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張愛玲在四十年代的生活情況,除了她自己的作品以及有限的幾個人的回憶文字,我們所知甚少。這在很大程度上應歸因於張愛玲自身的原因。張愛玲的一生幾乎不與人作過多的交往,在20世紀40年代也沒有什麼書信往來,加之所處環境又是如此複雜的淪陷區上海,所以要想十分詳細地了解她的生活交際情況,困難可想而知。40年代,張愛玲和《萬象》老板平襟亞(秋翁)之間“一千元灰鈿”的公案一度在文壇炒得沸沸揚揚,論證雙方各執一詞,最終不了了之。此後的有關張愛玲的一些論文、傳記,在涉及到張愛玲與《萬象》的關係時也都未做深入的探究。這在當下紅紅火火的張愛玲研究中未免不是個遺憾。其實,翻開40年代上海的小報,我們可以發現很多涉及此一公案的文章,有論辯雙方的證詞,有旁觀者的清醒分析,有添油加醋的文章,也有公正的持平之論。這些小報所呈現的幾乎就是一個鮮活的“曆史現場”。縱覽這些文章,筆者發現,“一千元灰鈿”事件隻是張愛玲與平襟亞之間矛盾的冰山一角,是觸發矛盾的一個導火索,真正的矛盾則與張愛玲的小說集《傳奇》的出版有關。本文擬從以下幾個方麵考察張愛玲與《萬象》之間的矛盾糾葛。
一、從“蜜月”到“反目”
張愛玲與《萬象》的最初接觸,坊間所征引的史料一般都是柯靈先生1984年發表在《讀書》上的《遙寄張愛玲》一文中的記述。並大都模糊地認為張愛玲與《萬象》的第一接觸人是柯靈。可參見於青著:《張愛玲》,鳳凰出版傳媒集團,江蘇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第93頁。據柯靈所述,1943年夏天他受聘擔任《萬象》雜誌的主編,正在多方尋求作家的支持。偶然在《紫羅蘭》雜誌上發現了張愛玲的《沉香屑:第一爐香》,於是產生找張愛玲為《萬象》寫稿的念頭,但又苦於不認識她,要請周瘦鵑引見,又覺有所不便,正在這時,張愛玲出人意料的出現了。柯靈對當時的情景描述得非常細膩:出版《萬象》的是中央書店,在福州路晝錦裏附近的一個小弄堂裏,一座雙開間石庫門住宅,樓下是店堂,《萬象》編輯室設在樓上廂房裏,隔著一道門,就是老板平襟亞夫婦的臥室。好在編輯室裏除了我,就隻有一位助手楊幼生,不至於擾亂東家的安靜。當時的上海文化,相當一部分就是在這類屋簷下產生的。而我就在這間家庭式的廂房裏,榮幸的接見了這位初露鋒芒的女作家。
那大概是七月裏的一天,張愛玲穿著絲質碎花旗袍,色澤淡雅,也就是當時上海小姐普通的裝束,肋下夾著一個報紙包,說有一篇稿子要我看一看,那就是隨後發表在《萬象》上的小說《心經》,還附有她手繪的插圖,會見和談話很簡短,卻很愉快,談的什麼,已很難回憶,但我當時的心情,至今清清楚楚,那就是喜出望外。雖然是初見,但我對她並不陌生,我誠懇的希望她經常為《萬象》寫稿。柯靈:《遙寄張愛玲》,《讀書》1984年第4期。
從此,《萬象》不僅時有張愛玲的稿件刊登,柯、張二人的友誼也日漸深厚。不過,這已是後話了。
柯靈的敘述雖然可信,卻有意無意地遺漏了老板平襟亞的作用。據平襟亞1944年8月18日在《海報》上發表的文章《記某女作家的一千元灰鈿》一文,曾有回憶張愛玲攜稿去《萬象》雜誌的情景:“記得一年前吧,那時我還不認識這位女作家,有一天下午,她獨自捧了一束原稿來看我,意思間要我把她的作品推薦給編者柯靈先生,當然我沒有使她失望。第一篇好像是《心經》,在我們《萬象》上登了出來。往後又好像登過她幾篇。”秋翁:《記某女作家的一千元灰鈿》,《海報》,1944年8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