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2 / 2)

當鍾聲偷溜進雲房的紗帳,

溫暖爬滿了冷宮稀薄的繡被!

——《蛇》

牡丹也是會死的

但是她那童貞般的紅

淫婦般的搖動

盡夠你我白日裏去發瘋

黑夜裏去做夢少的是香氣

雖然她亦會在詩劇裏加進些甜味

在眼淚裏和入些欺詐

但是我總忘不了那潮濕的肉

那透紅的皮

那緊擠出來的醉意

——《牡丹》

據說,《牡丹》這首詩很有一點波德萊爾《惡之花》的韻味。下麵這一首,汪國真現代唯美詩的味道就很濃了:

我敬重你,女人,我敬重你正像

我敬重一首唐人的小詩——

你用溫潤的平聲,幹脆的仄聲,

捆縛住我的一句一字。

我疑心你,女人,我疑心你正像

我疑一彎燦爛的天虹——

我不知道你的臉紅是為了我,

還是為了另一個熱夢。

——《女人》

這首叫《女人》的小詩,有一股子台灣現代詩的新鮮草莓味道。這“花一般的罪惡”的邵洵美做起夢來,似乎經常都有這種清純甜美的時候呢。

相對於唯美派作者的一片嗡然叫好之聲,另一個五四女作家蘇雪林在《論邵洵美的詩》一文中,就尖銳了許多。蘇雪林在讀完邵洵美的《天堂與五月》、《花一般的罪惡》兩個讀本之後,認為他的詩中好的壞的因素揉搓在一起,基本上便體現出了這樣一種藝術特色。

首先,就是邵洵美詩中傳遞出來的,一種強烈刺激的要求和決心墮落的精神。邵洵美詩受波德萊爾的影響很大。為此,蘇雪林毫不客氣地批評說:“法國頹廢派祖師波德萊爾的詩集《惡之花》,好詠黑女、墳墓、敗血、磷光,及各種不美之物,集中有一首《死屍》(Une Charogne)對於那臭穢難堪的東西,津津樂道,若有餘味,即其感覺變態之表現。邵洵美《To Swinburne》說:‘我們喜歡毒的仙漿及苦的甜味。’也是變態感覺之一例。又常說:‘我們在爛泥裏來,仍在爛河裏去,我們的希望,便是永久在爛泥裏’、‘天堂正好開了兩爿大門,上帝嚇,我不是進去的人。我在地獄裏已得安慰,我在短夢中曾夢著過醒。’又說:‘我是個不屈誌,不屈心的大逆之人,’‘我是個罪惡底忠實信徒。’西洋之學家批評波德萊爾是由地獄中跑出來的惡鬼,邵洵美這些話也有這種氣息。”

其次,就是邵洵美的語言特色。“邵洵美的二集雖然表現了頹廢的特色,而造句累贅,用字亦多生硬,實為藝術上莫大缺憾。但作者天資很高,後來在《新月詩刊》上所發表的便進步很多。像《蛇》、《女人》、《季候》、《神光》,都是好詩。而長詩《洵美的夢》,更顯出他驚人的詩才。”

美國當代學者李歐梵在他的《上海摩登:一種新都市文化在中國1930—1945》一書中,對於邵洵美的美學原理,有一種曆史縱深度更加廣泛的解析。

李歐梵說:另外,我們必須指出的一個事實是,上世紀的二三十年代,是世界唯美頹廢文學一個餘音嫋嫋的年代。在歐洲19世紀五六十年代與八九十年代曾經先後兩次掀起了唯美頹廢主義文學的高潮。日本受歐風美雨之衝擊,在明治維新的國門大開之後,也出現了它的變種新感覺派,並由此誕生了穀崎潤一郎、川端康成、芥川龍之介等世界級名家。如此,中國文學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便經由邵洵美、穆時英、章克標、張若穀、滕固等留學歐美文人之手,率先將國際上流行於一時的唯美頹廢主義引入了上海。所以,這個時期的海派文學,實際上是師承於歐美的19世紀末唯美文學潮流的。這個時期的一批海上作家,以其特殊文筆,鋪陳身處華洋雜處的大都市的敘事,他們將文學美的感官化和頹廢情調當做共同目標,把聲色、影、火和肉當做自覺的藝術境界追求,的確帶領起來一個具有獨特味道的文學浪潮。

李歐梵提出六個很有意思的海上文人,分別為施蟄存、劉呐鷗、穆時英、葉靈鳳、邵洵美和張愛玲。李歐梵做學問從來不人雲我雲,具有自己獨特的視角,他做出來的東西真的是很有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