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創作的旅程——自序及後記(8)(3 / 3)

至於專詠香港或與香港地理有涉的詩中,常提到沙田一名,則需要略如解釋。沙田是新界的一個小鎮,也是九廣鐵路中途的一站,南距九廣路起點的紅磡,約為北距廣東邊界之半。中文大學即在其北五英裏的馬料水山上,麵對湛湛一碧的吐露港海灣,而八仙嶺蔽其北,馬鞍山屏其東,山圍水繞,日起月落,自成一個天地,我的一千六百多個日子便俯仰在其中。風景之美,凡來相訪的台灣文友,想都留下頗深的印象。

若幹詩篇在發表之後曾引起反應:宋洪先生把《九廣鐵路》譯成英文,刊在《譯叢》第五期上;黃維樑先生在一九七七年四月號的《明報月刊》評介《慰一位落選人》;陳克環女士在一九七八年八月號的《明道文藝》推薦《獨白》;何福仁先生在《羅盤》第二期簡論《沙田之秋》和《旺角一老媼》;馬來亞的《蕉風》月刊則先後列出張瑞星先生的《蟋蟀與機關槍聲中的月》(一九七六年二月)和楊升橋先生的《餘光中的〈北望〉和〈九廣鐵路〉》(一九七七年六月)。另有《發樹》一首,曾經林懷民先生為雲門舞集編舞演出。

為自己編輯這本新集,撫今追昔,有太深的感慨。記得最初出版第一本集子,已經是二十六年前的事。那時台灣的文壇正是天真的稚齡,還沒有聽說現代文學這回事,和我一起寫詩的,是李莎、鄧禹平、方思和夏菁,二十六年後和我一起發表詩的,卻換了羅青和溫瑞安、黃國彬、曹捷、陳德錦。這其間,多少才思煥發的朋友擱下了筆,原期並轡而馳的朋友怎麼竟紛紛離隊而失群。乃悟詩的道路原是寂寞的長途,遠行人應有獨行的決心。至於潮流起落,理論消長,派別分合,時而現代姿態,時而古典花招,時而普羅口號,都隻是西征途中東歸道上的虛影幻象,徒令弱者迷路,卻阻不了勇者的馬蹄。所求於繆斯者,再給我十年的機會,那時竟無鬼神俱驚的點作,也就怨不得她了。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記於沙田

剖出年輪三十三

——《餘光中詩選·代自序》

三十三年前一個秋晴的黃昏,一少年坐在敞向紫金山的廟口,寫下他的第一首詩,題為《沙浮投海》。那時候他沒有料到,這一生他注定要寫很多作品,很多和《沙浮投海》不同的詩,更不會料到,他未來的讀者不在大陸,卻在海外。紫金山上的楓葉紅了三十幾次,卻沒有一片能飄到他肩頭。他注定要做南方的詩人,他的詩,要在亞熱帶的風雨裏成長。

迄今我出版過十二本詩集,加上尚未結集的近作,總產量在五百三十首以上。其中在美國的五年,得詩五十八首,在香港的六年,得詩七十三首,餘下來的近四百首,除了有三首是大陸時代的少作之外,全是在廈門街這條深長的小巷裏寫成。我的繆思是亞熱帶牽藤纏蔓的植物,這裏,已成了我的根。

這部選集,選出了一百十一首詩,約占我總產量的五分之一。六年前,《餘光中散文選》在香港出版,當時就有朋友勸我出詩選,我卻一直沉吟至今。我覺得,選集是不可以隨便出的,要選得起,必先多產,不但多產,還要多變。五四時代有不少新詩人,一生作品隻得薄薄一冊,其頁數,還比不上蘇軾詩集的目錄。我的詩作也欠豐富,要出什麼選集,也言之過早。隻是我早期的詩集,絕版多年,乃今有搜集癖的一些讀者,不斷埋怨。自己手頭的海內孤本,往往一時慷慨,都送了人,害得自己要用時,碧落黃泉,苦於追尋。在這樣的壓力下,為了讓一般讀者略窺我詩作的來龍去脈,尤其是早歲的青春桂葉,乃有自編選集之計。有了這麼一部詩選,不但方便了讀者、評者、編者,也便於自己使用。這次自編選集,承蒙葉步榮先生多方搜集資料,黃秀蓮小姐並在香港影印《舟子的悲歌》和《藍色的羽毛》各一冊,隔海郵來,十分感激。席幕蓉女士允許我使用她的瑰麗宏美的雷射畫,使這本詩選的封麵壯闊一如夢幻的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