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一章拚命的人 第二章女人(2 / 3)

這時,符彪帶著一班弟兄從碼頭後麵的貨倉裏衝出來,符彪說,追!

不必追!元飆還是站在黑暗中,聲音還是那麼冰冷。

符彪瞪著眼睛說,為什麼不追?

榜爺要的是這批貨,不是屍體!元飆說。

符彪怒聲說,你知道是誰在負責這批貨嗎?

元飆說,榜爺本來安排你,可他怕你喝酒誤事,所以臨時又安排給我。

符彪說,那現在歸誰?

現在你既然已經來了,就歸你。隻要你快押著這批貨回去,就算你大功一件。元飆說。

那這妞……符彪賊溜著眯眯眼,看著元鶯說。

貨歸你,這妞歸我。元鶯還沒有反映過來,就被元飆捏住頰車穴,暈倒在地,元飆抗起元鶯消失在霧氣升起的碼頭。

符彪看了一眼元飆背影,罵道,有種!他娘的,都給我快點搬。

第二章女人

十二月的冷風從江上次過來,冷而潮濕,空中還飄飛著點點鵝毛般的雪花,街上已經闃無一人。

江麵上,霧氣氤氳,兩岸客棧高挑的馬燈,倒影在江水裏,碧波蕩洋。

街角不遠處有盞燈,燈光暗淡。

暗影下站著一個人,他靜靜的站在那裏,麵對著元鶯,炯炯有神的雙眼像兩束電光照在元鶯身上。

元鶯慢慢睜開模糊地眼睛,眼前這個黑影逐漸清晰。元鶯這雙發光的眼睛,也正在看著他。元鶯忽然感覺到有種無法描敘的壓力,壓得她連氣都透不過來,使她自己感覺像是被人拔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人群中。

突然,元鶯站起來,狠狠地在這個人臉上扇了兩個耳光。這個黑衣人沒有還手。元鶯打的仿佛不是人,而是一蹲雕像。

過了很久,元鶯又忽然說,謝謝你。

不用。這人說。

元鶯想再說點什麼,又覺得已沒什麼話好說了。她本是個很會說話的女孩子,但在這個人的麵前,好像自己整個人都變傻了。

她微微一笑,轉身走去。

誰知道這人突然說出了一句讓她覺得很奇怪的話:你不認得我了?

元鶯轉過身子,怔怔地看著他說,我認得你的嗎?

是的。

你也認得我?

元鶯張大眼睛,走到黑暗中,對著黑衣人從頭看到腳,從腳再看到頭,仔細打量。

雪花還在飄飛,夜色裏已有一線燈光照在他臉上。

這是一張輪廓分明的國字臉,眉毛很粗,顴骨很高,雙唇線條清晰,不笑的時候,的確很可怕。

但元鶯以前卻看過他的笑,時常都看到他在笑。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比雪花更亮。

她突然衝過去,捉住了他的手,原來是你,你這個傻小子!

江上的風雖然很冷,幸好冬天已經來臨,春天也就不遠了。

更何況,一個人的心裏若是覺得很溫暖,就算是十二月的北風,在他感覺中也會覺得像春風一樣。

元鶯心裏就是溫暖的。

能在遙遠而陌生的異鄉,遇見一個從小在一起長大的朋友,豈非正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江水在柔和地燈光下靜靜的流動,流動不息。

時光也一樣。

你雖然看不見它在動,但它卻遠比江水動得更快。

元鶯輕輕的歎息說,日子過得真快,我們好像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見過麵了。

六年,整整六年。

元鶯嫣然一笑道:看來你記得真清楚。

我離開烏龍山的那一天,也正是下雪,我還記得你們來送我。

他的目光深沉而遙遠,好像在看著很遠的地方。

我們是在八麵山有一塊形狀很奇特的大石頭邊分手的。

是的,那天也正下著雪,天空地上到處都是雪,惟獨那塊大磐石上沒有雪,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就是在那塊石頭旁分的手。

元鶯的眼光仿佛已看到了遠方,回憶的翅膀帶著她又回到了那個下雪的深夜。

我也記得那天正是大年三十晚上。

是的。

我們要你過了年再走,你偏偏不肯。

年,年年都難過,卻又年年都過了。

為什麼?

其實,那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年,過與不過又有什麼意義。

四個寄人籬下的貧窮孤兒,在過年的時候看著別人家的溫暖歡樂,心裏是什麼滋味?

元鶯當然不會知道,那時候,她還小,但是他早已經知道,所以才下定決心要離開烏龍山,來大湘西闖蕩。

鍋蓋移開時,蒸氣就像霧一樣升了起來。

餃子館的黃矮子用一個漏瓢把鍋裏煮熟的餃子,放在已加好佐料的大碗裏。再加上鹹菜、醬油、芝麻醬,還有兩根青菜。

桌上還擺著切成一絲絲的豬耳朵,切成一片片的鹵牛肉,還有毛肚、雞肝、香腸、和鹵蛋。這些完全是根據客人自己的愛好和口袋裏的鈔票自行決定的。

味道真香。元鶯說,我從中午到現在還沒有吃過飯,這裏的餃子我至少可以吃五碗。

元飆看著她,等她吃下第一個半碗,才問她,你今天才來的?

是的。

一個人來?

是的。

元鶯沒有時間說話,隻顧忙著往嘴裏喂餃子。

別老問我,你也快吃啊,真的好好吃。元鶯含著兩個餃子說。她覺得這個城市裏每樣東西都比家鄉好得多,甚至連餃子湯的滋味都是那麼好喝。

元飆笑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慢慢吃。

老黃,再來兩碗!元飆對廚房喊道,很顯然,他是這裏的常客。

元冰和元昊呢?

他們後來也逃走了。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我打死朱老爺的看守,逃出來的。

元鶯吃完四碗餃子,滿足的歎口氣說,真高興我能夠到這地方來,還碰巧遇見了你。

也許你高興得太早了些。元飆說。

為什麼?

這是個比烏龍山還不講理的地方。

不可能,天下不可能人人都像朱老爺那樣不講理,像李麻子那樣狗仗人勢。如果他們不講道理,我就用拳頭告訴他們道理。元鶯說,並揮了揮小拳頭。

元飆沒有再說什麼,他目光又落入遙遠處的無邊黑暗中。他忽然問,那他們去了那裏?

我也不知道,不過他們說好,等發財了,就來接我。元鶯說。

元飆依然目光深視遠方,記憶裏逐漸出現兩個頑皮的少年,他們就是元冰和元昊。

他們三個生在烏龍山腳下,在烏龍山受苦,成長,最後逐一逃離開烏龍山。

苦難使他們三個人成了死黨,就像苦難使他們的父輩們成為死黨一樣。

元飆靠在窗台上,注視著街上飄飛的雪花,雪越下越大。

我好懷念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元鶯說。

人不能老生活在回憶裏,人應當生活在追逐中。元飆說。

你就從不回憶嗎?元鶯說。

盡量少回憶。元飆說。

你變了,變得比以前還要少話了。元鶯說。

在這裏,要盡量多做事,少說話。元飆說。

為什麼?元鶯看著元飆說。

因為這裏不是別的地方,這是個人吃人的地方。元飆說。

人吃人?元鶯說,那元昊和元冰他們呢,是不是給人吃掉了?

吃飽了嗎,我們走。元飆說。

你還沒有回答我。元鶯說,你應該知道他們的消息,他們也來了大湘西。

不知道,我從來沒有碰見過他們。元飆說,並付了餃子錢,走出餃子館,天空的雪更大,元鶯跟在元飆後麵。

元飆站定身子,突然間,空闃的大街上出現一群人,疾步向他圍攏過來。

就是他殺死天九,搶了山本先生的貨。紅二對一個身穿和服的日本武士說。

你就是飛刀元飆?這個武士聲音生硬的對元飆說。

是的。我就是元飆。元飆說。

我叫左藤一郎,想見識見識閣下的飛刀,不知道是閣下的刀快還是我的刀快?左藤一郎傲慢地說。

左藤一郎是日本空手道高手,元飆早有耳聞,悄然間已握緊拳頭,隨時準備出刀。

我早就想見識日本人的刀,但有一點希望你們能明白,這件事與這位姑娘無關。元飆說。

我們知道。左藤說。

左藤的刀已經拔出,雙手緊握刀柄,風雪中疾步向元飆砍來。

元飆還是很鎮靜的站在雪地上,他在尋找破綻。左藤的刀卻已至,突然間,元飆閃開步伐,左藤劈了空,在抽刀回辟第二刀的那一刹那,元飆的飛刀已經出手,抵在左藤脖子上。

左藤低著頭說,你的刀的確很快,我輸了。

元飆拉住元鶯大步離開。紅二走到左藤跟前,他不明白這個日本武士為什麼要放走元飆。

左藤先生,為什麼……

不等紅二說完為什麼,兩個響亮的耳光已經摑到他臉上:混蛋!

一群黑衣打手看著元飆拉住一個女人,消失在雪夜,個個恨得牙關緊咬,他們都是天九最好的弟兄。

這個旅館並不能算很大,但房間卻很幹淨,雪白的床單,發亮的鏡子,還有兩張大沙發。

沙發軟極了,元鶯一坐下去就再也不想站起來。

元飆卻好像還是覺得有點抱歉:時候太晚,我已經隻能找到這地方。

這地方已經比我們家舒服一百倍了。元鶯的確覺得很滿意,因為她已經發現床比沙發更軟。

你既然喜歡,就可以在這裏住下來,高興住多久,就住多久。

這地方是不是很貴?

不算貴,才一塊錢一天。

一塊大洋?元鶯大聲叫道。

元飆笑笑:可是你用不著付一毛錢,這地方的老板是我朋友。

元鶯看著他,有點羨慕,也有點為他驕傲。

看起來你現在已變成了個很有辦法的人,在這地方已經能做主了。元鶯說。

元飆還是隻笑了笑。

剛才那些說話嘰嘰喳喳的人是誰?

他們都是日本人。

日本人,日本是什麼人?

是吃人的人。

元鶯還想問點什麼,譬如他為什麼要拿刀來砍他,為什麼又放下刀讓他們走了,為什麼……

哎呀,真是的,我突然有好多為什麼想問你。元鶯說。

以後就會越來越少了。元飆說。

但我還是想問問你,你在這裏究竟是做什麼?

保鏢。

保鏢?

保鏢的意思就是打手,就是專門替別人去打架的人。

元飆的眼睛,仿佛露出種很悲傷的表情:一個人為了要吃飯,什麼事都得做的。

跟誰做保鏢?

榜爺。

榜爺是誰?

榜爺就是榜爺,他也許已經可以算是這地方最有辦法的人。

元鶯忽然跳起來,用力拍他的肩,大聲道:做保鏢也好,做打手也好,都沒關係,反正你還年輕,將來說不定也會有人叫你飆大爺的。

元飆這次沒有笑,反而轉過身。

窗子外麵雪還在下,地上已經積滿了皚皚白雪。

白色的城市,黑暗的世道。

元飆看著元鶯,仿佛她的眼睛裏也在飄雪,遠處教堂傳來除夕的鍾聲,接著是劈劈啪啪地搶年的鞭炮聲,煙花劃亮夜空,雪花和煙花襯托得雪夜更加璀璨。元鶯走過來,也趴在窗口,看著街上放煙花的人。

你想放嗎?

可是我沒有錢買。元鶯說。

我去買。元飆說。

門還是開著的。

元鶯躺在床上,心裏覺得愉快極了。

她到這城市來才隻不過一個下午,雖然還沒有找到元昊,卻已找到了元飆。

這已經是個很好的開始。

何況還有明天呢!

說不定明天她就能打所出元昊的下落,說不定明天元昊就會來到她身邊,說不定……

又有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些什麼事。

明天永遠都充滿了希望,就因為永遠有明天,所以這世上才有這麼多人能活下去。

隻可借今天已結束了。

現在元鶯隻想先痛痛快快的洗個澡,再舒舒服服的睡一覺,

浴室就在走廊的盡頭,雖然是這層樓公用的,但是現在別的客人都已經睡了,所以元鶯也用不著等。

女傭放滿了一盆水,拴起了窗子,陪著笑:毛巾和肥皂都在那邊的小櫃子裏,元小姐假如怕衣服弄濕,也可以把衣服放到櫃子裏去。

元鶯忽然從身上掏出了一塊大洋道:這個給你做小費。

她聽說過,在大城市裏有很多地方都得給小費,給一塊錢她雖有點心痛,但一個人在心情愉快的時候,總是會大方些的。

等她脫guang了衣服,放進櫃子,再跳進浴盆後,她更覺得這一塊錢給得一點也不冤枉。

水的溫度剛剛好。

這城市裏簡直樣樣都好極了。

她用腳踢著水,看著她自己健康苗條的軀體,每樣零件都好得很。事實上,她一向是個發育很好的女孩子而且發育得很早。

所以她又想到元昊,想到元昊走的那個夜晚。她的臉忽然紅了。

元昊走的那一天,也是冬天。

他們蜷縮在草垛裏,雪花在他們身邊飛舞,分手的時候,元昊吻了她,他的手就停留在她自己的手現在停留的地方。

他的手雖然粗糙,但他的動作卻是溫柔的。

她聽得出他的心在跳,她自己的心跳得更快。

我要你,我要你……

其實她也早已願意將一切全都交給他,但她卻拒絕了。

我一定是你的,可是現在不行。

為什麼?……你不喜歡我?

就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才要你等,等到我們結婚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