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一聽,還是接受了吧。但是封賞歸封賞,自己還是老老實實地當一個普通的謀士就好,以免惹禍上身。
曹操在這時候不遺餘力地推崇荀彧,似乎有深深的含義。官渡大戰以及之後平定袁氏兄弟的戰爭,讓人們備感戰爭的疲憊。可是,接下去一場新的戰爭馬上又要展開了,那將是一場在陌生的地方與陌生的敵人打的陌生的戰爭。
在結束征服袁氏之後,必須對一大批有功的人進行封賞。封賞的目的很清楚,就是讓他們在下麵的行動中,繼續充當先鋒模範作用。但是在長達四五年的戰爭中,有功勞的人實在太多了。如果按功行賞,那麼將湧現出一大批萬戶侯、百裏爵、大將軍、小將軍等等。這麼一來,侯爵的內在價值將嚴重貶值。以後再有人建功立業,那就沒有新鮮的官位封賞給他們了。
所以曹操很聰明地選擇荀彧為封賞的突破口。過去的幾年中,荀彧在功勞簿上排行第一,這個是公認的。如此大家看獎賞,就看曹操給荀彧賞些什麼。曹操的聰明就在這裏,明明知道荀彧是一個淡泊名利的人,偏偏塞給他一大堆封賞。給荀彧的獎賞越多,荀彧越會退縮,如此一來就封殺了給其他人的獎賞空間。當然,這樣的主觀臆測,合理與否,那隻有去問曹操自己了。
在封賞荀彧後不久,曹操就開始了進攻烏桓的戰爭。烏桓也叫烏丸,是北方一個古老的少數民族。本來好好地在蒙古高原一帶過著無憂無慮的遊牧生活,困了睡草原,餓了喝牛奶,一切生活均來自純天然、無汙染的綠色環境。偏偏出了一個不甘寂寞的烏桓大人(實際領導人)丘力居。他不甘心每天看到的就是那麼一些綠油油的青草。聽說中原的美女比草原中的牛馬還多,中原的宮殿樓宇就像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一直延續到天盡頭,丘力居流著貪婪的口水,人生在世,為的就是吃玩二字,於是他開始了進軍中原的宏偉目標。
攻入中原之後,丘力居這才清醒地認識到,中原處處充滿了美麗的陷阱。類似於像匈奴族那樣騎著一匹馬就可以嚇壞一大堆漢人的囂張時代已經不複存在,於是丘力居向幽州牧劉虞投降。可是不久以後,劉虞就被公孫瓚殺了。接下去,公孫瓚被袁紹殺了。再接下去,袁紹被曹操滅了。
這時候丘力居早已成了一抔土,擔任領導人的是他的侄兒蹋頓。這個被邊區老百姓稱之為“匈奴單於冒頓第二”的蹋頓,一直把嘴巴寄在袁紹的身上。所以當袁尚、袁熙哭著鼻子要求蹋頓收容他們時,蹋頓不但提供了免費的飲食住宿,而且還派兵準備跟中原那個綁架皇帝的閹黨餘孽大幹一場。
對於曹操來說,蹋頓不但可惡,多次南侵,每一次侵略都帶走了中原數不清無辜百姓的生命,而且可恨,一直包庇著曹操最討厭的兩個人:袁尚、袁熙。
如果不把袁尚、袁熙這兩個漢奸斬草除根,恐怕在他們的出賣之下,中原又將籠罩在北方強悍遊民的血腥統治之下。但是隻要量一量這次遠征兩點之間的直線距離,就足以讓將士們的打勝仗信心嚇跑一大半,所以要不要出兵遠征蹋頓,又讓大家展開了唇槍舌劍的大辯論。
鬼才郭嘉認為這個看起來很瘋狂的長途奔襲,實際上早已經注定了勝利是屬於曹操的。兵貴神速,隻要拋棄拖泥帶水的那些輜重、馬車,輕裝上陣,快速行動,就可以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在曹操看來,這個郭嘉是不正常的謀士。當然,說不正常並非因為郭嘉精神上反常,而是他常常以不同尋常的逆向思維來看待問題。比如這次遠征烏桓,在別人看來,跑到那麼遠的一個陌生地帶,還要拋掉輜重補給,那簡直是自殺,但按照郭嘉的觀點,這一些看似糊塗的做法,正是曹操出奇製勝的必備條件。
當然,曹操沒有當場表揚郭嘉的奇襲之策。如果郭嘉的想法就是普通人的想法,那麼郭嘉就不會被稱為鬼才了。
於是,當蹋頓和袁尚、袁熙兩兄弟正在營帳中喝酒喝得四腳朝天的時候,曹操的輕騎們已經來到了今天的北京地區。那時的北京地區是一片鬱鬱蔥蔥,高山在白茫茫的霧中此起彼伏,簡直就是一塊未開發的處女地。如果曹操能夠料到今天的北京市房價會漲到快要暴的地步,恐怕曹操寧可當一個房產開發商,也不願回到鄴城做魏王。
可是曹操進了北京城(當時稱幽州)之後,除了祭拜劉備的啟蒙老師——故北中郎將盧植外,他沒有任何圈地占地的行動,因為北京東北無終山的一位隱居奇人田疇正招手呼喚著曹操。
袁紹生前曾經數次高薪聘請田疇,都被田疇謝絕了,但一聽到曹操的馬叫聲,田疇就從地下冒出來,立刻加入到征伐烏桓的隊伍中。
由於出生於北京,生活在北京,如果要去北京旅遊、逛長城,那麼田疇絕對是一個優秀的導遊。不要說什麼名勝古跡、風味小吃,就是隨便一條小溪流到哪裏,有什麼小魚,田疇也能在一分鍾之內,一口氣答出來。
這時候恰逢夏天雨季,暴雨沒完沒了地傾盆而下,很快就水漫幽州,分不清哪兒是路,哪兒是溪流。而烏桓人在溪流險要處布下重兵,再加上洶湧的河水,別說人馬要過去,就是一塊大石頭也呆不了多久。
眼看鬼才郭嘉的奇襲計劃就要破產了,那位優秀的向導田疇揭開了一個隱藏兩百多年的秘道。從北京以前的郡治所在地平岡,取道盧龍(今河北喜峰口),有一條荒廢的偏僻小道,可以直達烏桓的巢穴柳城,這條路已經兩百年沒人走過,早已埋沒在荒草之中了。
於是曹操在大路旁邊豎立了一塊木牌:恰逢炎夏水災,此路不通。等秋天或者冬天後,再做進軍打算。
烏桓人立即上當了,都以為曹操的大軍回家避暑去了。
曹操登上徐無山,由田疇率領五百人作先導,開山填穀鑿路,披荊斬棘,行經五百裏的荒山野嶺,一腳把長城踩在腳下。他自豪地高聲喊叫,古今往來,能像我這樣的有幾人?衛青、霍去病、竇固,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長城,就是北方遊牧民族與中原農耕民族的清晰分界線。自古以來,北方遊民越線的多,南方耕農過界的少。曹操再次飛越長城,向塞外凶悍的遊民宣戰。
過了萬裏長城,地勢變得略微低矮平坦。這一次千裏遠征,貴在速戰速決。曹操不敢疏忽,讓騎兵們馬不停蹄地跑過白檀(今承德市灤河鎮)、鮮卑庭(科爾沁沙地),兵鋒直指烏桓的巢穴柳城(今遼寧朝陽西南)。
蹋頓也不愧“冒頓第二”的稱號,在曹操距離柳城尚有兩百裏的時候,發現曹操的行蹤。他馬上召集袁尚、袁熙跟遼西單於樓班、右北平單於能臣抵之,出動數萬烏桓猛士,準備跟入侵者作生死決鬥。
自竇固之後,已經有一百五十年沒有上演過南北騎兵的精彩對決。而曹操的這次遠征,其規模遠比竇固要宏大,可以說是一次漢族騎兵與北方遊民之間的真正對決。這是一次智慧火花碰撞出來的力量對抗。
決戰時間,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八月。
決戰地點,白狼山,現在是遼寧省喀左境縣內的大陽山,也就是八百年前齊桓公北伐的孤竹國所在地。
高高的白狼山不是官渡戰場上的白馬山,深入烏桓腹地與蹋頓交手,曹操有些擔憂,所以他親自登上白狼山察看地形。
沒想到一爬到白狼山上,就聽見了雷鳴般的吵雜聲,山下近處黑壓壓地一大片在快速移動著。烏桓騎兵來了!
雙方都措手不及,但是對於曹操來說,形勢更加嚴峻。由於輜重留在身後,眼下曹操的隊伍都是一些穿著便服的騎兵。沒有了鎧甲的保護,在激烈的馬上廝殺中,騎手更容易受傷。
麵對著不期而至的遭遇戰,大家有些驚慌。曹操也有些慌張,老實說,烏桓騎兵的戰鬥力一點也不亞於橫掃歐亞大陸的匈奴人。
但是曹操很快就鎮定下來了,他發現烏桓騎兵的隊形很淩亂,缺乏嚴密的組織紀律。這也難怪,本來就有那麼多人在領導著這支烏桓大軍,又是蹋頓,又是袁尚、袁熙,又是什麼左單於、右單於,都不知道聽誰的號令。更糟糕的是,這是一支行進中的隊伍,大家都想快點跑到開闊的草原,痛痛快快地拚殺一回,沒想到在白狼山邂逅了敵人。
曹操是一個很會見機行事的聰明人。於是他果斷下令,以張遼為先鋒,出擊。
殺喊聲、兵器碰擊聲、馬嘶聲,應該是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但是史書中的描寫隻有寥寥四個字:虜眾大崩。隻有結果,沒有過程。這也難怪,有幾個史學家親身經曆過戰役全過程?所以三國時期的大多數戰役過程,隻有簡單的數個字,就像今天的體育新聞標題,諸如李娜法網奪冠。至於虜眾怎樣大崩,是山崩還是雪崩,那隻有發揮想象力了。
總之,無論如何,這是一次輝煌的勝利。蹋頓及名王以下十餘人被斬首,烏桓、漢人投降的不下二十萬人。曹操也是從來沒有這麼興奮過,把馬鞍係在馬頭的前麵,不斷地像小孩子那樣拍著雙手,張開嘴巴嗬嗬大笑。打勝仗的感覺真好!
但是還有欠缺之處,就是讓袁尚、袁熙、遼東單於速仆丸帶著殘餘的數千騎兵,逃到遼東公孫康那裏去了。大家都覺得餘興未了,快打呀!
這回曹操出奇的冷靜,不打了。一打就打過鴨綠江,打到朝鮮去了。讓公孫康親手把袁尚、袁熙的人頭送給孤好了。
於是在九月,曹操率軍從柳城南歸。正當大家為之無限惋惜的時候,公孫康派人給曹操送來大禮了——兩顆腦袋,袁尚、袁熙的。
絕了,這個曹公真是絕了。大家敬佩得五體投地。這時候曹操才道出了這其中的奧妙,沒有永恒的朋友,也沒有永恒的敵人。如果曹操把公孫康逼急了,他就會跟袁尚、袁熙聯手起來拚個魚死網破。但是曹操南撤了,這時候危及自身利益的就不是曹操,而是袁尚、袁熙。所以公孫康沒等袁尚、袁熙的屁股坐穩,就耍了個鴻門宴,一刀砍下兩兄弟的頭顱,送給曹操邀功。
這個原理其實在攻打袁氏兄弟的初期階段郭嘉就用過,但是世間已經沒有了郭嘉這個鬼才。從柳城撤軍的時候,郭嘉得了重病,終於不治而亡。
郭嘉之死,讓曹操悲痛萬分。同舟共濟十一年,其臨敵製變、出謀劃策,他都是遠遠超出其他人。郭嘉之死,也是曹操統一大業的轉折點。如果說千裏遠征烏桓,達到了曹操一生中征伐大業的巔峰,那麼郭嘉死後,曹操就開始走下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