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活著並且要記住(2 / 3)

次日清晨,山穀間嵐氣氤氳,在和煦的春風裏,工作組成員像撩開新娘嬌羞的麵紗一樣,在飄飄渺渺的淡色青暈裏第一次瞥見了這個小山村的真容。穀子高粱、大豆小豆,農作物苗兒青青,茁茁壯壯層層疊翠地鋪展在他們目力所及的溝溝壑壑。近看,株株行距紋絲不亂,不像是人撒種種在地裏,倒像是巧媳婦一針一線描畫在繡匾上。好莊稼!沒有誰會懷疑在接下來的一年裏,高西溝人又會是一個好年景、豐收年。

而且,和他們看到的赤目遍野、頂著光禿禿黃蓋帽兒的黃土高原其他村莊不一樣,高西溝山上有樹,坡上有草,還稀罕地有著綠汪汪的葡萄藤、開著粉嘟嘟小花兒的蘋果樹。羊群白雲飄落山間一般在唱著信天遊的攔羊漢高亢的歌聲裏滿坡撒歡,間或有驢子“噅噅”的叫聲,有老牛“哞哞”的低沉的吼聲……

高西溝給人的感覺不像是真實的。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工作組成員會以為是誰編出來的童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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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秘書長是帶著藥罐子下鄉的,隨身帶的一個護士每天為他在窯洞裏煎幾副苦澀的湯藥。同時,他還屬於“肉蛋幹部”,每天可以吃上一枚專門配給給他的雞蛋。除了中藥和雞蛋,常黎夫在物質享受方麵和其他工作組成員沒有什麼兩樣,大家一鍋裏吃飯,一炕上睡覺。關於這一段工作組住在高西溝前後40多天的生活情景,有兩個關鍵性的人物我不得不說。

第一個人物是高祖玉。

當年高西溝大隊的大隊長,也是高西溝村第一任村黨支部書記。這年高祖玉32歲,個兒不高,不像陝北那些壯實的後生有著一副粗糙的黧黑麵龐和粗眉大眼,剛過而立之年的高祖玉顯得眉清目秀,並且一望可知是個精明強幹和聰明過人的村幹部。也許因為自信,高祖玉舉手投足間有著一種掩飾不住的傲氣和倔氣。這是一個在這個方圓四平方公裏的土地上,能夠讓人不折不扣、堅決地貫徹他的意誌和一言九鼎的人物。許多年以後,已經成為一個耄耋老人的高祖玉坐在他家的窯洞裏,滿臉笑容地給我“話說當年”。

1961年春,常黎夫率省委工作組調研“六十條”貫徹執行情況,實際調查階級分化。調查內容包括糧食產量、一般平均畝產、坡地和壩地平均畝產、人均收入等各項指標情況。調查組由西北局農工部長、陝西省農工部長、省委辦公廳主任等組成。當時規定,上邊來人由所在村隊供給每人每天半斤洋芋(自己掏錢買),隊裏統一起灶,派人做飯。調查組在高西溝住下後沒幾天,發現村上群眾比他們吃得好。這個村的群眾居然能吃上窩窩頭!省上幹部很驚訝,就跟我(當時的大隊長高祖玉)商量:能不能賣給他們每人每天一斤洋芋。我讓村民把細糠、黃豆、穀子磨點給省上幹部蒸了些雜糧窩頭,一人吃上兩個。後來,就幹脆用了個大布袋,把糧食、洋芋裝來,窩窩頭、洋芋隨便吃。到了秋收,調查組又來村上驗收。高西溝春天報的所有計劃和各項指標都出色完成並且超標。西北局農工部長、省農工部長極其興奮,回去後把高西溝的情況給《陝西日報》一說,很快《陝西日報》來了,接著,《人民日報》也來了。

——這大約就是高祖玉講給我聽的“高西溝發現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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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人物叫林關石。

林關石原本不叫林關石而是叫林逢和。1935年出生於浙江樂清縣、一個富裕農民的家裏,1953年從浙江台州大學畢業後,因為家庭出身“富農”而被帶有“勞動改造”性質地從江南魚米之鄉拋到了滿眼黃塵的陝北黃土高原,當了個鄉農技站的農業技術員。瘦小的浙江小夥兒內心裏有著一股強勁兒,不服命運對他的拋棄,特別改名以言誌,“關石”意思是要做一塊邊關的石頭,紮根在邊關的這片黃泥土中。林關石後來被人稱作中國水平梯田的“鼻祖”(關於這一點我後麵還要講到)。1959年農曆正月十五,春節剛過,他帶著鋪蓋卷被鄉黨委書記派到了高西溝蹲點,這一蹲,日曆就翻過了三年。因此,1961年春天常黎夫等人到高西溝的時候,駐隊幹部、年輕的鄉技術員林關石也自然而然成為了工作組的一員。林關石照片