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戰歌(三)(3 / 3)

她牽過韁繩,認蹬上馬,決定去找另外一個人。

永州西南麵一條胡同的最頂端,有一個小小的院落,這是孫嶺海的家。孫嶺海一直不曾成家,平時也不常回去,家裏隻雇得一仆稍稍料理些家事。

鬱竹下馬躍上孫家台階拍了半天門,卻始終沒人來應門。她等不及,沿著牆走一圈選了個低矮處躍了進去。小院子裏,泥地上落滿枯枝敗葉,石階上灰塵遍布,這裏起碼有十天沒人料理了。屋中也是漆黑一片,悄無聲息。

她從城外拈花寺一路策馬而來,奔波了大半天,身體早已累極,此時心中又失望透頂,便再也撐不住,雙腿一軟,就坐在了石階上。

空地上的枯枝被風吹得零落不堪。她的心情,亦是零落不堪。

過了許久,四周仍是靜悄悄的。她站起來,到牆根處攀折了一根濃綠闊長的竹枝,擺在廊下。她依舊翻出牆去,牽了馬匹出了胡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這時夜色已深,街上行人寥落,街邊酒樓生意仍很興旺,窗戶裏充斥著歡聲笑語,透出的燭光,將一人一馬的身影拉得老長。

直走到雙腿酸痛,她抬起頭來,卻見前方有座頗整齊的客棧,店門尚且洞開,店夥計還在門口迎客。她歎了口氣,決定投宿一晚。

取出大錠銀子,店家的安排自然妥貼。有人將馬匹牽去,送到馬廄裏用上好的草料喂著;另有利落的夥計將鬱竹殷勤地引至二樓上等的客房。

她脫去外衣,好好洗了個熱水澡,總算解去了疲乏。

從傍晚至方才,她一心想著的,一是回家瞧瞧情形,二是找到孫嶺海問明原委,然而這兩個打算都落了空。那麼,家裏到底發生了甚麼事?自己該怎麼辦?她開始整理亂紛紛的思緒。

整件事,好像有哪裏不對頭。

究竟哪裏不對呢?

首先,允王在宮中遇刺,父親作為執金吾的將軍,理應問重罪,但他犯的隻是失職之罪,不應累及趙家滿門,而貴妃娘娘亦會有所照應。不管如何,趙家都不應落到抄家的地步。

想到這裏,她的腦中驀然浮現一張臉來,下巴尖尖,揚眉撇唇,目露不屑,總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樣。

這個總是算計別人的人,也會遭人算計麼?

她皺眉思量,然而片刻之後,她搖了搖頭,決定考慮更重要的事情。

其次,軍士在家裏四處搜尋的,到底是甚麼?

她陷入了鬱鬱的沉思。可是,這半年來,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甚少管顧家事,於朝廷動向更是所知極少。沒有任何線索可循。她有點煩躁了,站起來在屋裏兜起了圈子。

倘若,父親犯的不單是失職之罪――

倘若,貴妃和平王也牽扯了進去――

這樣震動朝野的大事,才會將趙家連鍋端,可是街頭巷尾必會有所議論。

重重的迷霧和孤獨,如同屋子裏重重的黑暗,將她包裹起來。

她揉著額角,覺得頭腦脹痛起來,胸口憋悶得慌。千萬不要犯病,不要犯病,她喃喃著,又挪動沉重的雙腿,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霎時,銀色的月光傾瀉而入。她坐到椅子裏。

夏夜的微風,和著淡淡的花香撲麵而來。暗藍的空中,彎月在雲中穿行。夜已極深,客棧的客人大多安歇,四周靜悄悄的。她合上了眼睛。

耳後的長發飄起來,拂到臉上,輕柔地仿佛被某人的手指撫過。

啊,之臨――

漆黑的視野中,似乎有個人在冉冉而行,背影修長而瘦削。他轉過臉來,眉眼俊秀,目光溫柔,依稀正是之臨的模樣。他朝她伸過手來。鬱竹悲喜交加,顫巍巍地將手伸了過去。不料,腳下一滑――

她嚇了一跳,睜開了眼,原來是南柯一夢。

自己忙了半天,想必是累得狠了,一旦坐下稍事休息,瞌睡蟲就忙不迭地找上門來。然而,見著之臨了呢――

月光依舊皎潔,灑下一地清輝。她回頭看一眼空蕩蕩的屋子,輕輕歎了口氣,心裏卻慢慢有了主張。

不管世事如何變幻,之臨總會陪在她的身邊,一刻也不離開。所以,她永遠不會孤獨。

她站起身來。

為了母親的名譽,為了盛梅玉薈她們,也為了東越的安寧,她應該去查明真相,然後竭盡全力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

她絕不懼怕死亡;死亡,絕不能阻擋她的腳步。

她走到床前給自己鋪床,然後鑽進了被窩。

這一夜,她睡得又穩又沉。

第二天清早,她睜開眼睛,發現屋裏光線暗淡;扭頭看一眼窗戶,窗格紙上則是灰蒙蒙的。她披衣下床,打開窗戶。天空烏雲濃重,零星的雨絲飄飄灑灑,已將下麵的街道濡濕了。

鬱竹匆匆整束衣裝,又下得樓去草草用了早膳。經過一夜的休整,體力已完全恢複了。

她出了客棧,也不牽馬匹,隻獨自一人,慢慢向趙府走去。數以百計的軍士,即便將趙府每塊石板都翻查一遍,花個大半夜的時間總是夠了,因此她決定再回家一趟。

薄薄的煙霧裏,趙府靜靜佇立,門口的重重士兵果然已經撤去。她定下心來,準備找機會進去。忽然,三個人從門裏急步走出。鬱竹隻瞧了一眼,便不著痕跡地轉過去,蹲下身假裝整理靴帶。那三人急匆匆從她身後走過,壓根沒有回頭看一眼。

鬱竹卻悄悄扭過頭去。那是允王的貼身侍衛張帷。允王不是遇刺受了重傷生死未卜麼?他的侍衛怎會一大早出現在這裏?她心裏疑雲叢生。

這個允王,一向詭計多端。

三個人拐過街角不見了蹤影。

鬱竹決定改變自己的計劃。

張帷帶著兩個手下沿著棋盤大街徑直前行,渾然不知身後已多了條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