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連曹操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再回到洛陽城去,視察北部尉廨和建始殿的建築工地。但是這一切已經無所謂了,活了六十多年,卑鄙的事幹過,轟轟烈烈的事也幹過。無論如何,書寫曆史的人是不會漏掉曹阿瞞這濃重的一大章。
摩陂宴會剛撤去,東吳就有人來表忠誠了。孫權派了一個叫梁寓的軍官,給曹操送去了一大擔江東的特產。對於東吳的土特產,曹操一點也不稀罕。叫曹操感興趣的是孫權壓在土特產上麵的一封親筆信。一向血氣方剛的江東霸主竟然寫了言辭不堪入耳的求降書,內容除了孫權大肆貶低自身的身份之外,還謙卑地向曹操稱臣,熱忱地恭請曹操立即登上皇位,君臨天下。當然,理由冠冕堂皇,天命所歸,誰能阻止?
盛情難卻啊,曹操還真有點受不住孫權的誘惑了。“皇帝”兩個金燦燦的字眼一入曹操的耳中,曹操的心馬上僵硬了。是啊,我這樣虛弱的身軀就像秋天裏風中的樹葉,隨時都有飄零落下的可能。如果能在人生的最後一刻當上天之驕子,那必將給自己輝煌燦爛的一生錦上添花。
底下的一大幫文武大臣,聽說孫權要尊崇曹操為皇帝,大家無不高興得手舞足蹈。主子當皇帝,那我們豈不成了開國功臣?在以後正史中我們各個都可以寫入列傳,當人臣的最高境界,莫過於此啊。
所以一等曹操坐在上座,大家都瞪圓了雙眼,繃緊了神經,心眼兒都要跳到嗓子上了。無數雙眼睛盯著曹操的嘴唇不放,隻要看到曹操的嘴唇卷成圓形,那吐出來的一定就是:我要稱皇帝!
可惜幫人想當開國功臣都想昏了腦袋,期望值越高,失望值就越大。事物發展規律通常是這樣的,越在乎一件事情,結果往往會和本願相反。現在曹操就讓大家很失望,隻見他神色自如,在上座儼然不動。
緊接著,隻聽見幾聲蒼老的淡笑:你們看看,嘿嘿,孫權那小子想把孤架在火爐上燒烤!如果孫權請孤吃一隻東吳的烤鴨,孤不勝感激。但是,現在孫權是想把孤變成天下人的盤中美味,孤斷斷是不會老糊塗到那個地步!
曹操這麼一說,大臣們都有意見。
文臣中的領頭羊是陳群跟桓階:大漢帝國有形無神,早已成了一個稻草人。現在還掛著大漢帝國這塊招牌,實在是與時代潮流格格不入。魏王神武,功德無量,老百姓們已經把你當做菩薩供養起來了,所以孫權俯首稱臣。這正是人心所向,大勢所趨。魏王理當順應天道人心,早日登基,不要讓天下的黎民蒼生失望啊!
武將中的急先鋒是大將夏侯惇:大漢帝國名存實亡,這早已是共識。民主之意,就是為人民。魏王三十多年如一日,為民除害,為國鋤奸,老百姓是看在眼裏,感激在心裏。魏王當了皇帝,正是回應最廣大人民的訴求。
可以說曹操是一代奸雄,也可以說是一個野心勃勃的陰謀家,但是在要不要篡漢稱帝這個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曹操確實表現出非常的冷靜。
曹操首先是一個講誠信的人。在建安十五年十二月頒布的《讓縣自明本誌令》中,曹操就明明白白地宣稱,死後最想看到的就是能在他的墓前立一塊“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之類的石碑。而在曹操三十二歲的時候,冀州刺史王芬企圖拉他下水,搞一次政變,曹操就嚴正駁斥:廢立之事,天下之至不詳也。
行將朽木的曹操並沒有忘記自己在三十三年前說過那句話,這實際上已成了曹操心中的信仰,當一個人臣,無論如何囂張跋扈,但是篡位之事是萬萬做不得的。
其次,曹操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盡管他口口宣稱,寧我負人,勿人負我,但是曹氏家族,自他的太監爺爺曹騰開始,就一直在大漢帝國的奉養下生存下來。曹操本人也受到漢靈帝的厚遇,所以曹操一直存在報恩的念頭。把漢獻帝圈養在許昌,雖說帶有強烈的政治預謀,但是實際上也可以看做是對漢靈帝的一種報恩形式。無論漢獻帝如何猜疑曹操,甚至三番五次動了誅殺的念頭,曹操依然一往如昔,不敢把怨恨和怒火往漢獻帝身上發,隻是遷怒到皇帝身邊親近的人。可見,在曹操的內心深處,依然把那個軟弱的漢獻帝看做自己的皇帝,而不是可以任意踐踏的玩物。
最後,曹操是一個很講究策略的人。三國時期,無論在政治謀略還是軍事謀略上,曹操都遠遠淩駕於他人之上。綿裏藏針,深謀遠慮,詭計多端,無人敢望其項背。曹操又是一個很講實惠的人,他不像袁紹那樣好高騖遠,也不像袁術那樣貪圖虛名。曹操追求的是實實在在的東西,擁有的,才是珍貴的。而現在的曹操,實際上就是一個沒有戴上皇冠的帝王,是大漢帝國這個軀殼的宿主。所以曹操完全沒有必要去背上那個篡漢自立的黑鍋,而是把成功留給下一代。
在眾大臣蜂擁而起的勸進之下,曹操顯得很淡定。他引用孔夫子的話說:孤是一個職業政治家,當好一個政治家,理應遵循應該遵循的遊戲規則。假如曆史真的由我來書寫,那我就當一個臣屬殷商的周文王吧(“施於有政,是亦為政。”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
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正月,曹操了無遺憾地回到了洛陽,那個令他憧憬無限的古老都城。一回到洛陽,孫權就送來一份大禮——關羽的人頭。
聯係到之前孫權想讓曹操當皇帝的心情是那麼迫切,現在又送來了冤家的人頭,曹操對孫權的一片好心看得更加透徹了。孫權小子,你耍弄陰謀的手段也太嫩了吧!跟孤相比,還真不在同一個當量級上。
於是曹操做了一生中最後一件聰明的事情,高規格埋葬了關羽的頭顱,跟孫權劃清界限。把球踢還給孫權,劉備要報仇自個兒找他去!
處理好關羽跟孫權的事情後,曹操覺得很輕鬆,雖然腦袋還在不斷的爆炸之中。
現在趁著還可以呼吸一點新鮮的空氣,趕緊給自己的富二代、富三代,甚至富四代們做一個榜樣。子孫自有子孫福,至於曹氏能不能取代劉氏而王天下,那就不是自己考慮的範圍了。曹操堅信,下一代有足夠的智慧,去合理解決遺留的問題。
曹操是奸是忠?如同空氣般難以捉摸。喜歡曹操的人,認為他是一個心懷天下的偉人。討厭曹操的人,則認為他是一個不擇手段、十惡不赦的奸賊。曹操似乎也很在乎後人對自己的評價,所以對身後事的安排,更給撲朔迷離的曹操增添了新的疑團。無論你是一個擁曹派,還是一個反曹派,隻要你聽一聽曹操臨終之前的遺言,你就會不得不承認,一切都是那樣不可挑剔。
古代的許多帝王將相,都希望死也要死得風風光光。在那個時候,房地產似乎還不是熱門的行業,但是有權有勢的人比那些窮叮當的老百姓更能意識到土地的價值,所以生前大肆囤田圈地,使得死後的領地足夠供他揮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