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創作的旅程——自序及後記(10)(3 / 3)

一九八六年四月於西子灣

換位·就位·複位

——《夢與地理·後記》

《夢與地理》是我的第十五本詩集,也是我自香港回台定居後的第一本詩集。

四年又八個月以前,我的臨海樓居從吐露港遷來西子灣,寫詩的窗口對著的已是另一片海天。這種地理的也是心情的“換位”,對詩人往往是一大考驗,甚至一大危機。若是不能調整、適應,可能演成“失位”:也就是說,舊經驗失去了,新經驗卻不能消化為新題材、新藝術。若是調適得當,足見知性未泯,感性未鈍,而又綜合得體,便能在美麗的新世界“就位”。

《夢與地理》的第一首詩《問燭》(可以稱為破題詩),寫於來高雄後的一個半月,調適得算快的了,但主題仍為懷舊,還算不上是“就位”。其實從《水平線》到《重回沙田》,本集開始的五六首詩,深深懷念香港,與上一本詩集《紫荊賦》卷末的《老來無情》等四首詩,“隔集”甚至“隔水”呼應,仍是換位的現象。要到《與李白同遊高速公路》和《石器時代》,才算勉強就位於台灣。而真正就位於高雄,當始於《讓春天從高雄出發》和《控訴一枝煙囪》,那已是來高雄的第四個月了。

我是一九八五年九月十日來這天南港都的。迄今得詩近九十首,相當兩本詩集的分量。其中有些詩其實還是組詩:母題所納子題,少則兩題,多達十九題。收入這本《夢與地理》的五十多首詩,到一九八八年五月約《聽容天圻彈古琴》為止,隻是來高雄後前兩年半的產量。《聽容天圻彈古琴》之前,還有寫水果的六首詩:《埔裏甘蔗》、《初嚼檳榔》、《安石榴》、《削蘋果》、《蓮霧》、《南瓜記》原應納入本集,但因為後來我又寫了四首水果詩,也許將來還會寫得更多,乃決定留待下集,一並推出。編詩集出書,究竟該按寫作時序還是主題來分類,常是兩難之境。這一次既然水果的主題成了氣候,為了強調我的南部風格,遂另作調整。

《夢與地理》曾獲第十五屆“國家”文藝獎。當時汪廣平先生熱心推薦,促勸再三,為了及時自印送審,此集作品的編選有點匆忙,在體例上未盡理想。現在正式交給洪範出版,乃略加調整。把那六首水果詩留給下集,即為一例。

那些水果詩當然頗有南部風味,但納入此集的若幹作品,尤其是《墾丁十九首》,也都不失地區寫實的情趣。自從定居高雄以來,我就一心歸命做定了南部人,頗令我的台北朋友感到不便,甚至不滿。有人問我,為什麼要離開台北?我的回答是,不是我離開了台北,而是台北,我認識的那個台北,半輩子消磨其中的台北,離開了我。我去台北的次數愈來愈少了,一來是怕見今日的台北,二來是情傷昔日的台北。因為台北變了,台北人也變了,而最可驚最可悲的,是我自己也變了。十六年前在鬆山機場揮別台北的那個人,我已經不再是他。即使我回去台北,也無法“複位”。一年前,我更告別了廈門街的那條家巷,把一切都搬來了高雄。

另一方麵,在《蜀人贈扇記》、《還鄉》、《秦俑》等較長的作品裏我的中國情結仍然是若解未解,反而在海峽形勢漸趨和緩之際,似乎愈結愈綢繆了,以至同題的《中國結》先後竟有兩首。中國情結更甚於台北情結,並不是回大陸就解得了的。

媒體日益便利,資訊日益繁多,即使你坐在家裏,世界也會來敲你房門,所謂地球村,早已不是純理論了。哈雷彗星來時,全世界的眼睛都舉向這天外過客。冬季奧運也不必真去加拿大觀賞,東德選手薇特奔放的舞姿,自然會映上你家的熒光幕。就這麼,我得到《歡呼哈雷》、《墾丁的一夜》、《冰上舞者》、《冰上卡門》四首詩。在二十一世紀倒數將至的九十年代,一位作家不妨係根於鄉土,定位於民族,但同時也必須把觸須伸向全世界。無論如何,文化的自閉症是患不起了。

八十年代的後半期,尤其是解嚴以來,台灣的出版界圖書愈出愈多,性質念趨多元,而讀者愈益分散。《夢與地理》的許多作品選入各種詩選,轉載各種報刊,引起各家評論,其頻難以列舉,隻能略述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