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創作的旅程——自序及後記(17)(2 / 3)

中文係的新詩課,似乎是簡單易教,因為已經是白話了,不用譯意,已經夠淺白了,更不用引經據典,抉發其微言大義。做老師的似乎用武無地。其實要把新詩評論得透徹中肯,必須把這門“資淺”的藝術放在更深厚更多元的背景上來觀照、評比。所以我當年在香港中文大學授新詩一課,教到馮至的《十四行集》,便先印發了莎土比亞與彌爾頓兩種不同的十四行詩體原文,向學生詳述其異,再分析馮至所采究為何體。用這種比較文學的方法,才能把新詩受西洋詩影響之說,以實證來落實。同樣地,在《抽樣評郭沫若的詩》與《聞一多的三首詩》兩篇文章裏,我也追溯到郭、聞二人是如何受西洋現代詩啟發的。如此看來,評論新詩絕非一般人,甚至一般學者、評論家掉以輕心的易事。

我出版論詩的專書,這還是第一次。這本《餘光中談詩歌》共分四輯:第一輯十篇選的都是綜述或概論,有四篇專談新詩,四篇談詩與其他藝術的關係,其餘兩篇則分別談詩的品質與興衰。第二輯十篇則為個別詩人的專論,有長有短,或為正論,或為序言,其中論新詩前輩五篇,論台灣詩人五篇,勉稱平衡《鏽鎖難開的金鑰匙》乃序梁宗岱所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梁先生生前我無緣挹其清芬,也沒有資格為前輩作序。事緣梁夫人沉櫻之至交林海音女士主持純文學出版杜,擬出梁宗岱此書,乃囑我為寫一序,兼述莎士比亞十四行詩之來龍去脈。第三輯兩篇長文都是為大部頭的詩選寫的序言:兩部詩選所納作者均逾百位,這種序言必須宏觀全局,不能過分注目精英,所以最難得體。第四輯六篇都是我為自己的詩集或詩選所寫的前序後記,裏麵交代的是我這顆詩心的悲歡起伏,雖為一己之私,但於詩藝與詩學亦不無牽涉,乃附卷末,聊供參考。

江西文風素盛,大家輩出:晉有陶潛;宋有歐陽修、曾鞏、王安石,“八大”獨占其三,不讓巴蜀;更有書家、詩人黃庭堅,大儒朱熹,群彥汪洋,浩比彭澤。迄今恨未一遊,卻有緣在南昌出書,甚感榮幸。

二○○三年八月於高雄

煉石補天蔚晚霞

——序《餘光中集》

五十年前,我的第一本詩集《舟子的悲歌》在台灣出版。半世紀來,我在台灣與香港出版的詩集、散文集、評論集與譯書,加上詩選與文選,也恰為五十本。若論創作時間,則我的第一首詩《沙浮投海》還可以追溯到一九四八年。

但是晚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經過流沙河、李元洛的評介,大陸的讀者才開始看到我的作品。至於在大陸出書,則要等到八十年代末期:由劉登翰、陳聖生選編,福建海峽文藝出版社出版的《餘光中詩選》,在一九八八年最先問世。迄今十四年間,我在各省市已經出書二十多種,其中還包括套書,每套從三本到七本不等。百花文藝出版社印行的這套,該是包羅最富的了。

收入目前這一套《餘光中集》裏的,共為十八本詩集、十本散文集、六本評論集。除了十三本譯書之外,我筆耕的收成,都在這裏了。不過散文與評論的界限並不嚴格,因為我早年出書,每將散文與評論合在一起,形成文體錯亂,直到《分水嶺上》才抽刀斷水,涇渭分明。

早年我自稱“右手為詩,左手為文”,是以詩為正宗,文為副產,所以把第一本散文集叫作《左手的繆斯》。其中的第一篇散文《石城之行》寫於一九五八年。說明我的散文比詩起步要晚十年,但成熟的過程比詩要快,吸引的讀者比詩更多。至於評論,則在廈門大學的時候已經開始,雖是青澀的試筆,卻比寫抒情散文要早很多,比寫詩也不過才晚一年。

我是在一九四九年的夏天告別祖國大陸的。在甲板上當風回顧鼓浪嶼,那彷徨少年絕未想到,這一別幾乎就是半個世紀。當時我已經二十一歲,隻覺得前途渺茫,絕不會想到冥冥之中,這不幸仍有其大幸:因為那時我如果更年輕,甚至隻有十三四歲,則我對後土的感受就不夠深,對華夏文化的孺慕也不夠厚,來日的歐風美雨,尤其是美雨,勢必無力承受。

要做一位中國作家,在文學史的修養上必須對兩個傳統多少有些認識:詩經以來的古典文學是大傳統,五四以來的新文學是小傳統。當年臨風眷顧的那少年,對這兩個傳統幸而都不陌生:古典之根已蟠蜿深心,任何外力都不能搖撼;新文學之花葉也已成蔭,令人流連。不過即使在當年,我已經看出,新文學名家雖多,成就仍有不足,詩的進展尤其有限,所以我有誌參加耕耘。後來兼寫散文,又發現當代的散文頗多毛病,乃寫《剪掉散文的辮子》一文逐一指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