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說罷――今晚就說與他聽――
這時,屋子錦簾一動,有人走了進來。
“趙姑娘――”綠衣宮女到她身邊行了一禮,悄悄道:
“貴妃娘娘請你立即去趟紫極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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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竹一愣。然而,雖不知娘娘找她何事,但午覺時分突然打發人來傳喚,想必是有些原因的。
因此,她將晏之臨床前的事安排妥當,出了房和候在外麵的紫極宮宮女走了。
宮女將鬱竹領到紫極宮內殿。鬱竹邁進門檻,發現趙貴妃已經坐在那裏候她了。
鬱竹進去給姑母行禮,後者微笑點頭,要她坐在旁邊的椅子裏。
宮女上了茶。
“你們都下去罷,沒我的吩咐,誰都不要進來。”趙貴妃道。
眾宮女答應著退了下去。
房中便隻剩了姑侄兩人。
盛夏的午後,窗外濃綠掩映,蟬鳴聒噪,房內卻是涼意森森,幽雅適宜。趙貴妃端起茶碗來,慢慢地喝了一口又一口,卻總是不說話。鬱竹望著她,心裏沒來由地開始不安。
過了一會,趙貴妃突然開口淡淡道:
“太子殿下身子好些了麼?”
自晏之臨病倒,趙貴妃不過是應付場麵,跟著皇上去瞧了兩三回;那隆福宮裏橫豎有惠妃照應著。
“精神還算好。”鬱竹偷偷鬆了口氣。
難道姑母隻是向她打探之臨的病情嗎?
趙貴妃“嗯”了聲,點點頭。
“皇上已經答應太子和你的婚事!”她忽將一雙銳利的目光瞥向鬱竹的臉,“當然,你會是太子的正妃。而且,袁太師也不再堅持他的意思。皇上說了,若你同意,內廷即會擇選吉日,他將親自主持冊封太子妃的典禮。”說著,她微微一笑,“鬱竹,我倒是要向你道個喜了。”
鬱竹靜靜地聽著,到了這裏,她仍是安靜地注視趙貴妃。
這些天來,她早已暗暗下了決心,無論發生甚麼事,她定要與之臨在一起。所以當孫嶺海進宮來看她,她便請他將南郡來的人遣回去,並帶話給外公請求原諒。
“宮裏的生活你能適應麼?”孫嶺海憂心忡忡,這樣問她。
是的,太子若身子康複,皇上很可能還要為他指一位正妃,即便鬱竹當了正妃,太子宮中也不可能隻有一名妃子。若今後他登基當了皇上,後宮更要充盈無數的美人。
可是,既然之臨為了她,曆經艱難險阻,甚至連性命也可以不管不顧,那她為甚麼還要執著於那點自由和自尊呢?
“一切都聽天由命罷。”她是這麼回答自己師傅的。
雖然沒有乍聽之下欣喜若狂的感覺,但自己畢竟可以名正言順地嫁給之臨了。想到這裏,她終是盈盈地抿了唇角。至於太子妃、太子妃冊封典禮,那真不是她在乎的。
她凝視著趙貴妃。
似乎――似乎有甚麼地方不對勁――
在鬱竹的記憶中,自己的姑母總是舉止適當,風度宜人,但是,她今天的表情有些奇怪――嘴角露著笑容,一條描畫精致的眉卻是蹙著的。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趙貴妃又開了口。
“我今天找你來,其實了奉了皇上的旨意,一來聽聽你的意思,二來――是和你說清一件事。”
鬱竹心中的陰影在迅速擴大。
“不知娘娘想說甚麼?”她道。
趙貴妃卻轉過臉去,將目光投向窗外花圃裏一叢茂盛的萱草。
“董太醫已向皇上言明,太子身子根基極差,原該靜靜養病,可他為國事奔波勞累,整日煩惱憂慮,以至身子每況愈下,如今是病入膏肓,藥石無靈了。他――活不過今年秋天。”
一支破空而來的無形利箭,瞬間穿透了鬱竹的心髒;她彎下腰,用手捂住了胸口。窗外蒸騰得令人窒息的熱浪湧進來,將她圍了個結結實實、水泄不通。
她喘息著,慢慢抬起眼睛看著貴妃。
趙貴妃望著侄女,目露憐憫,臉上卻是神色不動。
“你喝口茶提提神罷,皇上命我帶的話還沒說完呢!”說著,她端起茶碗自己先喝了一口。
“皇上說了,那孩子從小身體就不好,原也不指望他活過十八歲,如今他不僅長到了二十來歲的年紀,而且還出息得很,可見事在人為,凡事沒有定數;你嫁了他,他心境愉快,再由太醫好好調治,活到五六十歲也不是沒影的事,此其一。其二,倘若太子不幸――沒了,你能給他生下一男半女來――太子留下的這點血脈,皇上自然極其眷顧,好生□□,以後你定能母憑子貴,安享尊榮。其三,倘若太子沒了,你又沒能替他留下子息,皇上向你允諾,你可以永遠住在隆福宮裏,一應的吃穿用度將按宮裏最最上等的來。其四――”她忽然轉回目光輕道:“皇上命我今天定要問你句準話,你――到底嫁還是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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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貴妃目不轉睛地看著侄女。女孩瞳色如墨,臉色卻極蒼白。她一雙扶著膝蓋的手,正微微地顫抖,拇指指甲被掐得雪白。可是,她的後背卻挺直了。
過了一會――
鬱竹輕輕答道:“我嫁!不管他活五十年,五年,還是五天,我都願意嫁給她。”
趙貴妃挑了細眉,似是受了些震動,然而,她終究是個不動聲色的人。她端起茶盅抿了口,道:
“那天董太醫替太子診脈後,立即向皇上稟明了實情――太子的病已回天乏力,那時我和惠妃都在一邊。唉,太子臨危,允王又去了西疆戰場――聽說也是戰局不利,皇上憂心忡忡,畢竟是四十歲的人了,才幾天的工夫就白了不少頭發。惠妃便提了這個主意,按照民間衝喜的說法,讓你嫁給太子――宮中有了喜事,說不定萬事逢凶化吉。她又主動提出來找你。皇上畢竟是聖明之人,知道若是惠妃來找你,說不定隱去太子去日無多的實情,而隻將喜事告之;你一個小丫頭,高興之下稀裏糊塗謝了恩――親事雖然成了,但紙包不住火,那時倒顯得我堂堂皇家對你使了甚麼誆騙手段。所以,他來紫極宮找我商議,並命我轉告於你――你若不答應親事,他絕不怪罪,你自行回轉趙府即可;你若應了,那皇上也保你一輩子富貴無極。”
說到這裏,趙貴妃低頭喝茶,又道:“我已將皇上的意思對你言明。鬱竹,嫁人是終身大事,你可要想清楚了,莫要意氣用事!”
鬱竹想了想,站起身,輕輕跪倒在趙貴妃麵前。
“鬱竹多謝皇上和娘娘的好意!”她道,“請娘娘向皇上稟明,太子殿下既將玉如意遞到鬱竹手中,那鬱竹也不能辜負他的心意!鬱竹發誓,無論將來發生甚麼事,鬱竹永遠守著他服侍他,終身不悔。”
她緩緩抬起頭,蒼白的臉上,目光堅定而明亮。
趙貴妃看著她,久久沒有說話。
終於,趙貴妃點點頭,道:“你回去罷!回去之後不要和太子多說甚麼,免他生疑。我們會去安排一切。”
鬱竹伏下身子,朝趙貴妃重重磕了三個頭。
她辭了娘娘,拖著腳步,勉力回到隆福宮,才進門,幾個瞧見她的宮女立即上來道:
“姑娘可算回來了,殿下在房裏等你呢。”
鬱竹一驚,這才覺察自己在紫極宮與娘娘一番長談,這會太陽都下山了。她匆匆趕往寢殿,果然,之臨半倚在床頭,焦灼的目光正不停地往門口投來。翠瀾端著一隻托盤,站在床邊。
看見鬱竹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晏之臨的目光驀地定住,坐直了身體。鬱竹趕緊上前,端過翠瀾托盤裏的藥盅。
翠瀾出去了。
鬱竹強自壓下心中的苦痛,衝晏之臨盈盈一笑,開始喂他吃藥。
晏之臨默默吃完了藥,等鬱竹將藥盅放好,他突然傾過身子將鬱竹摟住了。
“剛才一覺醒來不見你的人,我真以為你又拋下我回南郡去啦!”
鬱竹亦緊緊抱著他,心想,老天爺,求你可憐我們,不要把我倆分開。若他的命已是天數,那麼也拘了我的命去;我倆一同去陰曹地府,總好過陰陽兩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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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後。
鬱竹領著宮女,頂著騰騰的暑氣,回到隆福宮。午後時分,太陽高掛,然庭院深寂,小徑濃蔭遮蔽,與方才紫陽殿堂皇鄭重的氣象截然不同。她翹首望了眼晴空麗日,心中百感交集。從今天起,她與之臨間,便有著扯不斷的關係了。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假山後傳來,不一會,三人轉出山角。為首之人,二十上下,麵皮白淨,正是常隨在董太醫身邊的太監小林子。他垂著腦袋,嘴角耷拉,好像頗為煩惱憂愁。
鬱竹站在了原地。
小林子卻也瞧見了她。他趕緊過來,嘴裏支吾了一會,才向她躬身問好,卻又沒等她問話,便匆匆離去了。
鬱竹望著他迅速遠去的背影,心裏突然一緊,棄了宮女,轉身便跑。
奔進屋裏,拂開竹簾,室內清靜杳然,晏之臨好端端靠著床頭,聞聲側過臉來。鬱竹長長鬆了口氣。
她走到床邊,順手替他掖了掖被子,又問他睡得可好,是否服過藥。可是過了好半天,晏之臨沒有說話,隻是定定地瞅著她。
然後,晏之臨開口輕道:
“鬱竹,我真是對不住你。”這一句,卻是答非所問。
鬱竹一怔,放下手來,卻見晏之臨的臉色極是異樣。
她的心開始噗通亂跳,不過她還是稍稍定住了心神,勉強一笑,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