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創作的旅程——自序及後記(7)(3 / 3)

葉珊和瘂弦在台北編叢書,一定要為我出一本書。我說自己來港以後作品不多,無論詩或散文,都不夠出書。葉珊在長途電話的那一頭說:“你不是有些長詩,像《天狼星》、《大度山》之類的,還沒有收在集子裏嗎?”掛上電話,我從書架上取出年淹代遠的《現代文學》,對著那六百多行詩發愁。修改的工作並不像想象的那麼容易,而我更不願意像“出清陳貨”那樣,把舊作送出門便了事。結果,我整整花了半個月的工夫,才把這首詩修改成形。

成形,但不是成功。《天狼星》舊稿在命題、結構、意象、節奏、語言各方麵都有重大的毛病。要脫胎換骨,已經回天乏術,我所做的,除了某些較大的手術之外,多半是整容的功夫。諸如六十半代初期流行的語法、詞彙、抽象名詞;五四以來因濫用虛字而形成的累贅句法;歐化的文法;不必要的科學字眼;不切題的意象等,都是刪除或修正的對象。總之這是我對於十五年前自己詩體不落言詮的一次大批判。例如這麼幾句:

當黃河改道

幹河床上赫然有麒麟的足印

五百年過去後還有五百年

噴射雲中飛不出一隻鳳凰

便嫌太鬆,張力不足,因而在新稿中刪去四字成為:

當黃河改道

幹河床赫然麒麟的足印

五百年過後還有五百年

噴射雲飛不出一隻鳳凰

又如下列這幾句:

就這樣回到東半球,但毫不興奮

雖然我們的懷鄉病漸有起色

雖然在櫻花的島上我們不曾

被釘於蝴蝶夫人的發簪

就改成了:

就這樣回到東半球,何須興奮?

縱漸行懷鄉病漸有起色

縱櫻花的島上過客不曾

被簪於蝴蝶夫人的發簪

這些當然隻是段節上的小修小茸,但許多段落的整頓,幅度就大得多,近乎改建了。例如《大武山》那一章的第六段,在舊稿裏是這樣的:

莒光樓的城門朝四方,表弟們

且去朝北的雉堞上點燃北極星

在古建築物上寫現代詩

向文天樣的零丁洋借一點藍色

帶一瓶酒去,萬一樓上會鬧鬼

但是在新稿裏,卻變成了:

莒光樓的城門向戰場,表弟們

點一盞北極星在雉堞上

在古城樓頭寫現代的史詩

古來的征人,我問你,誰最寂寞?

唯有飲者像我才留名

煙兄酒弟高適與岑參

地上亮誰的一截煙頭

無寐對縱橫的星鬥?

又如《圓通寺》的第六段:

遂有要躺下來的需要

躺在鷓鴣的搖籃裏

Adagio,而且Adagio,而且Adagio

躺在軟軟,而且軟軟的四川盆地

而正在合攏的睫下

把菜花的眩黃和豌豆花的紫

嗅進肺的每一個角落

在新稿中變成了:

遂有臥下來睡下來的需要

南胡的鼻音溫柔的簫

搖籃是四川的盆地軟軟

催眠是蜀江的船櫓遙遙

微微合上是少年的睫毛

把菜花黃和豌豆花紫

嗅進肺葉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