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生命的足跡——自述性散文(7)(2 / 3)

經驗的處理和想象的發酵作用,有一部分可以得之於修養。學問(書本中的和書本外的)可以使一個詩人自其他詩人、作家,或任何事物學習這些技巧。學問愈廣,著眼點愈多,手法愈富變化,也愈明取舍增減之道。學問夠的詩人,一旦麵臨某種生活經驗,幾乎很快就可以知道,前人曾有過幾種處理的手法,成功或失敗到何種程度,因而可以試用別的新手法來處理,或利用舊手法與新手法交織而成。學問不夠的詩人不知要浪費多少功夫在別人已經失敗的路上。

學問可以力致,想象半藉稟賦,但可以稍稍加以訓練,經驗則俯拾皆是,隻看你留心吸收及努力消化的程度而定。有了經驗的充分原料,經時間的過濾與澄清,再加想象的發酵作用,最後用學問(包括批評的能力)來糾正或改進,創造的過程大致如此。至於什麼嗅爛蘋果、用藍色稿紙、捧女人的腳等等怪癖異行,那是因人而異的習慣,不足為憑。至少以我而言,我不要煙酒,不要咖啡,不要任何道具,除了一支筆,一疊紙,一個幽暗的窗。

一九六一年一月

六千個日子

在“中副”發表第一首詩,迄今已有十六年了。竟然已有十六年了!想起來,真是令人“愴然暗驚”。十六年,應該不算太短的日子。因為一個世紀已經過了將近六分之一;因為我們圍著老太陽已經又繞了十六個圈子;因為六千個日子已經使少女變成婦人,婦人變成老嫗,而當我對大三班上的大孩子們提起自己的“少作”時,他們臉上的表情,已經非常之茫然而又茫然了。

許多作家的創作生命,不幸,連十六年也不滿。濟慈的,前後不過七年。藍波的,據說更短。這十六年來,包括前後在美國的三年,我似乎還未曾向繆斯請過假。如果可能,以後我也不準備向她請假,直到耄耋。在這六千個日子裏,我的產量不算多,比起濟慈;也不算少,比起浩司曼。盡管如此,有一本外國的刊物曾經稱我為“最多產的詩人”。我的總產量,到現在為止,究竟有多少,自己也無法統計,因為發表過的作品,並未完全剪貼,何況整本的剪貼,也曾經遺失過,更何況有些作品,為了各種原因,當時不曾發表,事後也就湮沒了。保留一點的估計,我的總產量應該包括三百五十首詩(其中包括六百行的《天狼星》,一百五十行的《敲打樂》等七首長詩),和四十五萬字的散文。在翻譯方麵,我大約譯了二百六十首詩(包括英譯中與中譯英),十萬字的論評,廿二萬字的書簡,三萬字的戲劇,四十萬字的小說。兩者合計,至少有六百首詩,一百二十萬字的散文;如果全部印成專集,大概有十六種詩集,九種散文小說戲劇集。此外,我用英文寫的論評和序言之類,約有三萬多字。可望於年底寫完的《李賀評傳》約有七萬字。

開始寫所謂的“新詩”,已經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當時我正在讀高中,一麵也試著寫一點所謂“舊詩”,當然,兩種試作都是不成熟的,因為那時我根本無所謂自己的“詩觀”,隻感覺有一股要寫的衝動罷了。開始在報上發表作品,是在廈門,那時我在讀廈門大學外文係二年級。可是自命為“新詩人”,正式努力創作,而且經常在報刊上發表作品,仍是一九五〇年夏天來台以後的事情。從一九五〇年秋天起,到一九五八年秋天去美國留學為止,我經常在“中副”發表詩作。此外,經常刊登我的詩的出版物,先後有《藍星周刊》、《藍星詩頁》、《文學雜誌》、《現代文學》、《文星》、“聯合副刊”、“中華副刊”,“新生副刊”等。十六年來,我幾乎沒有一天不和詩發生關係。寫詩,譯詩,論詩,教詩,編詩;詩,占去我大半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