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辰時,電閃雷鳴,大雨瓢潑。一個時辰後,風住雲止,雨過天晴。蜀王府上空彩虹耀眼,照得王府院內五彩斑斕。李熊一見大喜,一邊往殿內奔跑,一邊大呼:“天降符瑞,公孫當立!”公孫述正由屬吏簇擁登上正殿,聞聽李熊所奏的符瑞,欣然道:“天命如此,我不敢謙拒,唯以社稷為計,仰承天命。”遂在大殿召集屬吏,自立為天子,稱“公孫帝”,號成家。改更始三年為龍興元年。李熊議立有功,拜為大司徒。公孫述之弟公孫光為大司馬,公孫述為大司空。改益州為司隸校尉,蜀郡為成都尹,麾下將吏皆有封賞。
封賞完畢,眾臣拜賀,公孫述遣將軍侯丹進駐白水關,北守南鄭;使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東據扡關。招兵買馬,伺機出蜀,爭奪天下。
巴山蜀水,到處飄揚著公孫皇帝的龍旗,紛亂天下,群雄爭立。宗武侯劉望、王郎、定安公劉嬰,一個個做了短命天子,公孫述步其後塵,又能成功嗎?公孫述自立為帝的消息傳至鄭地,赤眉軍眾渠帥求劉氏共尊之心更加迫切。但是,一晃半個月過去,搜求劉氏後裔的事毫無結果。
其實,劉漢宗室分支很多,王莽篡漢後,落魄而流落民間的劉氏宗室因飽受戰亂之苦,大多隻求保命,平安一生,不再有非份之想,尤其赤眉等義軍所到之處誅豪強,劫大戶,殺了不少的劉氏豪強,更使他們望而生畏,所以,盡管赤眉義軍有擁立劉漢之心,劉氏宗族中人大多畏而遠之,躲藏起來。
樊崇正焦急地在帳內踱來踱去,忽然門卒飛奔而進,跪地稟道:“啟稟大渠帥,校卒劉俠卿求見!”樊崇不耐煩地揮手說:“劉俠卿並非劉漢後裔,他來有什麼用,不見。 ”“劉俠卿說,他找到景王的後人了,特來稟明大渠帥。”樊崇大喜,忙吩咐道:“快傳他進來!”門卒遵命退出。不一會兒,引劉俠卿而進,劉俠卿為樊崇部下右校卒,職位低微,所以一見樊崇,老遠就跪倒在地,膝行到跟前,磕頭說道:“小人劉俠卿叩見大渠帥!”樊崇起身上前,迫不及待地問道:“劉俠卿,聽說你找到景王的後人,可是真的?”劉俠卿麵露得意之色,忙答道:“回大渠帥,大軍過潁川時,小人收留了兩個逃難的孩子,為大軍牧牛,長兄十五歲,名茂子,幼弟十二歲,名盆子,皆為景王四世孫。 ”“你怎麼斷定他們是景王之後?”“小人原本不知道他們是景王之後。有一次,小人發現茂子和盆子的衣衫破舊,覺得可憐,便去買來新衣,讓兩人更換。誰知盆子說啥也不願穿新衣,非要穿破舊衣服不可。小人感到奇怪,追問再三。盆子才說,他娘臨死時在他的衣內縫上了一塊錦帛,上麵有字。叫他千萬不可丟棄,也不能輕易告訴別人。小人不再勉強他換新衣。當晚,趁他兄弟沉睡時把破衣取來,果然發現盆子的衣服上縫著一塊錦帛,請人辨認,竟是景王劉章的族譜,分明寫著劉茂子、劉盆子乃是景王四世孫。錦帛上還蓋有城陽王的印信。”樊崇大喜,說:“那錦帛何在?”劉俠卿答道:“為了不驚動他們弟兄,小人看後把破衣放回原處。那錦帛還穿在盆子身上。 ”樊崇扶起劉俠卿,親切地說道:“找到景王之後,乃是奇功一件。 ”“多謝大渠帥! ”劉俠卿高興得眉開眼笑。
樊崇於是召來眾渠帥、三老、從事及齊巫,說明劉俠卿尋到劉氏的事,眾人無不興奮,便一同跟隨劉俠卿前去觀瞻未來天子的風采。
赤眉軍大營後有座小山,雖然不高,但山上綠樹掩映,野草叢生。幾十頭專運軍糧食的黃牛在山坡上悠閑地啃著青草。六名牧牛的孩子便在草地上玩起打仗的遊戲。
十五歲的茂子年齡最長,是牧童們的首領。身上穿著劉俠卿剛剛為他換上的新衣,但因為在草地上翻滾,新衣上沾滿泥土、草漬,變成了髒衣服。盆子還穿著那身破舊衣服,滿麵泥土灰垢,像個泥孩子。他年齡雖小,卻牢記母親臨死前囑咐,說啥也不願脫下那身破衣衫。
大家玩了一陣打仗的遊戲。一個胖墩墩的孩子突然說道:“你們知道麼,咱們大渠帥要找姓劉的人做皇帝!”盆子年少,好奇地問道:“皇帝是幹什麼的,他會打仗嗎?”其他的孩子也有同樣的問題。
茂子畢竟年長兩歲,對弟弟和夥伴們得意地說:“我知道,皇帝就是天下最大的官,誰都得聽他的話。不聽就要被皇帝殺頭。咱們赤眉軍要是找到姓劉的做皇帝,連大渠帥都得聽他的。”胖墩羨慕地說:“要是當上皇帝,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玩什麼就玩什麼,那多美啊!茂子哥,你姓劉嗎?”茂子搖搖道說:“我和盆子從小跟爹娘逃荒。聽我娘說,我們家原本也是當大官的,很有錢。不知為啥就窮了。天天逃難。我們也不知道姓什麼。可聽我娘經常對人家說,我們家不姓劉。”胖墩遺憾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說:“咱們沒有一個姓劉,誰也當不上皇帝。 ”盆子突然提議說:“咱們假扮皇帝玩,好嗎?”“好!”胖墩第一個表示讚同,拍手道:“我當皇帝,你們扮大臣。 ”“不,我要當皇帝!”盆子爭搶著。其他孩子也嚷叫著要當皇帝。
茂子是他們的頭領,擺擺手說:“都別爭,咱們輪流做皇帝,其他人做丞相、將軍,怎麼樣?”“好!”夥伴們齊聲讚同。歡笑著做起遊戲。茂子最先做皇帝,其他孩子有做丞相的,有做將軍,丞相陪皇帝在家商議事情。將軍帶兵在外麵打仗。大家玩得好不熱鬧。
最後才輪到年齡最小,人最老實的盆子做皇帝。胖墩突然反悔,指著一身泥土,滿麵灰垢的盆子譏笑道:“泥猴兒,瞧你哪兒像皇帝。還是讓我替你扮一回皇帝,你扮丞相吧! ”“不,我就要當皇帝,你們都得聽我的。”盆子哪裏肯答應。
“噢,不玩了!”胖墩突然把樹枝編成的官帽一扔,撒腿就跑。
“胖墩賴皮!”盆子當不上皇帝,氣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來。茂子心疼弟弟,爬起來就去追胖墩。胖墩在牛群裏亂闖,但終於還是被茂子抓住。兩人在草地上扭打起來,盆子和夥伴們跑到跟前看熱鬧,誰也不去勸架。
正撕打得不可開交,忽然身後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
“住手!”盆子回頭,一看是軍爺劉俠卿。忙叫道:“哥哥,軍爺來了。”茂子和胖墩這才停手,爬起來垂手而立。劉俠卿手指點著胖墩,斥罵道:“好小子,不好好放牛,在這兒打架,等會兒我收拾你。茂子、盆子,跟我回營。”茂子以為要受罰,辯解道:“回軍爺,是胖墩欺負盆子,我才揍他的。”劉俠卿一手拉著茂子,一手拉著盆子,和顏悅色地說:“別害怕,今兒個是大渠帥要見你們,好事兒。”回頭瞪了胖墩和其他孩子一眼,命令道:“你們在這兒好好放牛,再敢打架,老子敲斷你們的腿。”茂子、盆子忐忑不安地跟著劉俠卿來到左營。攀崇與眾渠帥、三老、從事、齊巫正坐在裏麵等候。樊崇看見兩個髒兮兮的孩子進來,問道:“就是他們倆嗎?”劉俠卿上前施禮道:“回大渠帥,這就是劉茂子、劉盆子兄弟。”回身向呆立在身後的茂子、盆子說道,“這就是咱們赤眉軍的大渠帥,快給大渠帥磕頭。”劉茂子、劉盆子雖然在赤眉軍中多年,卻沒見過樊崇的麵,一看上麵端坐的大漢身材高大,一臉的威武之像,嚇得直往劉俠卿身後躲藏。樊崇擺擺手,溫和地說:“算了,別嚇著他們,把盆子身上的錦帛取下來看看。”劉俠卿便對盆子說道:“大渠帥要看你衣衫上的錦帛,快脫下來吧!”不料,盆子雙手抱緊肩頭,大叫道:“不,我不給。我娘說過,誰也不給看。 ”樊崇惱怒道:“他奶奶的,姓劉的就這麼富貴,連族譜也不能讓人看,真他媽的邪門。”劉俠卿慌忙陪笑道:“大渠帥莫急,容小人好好勸說他。 ”樊崇想一想動搖的軍心急需一個劉漢皇帝來安定,隻得強壓怒火,不再言語。劉俠卿忙把劉氏兄弟拉到偏僻之處,說道:“你們說,呆在赤眉軍裏比在外麵逃難怎麼樣?”盆子不假思索地說:“在這兒有飯吃,比在外麵討飯逃難強多了。”劉茂子年長幾歲,懂得奉承人,乖巧地說道:“軍爺待我們恩重如山,我們感激不盡!”劉俠卿搖頭笑道:“你們不要感激我,應該感謝大渠帥,咱們赤眉軍打仗就是為了劫富濟貧,讓窮人過得好一點。所以,大渠帥不是外人,是咱們的大恩人。盆子衣衫上的錦帛該讓大渠帥看看,也不算違背你娘的遺言。”劉茂子覺得有理,也勸弟弟說:“要不是赤眉軍收留,也許咱們早餓死在荒郊野外。大渠帥是好人,給他看看也不要緊。”盆子聽了,乖乖地脫下那件髒兮兮的破衣衫。劉俠卿滿心歡喜,如獲至寶,雙手捧著:送到樊崇麵前。
樊崇對著那塊錦帛橫看豎看,左看右看,沒看出啥名堂。他不識字,隻得叫徐宣道:“老徐,你來看,這上麵寫的啥玩意兒?”徐宣捧起,認真看過,點頭說:“不錯,這是景王劉章的族譜。上麵還蓋有城陽王的印信。劉茂子、劉盆子乃是劉章四世孫。”齊巫聞聽,上前進言道:“既然找到景王的後人,宜早立為尊,以順神命。”眾渠帥紛紛進言說:“是啊,早立劉氏,穩定軍心,方可徐圖長安。 ”樊崇皺眉說:“我也想早日確立尊位,以定軍心。可是你們看劉茂、劉盆子不過是兩個放牛的孩子,出身卑微,實難服眾。傳揚出去,天下人會以為我赤眉大軍尋不到真正的劉氏後裔,用兩個放牛的孩子搪塞天下人的嘴。 ”徐宣勸說道:“自王莽代漢,天下紛亂,劉漢宗室遭受排擠、打擊落魄流人民間的不在少數。劉茂、劉盆子落到今天的地步乃是世勢造成的,不足為怪。有這份景王族譜為證,劉茂子、劉盆子乃是真正的劉漢宗室,立為天子,天下人不會不信。”樊崇還是猶豫不決。正在這時,軍卒來報,華陰有自稱是景王後人名劉孝的前來應命。樊崇與眾人大喜,忙命進見。
來者為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衣冠整潔,相貌英俊。先給樊崇及眾人施禮後說道:“家父本為世襲罔替的西安侯。新莽時,遭受迫害,褥去爵位,抑鬱而歿。小人遂與家人隱身民間,流落至華陽,聞聽大渠帥搜求劉漢後裔,特來應命。 ”劉孝說完,也呈上一份與劉盆子同樣的族譜,族譜上寫明劉孝也是景王四世孫。樊崇欲立劉孝為尊。齊巫進言說:“富貴有命,應順天意。劉孝、劉茂、劉盆子俱為景王近屬,可設壇場,聽從天命,立為尊者。”眾人以為這樣最公正,最合天意,紛紛表示讚同。樊崇也無異議。於是下令在鄭城城北設壇,供奉城陽景王神位。樊崇與眾渠帥、三老、從事、大小頭目皆到場,排列兩側。劉孝、劉茂、劉盆子三人在壇上正中站立,先祭告天地,再祭拜先祖景王神位。之後,由徐宣書寫三份信劄,交由齊巫放人笥中。命劉氏兄弟以年次為序,從笥中取劄,以觀天意。劉孝年長,應先取劄,所以麵露得意之色,急忙走到笥前,在三個信劄中反複挑選了半天,直到劉巫再三催促,才猶豫著取出一劄。劉茂年少幾歲,童心無邪,並不渴望能當上皇帝,隻是覺得好玩,便跟在劉孝後麵,隨便取出其中的一劄。最後一劄自然由身穿破衣的劉盆子抓去。
齊巫監督著,三人慢慢打開所獲信劄。劉孝特別激動,雙手抖動,好半天也沒敢揭開。劉茂動作最快,伸手揭開,劄中無字。便嘻笑著交給齊巫,齊巫宣布道:“劉茂,劄中無字。 ”劉孝聞昕大喜,以為自己有一半的希望,而那個髒兮兮、傻呼呼的劉盆子上天會眷顧他麼?於是,忙打開信劄,觀看究竟。頓時麵色灰白,劄中一片空白。
齊巫瞄了一眼劉孝手中的空劄,大聲宣布。
“劉孝,劄中無字!”眾人都把目光落在披散著頭發,光著腳丫子,穿著破衣,滿麵灰垢的劉盆子的身上。劉盆子畢竟隻有十二歲,突然麵對這麼多人,嚇得不知所措,手中的信劄還沒打開,就丟在地上。齊巫上前撿起,打開之後,宣示道:“劉盆子‘仰承天命’,當為天子。”其實,不用他宣示,眾人也知道天意已見,帝位已定。樊崇大步登上壇頂,扶著劉盆子南向而立,異常恭敬地說道:“不要害怕,從現在起,你就是漢室的天子,沒有敢違抗你的旨意。”說完,轉身下壇,率眾人進前,跪拜高呼:“萬歲!萬歲! !萬萬歲!!!”劉盆子被樊崇安慰幾句,心中稍安,驀然見大渠帥和眾將向自己下跪,呼聲如雷,嚇得麵容失色,跌坐在地,掩麵哭啼起來。樊崇與眾將見皇帝如此,不知如何是好。幸得劉茂年長幾歲,略通世事,慌忙上前扶起弟弟,哄勸著說:“別害怕,你做了皇帝,誰都要聽你的話的。”劉盆子還以為是做遊戲,拉著哥哥的手哭著說:“我不要做皇帝,做皇帝一點兒也不好玩,咱們還是跟劉軍爺放牛去吧!”說著,不顧哥哥的勸阻,赤腳跟下壇場,直奔排在諸將之後的劉俠卿,跪地哀求說:“軍爺,求求您,讓小人還為您放牛吧!”劉俠卿嚇得麵如土色,對麵跪倒,連連磕頭,說:“皇帝快起來,小人哪兒擔待得起!”劉孝、劉茂上前,拉著劉盆子還入營中。
皇帝已立,樊崇與徐宣等人計議,決定分封諸將之職。眾人一致推舉樊崇為丞相。樊崇撓撓頭,笑道:“俺是粗人,不會書算,做不來文的,這丞相一職還是讓老徐吧!”徐宣獄吏出身,略通《易經》。眾人覺得有理,紛紛讚同。徐宣推辭再三,才欣然應命做了丞相。樊崇則做了禦史大夫,逢安為左大司馬,謝祿為右大司馬,楊音為大將軍,餘下三老、從事或為列卿,或為將軍,都有爵位。
隨後議定年號,徐宣一捶定音,改當年為建世元年。
帝號已定,分封已畢,但十二歲的劉盆子還失於教誨,難當天子之任。徐宣與樊崇計議封劉俠卿為太傅,專事督導皇帝習學帝王禮儀。
劉俠卿從一名地位卑微的校卒,一躍而成為皇帝的老師,自然激動萬分,悉心督導。可是,他從沒進過皇宮,連皇帝穿什麼衣服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帝王禮儀。隻好遍尋漢宮故吏請教之後,為皇帝製作絳色單衣,空頂赤幘,繡字飾鞋,大馬軒車。
一切準備齊畢,令劉盆子穿戴整齊,乘坐在帷幄垂簾的馬車之中,前往大營,接受群臣朝賀。劉俠卿令車輦在大門外等候,自己先進去稟明樊崇等人,請眾臣出迎皇帝車駕。
樊崇、徐宣等人聞聽皇帝的服飾、車駕已畢,著實誇獎劉俠卿幾句。眾人這是第一次出迎皇帝車駕,所以都畢恭畢敬,按照徐宣的安排,樊崇居中在前,眾臣按職位高低排列,隊伍整齊,出營門迎接皇帝。
樊崇來到車駕前,撩衣跪倒,施禮叫道:“禦史大夫樊崇前來迎接陛下,請陛下下車!”徐宣等人也跪拜叫道:“臣等恭迎聖駕!”等了半天,車中無人應聲。樊崇覺得奇怪站起來,上前揭開垂簾一看,裏麵空無一人。頓時大怒,大罵道:“他奶奶的,皇帝在耍咱們玩呢!”劉俠卿發覺有異,到車前一看,嚇得慌忙跪倒樊崇麵前,連連磕頭請罪說:“大人恕罪,小人明明看見皇帝坐在車裏,怎麼會不見呢。”樊崇一腳把他踹倒在地,怒道:“你跟皇帝串通一氣,耍老子吧! ”“小人哪兒敢呢!”徐宣上前,勸住樊崇說:“禦史大人息怒,一定是皇帝貪玩,跑出去玩耍了。把那些侍從、轎夫找來,一問便知。”眾人這才發現,轎夫和侍從也沒有一個在場,劉俠卿慌忙爬起來,陪禮道:“請各位大人稍等,我去尋轎夫和侍從!”話沒說完,便一陣飛跑回營,果然發現轎夫、侍從正在營中鬥蛐蛐玩耍。他來不及多說,慌忙把他們召集起來,帶到樊崇跟前,跪倒一片。
樊崇怒罵道:“狗膽包天的東西,讓你們伺候皇帝。這一下倒好,皇帝跑了,你們也跑了。該治什麼罪,你們自己說。”眾侍從嚇得體似篩糠,哆嗦不停,委屈地說:“回大人,不是小人偷懶,是皇帝讓小人們回去的,皇帝的話就是聖旨,小人不敢不聽。”“聖旨算個屁,以後你們要聽本大人的,不能聽皇帝的。快說,皇帝在哪兒?”“回大人,皇帝到後山放牛去了! ”樊崇向劉俠卿大聲命令道:“快去把皇帝找來,我有話跟他說。 ”“小人遵命!”劉俠卿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趕緊又往後山跑去。這時他才意識到他這個太傅其實跟大渠帥手下的校卒沒有什麼兩樣,心裏總覺得不平,但想想連皇帝在樊崇眼裏也不過是一個呼來喝去的玩物,便也心平氣和了。
劉盆子果真去了後山。眾牧童一見,歡笑著圍攏上來,指點著盆子的衣飾,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胖墩羨慕地說:“做皇帝好威風啊。瞧這衣服多漂亮,盆子兄弟,能讓我穿上試一試嗎?”“我們也想穿一會兒,過過做皇帝的癮。”其他夥伴也央求道。
盆子得意而慷慨地一甩袍袖,說:“行,反正我也不喜穿。”說著,便脫下絳色龍袍,連頭上的赤幘也解了下來,隻留貼身內衣。
牧童們無不歡喜,爭搶著穿皇帝的衣飾,當輪到胖墩時,盆子突然高傲地叫道:“慢著,你要先給我磕三個響頭,才能穿。”胖墩知道他還記著平日的仇恨,氣得臉兒通紅,把拿到手上的衣飾往草地上一扔,氣呼呼地說:“有啥稀罕的,我不穿還不行!”“不穿也得磕頭。”盆子咬著嘴唇說。
牧童們見風使舵,一齊為盆子助威,七嘴八舌地說:“盆子是皇帝了,你當然要給他磕頭。 ”“對,見到皇帝不磕頭,是要殺頭的。”胖墩翻著眼珠子,雙手一揚說:“要磕頭大家都得磕,不能就我一個。”盆子有眾夥伴助陣,膽氣益壯,堅決地說:“不行,今兒個就要你一個人磕頭。”胖墩雙手叉腰,鼓著腮幫子,一副拚命的架勢,冷笑道:“我今兒個就是不幹,想打架,上來吧!”盆子平日最怕他,一見這副架勢,心裏開始打鼓。忽然靈機一動,有了主意。大聲對夥伴們說:“你們聽著,我現在是皇帝,你們要聽我的話才行。一齊上,揍他個狗娘養的。 ”其他牧童果然聽話。三個人一下把胖墩圍住,撕打起來。四個孩子在草地追逐翻滾,盆子則在旁邊拍手叫好,加油鼓勁。
正打得不可開交,劉俠卿趕到,望見盆子,上前一把拉過來,氣惱地責問道:“你現在是皇帝了,怎麼可以到處亂跑,大渠帥發怒了。”盆子聽說樊崇動怒,嚇得變了臉色,拔腿就要往回跑,說道:“小人去向大渠帥請罪,求軍爺幫忙求情。”劉俠卿憐惜地說:“我當然會幫你說話。快穿上衣服,去見大渠帥。”劉盆子慌忙撿起草地上的皇帝衣飾,胡亂穿上。然後,跟在劉俠卿身後,忐忑不安地往回走。
樊崇見劉盆子回來,迎頭就是一頓責罵。盆子躲在劉俠卿身後,嚇得麵如土色,渾身抖個不停。徐宣上前,勸說樊崇道:“禦史大人息怒,皇帝年幼無知,容太傅慢慢調教。眼下軍情緊急,還是先商討軍機為重。”樊崇這才止住責罵,緩和一下口氣,命道:“請皇帝升朝,商討國事。”劉俠卿一聽,忙推開劉盆子,向旁邊的侍從命道:“快扶皇帝入朝議事。”侍從慌忙上前,扶著小皇帝走進大帳。劉盆子心中稍安,這才感覺下身濕漉漉的,竟是剛才驚懼尿濕了褲子。
劉秀得知孟津將軍馮異轉攻河南,斬河南太守武勃,對河內的形勢放下心來。這時,又有捷報傳來,耿弇、吳漢、景丹等十幾位將軍大破尤來、鐵脛、大搶等部眾,徹底平定了河北。蕭王喜出望外,親自前往安次,迎接凱旋而還的諸將。
這時,冠恂大破蘇茂的捷報也傳到營中,劉秀大喜,對諸將說:“我原知子翼可擔當重任,果然不負重托。河內穩固,我無憂也。”諸將歡喜非常,紛紛表示祝賀。
河北、河內均傳捷報,雙喜臨門,蕭王決定在安次大營擺設酒宴,慰勞將士,以示慶賀。
酒宴之前,前將軍耿純與耿弇、吳漢等將私下相議。耿純說:“聽說公孫述在成都稱帝,赤眉軍也在鄭地立景王後人為尊。天下紛亂,群雄竊命。長安危殆,更始失政,漢室旦夕將亡。今明公擁有河北,占據河內,兵馬精壯,吏士歸附,宜當自立,以承漢祚。”耿弇點頭道:“說得對,河內之戰已向天下人表明明公與更始帝勢不兩立。以目前明公的實力和威望,該是自立為尊的時候了。”吳漢一拍大腿,憤然說:“是啊,公孫述算什麼東西,也敢妄自稱尊?赤眉軍玩的那套把戲,還不是跟綠林軍一樣,拉出一個劉漢宗室當皇帝,做招牌掛羊頭,賣狗肉,蒙騙天下。隻有明公,論實力、論名威、論宗親,都應該做皇帝。可是,明公從來沒有提起,難道他不想當皇帝?”耿純笑道:“這裏也沒有外人,我毫不掩飾地說,明公與大司徒春陵起兵時,以‘複高祖之業,定萬世之秋’為盟誓,豈能沒有舉大業之誌!”耿弇讚同耿純的看法,說:“也許,明公擔憂自立會招來天下非議,等待我等上表擁立他吧!”耿純說:“我來找你們,就是為此事。明公自作姿態,我們應該議上尊號,擁立明公。”吳漢欣然站起,爽快地說:“這事好辦,咱們串連諸將,在酒宴上聯訣入賀,議上尊號,擁立明公,不愁明公不答應。 ”耿弇忙拉吳漢坐下說:“子顏兄不可魯莽。方才所說,不過是咱們的猜測而已。明公睿智、思想非凡。心裏到底怎麼個想法,咱們誰也摸不準,還是謹慎點,先試探一下再說。”“伯昭言之有理。”耿純沉穩地說,“不過,明公沒表明態度之前,議立天子就是違反軍紀的事,罪當斬首。如果明公較起真來,可不是小事。誰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吳漢笑道:“好辦,好辦。今天的酒宴上,咱們一起向明公獻酒,把他灌醉。酒後吐真言,明公必然說出真意。”耿弇連連搖頭。
“子顏兄,就你這點花花腸子還想跟明公鬥心計。甭想,明公不會上當的。 ” 說到“酒”字,耿純忽然想起似的,雙掌一拍,笑道:“何不讓馬武一試?”馬武為人嗜酒,闊達敢言。每次蕭王擺酒宴慰勞諸將,馬武總是喝得半醉,在劉秀麵前當眾述說諸將長短,無所避忌。劉秀不但不加責怪,還讚其性情直爽,不藏心機,以為可愛。諸將也因其耿直,樂與交厚。所以,耿弇與吳漢一聽馬武的名字,齊聲讚同。
三個一起去尋馬武,共說機宜,馬武爽快地答應了。
酒宴開始,滿滿地在大帳擺成兩排,劉秀與諸將人席。其他各營,另設酒席犒勞士卒,安次到處是歡笑之聲。
劉秀首先站起,舉起斟滿美酒的酒觥,麵色肅然,說:“諸位將軍,今天的酒宴是慶功宴,我們不能忘記那些戰死疆場的英雄將士,我先敬他們。”說完,將美酒莊重地灑向地麵。諸將也學著他,把第一杯酒灑在地上,算是祭奠戰死的將士的亡靈。
這是蕭王每次設宴必做的事。短暫的祭酒儀式過後,酒宴的氣氛便活躍起來。劉秀頻頻舉杯,向有功諸將一一敬酒。諸將歡聲笑語一一向蕭王回敬。眾人敘談著每一次大捷的經過,無不歡欣鼓舞。
酒至半酣,馬武漸漸有醉意,從座位上站起,向劉秀舉觥,噴著酒氣說:“明公,屬下再敬你一觥。”劉秀笑道:“子張,你的慶功酒我已經喝過,此酒有何說道?”馬武鄭重地說:“屬下有兩項嗜好,一是嗜酒,一是嗜武。所以經常酒醉,信口狂言,而明公雍容大度,從不計較。就為這個,理當敬您一觥。”劉秀嘻然:“子張,莫非又要借酒折損同列,先來賄賂我嗎?”馬武坦誠地說:“自歸明公,馬武視明公如父,視同列如兄弟,豈敢折損,乃是肺腑之言。諸位愛聽不愛聽,馬武都要說。”劉秀道:“我素知子張乃性情中人,直爽敢言。所以從不加罪,反以為可愛。今天這杯酒我先喝下。子張有話盡管說。”說完,舉觥一飲而盡。
馬武哈哈大笑。
“明公亦是爽快人。跟著這樣的主子,以死效命,也是值得。”劉秀放下酒觥,爽朗地笑道:“子張今天莫非要折損我麼?劉某自忖尚有容人之量,有什麼逆耳忠言,盡管說來。 ”“屬下豈敢折損明公,”馬武正色說,“如今天下紛亂,群雄竊命,漢室危殆。天下虛位以待。明公乃帝室之胄,破新莽與昆陽,誅王郎、銅馬,平定河北,以威德揚名天下,宜順命以承漢祚,不宜謙退而棄家廟社稷於不顧,請還薊即尊位,以便征伐。”劉秀大驚,陰沉著臉說:“馬將軍真喝醉了,如此狂言亂語,該當軍法處置。”馬武毫不懼怕,趨前一步,說:“並非馬武狂言亂語,在座諸將都有這種想法。 ”劉秀瞪著諸將:“誰有此想法?我當請刺奸將軍示之軍法。”馬武一個勁地向耿純、耿弇、吳漢使眼色,耿純見劉秀動怒,嚇得低下頭去。耿弇、吳漢見勢頭不對,都不敢言語。諸將誰也不敢以身示法,全都像泥塑的一樣,一言不發。
馬武急了。
“你……你們怎麼不說話?”劉秀回頭,瞪著馬武,厲聲說:“若不是我有言在先,今自一定斬你的黑頭。散席,明日班師南歸。”說完,拂袖而去,慶功宴不歡而散。
馬武氣得大罵耿純、耿弇、吳漢。
“你們讓我出頭,自己做縮頭烏龜,分明拿我老馬當猴耍。”耿純訕笑道:“子張息怒。我們也不知道明公如此動怒。憑我們幾個恐難說動明公,還是串通諸將,找個機會聯名上表,不怕明公不答應。”吳漢卻瞪著馬武,叫嚷道:“難道你不想明公早登大位,封侯拜將?明公沒砍你的黑頭,夠給你老馬麵子的。我們可沒有這份恩寵,當然不敢冒犯龍威。”馬武聽著,頗為順氣,但依然怒容滿麵。
耿弇陪笑道:“老馬消消氣,都是為勸諫明公,何必計較那麼多?依我看,這事急不得,明公一定以為時機未到,所以,不容我們議論即位的事。”馬武怒氣漸平,幾個人又聚在一起,議論半天,也找不出蕭王不願登臨大位的原因。耿純堅持聯絡諸將,聯名上表,逼蕭王登郡,馬武、吳漢表示讚同,耿弇不置可否。
可是,還沒等他們開始行動。劉秀命令班師南歸。大軍浩浩蕩蕩離開安次南去。
行至薊城,幽州牧朱浮與漁陽太守彭寵專門殺豬宰羊犒勞得勝而歸的蕭王部屬。劉秀在府衙接見彭寵,令親兵在階下賜座。向諸將說:“我初來河北時,被王郎追捕,勢微力薄,幸賴伯通歸附,發漁陽、上穀突騎相助,方平滅王郎,始有今日之局麵。伯通(彭寵,字伯通)功不可沒。今賜封建忠侯,仍為漁陽太守。 ”彭寵並不謝恩,似笑非笑,說:“幸賴明公神威,彭寵方有此微功,如果明公順承天命,即位稱尊,彭寵也許有幸封王。”劉秀臉上笑容逝去,正色道:“將軍胡言亂語,可知軍法無情?”彭寵忙笑道:“明公息怒,屬下隻是看到更始帝濫封王爵,才有此感歎。”劉秀微微歎息。
“當年高祖有約,‘非劉氏不得封王’,更始昏亂,有違祖製,所以不得長久。姑念將軍不常在我軍中,不知軍紀,不予追究。 ”“謝大王寬恩!”彭寵在座上抱拳躬身,低頭請罪。
吳漢、蓋延、王梁原為彭寵舊部,這時,紛紛站起,上前施禮請安,說:“屬下見過大人,大人一向可安好?”彭寵站起,一一還禮,說:“各位跟隨蕭王皆立大功,封侯拜將,非彭寵可比。如此大禮,彭某不敢擔當。”吳漢搖頭道:“大人何出此言?我等雖為蕭王效力,尚念當日太守的恩惠。”當晚在薊城設宴款待彭寵、朱浮與諸將。
酒宴結束,彭寵告辭回到驛館。夫人陳氏隨行來薊。尚未歇息,見夫君回來,歡喜地迎上來施禮道:“恭喜燕王歸來。”彭寵推開夫人,噴著酒氣,怒道:“賤人,你在取笑我嗎?”陳夫人頓時惱怒,杏眼圓睜,譏諷道:“怎麼,老娘拿熱麵孔還要貼你的冷屁股?你從漁陽趕來,不就是來討封王的嗎?”彭寵又驚又怕,但不敢發怒,忙又是作揖又是陪罪,低聲道:“姑奶奶,是我不對,你小點聲好不好,若是被蕭王聽到,麻煩就大了。”陳夫人一怔,壓低了聲音,問:“怎麼,蕭王沒封你為燕王?”彭寵把她拉到內室,才恨恨地說道:“劉秀無情無義,隻封一個建忠侯。”陳夫人一聽,恨恨不平地說:“劉秀真是忘恩負義。他來河北時,被王郎逼迫,走投無路,若不是夫君發漁陽突騎相助,他能有今天嗎?夫君有此大功而不封為王,何必再仰人鼻息,不如回漁陽,自立為王,樂得逍遙自在。 ”彭寵連連搖頭。
“夫人,使不得。如今,劉秀三分天下而有其二,兵甲百萬,吏士歸心,如果反叛,恐有禍患臨頭。 ”“如此患得患失,豈是男兒所為?”陳夫人冷笑說,“王莽為宰輔時,甄豐旦夕入閣謀議,與王莽交往甚密,時人皆曰:‘夜半言,甄長伯。’等到王莽篡漢自立後,僅封甄豐為更始將軍。甄豐有不滿之意,最終被誅死。夫君自負有功意望甚高。如今未封真王,心懷不平,誰知日後會不會落得甄豐同樣的下場。”夫人一番話,說得彭寵渾身冷汗直冒。想一想自己在劉秀跟前說的話,的確太露骨了,難保劉秀不起疑心。他心裏一個激淩,說:“夫人,我們明日就回漁陽。”陳夫人笑道:“夫君知道後怕了?劉秀不封,咱們回漁陽,自立為王。就憑漁陽突騎之力,誰敢小覷! ”“稱不稱王,以後再說,此地非久留之地,快回漁陽,越早越好。”次日,蕭王命人去驛館請彭寵相見,準備告辭,離薊城南行。誰知,驛館裏隻有漁陽長史,彭寵與夫人、隨從早已離去。長史拜見蕭王,說太守有緊急公務,所以不辭而別,請蕭王恕罪。
劉秀大度地一笑,讚賞彭寵幾句,命長史退下。恰逢耿弇進來,便問道:“伯昭為此地人,可知彭寵為何不辭而別?”耿弇答道:“我為上穀吏士,彭寵為漁陽太守,雖然兩郡毗鄰,卻不甚了解,尤其跟隨明公之後,更是不知漁陽內情。一明公可以向幽州牧朱浮探聽。”劉秀覺得有理,密秘召見朱浮,問道:“將軍與漁陽守一起來薊城犒軍,如今彭寵不辭而別。獨自離去,不知所為何事?”朱浮見問,忐忑不安地說:“回大王,彭大人常與屬吏談論吳漢、蓋延、王梁大功,說三人皆為漁陽舊屬,奉命追隨大王左右,所以自當共功。來薊城時,又與下官說:‘大王當至迎閣握手,交歡並坐。’如今不是這樣,下官以為,彭大人一定很失望,所以不辭而別。”劉秀聽完,連聲自責,說:“怪我粗心,慢待了彭寵。不過,彭寵之功,自當別論,不可與吳漢,蓋延,王梁等同。我一向賞罰分明,不可混為一談。”“大王聖明,是彭大人心胸狹窄,自尋煩惱。”劉秀擺擺手說:“此事我的過錯在先,明日即遣使攜書至漁陽陪罪,讓彭寵早日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