的舞陽王府依然燈火明亮,笙條,飄揚。舞陽王李軼正摟著侍妾在偏殿內聽樂著舞,尋歡作樂。這時,門吏進見,稟道:“稟王爺,陳大人求見。”李軼正在興頭上,懶洋洋地一揮手說:“有什麼事讓他明天見說。”門吏猶豫一下,大著膽子說:“陳大人說有要緊事,今晚非要麵見王爺不可。”李軼一怔,戀戀不舍地推開懷抱中的侍妾,大手一揮,命道:“你們都退下吧!本王有公務在身,今晚就玩到這裏了。來呀,請陳遠進見。”陳遠仍是李軼府上的心腹幕賓,深得他的信任,被倚為左右手。所以李軼一聽他說有要事回稟,不得不見。
陳遠大步走進門來,一見李軼,來不及施劄,慌慌張張地說:“大事不好,王爺回複馮異的書信被劉秀公布於眾。如今,官兵上下聽到消息,議論紛紛。恐於王爺不利。”李軼駭然失色,吃驚地說:“劉秀為什麼這麼做,難道逼我早日歸降?”陳遠歎息道:“王爺英明一世,怎麼糊塗於一時?劉秀不是逼你歸降,而是不容你歸降。”李軼頓然醒悟,咬牙切齒說:“他還記掛著劉被誅殺的仇恨。姓劉的算你這招狠!”陳遠惶恐地說:“卑職還聽說,左大司馬正在調查河南失守的原因,恐怕……”李軼豁然站起。
“怕也沒用,左司馬一定聽到消息。我已進不得退不得,唯有占據洛陽,自立為王。來呀,傳令各營將士集合待命。 ”“王爺意欲何為?”“先殺朱鮪,再攻河內,與劉秀決一雌雄。 ”但是,傳令兵沒多久,就跑回來了,回稟道:“稟王爺,左大司馬帶兵包圍王府,軍令傳不出去。”李軼大驚,來不及披掛,忙抓起佩劍,衝出殿外,大聲叫嚷道:“來人啊,大司馬朱鮪圖謀不軌,快隨本王誅此逆賊!”但是,偌大的王府競沒有一個人應聲,值班的侍衛仆傭不知躲到何處,李軼又驚又怕,打量周圍,發現陳遠和傳令兵也不知去向。
“吱呀呀”沉悶的開啟聲傳來,燈光下,左大司馬朱鮪一身披掛,大步走進王府大殿,在他身後,跟隨的不是左大司馬麾下的將士,而是他麾下屬官。
朱鮪走近李軼,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兩隻眼睛如犀利的刀子,刺向李軼。李軼佩劍跌落,突然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苦苦哀求道:“李軼一時糊塗,犯下大錯。大司馬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網開一麵,李軼一定誓死報效大恩。”朱鮪一腳把他踹翻在地,哈哈大笑道:“我若慢了一步,必遭你毒手。反複無常背信棄義的小人,誰敢相信你的話?來呀,把逆賊李軼推出府外,斬首示眾。”李軼麵如土色,再次爬起,死死抱住朱鮪的雙腿,哭求道:“李軼一向視君如父,求大司馬饒命啊……”朱鮪眼睛望著遠主,冷漠地道:“你這種奸詐趨勢的小人,朱某羞與為伍。”已歸服朱鮪的舞陽王部屬,平日早就看不慣李軼作威作福。這時得了左大司馬的命令,不由分說,上前拖起舊日的主子,拉到府外台階前,劊子手鬼頭刀高舉,寒光一閃,李軼人頭落地。
朱鮪接收李軼的全部人馬,立即連夜遣使馳告徘徊在溫縣的討難將軍蘇茂、副將賈強,命令他們立即向河內的寇恂進攻,自己則親率數萬兵馬進搗平陰,牽製馮異。隻有占領河內,兩路兵馬會師,切斷劉秀大軍的後方,再對付無所憑依人河北,就容易多了。
討難將軍蘇茂、副將賈強統率五萬人馬,原以為有舞陽王曬視孟津,河內寇恂兵少,五萬人馬攻河內必定馬到成功。不料,李軼失信,馮異率軍突然東過河南,斬河南太守武勃。蘇茂吃過蘇眉軍的敗仗,吃一塹,長一智,格外小心。見馮異軍入河南,害怕腹背受敵,所以徘徊在鞏河邊,遲遲不敢向溫縣進攻。
朱鮪使者至蘇茂軍中,蘇茂去了背後馮異的威脅,放下心來,方與賈強率軍渡過鞏河,向溫縣進攻。河內形勢再一次嚴峻起來。
諜報如雪片,飛馳河內,飄落在河內太守寇恂的公案上。寇恂大吃一驚,一邊傳檄所屬縣邑,諭令所有兵馬去救溫縣。自己則傾盡郡城之兵,親自率領,馳往溫縣。
人馬未出郡城,軍吏紛紛上前勸阻道:“蘇茂兵盛,來勢凶猛,大人兵少,孤軍前往,恐有不測,不如待屬縣眾軍會齊,再前往不遲。”寇恂斷然拒絕,說:“溫縣乃河內的藩屏,一旦失守,河內郡城難以固守。如今,洛陽兵盛,我方兵微。屬縣兵馬逡巡觀望。我不出兵前往溫縣,眾軍萬難齊集。兵貴神速,諸君勿複多言,快與我共破強敵。”軍吏們以為有理,皆願從命。寇恂率兵急進,趕到溫縣。屬縣兵馬見太守兵到,不再觀望,爭相往奔。
這時,馮進遣來增援河內的兵馬趕到,屬縣的兵馬還在源源不斷地趕來。
兵馬雲集,蔚為可觀,但與蘇茂、賈強的五萬之眾相比,仍嫌兵弱,寇恂召集縣尉、軍吏商討軍情,製定具體的破敵方案。
經過周密的討論,寇恂郡卒在溫縣城頭遍插旌旗,嚴陣以待。又命五百名縣卒和五百名百姓攜帶蕭王旌旗悄悄出城,埋伏在城門外五裏遠的小山上。一切準備就序,專待洛陽兵到。
蘇茂、賈強渡過鞏河,一路暢通無阻,直奔溫縣,遠遠望見城頭上旌旗招展,刀戈閃亮。蘇茂勒馬,吃驚地說:“劉秀北去尤來,鄧禹西進關中,馮異在河西南,河內哪來這麼多兵馬?”賈強滿不在乎地說:“我看一定是寇恂用的疑兵之計。不必管它,進攻便知。”蘇茂不放心說道:“先列大陣,以防不測,再進攻不遲。”賈強拗不過,隻好依令而行,洛陽兵馬迅速列成戰陣,做好迎敵準備。蘇茂這才縱馬上前,仰望城上。但見城上旌旗招展,甲胄鮮明,漢兵胯刀背弓,神態安然,根本沒把洛陽兵馬當回事。
蘇茂暗暗心驚,向麾下將士命令道:“討敵叫陣,讓寇恂出城迎敵!”洛陽兵馬正在叫喊,城上寇恂突然出現,全身披掛,手撫佩劍,一指蘇茂,哈哈大笑道:“蘇茂,你死到臨頭,還在此狂喊亂叫,真是不知死活。”蘇茂大怒,大刀一舞,叫道:“寇恂,有膽量的出城一戰,不然,我可要攻城了。”寇恂坦然笑道:“你等著,看我取你人頭。”正欲轉身,忽然士卒齊叫:“蕭王兵到!”蘇茂大吃一驚,轉臉一看,果然見山上塵土飛揚,幡旗蔽野,紅色大旗上,“劉”字隱約可見。
列成戰陣的洛陽兵馬聽見“蕭王兵劍”的喊叫聲,回頭看見後山上幡旗煙塵,無不駭然變色。誰不知當年十三騎闖營突圍的蕭王劉秀。戰陣出現了騷動。
就在這時,溫縣城門突然打開,寇恂全身披掛,拍馬揮刀,帶領眾兵直衝大陣。蘇茂剛剛在弘農吃過赤眉軍樊崇的敗仗,一見戰陣騷動,自己先慌了。不由自主勒住韁,戰馬“嗒嗒嗒”連退十幾步。洛陽兵馬本來軍心動搖,見主帥後退,頓時亂成一團,五萬兵馬,人擠馬,馬踏人,慘叫聲不斷。
寇恂麾軍殺到,一陣衝殺。洛陽兵馬四散潰逃。山上的縣卒百姓也乘機截殺。漢兵尾隨追殺,一直追到鞏河邊。蘇茂跑得快,搶到一隻小船,不顧將士的死活,獨自逃命而去。賈強倒是督率人馬就地抵抗,但無法扭轉敗局,隻得向後敗退,剛到河邊,戰馬被流矢射中,把他甩到河裏,漢兵圍上來,剁成肉醬。
寇恂大獲全勝,乘勝進兵,渡過了黃河。在平陰與馮異對峙的朱鮪聞報大驚,大罵道:“蘇茂是飯桶,五萬兵馬竟被寇恂所敗,為將如此,有何顏麵再見世人。 ”正氣恨交加,蘇茂倉皇逃歸。朱鮪大怒,命刀斧手推出營門斬首。諸將大驚,一齊為蘇茂求情,朱鮪方饒其性命,貶為校尉。蘇茂含羞謝恩退下。
朱鮪怒氣剛剛平息,忽然操馬來報,馮異引軍攻來。顯然,馮異是得到寇恂獲勝進兵的消息後,前來策應的。朱鮪大怒,親率兵馬來戰馮異。
戰不到半日,正殺得難解難分。寇恂率河內兵趕到,與馮異合兵一處,共擊朱鮪。朱鮪的兵馬因蘇茂新敗,將士恐慌,經不住寇恂、馮異兩處兵馬的衝擊,陣營大亂。洛陽兵馬大敗。朱鮪大驚,慌忙收縮兵力,邊戰邊退,逃回洛陽,據城防守。
馮異、寇恂一同追到城下,命漢兵攻城,圍攻一晝夜,不能攻下。馮異說:“朱鮪雖敗,但元氣未傷。洛陽城池堅固,兵精糧足,一時難以攻下,不如撤兵,向明公複命,請明公定奪。”寇恂點頭笑道:“如今李軼已除,洛陽削弱,河北戰局轉危為安,咱們也該知足了。否則,朱鮪會罵你我太貪心。”馮異哈哈大笑。
長安激戰,中原紛爭。但號稱“天府之國”的蜀都卻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百姓樂業,將吏歸服,物阜民豐。自立為蜀王的公孫述沒有戰事紛擾,好不逍遙自在。
一日,公孫述正在王府飲酒觀舞,尋歡作樂。忽然,功曹李熊大步走進來,略施一禮,質問道:“今赤眉西進,長安激戰,天下紛爭。大王甘心偏安一隅嗎?”公孫述聞言,聳然動容,屏退舞女、左右,低聲說:“偏安一隅,乃是燕雀之誌。我不是沒有大誌,奈何天下大勢未定,不敢決斷。”李熊勸諫說:“大王何憂之有?如今長安激戰,山東饑饉,人庶相食。而我蜀地沃野千裏,土壤肥沃,果實所生,無穀而飽。女工之業,覆衣天下。各村竹幹,器械之饒,不可勝用。又有魚鹽銅銀之利,浮水轉漕之便。北據漢中,杜褒鈄之險;東守巴郡,扼扡失之口;方圓數千裏,將士不下百萬。有利可出兵掠地,無利則自守而農耕。東下漢水可窺秦地,南順江流可動搖荊揚。這是上天以地利之便資助大王。如今人心思安,更思明君。大王據天府之地,而名號未定,吏民狐疑。今基業已成,宜改名號,即大位,使吏民之心有所歸依。”公孫述野心勃勃,但仍有疑慮,說:“功曹之言固然有理,但帝王有命,我非劉漢宗室,不宜僭立。”李熊笑道:“天命無常,能者當之。當年高祖劉邦不過一個亭長,賴其力而即大位,立下劉漢千秋大業。今大王之尊勝過劉邦當年十倍,有何疑慮?”公孫述被說動心思,轉憂為喜說:“我依從功曹之言,擇日即立。請擬帝號、年號。 ”“屬下遵命!”李熊歡喜不已,謝恩退下。
公孫述一旦動了稱帝之心,便日思夜想,難以自抑。當晚便夢見有神人對自己高聲宣示曰:八幺子係,十二為期。夢中醒來,告知夫人。夫人欣喜地說:“夫君有富貴之命。這是上天旨意,夫君當即大位。”公孫述擔憂地說:“雖是富貴之命,但隻有十二年的帝王之命,十二年之後怎麼辦?”夫人笑道:古人雲:‘朝聞道,夕死足矣。’哪怕隻做一年的帝王,也勝過尋常百姓一生的富貴。何況十二年,足夠你我享受的,夫君還猶豫什麼?”公孫述覺得有理,便鐵下心來要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