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1 / 2)

新中國成立後,邵洵美基本上就隻有一個“工商業主”的虛成分。絕大多數的“工商業主”在公資合營的過程中,是帶資金加入到公家單位的。邵洵美則選擇領全額資金自己創業。後來的大趨勢不提倡個人自主創業,創業不成的邵洵美,一沒有正式單位,二也沒有加入任何形式的社會團體組織,基本上是一隻閑雲野鶴。這樣,到了1957年5月下旬到6月初,上海各高校、各文化事業,動員高校學生、各階層知識分子“大鳴大放”,幫助黨整風時,便沒有人來鼓搗邵洵美寫什麼建議書。如此,是年7月中旬至10月底,接踵而來的“反右鬥爭”進行到如火如荼,人們卻驚奇地發現,從前新月派的骨幹邵洵美,竟然十分神奇地置身於事外,毫發未損。

可是,進入到1958年,民眾的熱情已經轉移到總路線、“大躍進”及人民公社的經濟浪潮之中。邵洵美卻因“一信不慎”,栽倒在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之下。

後來,邵綃紅在《我的爸爸邵洵美》一書,講起這件事情的原委,仍說:“葉靈鳳從香港來上海。他是爸爸的老朋友,是戰前常為爸爸辦的刊物撰稿的文學家之一,也是《萬象》、《文藝月刊》和《文藝畫報》的編輯,這時在香港是《星島時(日)報》副刊《星座》的主編,是香港的文化名人。爸爸約請他來家裏吃午飯,還請了好友施蟄存和秦瘦鷗來共聚。那天席上葉靈鳳談起項美麗在美國的近況。爸爸便想起了1946年去紐約,項美麗曾向他借過一千美金。本來,老朋友向他借了不還是常事,他也一直不放在心上。現在小叔叔(即邵雲驤,當時也在香港)急需醫藥費,爸爸就想到讓項美麗把那一千美金的舊賬轉送給小叔叔治病,於是問葉靈鳳要項美麗的地址,好寫信給他。葉靈鳳說他身邊沒有帶來,讓爸爸把信交給他,待他回香港後代發。不料,葉靈鳳走後沒幾天就情況有異:爸爸出門,總有兩個便衣跟隨;爸爸回家,他們便守候在家門口。爸爸知道,一定是那封信出了毛病!”

不過,上海譯文出版社的老總編葉麟鎏先生,在談及邵洵美的這一段無妄的牢獄之災時,卻曾經感慨萬分地說,過去的老文人哪裏懂得這麼些道道,都“很傻,很天真”。如果不是因為這意外的信件之災,邵洵美原本應該有一個更好的歸宿。

邵洵美剛剛經曆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反右擴大化鬥爭,在這種特殊時期,海外關係正漸漸地變成一個敏感的話題。可是,邵洵美竟然無端地想起了遠在美國的舊情人項美麗。更要命的是邵洵美托葉靈鳳帶到香港轉發的那封信件,署名用的是英文筆名Pen Heaven。邵洵美早就知道項美麗現任丈夫查爾斯的政治背景,他曾經是英國軍事情報部門長駐香港的老牌特務,一直是大陸國家安全部門重點監控的對象。邵洵美這一番行為,引起了國家安全部門的高度警惕。邵洵美很快以“帝特嫌疑”的罪名被收捕入獄。

但是,當國家安全部門調動起精幹的警力,對於邵洵美展開縝密的偵查,查來查去,卻查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國家安全部門的調查結果為:邵洵美天生就那麼一股子的懶散勁兒,做起事情來也就不知道輕重。真正讓邵洵美去從事什麼“反共救國”的地下反革命活動,這邵洵美似乎還真不是那種材料。但是,這個結果要做成結論,邵洵美卻必須在牢獄裏麵苦捱四年的時間。

著名學者、複旦大學教授賈植芳,生前曾經獲得“上海城市大師”的美譽,其獨特之人格魅力與生存能力為後人所敬仰。賈植芳先生專門寫過《我的難友邵洵美》一文,追述寒鴉夕陽、黃沙白葦之中的邵洵美。賈、邵之間相識也晚,特殊環境下卻期望而為一種君子之交。賈植芳文章中所流動的一份“山影壓船春夢重”的落寞心境,卻自深深打動了讀者的心。

賈植芳先生說,“我與邵洵美先生的相識,純然是偶然的機遇,雖然從30年代初以來,通過報刊等傳播工具已對他相當熟悉了”,但是,真正的認識卻要等到1952年。當時,是在南京路新雅酒家由韓侍桁安排的一個飯局上,宴請的主角為司湯達小說《紅與黑》的中譯者羅玉君教授。應邀出席的則有李青崖、施蟄存、劉大傑、餘上沅、賈植芳等數位海上文人。“記得是在眾人已入座舉杯的時候,邵洵美才匆匆趕來。他身材高大,一張白潤的臉上,一隻長長的大鼻子尤其引人注目。他穿了一件古銅色又寬又大的中式絲綢舊棉襖,敞著領口,須發蓬亂,頗有些落拓不羈而又泰然自若的神氣。這是我與他第一次相見時的印象。”

第二次相見,則是1954年秋天的一個持蟹賞月晚宴,東道主仍然是韓侍桁。這是一個小型的家庭聚餐,應邀者並不多,賈植芳、任敏夫婦同時應邀。這一次,也是在大家吃到中途時,邵洵美匆匆撞入,匆匆入座就食。大家天南地北地閑聊,邵洵美也會謹慎作答,但卻已不複當年孟嚐君“一回秋月一回新”的天然意態了。

第三次“賈邵見”的地點有點尷尬。時間是1960年寒冬,地點是上海市公安局第一看守所。賈植芳因胡風案入獄已屆5年,邵洵美的獄齡已滿2年。當時,賈植芳從一間囚室對調到另一間囚室。賈植芳一腳踏入新獄室,發現裏麵空蕩蕩的,隻有一個體弱的老人蜷縮在角落裏。接下來,賈植芳先生的這一段原文,便於無聲處格外見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