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平襟亞這裏的說法,張愛玲第一次與《萬象》的聯係,應是先找到老板平襟亞,後由平襟亞推薦去見主編柯靈。據柯靈所描述的當時《萬象》編輯部布局:“一座雙開間石庫門住宅,樓下是店堂,《萬象》編輯室設在樓上廂房裏,隔著一道門,就是老板平襟亞夫婦的臥室”。張愛玲去《萬象》編輯部,是否先經過老板的房間,由平襟亞引見,才進到編輯室裏。這個細節看似無關緊要,實際上卻涉及以後張愛玲與《萬象》交涉的經辦人問題。如果像其他材料所引述的那樣,張愛玲與《萬象》的接觸是通過柯靈,那麼,以後張與《萬象》所進行的一切交割柯靈都應是負責人或至少是經手人。從這個角度看,後來張愛玲與平襟亞的稿費糾葛似乎是平襟亞越俎代庖,直接不經過主編之手而與張愛玲交涉。如果平襟亞的敘述是事實,可能是因為張愛玲當時的文名,也可能是因為對張愛玲的好感,反正平襟亞這次是特事特辦,自己直接負責張愛玲與《萬象》的稿約和稿費事件,查上海40年代報紙《力報》,有秋翁(平襟亞)文字為證:予所認為不能已於言者:不幸而站於《萬象》出版人地位,出版人於稿件之征集原非分內事;向例由編者處理之,但某女作家連載一稿,卻在例外。因當時多嘴之故每次“支費”與“索稿”均由本人負其責,……秋翁:《柬諸同文——為某女作家專事》,《力報》,1944年8月27日。
可見張愛玲當時和平襟亞接觸之頻繁。由於資料的貧乏,研究者幾乎都把這一層關係忽視了。而這從另一個方麵說明,張愛玲與《萬象》的矛盾,並沒有影響到與柯靈的友誼,這也是四十年後柯靈為什麼那麼肯定地說:“但有一點確切無誤,我和張愛玲接觸不多,但彼此一直懷有友好的感情,不存在任何芥蒂。”柯靈:《遙寄張愛玲》,《讀書》1984年第4期。
與《萬象》結緣後,張愛玲先後在《萬象》上發表《心經》(1943年8、9月)、《琉璃瓦》(1943年11月)、《連環套》(1944年1月—6月),就在這個時候,迅雨(傅雷)的《論張愛玲的小說》發表了。
迅雨從純粹的藝術品味出發,對張愛玲的小說進行了逐一評價,他讚揚張愛玲小說心理分析的高妙和色彩鮮明的風格,認為《金鎖記》“該是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獲之一”,但是對正在連載的《連環套》則提出了嚴厲的批評:《連環套》的主要弊病是內容的貧乏。已經刊布了四期,還沒有中心思想顯露。錯失了最有意義的主題,丟開了作者最擅長的心理刻畫,單憑著豐富的想象,逞著流轉如踢踏舞似的筆,不知不覺走上了純粹趣味性的路。……《連環套》逃不過剛下地就腰斬的命運。迅雨:《論張愛玲的小說》,陳子善《張愛玲的風氣》,山東畫報出版社2004年版。
唐文標認為,傅雷(迅雨)的文章一經刊出,《連環套》就被腰斬,以後張愛玲也不再出現於《萬象》。唐文標:《張愛玲研究》。顯然是把張愛玲腰斬《連環套》和不給《萬象》寫稿之事全部歸因於傅雷文章的作用。張愛玲弟弟張子靜則從一個較為寬廣的視野判斷:張愛玲這一個時期的遭遇(包括停刊《連環套》,發表回應迅雨的《自己的文章》,小說集另刊,稿費糾紛等等)都是因為她當時正處於盛名和熱戀之際。張子靜、季季:《我的姊姊張愛玲》,文彙出版社2003年版,第136頁。處在盛名的張愛玲自會招來各方麵的明槍暗箭的襲擊,而與胡蘭成的戀愛又給她帶來幸福與自信,對迅雨中肯的批評並不接受。柯靈的看法似乎更有深意:“《連環套》的中斷有別的因素,並非這樣斬釘截鐵。我是當事人,可惜當時的細節已經在記憶中消失,說不清楚了。”柯靈:《遙寄張愛玲》,《讀書》198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